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五通(1 / 1)

关于五通邪神,《聊斋志异》和别的书上说得很详尽。现在祭祀的人稍微减少了一点,但是还有一些以前可笑的传闻,现一并附录如下。

前朝明天顺年间,钱塘平民戴小一,为人鄙陋粗俗,长得身强力壮。他的妻子某氏,虽然是村女,却颇有几分姿色,年纪也很小。小一对她防范很紧,别人根本无法勾引。就是这妇人也不敢卖弄自己。

一天夜里,夫妇俩已经睡下了,忽然听到窗外随从大喊的声音。有人呵斥说:“戴小一是个什么东西,神灵经过竟然还敢抱着妻子酣睡!”小一听了大吃一惊,捅破窗纸偷看,眼前有十几对纱笼、仪仗不停地向前走来,中间簇拥着一位贵人,身穿紫衣,头戴金帽,骑着一匹小黑马,原来是村民平日祭祀的五郎神中排列第二的那位。杭州人一直以来都十分敬畏此神,小一看到这种情景急忙起床,看到妻子睡得正香,准备叫醒她,一起拜见神灵。那神忽然隔着窗户劝阻说:“不要惊动美人,我来这里也正是为了她。”小一生性嫉妒,听神这么一说,非常气愤,而且他知道附近村子的妇女,不少人都遭受过神的糟蹋。于是他不顾一切对神说:“你不过是一个**鬼罢了,哪有做神的资格,难道你还真能拿我怎么样?”说着又安然自若地躺下了,好像并不知道神已经来了。外边又响起叫喊他的声音,小一漫不经心地答道:“我已经睡了,神要干什么?我媳妇恐怕不像别人家媳妇那样容易上钩。”话还没说完,神就嘲笑他说:“我本来就说你这家伙固执,道理讲不通,你等着瞧吧!”于是招呼他的侍从,像一阵风似的,急速离开了。小一这才把妻子摇醒,对她说了刚才所发生的事。妻子听了十分惊恐,小一笑笑说:“我力气大得很,像老虎一样,神再有本事,也不能拿我怎么样。你别担心。”

第二天,小一到田间干活,心里却一直牵挂着妻子,往家里跑了好几趟,妻子并没出什么事。里中的人不知道他在干什么,都拿他取笑,说:“你今天脚头这么勤快,难道阿嫂也着急等你下种吗?”小一羞愧极了,无话可说。傍晚回来,他和妻子商量防备的办法,于是用大石顶住门,把窗户牢牢锁住,还让妻子睡觉提防些,衣服裤子都亲手用针线缝得紧紧的,屋内不点灯,自己手里拿着一把铁锹,严阵以待,防范可以说是十分严密了。这样一连三夜,竟然没出什么事。妻子对小一的做法也渐渐产生了反感,骂他说:“这事不是你梦中见到的吧?即使有的话,哪有威严灵通的神因为害怕这些就不来的道理?”小一还是不敢放松,仍然和以前一样防备森严。

不到半夜,神果真来了,不过这一次声势远不如上一回,只是听到篱笆间有来回跑动的声音,原来是神坐骑的马蹄声。小一心里知道有情况,用脚踢了踢妻子,把她叫起来,说:“神来了,躺在这里一定难逃厄运。”妻子一听吓得毛发全竖起来了,手足无措。不一会儿,刮起了狂风,瓦石纷飞,镇门的巨石自己移动,锁也自动打开了。顿时门窗都大开着,以前闭门谢客,如今仿佛变成了开门迎接盗贼。小一心里也吃了一惊,呆呆地立在那儿察看,这时竟然忘了身上有利器,反而束手等待。过了一会儿,烛光从外面进到里面,枕被全换成新的,屋里其他东西瞬息间一扫而空,那把铁锹也不知下落。神还没有进入房内,开着的门窗又关住了,灯光底下,小一看到他妻子身上缝紧的衣裤没有解就自动打开了,不一会儿变得赤身**,这下小一不由得感到心灰气绝。又过了片刻,神才含笑走进屋里,衣冠楚楚,看上去温文尔雅,不像以前那么严肃。神回头对小一说:“你妻子的确不容易弄到手!”于是喝道:“床榻旁边,不应该有这样的小人,快把他拉走!”话音刚落,果然像是有什么东西推着小一走,使得他脚不着地,顷刻出了家门,而两扇门“砰”一声又关上了。小一站在屋檐下,除了隐隐约约的磷火之外,什么也看不见,他更加害怕了,挪不动脚步。不一会儿窗户中传出调笑亲热的声音,妇人一声不响,神则心花怒放。又过了一些时候,两人**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到外边,妇人也忍不住发出声来,****的情形可想而知。

