都说春雷十日阴,冬雷十日寒,此话果真不假。
昨夜落了一场急雨,今儿起来,天上虽然挂一轮暖阳,照得到处都亮堂堂,不过,北风呼呼的吹来,那寒意,就像刀片刮来一样。
当真是呼气成霜,滴水成冰。
“盘盘,妈妈进来了哦。”
屋外,周爱红敲了敲门,侧耳听里头的小姑娘“哎”了一声,这才推门走了进来。
“妈妈,我才醒呢。”潘垚搂着被子,对于自己睡到这个点,笑得有些羞赧。
“没事,小娃娃就是要多睡,睡了才会长高。”
周爱红将衣服递了过去,“昨晚下了雨,今天的天气又冷了一些,一会儿你穿这件厚的毛衣。”
“要是出门,记得将手套帽子和围巾也都戴上,记得没”
潘垚垮了脸。
她讨厌冬天,讨厌要穿一件里衣,两件毛衣,一件厚袄子,总共四件衣裳的日子
接过周爱红递来的黄色毛衣,入手热热的,这是衣裳搁火炉旁边烤过的温度。
潘垚能咋办,只能接受这来自老母亲热乎乎的爱了。
添了件毛衣,潘垚只觉得自己的胳膊都不灵活了。
吃过饭,她像只笨拙的小鸭子一样,跟着潘三金一道出门,准备摇上小船,去把网里的鱼儿带回来。
潘三金提溜一下,一下就将小姑娘搁到了小船上,瞅着潘垚直笑。
只见她穿着红色的袄子,红色的棉裤,头上还戴红色的毛线帽,从头红到脚,衬得那小脸蛋都有些红红了。
潘垚鼓气。
“哈哈,”潘三金笑得更大声了,“就像河里的小锦鲤。”
后来,见潘垚实在笨拙的模样,潘三金开口确认,“真不冷啊。”
“不冷不冷。”潘垚摇头。
“修行中人,寒暑不侵,虽然我还没有那么厉害,不过,我也没有那么怕冷,真的”
“成,那咱们不要穿这么多。”潘三金将潘垚的红袄子脱去,露出里头黄色的毛衣。
得,这下不是小锦鲤,是小黄鸡了。
“不冷就给妈妈说,她又不会逼你。”
潘垚“可是,妈妈会一直担心的。”
有一种冷,叫做妈妈觉得她冷。
潘三金看着小丫头,红红的帽子衬得她的皮肤愈发白皙,眼睛水汪汪的,说着妈妈会担心,她皱巴着脸,还有些发愁的模样。
怎么瞧怎么贴心。
潘三金稀罕极了,拿手冰了冰潘垚的脸蛋,在她抗议之前,哈哈笑着收了回来。
“没事,回去爸爸和她说。”
“咱们盘盘有本事着呢,不用一直担心。”
“坐好了,走喽”
潘垚坐在船尾,那儿,船身高高的翘起,看得也更远,坐起来自有一番自在。
听到潘三金的话,她将手扶在船沿边,点了点头,笑着道。
“恩,走喽”
潘三金长篙一撑岸沿边的石头,一个用力,小船破水,平静的江面漾起了层层涟漪。
小船悠悠前进,等稍微往江中位置的时候,潘三金便收了竹篙,改成用木桨。
潘垚往江面看去,阳光落在江面上,就像是撒了一把碎银。
清风吹来,光摇影动,美不胜收。
河面氤氲着些许寒气,更添几分缥缈,偶尔瞧到几只野鸭子,它们不畏寒冷,排着队从汀州附近游过。
瞅到小船摇来,它们也不惊,昂头嘎嘎嘎的冲人叫唤。
白日的芦苇江,和夜晚的芦苇江,是不同的景。
潘垚瞅着其中几只,还觉得有些面熟。
这些鸭子,晚上的时候,都被她偷偷摸过呢。
“你们好呀。”潘垚抬手就冲它们挥了挥手。
“嘎嘎嘎。”野鸭子游开,留给潘垚一个摆尾巴的屁股。
潘垚哼气“这么不给面子的吗”
