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风带着凉寒之意,徐徐吹来了,蓬头鬼娃娃头发乱飞,这会儿挂在窗户下头,风吹一下,它跟着晃两下,没有了自由,小豆儿眼瞪得凸起,一副气闷模样。
潘垚往后退了两步,拍了拍手上的浮尘,笑得满意。
就该是这样嘛。
怨她之前给的自由太甚,心都跑野了。
上床鬼哪里有鬼娃娃可爱。
十五一过,年味儿的气息便慢慢地减少了。
大家都开始忙碌起来,上学的上学,上工的上工,街道两边的店铺也开始营业,开始新一年的讨生活,各个都有劲儿,有奔头。
不过,正月里瞅着碰到了,还是会乐呵呵地喊上一句,“新年好,新年好”
周一到周六时候,学校有铃声响起,时不时还有广播的声音,音乐声昂扬又有生机,应和着小娃娃们充满朝气的面庞,热热闹闹。
在小镇里,每一天的生活好似都差不多,日子有条不紊地在往前进。
一转眼,时间便过了二月,即将迎来阳春三月。
“喏,这是你托我留意的,我给你问了地址和电话。”
馄饨摊上,朱阿婆下了几个馄饨到热汤里,擦了擦手,从布褡裢里翻出了一个深蓝色钱夹子,她微微眯了眯老花眼,皱纹深深,从里头拿了张小纸条,给潘垚递了过去。
潘垚接过,面有惊喜。
“您碰上他们了”
“对,来我这儿吃宵夜了,我就给你问了几句。”朱阿婆点头,“说是之前老家有事,回去了,昨儿才来”
因年迈而有些下垂的眼皮耷拉着,这会儿,她瞧了潘垚一眼,眼皮微微有些撩起,“就是我今儿没给你这纸条,这几日里,你应该也能碰上人,没挪窝,说是还租着之前的房子。”
潘垚低头瞧手中的地址,果然,还是之前的那一个,这地儿她知道。
“谢谢阿婆了。”潘垚笑得眼睛弯弯,将小纸条收好。
“不是急着去寻人怎么不走了”朱阿婆说话时,声音的速度偏慢,带着几分小城老人的悠闲,漫不经心模样。
潘垚嘿嘿笑了声。
朱阿婆这摊子她可来好几回了,哪里不知道她的性子,这会儿说得轻巧,自己要真是拿了纸条就走了,她该生闷气了。
可不敢让老太太生闷气,不好哄。
“不急不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的再说了,您不是给我下了馄饨了吗这会儿走,我又得馋好一阵了。”
潘垚瞥了馄饨汤锅一眼。
只见摊子上摆了两口铁锅,左边那口氤氲着热气,右边那口的热气却明显少上许多,隐隐有阴寒之炁。
左为阳,右边阴,右边那口锅,做的可不是阳间生意。
朱阿婆顺着潘垚的视线,也瞧向了铁锅,还犟着嘴嘀咕,“想太多,可不是特意下给你的。”
潘垚好笑。
哪就不是她的了没瞧着等在一边的汤碗里已经盛了调料,多放醋和葱花,再来点虾米紫菜依的就是她的口味
“是是是,那就麻烦阿婆给我做一份”
朱阿婆瞧去,就见小姑娘笑得讨巧,当即自己也是一笑,“成了,就会逗我老婆子,是给你下的馄饨,等着吧。”
很快,热腾腾的一碗馄饨便上桌了。
朱阿婆面冷心热,还给潘垚烫了份青菜和夹骨肉。
早春的小青菜最是鲜嫩了,只稍微用热水烫一烫,搁些猪油酱油一拌,咸香中带着青菜的清甜,别提多解腻了。
“小萤呢,怎么没来”
潘垚吃了口小馄饨,被烫得呼呼出气,眼睛咕噜地转一圈。
已经是夜黑昏黑时候,这些天的天气比较阴,云层也比较厚,瞧不到星星也瞧不到月亮,这一片只路边挂几颗鸭梨形的灯泡。
灯光昏黄,许是天气的原因,灯光照在空气中有黏腻的沉闷感,也因为这,这一片的光亮有几分模糊,似是氤氲着雾气一般。
肉眼凡胎瞧不到的地方,路的尽头有幽幢的影子出现。
踮着脚,微微悬空,青灰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瞧过去有几分麻木。
个个都朝摊子这边飘来,手中捏着金银锭子,亦或是写着幽冥地府的钱票子。
这是朱阿婆的客人,阴间的客人。