小一惊魂稍稍平定下来,怒气顿时又上来了,想要进行报复,却没有办法。幸好磷火这时全熄灭了,妖怪稍稍远离,于是小一打算找人商量。但是左邻右舍对这个神一直都非常害怕,只有住在小一家左边的一位年老的教授官,很有胆量,而且平时经常说五通神如何不好,或许他能出个主意。但小一不敢从大门走出去,生怕被神发现,于是翻墙过去。教授官这时正好还没有就寝,就推门进来。教授官正一个人坐在灯烛底下整理书稿,见小一突然闯入,不禁大吃一惊,连忙起身询问。小一结结巴巴地详细地把事情的经过说出来,教授官勃然大怒,说:“神尚且干这种肮脏的勾当,人更不用说了!我痛恨它已经很久了,跟你一起去,替你当面喝退它。”小一犹豫不决,不太相信他的话,教授官随即拿起一把戒尺就要动身,说:“你用不着担心,神如果不听从,我就把它狠狠地打一顿,想来它也没有反抗的能耐。”小一没有办法,只好跟着教授官走,仍然翻墙过去。

才刚到门旁,就听见屋里神在说:“这老家伙一来,我得退避三舍,否则就无法受人祭祀了。”教授官一听,大声喝道:“二郎赶紧出来见我,你也干人面兽心的勾当吗?”屋里静悄悄地,没有丁点声音,教授官在外边又高声呼喊。过了很久,神才慢腾腾地走出来,在教授官的脚下拜倒,做出一副请罪的样子。小一感到奇怪,为什么这家伙对我傲慢无礼,却对教授官毕恭毕敬呢?教授官一一细数神的罪责,气愤地说:“你本来是一处地方的保障,却擅自污辱管辖内百姓的妻子,仗势**,无所忌惮,难道你觉得我的笔刀不锋利吗?我将向天地之神控诉,让你不得享受尊贵,除去庙祭,从神籍中除名,和鬼为伍。你以为我做不到吗?”神不敢争辩,趴在地上不住地磕头,连声答应。教授官又说:“如果不重重惩罚,你一定会故态重萌。我身边没有棍棒可以用来抽打,只有这把戒尺,姑且用来示威!”神又伏在地上请求宽恕,教授官不听,打了它几十下。神也不敢违抗,只是口中叫痛,再没有其他言语了。打完之后,教授官对神说:“考虑到你身居神位,用刑稍微轻些,这也是出于《周官》中有关对待尊贵者的法典。赶快离开,如若再犯,决不饶你!”神又一口答应,忽然转眼就不见了。小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向教授官询问。教授官微微一笑说:“这不是你所能知道的。它哪里是怕我这个老书生,只是在害怕我身上的浩然之气。你进去看看你的妻子,事情也是出于无奈,希望你们夫妇仍然能和以前一样和睦,不要因为一点儿小小过错就不顾及百年恩爱。我走了。”说着告辞离开。小一进屋一看,其他东西都没有移动,只有妻子赤条条躺在**,样子呆愣愣的。小一用汤水灌了她几口,才清醒过来。

早晨起来一看,台阶下面满地都是泥土的碎屑,原来那儿就是杖责神的地方。小一前去感谢教授官,他的弟子对小一说:“老师天蒙蒙亮就打点行装上路了,我们后来的人都没能够见上一面,实在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小一遗憾地叹息着,怀疑教授官是神仙。他又前往五通祠庙,悄悄进去一看,排在第二个位置的神像,腰部以下的部位,好几处剥落了颜色,其余没什么变化。