“哈哈哈。”潘三金又被逗笑了。
很快,小船便到了昨儿下网的地方,水面下,陆雪琼犹如一尾大鱼,如箭又似梭,在水底快速的游动而来。
江面乍然起波澜,小船微微晃动。
潘三金抓紧了木浆,皱着眉头看水面下头,警惕道。
“这是怎么了”
“没事,爸,这是陆姐姐。”
潘垚说完,低头从随身带的小挎包中,拿出了一截木头,随即,她将木头往河中心一丢。
木头入水,就像有吸力一样,江面跳动水珠,江水如长龙吐水一般,飞速的朝木头涌去。
虽然知道潘垚这一趟来,是要来带水鬼上岸,瞧到这一幕,潘三金仍然惊了惊。
他收了小桨,朝潘垚看去。
只见她手中手诀不断,面容沉静,哪里还有方才和那野鸭子打招呼的傻丫头模样。
潘垚掐了道莲花诀,呼吸深长柔缓,游息流气。
灵炁在她的胸前不断凝聚,待法诀成,这才朝江中推去,低声道了一声。
“移魂。”
下一刻,异象突起。
只见水底的陆雪琼身上出现流光,光犹如丝线一般,随着水流的汇聚,不断的朝河中的那一小截木头牵移而去。
水中,陆雪琼的身影愈发的朦胧,取而代之,那截木头却有了人的模样。
身姿婀娜,细细的眉若远山,不画而黛,眉下是一双凤眼,内尖而外阔,眼睑的皮肤细薄,眼尾微微上挑。
端的是神光内敛,一颦一笑皆是风流韵致。
这小木人,分明是陆雪琼的模样。
“来。”潘垚朝江中伸手。
下一刻,一道流水涌起,就像巨龙吐水,水流顶起江中的那一截木头,木头半空跃起,正好落在潘垚的手中。
潘垚抓着木头,拿帕子擦了擦上头的江水,眉开眼笑。
“成了。”
“仙长,我这是怎么了”陆雪琼惴惴不安。
潘三金好奇,凑近来看,正好瞧见那小木人的嘴巴动了动,唬得他差点往河里跌去。
“爸爸,你没事吧。”潘垚着急。
“没事没事。”潘三金稳了稳脚,让船儿别晃得厉害。
后来,他索性坐到了潘垚旁边,探头和潘垚一道看这小木人。
潘三金常年做船,自然识得各种的木材,这样一看,便有些意外了。
“这是槐木”
“恩。”潘垚点头,帕子将上头的水渍擦干,“槐木有木中之鬼的说法,阴气重,容易招鬼,最是适合让陆姐姐移魂附身了。”
说完,潘垚安慰在木头中的陆雪琼,道。
“陆姐姐,你别急,等一会儿,我和爸爸将鱼捞上船了,我就让爸爸摇小船送我到白鹭湾,到时,你就能瞧到云梦姐姐了。”
“另外,槐木炼化的空间小,这会儿,就请你暂时先克服一下。”
槐木生长成大树时,容易空心,也正是因为它这一特质,潘垚用法诀在木中开辟了些许空间,凝聚了江水在其中,让陆雪琼在里面可以不用太辛苦。
陆雪琼环顾周围,它就像在另一个空间一般,四周有水,也有山石,隐隐还有流水潺潺之声,就像一处洞穴。
而洞穴透进光亮的地方,能瞧到外头的世界。
想来,那便是现实和木中世界的交汇之处。
“仙长有心了。”陆雪琼趴在光影重叠之处,身子浸润水中,贪婪的瞧外头的光亮。
这样离开水面的视角,它已经许久许久,未曾有过了。
潘垚想了想,歇了将小木人收回挎包的想法,直接将它往自己肩头一搁。
“好了,爸爸,我们开始捞鱼吧。”
潘三金好奇的多看了几眼,就见那小木人也灵活。
随着潘垚将它往肩头一搁,它自己便扒拉在潘垚肩头的衣裳上。