往常时候,小萤早已经由祸斗小汪护送着来朱阿婆这儿,帮忙做生意攒阴德。潘垚瞧了一通,没瞧到人,有些想念这两小家伙,尤其是吃火拉火的小汪。
“我好一些日子没瞧到小萤和小汪了,还以为今儿来这里会碰上。”
又做了两个鬼客,这会儿没人也没鬼了,朱阿婆索性也坐了下来,就在潘垚旁边,手中的活计没停,拿着筷子和馄饨皮,又包起了小馄饨。
筷子一沾肉,馄饨皮三两下便将肉包裹,动作快得像有蝴蝶在翩跹。
“小萤还在长身体,可不敢和我这老婆子一样,一熬就是一个大夜我啊,让她隔两天来一次就成。”
潘垚瞧去,就见朱阿婆脸上的皱纹舒展开,因为上了年纪而显得有些浑浊的眼里,这会儿也染上了几分温和。
人的情谊都是相处着得来的。
一开始,朱阿婆收下小萤,也是想着还潘垚赠锅的情谊,处着处着,小萤这小姑娘懂事,虽然眼睛瞧不清楚东西,但人不娇气,小小年纪就眼里有活,捡着能干的,就都干了。
还贴心,冷了暖了,都会喊上一句师父,慢慢的,两人之间还真有了祖孙的情谊。
再加上小汪这小东西,天天绕前绕后地在脚边跑来跑去,时不时汪上一声,瞧人的时候,黑黝黝的眼睛湿漉漉的。
“你是不知道哦,小家伙能帮不少忙,火大了就吸溜一口气,把火吞小了。”
“就是、就是有时又太能干了”朱阿婆说起这事儿,停了手中包馄饨的动作,还一副又好气又好笑的神情。
“火小了,它就想添火,心是好的,可它屁股一挪,对准了铁锅下头,还想要拉火这可不成回头叫客人瞧到了,该不来我这儿吃东西了。”
“被我训了几次,蹲地上,脑袋往爪子上一搁,呜呜叫着。那眼睛瞅着人啊嗐,叫人生气也不是,不生气也不是。”
潘垚听得哈哈笑。
两人又闲说了几句话,走的时候,朱阿婆坚决不收潘垚塞来的钱。
“就一点儿吃的东西,再给,这就是和我生分了”
“成,”潘垚也利索,想了想,笑着道,“下回我也给阿婆捎好吃的来。”
离开了馄饨摊子,潘垚瞧了瞧时间。
这会儿才夜里八点半,乡下地方是好几户都歇了,瞧过去乌漆嘛黑的,可凤凰洲忠关街这处地儿,它靠近城区,夜里有夜市,现在天气渐渐转暖,大家伙儿倒是歇得没这么早。
择日不如撞日,潘垚依着小纸条上的地址,寻了过去。
潘垚要寻的是大江小江兄弟俩。、
之前时候,他们在忠关街这一片开着摩托三轮车,卖一些日杂用的东西。
锅碗瓢盆,柴米油盐。
大到保温瓶,小到指甲剪发卡,兄弟俩都卖
重要的是,这兄弟俩卖锅卖剪子,扯的是赊锅赊剪子的噱头。
是赊刀一族的人。
便是没了灵炁波动,也是赊刀一族的族人。
沿着青石板的路往里走,到巷子尾一处屋宅的时候,潘垚瞧到了大江小江兄弟。
这会儿,兄弟俩拿了个梯子,小江沿着梯子往上爬,正在伸手够大门口处挂着的灯笼。
大江站在下头,扶着梯子仰着头。
“成不成啊你,小心点啊,左左左,对,手再往左边够一点。”
小江抽空瞥了下头一眼,带着怨气。
“这么能叨叨,就别使唤我啊,自己动手多快。”他倒是不敢抱怨得太大声,只小声嘀咕,手中的动作也不敢停。
“好好,拿下来了,给我吧。”大江接过灯笼,往角落一搁,小江三两下也下了木梯,做活时不吭声,搬着木梯挪到另一边,手一够,又摘了另一盏灯笼下来。
扛着木梯往角落里搁好,抬起头,小江就瞧到了站门口的潘垚。
他多瞧了几眼,走到了大江旁边。
“哥,好像是找咱们的。”
“找咱们”大江意外,顺着小江的视线朝潘垚看去。
潘垚冲他们俩笑了笑,视线落在他们手中的灯笼上,问道。
“是要碰灯吗没事,你们先忙。”
十五的灯笼十六碰,如今都已经二月底三月初了,元宵佳节早已经过去,大江小江这处的灯笼还未碰掉。
显然,两人回老家好一段日子了。
“小姑娘还知道碰灯啊。”大江有些稀奇,脸上挂着笑意。
他左手右手都拿着一盏大红灯,相互一碰,里头的蜡烛一个倾倒,火苗窜起,将灯笼燃了起来。
紧着,大江将着了火的灯笼往旁边一丢。火光起,灯笼的纸皮和灯笼架子的篾片被燃烧,有哔啵哔啵的声响,这一处倒是颇为亮堂。
十六碰灯,为的是留下一年的好运气。