外史氏说:小一身为一条壮汉,而且一直因为力大而出名,但最终还是屈服于神。假如当时奋起还击,并不一定会受到这种污辱,为什么到了关键时刻反而就退缩了呢?再看这位教授官,理直气壮,可以说是胆大过人。从这里可看出胆大胆小其实出于个人的修养,和身体的强弱没有多大关系。只是传说的人要把这件事神秘化,所以让教授官充当起长辈的角色,其实用不着这样。只有一样令人感到遗憾,轻轻的杖责,远远不能构成对神的惩处,于是又有人会受到神的**。

康熙初年,吴县有位民妇,姿色秀美,丈夫死了,准备改嫁,一时还没找到合适的人。小叔子知道嫂子有这个想法,因为年幼的侄子不是她生的,就带着他走了。妇人独自居住在靠近城郭的地方,身边只有一位年小的婢女烧饭做菜,所以改嫁这件事更加急迫。

有一天,妇人要回娘家,实际上是想赶快找一个人嫁了了事。留下婢女看家,独自赶路,因为娘家离她自己家不过一里左右的路程。中途经过五通祠,当时祠被连绵不断的雨水冲塌,神像也遭到毁坏,乡里正在组织人力,还没来及开始营造。妇人经过祠庙,想想改嫁之事关系到自己下半生,准备进祠祝告。才踏进祠庙门槛,看见一位乞丐,衣衫破烂不堪,瞎了一只眼,还瘸一条腿,从祠内走出,对着妇人不住地笑,神态十分****。妇人于是不敢进去,从门前快步走过。走了几步路,听到乞丐拍着手说:“真是一位美人儿!”妇人非常生气,想要反唇相讥,又担心自己独自一身,就忍下这口气走了。回到娘家,妇人把事情告诉给诸位兄长,让他们来找乞丐算账,但乞丐早已经找不到了。

妇人在娘家住了两天,心里牵挂着她的家,到了傍晚,就准备赶回来。几个兄长因为有农活要忙,妇人只能仍然一个人上路。又经过五通祠,看到乞丐早已经在那儿等着,而且不止一个人,总共有五位,都穿得破破烂烂。妇人恐惧极了,可是悲惨的是这里没有别的路可以回避,但一想还是白天,别人不敢怎么样,就硬着头皮往前走。等到跟前,那伙人眼睛全都一直盯着妇人,满脸都是轻薄猥亵的神色。妇人更加害怕了,幸好乞丐还没有动手动脚,只是说些调戏的话,妇人也不予理睬。回到家里,天色已暗,妇人因在路上遭到乞丐们的调戏,郁郁不欢,叫婢女将门关上,早早就睡了。

妇人正和衣躺在**,恍恍惚惚听到床头似乎有人凑在一起说话,其中一人说:“我们这些人衣冠不整,估计要被美人取笑,等到以后再说吧。”又有一人说:“她一心想着快点改嫁,假如有了新的丈夫,我们认不得她的家了,为什么不抢在她没嫁人之前动手,让她再也嫁不出去。”众人好像都同意了,说:“这个主意不错。”说话声很轻,仅仅让人能分辨出罢了。妇人知道他们不是人类,心里非常惊讶。一会儿那些人声音响了起来,高兴地说:“今晚暂且让给大哥,小弟们按年龄排序,从此美人不会虚度良宵了。”说完,一个个如飞鸟一样,破窗离开。妇人心里恐慌,肢体发软,连忙呼喊婢女,而婢女早已睡得死死的。妇人勉强起床,点燃灯烛,见屋里空无别人,以为自己刚才在做梦,或许是因为心虚,于是重新整理衣服躺下,过了一会儿了,就进入了梦乡。

