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人有个弃儒从医、医术高超的人叫苏瑁,盛名在外,请他看病的人纷纷而至。由于他家住得靠近城郭外,如果碰上天黑不回去,就住在城内,都已经是一种习惯了。而他大多在上元观里休息,所以和观中的道士交情很不错。
一天晚上,苏瑁又因为天黑在上元观过夜。道士准备了酒和他一起饮乐,吃喝谈论,好不惬意。席间道士对苏瑁说起观中近来经常闹鬼的事件,说东面廊屋某真人位下有一个执拂的女子,经常出来勾引别人。而阎王殿里面有个全身一丝不挂的女囚,夜间时常闹腾,经常能听到她的嬉笑声。道士对此十分担忧。他又对苏瑁说:“你出去恐怕很快就会被她们缠住,所以你可要千万小心啊!”苏瑁听后不以为意,开玩笑地说:“或许这是一次艳遇。法师没有对付鬼的符书,可也真的没有福气。”说完哈哈大笑起来。等到苏瑁刚上床睡觉,就听到窗前发出弹指的声响。苏瑁大声叱问是谁,听见对方声音十分娇美悦耳地回答说:“是我。”苏瑁想起道士的话,更加怀疑,这时他披衣起坐,连声喝问,外边竟然不再说话,一片寂静。苏瑁也不敢贸然开门,因此一夜都没敢睡。早晨起来,更是觉得这事难以启齿,就没有告诉道士,只是表示谢意之后匆匆离开了。以后也不敢再在观中留宿,出外看病时,也是不敢在同一个地方久留。
过了几天,又因城门关上,无法出去回家,就在病人家里留宿一晚。在房间里感到十分寂寞无聊,就想去找住在附近相好的情人,一时也忘了情人的家住在上元观附近。他一个人悄悄地出了门,怕打扰主人家,就没通知主人家。见了情人之后,两人情深意切,分外想念,情意绵绵,到了半夜时分,才告辞返回。他的情人让僮仆送他上路,苏瑁不愿意相送,拿着烛灯,独自上路回家。走到上元观前,忽然想起以前道士的叮嘱,心里十分的忐忑不安。正准备走过观门,突然他发现了像是一堆积雪的东西站立在屋檐下。他吃惊地张大眼睛,好像是个人,走近一看越来越像人,双腿不觉开始发抖,再也不敢过去。硬着头皮用烛灯一照,就听见对方笑着说:“可真是个傻男子,胆子怎么像老鼠一样小。再继续盯着我看,看我怎么吓死你!”说着又挺了挺身子,原来真是一位赤身**的妇人,头发散披着手也垂下来耷拉着,一步步逼近过来。苏瑁惊吓不已,大声惊叫,赶紧扔下手中的灯烛,狂奔逃开。妇人紧紧追随其后,苏瑁吓得到处大声呼号,满街的人都能听到。还没睡下的人听到动静都出来探看,他们大多都认识苏瑁,见他失魂落魄吓住的样子,忙拦住他问发生了什么事。苏瑁还不断回头观望,见没有鬼的踪影,才气喘吁吁地说出了事情的经过。众人都住在上元观附近,早已经听说过这样的事,所以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于是对苏瑁说:“既然先生早已经知道这些情况,那你就不应再单独夜出,这次应该要吸取教训了。”他们一齐把他送回去,一直到了主人家看他安然进去才返身回去。主人看这仗势,又听说他遇见了鬼,也赶紧出来看望。苏瑁这时已经稍微安下心来,主人见没什么大事,安慰了几句就走了。