前些年物资紧缺,再加上破四旧,很多习俗都没有了太多的讲究,糊一盏灯笼,今年用了明年也能用,大家都节约。
碰灯这一个习俗,如今倒是少见了许多。
“我们村子今年也有碰灯。”潘垚笑了笑,又道。
“对了,我叫潘垚,之前来寻过你们兄弟,没寻到人。这不,刚才去了朱阿婆的摊子,听她说你们回来了,我就过来了,没打扰到你们吧。”
“潘垚”小江瞪大了眼睛,“芭蕉村的那个”
“对呀。”潘垚点头。
大江小江兄弟两个对视了一眼,面面相觑了。
昨儿才回的a市,收拾了一整天的屋子。
好一段时间没住人,屋子积灰得厉害,兄弟忙里忙外,好好地收拾了一通。
累坏了,也饿坏了,俩人不想折腾着开火。
这不,就去了街尾的朱阿婆那儿,准备来碗馄饨拌面,将就着对付对付肚子。
再说了,朱阿婆熬的汤底一绝,吃起来也不算含糊肚子。
两人才去摊子,就见朱阿婆面色一松,老太太一改往日有几分冷淡的态度,还问了自己的电话和地址。
兄弟俩好奇,问了一句,“谁找我们。”
朱阿婆撩起了眼皮,“还记得夏天时候,你们的车子在堤坝那儿翻车了,结果丢魂了,闹着要来我摊子上买馄饨的事吧。”
兄弟俩同时一僵。
这事他们怎么能忘
虽然那时候是生魂离体,可发生过的事情,自己都还记得,那时候,他们眼睛瞧得真真的,这朱阿婆可不简单,一锅灶做活人生意,另一锅灶,那做的是死人的生意。
他们要是吃了泛着阴炁的那铁锅熬出的骨汤,生魂可不容易回去了。
那时,迷糊中,好像有人喊了一身跟上,提着一盏灯,灯特别的晃眼,他们没瞧清楚恩人是谁。
恩人送着他们的生魂回了肉、体,好事还做到底,最后,还送了他们去医院。
等他们醒来的时候打听了一通,护士们说,送他们去医院的是个乡下汉子。
戴着草帽斗笠,笑得有些憨,是个老实的农人。
人送到了,就离开了。
做好事不留名呢。
小江空时最喜欢瞧武侠小说,向来自诩快意恩仇,听着这话,当即便问。
“阿婆,你知道救我和大哥的人了是谁”
大江也急,“对啊,可得好好谢谢人,不单单是我和小江,还有那包从文。他就是被我们的摩托三轮车瓜累到,这才滚下了堤坝。”
“您不知道,当时情况险着呢,但凡晚送到医院一步,人也就没了。”
“那一次,他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们兄弟俩这几年可就都白忙活了不不,不够不够,往后两年也得白干再说了,出事赔钱也应当,我们认,关键是,他要真出事了,我们往后大半辈子,这心里都不好受”
捎上一条命,甭管是意外还是阴差阳错,那心里都不可能好受,除非是没良心的。
大江小江对救了他们,也救了包从文的人感激得不行。
一听朱阿婆这话,显然是对他们救命恩人有所了解,当即兴奋了。
大江埋怨,“阿婆,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啊,之前我问你,你还什么都不说,你要说了,我们早就拎着东西上门道谢了,回头该说我们兄弟俩不知礼数。”
朱阿婆没好气,“缺你这点礼啊。”
“不急,这两日就会去寻你们,倒不是要你们谢,她就有点事儿要寻你们打听打听,你们别含糊就成。”
“一定一定。”
“对了,大哥叫什么名儿别到时人来了,我还不知道是哪个。”
“对对,我备点薄酒和好菜,也好好地招待招待人家,”小江附和,“当初那事,那可是救大命的事。”
听到一句大哥,朱阿婆的面容有几分古怪,皮肉颤了颤,像是笑,又像是严肃。
“潘垚,六里镇芭蕉村的,她算了,你们瞧到就知道了。”
凤凰街,忠关街。
这会儿,大江小江兄弟俩瞧着潘垚,也面容古怪了。
大哥呢
说好的戴草帽,笑得有些憨的大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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