这会儿,潘垚穿一身嫩黄色的毛衣,毛衣是毛线钩的,中间有空,倒是让小木人得了便宜,细细的手指一动,轻轻松松的便勾住那毛线缝隙。
潘三金瞅得认真,直道稀奇。
陆雪琼有些羞赧了,借着顺发的动作,它微微侧了侧身。
潘垚注意到,立马去推潘三金,不让他瞧了。
“为什么啊,我就看看。”
“不能一直盯着看,陆姐姐是姑娘家,爸爸你要是再看,我回去就告诉妈妈,说你在外头,一直偷看大美人”
潘三金
这坑爸爸的货,这地儿哪里来的大美人啊,明明就一木头雕的,他在船厂都瞧腻了
“成成成,我不看了。”
潘垚哼哼,果然,还是爱红妈妈的名头好用
潘三金倒着船收网,瞧着渔网里兜住的大鱼,眼睛都瞪大了。
“这么肥的鱼,这是养了冬膘啊。”
“辛苦陆姐姐了。”
潘垚瞧到了,亲昵的蹭了蹭扒拉在自己肩上的小木人,感谢道。
被这样一蹭,陆雪琼耳朵尖都要羞红了,好在,这会儿它是小木人,木头又怎么会脸红呢。
它打着磕绊,“不,不辛苦。”
潘垚笑了笑,眉眼弯弯。
不一会儿,船舱就被这鱼儿装满了,这还只是捞了一张网上来的鱼获。
瞧着那张合着鱼鳃的大鱼,潘三金当机立断。
“我们先送这些鱼儿回家,让你妈妈帮忙捡网,鱼儿也要用水养着,剩下的网,我一会儿再来捞。”
说完,潘三金便送了鱼和潘垚回去。
再出来时,他先空船送了潘垚去白鹭湾,不忘交代道。
“爸爸先去捞鱼了,你自己忙去,别乱走,回头爸爸再来接你。”
潘垚“爸,没关系,我自己也能走。”
夜里时候,不要说白鹭湾了,她都能飞到岷涯山脉里去。潘三金还是不放心,平时时候,小孩虽然也是自己走路去上学,不过,那时路上同伴多,人多势众,蚁多也撼树,就是坏人想要做坏事,瞧着那么多个孩子,也得自己掂量掂量。
今儿不一样,今儿潘垚只有一人。
“还是等爸爸来接,年关快到了,就算是攀高儿的小毛贼都想要捞笔大的,好过一个肥年。”
“你一个人呢,爸爸不放心。”
“那我等爸爸来接我。”
来自老父亲的担心,潘垚只得应了。
白鹭湾的码头在村子外头,告别了潘三金,潘垚抬脚朝白鹭湾方向走去。
白鹭湾的村子口有一块大石头,上头写着白鹭湾三个大字。
沿着村路再往里走一小段路,就能瞧到东面有孤零零的一处屋子,屋子老旧且不大,是木头搭的。
这会儿白憨儿正在和人讨火柴。
被拦下讨火柴的,正好就是徐平,跟在徐平身边的,还有妻子陈玉梨,以及儿子徐莳树。
“求求你了,给盒火柴吧。”
白憨儿伸出手,咧嘴笑得有几分讨好。
大冷的天,他的头发还是刮成了板寸,应该是自己拿刀刮的,刮得不好,这里长一点,那里短一点,就像个掉了毛的癞皮狗。
有一两处还被刀刮伤了,伤口结了血痂。
这会儿,他穿一身不合身的灰色长袄,袖口被胡乱的折起,上头一圈的黑渍,也不知道是沾了什么脏东西,衣面都脏得发硬了。
徐平不耐的皱眉,“没有没有”
“有的有的。”白憨儿委屈的瘪嘴,“你以前都给的。”
徐平“呵,你也说是以前了,今儿就是没有”
他瞅着白憨儿那张脸,只见他脑袋圆圆,冬天太阳少,捂得脸没那么黑了,明明只是十七八岁的少年,眉头处却有几道抬头细纹。