苏瑁此时十分疲惫,于是就把烛吹灭脱掉衣服准备睡觉。他刚将手探入被中,摸到了好像是人,发现有人早就躺在那里,能闻到体香扑鼻,掀开一看,只见女鬼已抢先一步占据在床。苏瑁惊恐不已,赶紧转身,准备夺门而逃,大声呼救,可此时他的臂膀已经被鬼紧紧拉住,怎么都无法挣脱,便吓得立即向鬼求饶。妇人只是笑笑说:“你也太胆小了吧?我其实很仰慕你的高雅,所以才会不顾女子的羞耻,特前来投奔于你,又怎么能去害你呢?你大可不用这么害怕。”苏瑁依然不断向妇人求饶,妇人这时看不起他,说:“我想你可能误会了。阎王一直都在殿堂上,如果是鬼又怎么能偷偷溜出来呢?我其实是仙人,时常出来游玩,人们所传说的‘执拂女子’就是我。只是别人见我执拂时才衣着楚楚,就以为是两个人,其实不知道就是我一个人。”虽然苏瑁仍然深感怀疑,但摸到滑腻如玉的肌肤,又听见女子娇滴滴地说着如此媚话,还窥视了妇人**诱人的胴体,暗室生辉,也逐渐忘记了刚才的恐惧,于是不禁脱去衣服,和妇人像夫妻一样同床共眠。苏瑁从没见过其他女人身上能像妇人那样肌骨柔美妩媚,**诱人,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思,顿时觉得和妇人相见恨晚。拂晓时分两人才起床,又反过来嘱咐妇人,妇人笑笑答应了,仍然**着身子离开。打开房门,这时外面早已是太阳高照,苏瑁更加确信妇人不是真鬼而是仙人,也在心中喜悦自己的福气。
时隔两天,苏瑁的妻子带着孩子回娘家去探亲,只留他一人在家,趁着此时又不禁对女子思念起来,想入非非。正想着只见房门突然自行打开,看见有人悄悄进入,开始他以为是盗贼,赶紧起床点上灯查看,远远地就觉得似曾相识的香气扑鼻而来,那人早已站在床榻一边。苏瑁以为是那位妇人过来,仔细一瞧,只见是一位身穿用金丝装饰的衣服,头戴翡翠冠的妙龄少女,姿色过人,恐怕在天上也不一定有这样的美貌,对着苏瑁嫣然微笑,苏瑁顿时失了魂,远比前面那位妇人漂亮。她又轻轻挥舞用麈尾制成的拂子,衣香四溢,苏瑁猜测眼前这位少女就是道士所说的某真人位下的那位执拂女子。苏瑁对鬼怪也见得多了,并未害怕,转身就离开床榻,没发觉身上没有穿衣服。女子看后急忙用衣袖遮住面孔,说:“真是羞死我了!耳能洗,眼却没法洗净,我可真后悔来这儿。”说着就准备返身离去。苏瑁来不及说话赶紧拉住她的绣带,不让她离开,又一把紧紧抱她入怀,表达爱意,并问她从什么地方来。女子使劲推脱,显得十分羞涩,说:“看了你的丑态百出,我还能说什么呢?只能委身于你了。”说着将拂子放在桌上,和衣进了被窝。苏瑁高兴地把身子贴上去,见女子蜷曲着身子像小孩一样,便情不自禁地爱怜地抚摸起来,想和她欢好。不一会儿就把女子的衣服全脱掉,**时,欣喜地发现女子是第一次,呻吟婉转悦耳,温柔又别有一番风味,前面的妇人和她比起来,简直一文不值。欢爱之后,女子才谩骂说出来意:“前些日子我听说一只骚狐竟然敢冒充我的身份,将两人说成是同一人,让你以为我等连娼妓都不如,不知廉耻地**夜奔,所以才厚着脸皮深夜来访,让你分辨真伪,谁想到受了你这样的待遇。古人说‘效仿别人不良行为’,说的大概就是我吧。”苏瑁顿时恍然大悟,原来那个妇女真的不是鬼而是狐;而眼下的女子也真的不是狐而是鬼。见他不怎么相信,女子打趣地笑着说:“你也在怀疑我吗?我等的确很多是鬼仙,可那妇人其实是狐的丑类。为证明我的话不假,我把拂子放在你这里作为凭证,你也可去上元观看我验证真伪。”说完,起身穿起衣服,又对苏瑁说:“三天之后等你相信我说的话后,我再来看你。受爱欲牵制,我恐怕也控制不了自己了。”一下床,就不见了人影,只有余香环绕,闻一闻,枕被上还有女子身上散发出的芬芳气息。这时苏瑁也已相信对方才是真仙。