在睡梦之中,妇人忽然感到下身不对劲,惊醒过来一看,发现灯烛还亮着,先前遇到的那位瞎眼瘸腿的乞丐,赤身**地趴在她身上。妇人感到羞辱极了,再看自己的身体,一丝不挂,完全暴露出来,更是羞得无地自容。一会儿,她听见乞丐凑近她耳朵说:“我其实是这地方的福神,前几天在祠庙前见你花容月貌,不由得为你神魂颠倒,希望同你合欢一夜,请不要拒绝。”妇人十分疑惑,并不相信,但偷偷一看,门窗都没有被打开,这才确认对方是五通神。转眼一想,眼前遭受的污辱还能忍气吞声,如果是五位神灵轮流到来,那么自己的身体就像是接待客人的旅舍,这怎么能忍受?假如能有办法制止,赶走其中一位,其余的或许不会再来找麻烦。只是短时间里也想不出好法子躲过这一关。妇人正想着,那神又拼命地折腾,而且**又非常粗壮,妇人很难忍受。忽然她想起别人讲过,说神仙都害怕肮脏的东西。虽说眼前这位神灵**邪不善,但不妨一试,不成的话聊博一笑,料想不至于惹他发怒。正好那几天婢女月经**,污血淋漓,妇人睡觉时,发觉婢女把月经用具塞在垫席底下,曾经严厉训斥过她,但还没来得及拿走,眼下正巧用得上。妇人便偷偷地摸到那东西,污血沾得满手都是,心中暗自欢喜。神正忙着**,顾不上东张西望,妇人就把那东西放在它的头上。神果然吓了一跳,连连叫道:“为什么要恶作剧?!”说着准备逃走。妇人气愤不过,也丝毫不考虑后果,一心想要狠狠地教训它,就用尽力气将纤细的手指深**进神的眼眶,眼珠子随手被抠了出来,但不见一滴血,神的这只眼睛也被弄瞎了。神奋力挣扎,奔着门想要逃脱,但像一堵倒塌的墙,倒在地上无法起来。妇人赤着身子从**起来,拿灯烛一照,原来是一个土木偶人,就是五通祠中所塑造的大郎神像,塑像看上去剥落残损,怪不得神身上衣衫不整。回身进屋,看**抠出的眼珠子还在,像是打麻雀的弹丸,和人的眼珠子完全不同。妇人十分解恨,穿上衣服,叫婢女起来,整理干净,铺好床榻,然后才睡下。可是心里到底不踏实,左思右想,很害怕神前来报复。她忽然后悔极了:“这大概是我的报应,我对不起丈夫的报应。抛弃幼子想要嫁给别人,归根结底都是欲念驱使的结果,所以神趁虚而入。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严守节操的妇女而受到恶鬼纠缠的呢?”于是发誓一生不嫁,改变了当初的主意。

早晨起来,妇人叫婢女去把小叔子和诸位兄长找来。众人进门,看到神像都大为惊骇,问起情况,妇人隐瞒了自己遭污辱一事,只说了事情的大致经过,又表示很后悔,发誓不再改嫁。众人都佩服她的机智,更赞赏她的节操,于是叫来乡里的人,把神像抬进祠里。乡里人也痛恨神竟然这么**邪,把旧像全部捣毁,把那个地方作为土谷神的祠庙。唯独那位妇人还担心神会再来,就用清水浸泡月经用具,赤红一片,然后再把血水用便器贮存起来,以防万一,而神从此竟然再也没有出现过。

后来乡里人在黑夜曾听见祠庙边上有人在说:“断了我的祭祀供品,真是可恶可恨。但她家近来有义神保护,我不能去报仇了,这怎么办呢?”乡里人吃惊地一看,则什么都没有。妇人年至八十才死去,临终前,还叫人把经血放进棺中,大概她还存有戒心。

外史氏说:神有什么能耐?是人崇拜他们,所以才有神灵。所以神的显灵,原本就是因为人的不同而不一样的。那妇人要改嫁,神就来纠缠她;妇人发誓守节,神就不再找上门来。由此可见节义是多么重要啊!要不然,哪有五个神灵对付不了一位孤身女子的道理?怎么可能是一定要使用污秽之物,才足以保全贞节?令人感到奇怪的是,神依附于像,没有像就没有神;那么人们又为什么要设置神像,而让恶神得逞呢?所以我说:神有什么能耐?他们的灵通,其实都是人赋予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