这会儿,他瞅着自己委委屈屈,就像是自己欺负他了一样。
徐平心中一阵暴躁起。
这癞皮狗一样的小傻子
他就不给,他就不给,他就不给
凭什么这小傻子一讨东西,他就得给他向别人讨要点钱过年,渡一渡这年关,事情却这么难
“滚开,再听不懂人话,小心我踢你”
陈玉梨也阴着脸,听到这里,当即嗤笑了一声。
“徐平,你真是好本事,你以前说的,和你肝胆相照,两肋插刀的兄弟在哪里”
“今儿你看清楚了没各个都是势利货瞧见你没钱了,他们各个都躲着你,咱们上门去,连口热茶都没有。”
“呸也就你蠢,有点钱就瞎嘚瑟,尽是处一些酒肉朋友,还蠢蠢的以为自己交友广阔,人缘好着呢。”
“我呸那是你人缘好吗分明是我卤的大鹅肥美,烧的烧鸡味道鲜,做的卤煮好下酒”
陈玉梨嫌弃得不行。
“现在啊,你也只能在这小傻子头上逞逞威风了”
徐平“你”
他捏紧了拳头,上头青筋暴起,瞪着陈玉梨的表情,就像是要吃人一样。
如果说,昨儿徐平说陈玉梨脸庞大,这是戳陈玉梨的痛脚,那么,今儿他走了两家好朋友的家,没有借到半分钱,反而倒贴了一袋的橘子,那这事儿,就是他徐平的痛脚了。
“我什么我你就是没本事,就是交的狐朋狗友,你要没那两个臭钱,就是没人看得上你”
“就是你有两个臭钱,你那些所谓的好朋友,背后也笑你人傻钱多,蠢”
徐平和陈玉梨又吵着嘴,互相唾沫飞扬的窝里斗。
旁边,徐莳树抿了抿唇,站得比以前更直了。
在离开的时候,他看了一眼白憨儿,迟疑了下,从口袋里掏出两角钱,递了过去。
“天冷,拿去买火柴吧。”
“还有”他抬起头,看着白憨儿,轻声道,“能不能不和村子里的人说,我爸爸妈妈吵架的事。”
这时候,火柴一盒两分钱,一封里有十盒,这两角钱,足够白憨儿买一封的火柴了。
这封口费,不可谓不大。
徐莳树低垂下眼帘,看着这被崭新的两角钱。
这钱,是他平时夹在书里的。
别人有攒火柴盒,攒糖纸的爱好,还有一些人爱攒邮票。
他的爱好不同,毕竟,他家和别人家也不同,他家认识香江的一个爷爷,他会给自己带好吃的,好玩的,甚至,他还有学校里,还有大家都没有的手表。
徐莳树喜欢的是攒钱票子,新新的,不一样版本的钱票子。
前段时间,这些钱被爸妈借去了,不过,几角几分的碎票子,那个时候的爸妈也瞧不上眼,钱也就留了下来。
想着徐平和陈玉梨吵的架,还有今儿借钱的不顺利,徐莳树心生惆怅。
那碎票子,这下,应该是能被人瞧上了。
许久不见对面的人将钱币接过去,徐莳树心头泛起了难堪。他就想要关上抽屉,当做没瞧到那一抽屉的蟑螂,这样也不成吗
为什么不成
凭什么不成
这是他自己家的事,凭什么说给别人听,不是吗
徐莳树抿了抿唇,抬起头,想要质问白憨儿,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是不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瞧不上他这寒酸的两角钱,想开口要四角,乃至于更多
下一刻,徐莳树就撞进白憨儿惊惶的眼。
徐莳树皱了皱眉。