第二天,他带着拂子来到上元观,对道士说了昨天所发生的事情,并想弄清两位女子的身份。道士欣然领着他先游赏了殿堂,果然见那里塑有一名女囚,赤身**,伏在地上。旁边站着一个拿钢叉的巨鬼,正对着女囚,摆出好像要准备把她投入油锅的架势。苏瑁仔细一看,果然像自己以前半夜所遇见的妇人。正在认真打量的时候,道士听说他遇到了鬼,忽然笑着说:“在路途中威吓你的不会就是这个鬼吧?但这不是木偶所能做得出的,也不是阎王放任不管的原因。”于是道士详细地说起事情的起因:某月在打扫殿堂时,发现有狐的踪迹。又在某天深夜追逐白狐到了这里就不见了,这才恍然大悟以前发出的嬉笑声其实是狐干的,和鬼没有什么关系。苏瑁听到这里,更加相信昨天女子所说的话。道士又领他到一个塑有真人的殿堂,踞坐在狮子上,旁边还有两位姿色貌美的侍女,苏瑁仔细一看,发现左边侍女的面容衣着和遇见的少女很像,心中十分惊奇。忽然又听见道士惊叹道:“执拂女手里的拂子怎么没有了?”苏瑁这时便从袖中拿出拂子,放在侍女手中,竟然十分吻合。于是他笑着对道士说:“《红拂记》中的李靖归还原物时态度十分恭敬,可是这位真人却没有杨素的雅量。”道士听后十分惊诧,问是怎么回事。苏瑁却怎么都不肯说,只是笑着走出来,不顾仍在惊诧的道士直接回家了。
到了家里,他的妻子也已从娘家回来,正在准备着把枕被清洗,抬头看见苏瑁顿时一脸怒气,问妻子怎么了,妻子委屈地哭了起来,要离去。细问才知原来她回到娘家后,正在考虑什么时候回家,忽然有一位身穿青白色衣服的妇人,闯进她的房间,对她说:“你的丈夫太不要脸,竟然诱骗良家处女和他**。你赶快回去看看吧,那血痕还印在被褥上呢。”苏瑁妻子听了大吃一惊,赶紧赶路回家。一打开被褥,果然看见上面有血痕,还留着香气,便一气之下把被褥拆开,准备清洗。而此时苏瑁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妻子奚落了丈夫一通,苏瑁这才明白过来,极力争辩,并向妻子讲述了自己的奇遇。妻子根本不信,对他辱骂得更加厉害。最后夫妻反目,事情过了好几天后两人才渐渐和好。
过了十多天,苏瑁去病家出诊,傍晚回来,又在偏僻曲折的小巷中遇见了执拂女子,她迎上来便解释说:“这都是狐从中作梗,加上你家娘子也是醋兴大发,让我不能一直侍奉你。你家娘子也真是气量太小,这样的事也值得这样发火吗?”说完便要离开,苏瑁赶紧要留她说话,可一转眼就不见女子的身影。从此也再没有碰见她。妻子也管得苏瑁很严,不让他再在外过夜,连那位妇人也再没见过。这是苏瑁壮年时所经历的事。直到了他的孙辈,他们才把这件事说给别人听。而上元观也已倒塌很长时间了,早已经是一片蔓草荒烟,原来发生怪异的殿堂早已无法找寻。
外史氏说:如果人世间没有雅俗区分,那么洛阳的好女子恐怕就要和**一起受人嘲讽鄙视,文中狐的行迹不就是****的妇女,虽然文中仅写道其发出的嬉笑声,我想**人的手段应该还不止这些。执拂女子如此婉丽,竟然特别指出她的煽惑引诱。我想这就不单是吃醋的娘子为什么会对**的血渍如此在意了吧,执拂女子又何尝不是呢?不过苏瑁失去女子,就好比苏轼失去朝云,或许也会是一件一生遗憾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