这会儿,白憨儿有些奇怪,他瞧着徐莳树的脸庞,脸上浮现了惊惶和惧怕,还有疑惑。
那圆圆的眼睛,一看就有些神经质。
“不不,你答应我的,你答应我的”
徐莳树皱眉,他答应他什么了
然而,白憨儿也说不出徐莳树答应了他什么,他只是惊惶的看着徐莳树。
时而恼,时而恨,时而惧
最后,他好像想多了东西,脑袋瓜剧痛无比,狂躁的怒吼一声,一把拍掉了徐莳树递来的钱票子。
“别过来,别过来”
“不不,饶了我,仙长饶了我,我都依着你的话做了饶了我。”
这一句,他含糊在嘴中,眼神恍惚。
别说徐莳树了,估计连白憨儿自己都不知道,他嘀咕了一些什么。
最后,似乎是受不住一样,白憨儿捂着脑袋,嘴里啊啊啊的暴叫,跳着脚,胡乱的朝村子里头跑去。
他跑得又慌又急,力气也大,一下就将走在前头的徐平和陈玉梨撞了个趔趄。
“疯子神经病死狗”
徐平趴在地上,捡个石头,恨恨的朝前丢去。
白憨儿跑远了,他还在那儿骂骂咧咧。
最后,瞅着后头的徐莳树,徐平也心气不顺了,当下就没好气的大声道。
“愣在那儿干嘛,回家了”
徐莳树抿了抿唇,弯腰将地上的两角钱捡了起来。
他抬头,正好瞧见往这个方向走来的潘垚。
莫名的,徐莳树心中一慌,抓着钱票子的手,一下就攥紧了。
“莳树哥,你没事吧。”
潘垚快步的走了过去,她来得迟,只见到白憨儿朝徐莳树哇哇哇的叫,然后人就跑掉了。
白憨儿她认识,当初,给老帽儿报信,说他儿子张建飞被公安带走的,就是白憨儿。
那时,潘垚就听潘三金说了,白憨儿是白鹭湾的守村人。
所谓的守村人,也就是每个村子里几乎都有的,脑子不大灵光的人,他们也不是傻得特别厉害,穿衣吃饭这些事儿也都懂。
平时时候,东家舍一口饭,西家舍一件衣,就这样凑合着在村子里生活着。
红白喜事时,他们都能搭把力。
像是抬棺哭丧拿哀杖,结婚抬轿抬嫁妆柜只要是力气活,他们都能干。
后来,潘垚听于大仙说过,守村人,要么是替村子里挡了煞,村子的劫应在了他的身上,所以道一声守村。
要么就是前生犯了大罪,忘恩负义,为天地所不容,这一世痴痴傻傻,浑浑噩噩的作罚。
就是不知道,这白憨儿是哪一种了。
白憨儿平日里不怎么剪指甲,这会儿,他拍开徐莳树的手,利爪划过,一下就在上头留下了几道血痕。
“莳树哥,你的手流血了。”
“我没事”徐莳树一下就将手背到身后,不想让潘垚见到他手中攥着的那张两角钱。
就像就像那钱是他阖上的抽屉,只要被拉开,便能瞧到下头的小蟑螂,密密麻麻,窸窸窣窣。
“我爸爸叫我了,我走了。”说完话,徐莳树便朝前头跑去。
潘垚看着徐莳树的背影,总觉得他好像有些慌张。
她有这么吓人吗
“仙长,怎么了”挎包里传出陆雪琼的声音。
“没事没事,我碰到学校里的同学了。”潘垚随口应了一句。
左右李大煦家快到了,潘垚就把挎包中的小木人重新拿出,捏着它就往前走。
陆雪琼脸红了又红,最后细声细气,表达了自己更喜欢坐潘垚肩头,不喜欢被她提溜着腰部。
小木人扭了扭,“痒。”
“哦哦,抱歉抱歉。”潘垚从善如流,连忙将小木人搁到了肩头。
今儿虽然冷,日头却不错,周云梦好不容易有了精神,觉得人没那么困乏了。
她喊了婆婆陈草香帮忙,搬了一张凳子在院子里。
潘垚和陆雪琼来的时候,她正闭着眼晒太阳呢。
阳光暖暖的落下,周云梦手扶在腹肚处,此地自有一番温情。
“瞧见了吧,我就说没事。”
“恩。”陆雪琼贪看了好几眼,好半晌,才低声应了一声。
那时的它,和此时的云梦,应该是同样的心情吧。
带着满心的喜悦和期待。日来月往,时移世易,一切都在变,可是它,却好像一直被困在了旧时光中一样。
陆雪琼的心情低落了几分。
潘垚也没办法。
望气术下她都已经瞧到了,是陆雪琼自己心中耿耿于怀,心怀一股怨恨,不然,它也该是投胎转世的良果了。
所谓的解铃还需系铃人,大抵如此吧。
“这柿子倒是生得不错,看过去就甜,你吃不我摘一个给你尝尝”
路上,潘垚瞧到一株柿子树,她有意逗陆雪琼开怀,就指着柿子,侧头朝肩头的小木人笑道。
只见柿子树高大,树叶已经落尽,褐色的枝干上蒙了一些冰霜。
枝头,一个个柿子高高挂着,为这荒凉单调的冬日添一道色彩。
当真是秋去冬来万物休,唯有柿树挂灯笼。
陆雪琼抬头看去,噗嗤一声就笑了,“这可不甜,涩得人麻口。”
“陆姐姐尝过”
陆雪琼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去,是啊,她尝过。
依稀间,她好像见到了当初为她攀柿子树摘柿子的人,天儿冷,他脱了袄子,从树上下来的时候,冻得手抖脸也青,捧着柿子到她面前时,露出傻乎乎的笑。
“快尝尝,甜着嘞”
陆雪琼低垂眼眸,声音很低,也很复杂。
“其实,一点儿也不甜,咬上去又涩又麻口,可是,那时候我不知道,只以为这经了风霜的柿子,真的像诗文里说的那样,是甜不溜的。”
那时,捧着柿子的她,笑得甜密,只觉得自己是上元节时候,收到有心人送的灯笼一般。
那红红的柿子,也着实像灯笼。
陆雪琼哂笑,说了一语双关的话。
“我就跟那瞎子在看烟火一样,心花怒放了,人人都道我是为了他谢仙长旧仆的身份,这才和他做亲。”
“其实,不是这样的,是我瞧上了他,瞧上了他雪地里为我摘柿的情。”
陆雪琼的声音越发的低,末了,她又道。
“可能就是一开始的情太真,他亲手害了我和孩子,我心中才那样的恨,我就想问一问他,他那心,到底装的是什么狼心狗肺”
“他不会有报应吗”
“就为了什么能修行,断绝前尘凡事,我和孩子,就应该被舍下吗”
“我在冰冷的江水里,一日又一日,看不到盼头和出路,凭什么凭什么他凭什么决定我和孩子的生死”
“我好恨,真的好恨”
不知不觉,小木人的眼睛处沁出了水珠。
朦胧视线中,陆雪琼看到了前头痛苦疯跑而来的白憨儿。
它眨了眨眼,泪珠还挂在木头的脸颊边。
“竭忠”
人,这么不经念叨的吗
潘垚一下就支棱了起来,手一扬,凭空出现一根打狗棒,眉毛倒竖,又凶又泼。
“在哪”
“那忘恩负义的畜生在哪”
陆雪琼泪眼朦胧,看着潘垚感动极了。
仙长,仗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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