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南柯(1 / 1)

悟枕道人是杭州生员黄履诚的最小的女儿,原名叫婉兰。她从小就非常聪明,三岁就能认识简单的字。黄履诚非常喜欢她,把她看作掌上明珠,亲自教她读书。九岁时教她读杜诗,一天就能把所教的诗一字不漏地背出来,好像以前就学过一样,实在是难得的天才。但她自幼体弱多病,从春天到冬天,总要生几次病,在**躺着。就是病好了,身体也非常虚弱,走路摇摇晃晃,像风中飘飞的柳絮;坐下来也是东倒西歪,像雨后的梨花。父母都非常担忧。长大后,人越来越漂亮,脸颊像朝霞那样鲜艳,眉毛修长如远山,远远看去,就像是画中的仙女。而且精通诗文,擅长作诗,写的诗清新幽雅,格调飘逸超群。因此黄履诚选女婿就很慎重,有人提亲,他都没有同意。婉兰已经十八岁了,还没有定亲,心中也不免有些愁闷。

一天过寒食节,邻居杨夫人约她到花港游览,女伴都是一些闺阁中的小姐。她们乘着木兰船,船上奏着悠扬的音乐。游人见到她们,眼睛都看直了,以为是天上的神仙下凡。到花港后,她们就一起倚着栏干,俯身观看。池中的金鱼在翠绿色的浮藻中游来游去,五彩缤纷。女伴们有的把香饵扔下去喂鱼,有的扔些花片戏逗,欢声笑语,都是娇柔婉转的声音,就像是柳树丛中的一群黄莺。只有婉兰一句话也不说,目不转睛地盯着池中的游鱼,见它们一会儿并排游去,一会儿首尾相衔地游了回来,随着水波上下浮动,神情悠然自得,不由自主地感叹说:“鱼在水中竟有这样的快乐啊!”顿时触动情怀,竟然有说不出的惆怅。忽然有一条金红色的大鱼,长近三尺,飞一般游了过来,头上隐约露出头角。别的鱼见了,都纷纷退避。诸女子正在感叹奇怪的时候,大鱼游到婉兰面前,突然把头昂了起来,似乎在看什么,好一会儿才悠悠然地调转尾巴游走了。诸女伴嬉嬉闹闹地说:“黄家姐姐被大鱼看中了!”婉兰羞得脸都红了,心中也觉得很奇怪。过了一会儿她们玩够了,就又回到船上,命人摆上酒席,吹奏乐曲,顺流向东行驶。这时觥筹交错,箫管悠扬,没过多久,这些美丽女子们一个个都有了醉意,于是放下杯盏,随意观览。有的对着远山画眉毛,有的映着清波施粉黛,有的提起笔即景赋诗,有的用团扇遮面,倚着船舷,偷偷看过往的游船。婉兰体质一直以来就很娇弱,三杯过后就推托不饮,到船舱中躺着休息,侍女给她盖上绣被,此时她就像一枝娇慵的海棠花,沉沉睡去。

忽然看见有两个小丫鬟分别侍立在卧榻的两旁,一个穿红色,一个穿素色,姿态都很柔媚,十分讨人喜欢。她们轻声呼唤说:“君夫人醒了吗?君王等你很久了。”婉兰不由自主地推开绣被,坐了起来,还没有开口问话,穿红衣的丫鬟就给她梳理鬓发,穿素衣的代她整理衣裳,态度都非常恭敬。接着弯腰一拜,说:“车驾已经准备好了,请立刻启程。”婉兰起身,想要向邻居杨夫人告别。穿素衣的丫鬟微笑道:“什么老太婆,竟然敢劳动贵人去行礼!”婉兰听了不说话,穿红衣的丫鬟瞪了对方一眼,似乎责怪她讲错了话,又笑着对婉兰说:“她们正在喝酒,你去了,恐怕会被留下,耽误时间,君王会怪罪我们的。”她说话很委婉,婉兰这才笑着点了点头。刚刚走出船舱,穿素衣的丫鬟就喊道:“驾车的过来!”随后就有十多名身披金甲的武士,一起拥着一辆雉羽装饰的小车迎了过来,车上的篷盖还绘着鸾鸟。两个丫鬟在左右搀扶,牵衣捧鞋,服侍婉兰坐上车子,然后各自乘一匹小川马跟在后边。婉兰暗暗地想:难道父母已经为我定了婚事,今晚是来迎亲的吗?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家,气派竟然这么威严显赫!正在疑惑不解的时候,忽然发现车子走的并不是原路,恍惚好像走在云雾中,耳旁还有潺湲不绝的水声,也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驶了一个多时辰,车帘外似乎隐约地有座城墙,丫鬟立即掀开车帷禀报说:“诸位大夫奉命到城郊迎接君夫人。”婉兰更糊涂了,又听车前高呼道:“江湖大使臣某某,招文学士臣某某,敬谒夫人。”婉兰迫不得已,只好微微点头。丫鬟随即传话说:“诸位大夫远迎辛苦,请平身。”一会儿又禀报说:“各位勋臣贵戚奉命前来迎接夫人。”车前又高声喊道:“骨鲠侯臣某某,浪喷都尉臣某某,参见夫人。”丫鬟又传语道:“将军跋涉辛苦,请随即退下。”其余还有丙穴太守、枫叶令,不下几十人,丫鬟只是挥挥马鞭示意,不屑再通报。婉兰从车帷后朝外窥望,见他们或者穿飞鱼服,或者披细鳞铠,帽子衣带用五种颜色分等级,也有同时用红白两色的,分别佩戴着印章、绶带,行礼后一个接一个地退去。

车子又驶了许久,听到宫中侍从的呼喝声,这时已进入内城了。过了一会儿,穿红衣的丫鬟禀告说:“已经到了路门,请夫人面见君王。”婉兰这时才感到羞涩起来。丫鬟扶她下车,经过几道朱门,来到一个地方,这里雕梁画栋,殿堂巍峨。只听见殿上有人说:“我等你很久了,怎么到现在才来呢?”丫鬟叫婉兰俯身跪下,她吓得不敢抬头。殿上又说道:“我就是依蒲国王,刚才出外游览,看到了你的芳容,我想留你下来,主持中宫,不知你是否同意?”婉兰又羞又惊,脸都红了,一时说不出话来。丫鬟从旁附和道:“君夫人答应了。古诗不是有‘尽在不语中’的句子吗?”殿上立刻赐命平身,丫鬟便簇拥着婉兰登上石阶。这时婉兰才看清君王的仪容:他戴着绘有明月的帽子,穿着饰有龙鳞的衣服,大约三十岁左右,风姿潇洒,真的好像神仙。左右有几十名侍女,都穿着五彩的衣服。君王命令说在藻香殿设宴,一起喝交杯酒。顿时各种奇珍异肴,琳琅满目。君王坐在左边,婉兰坐在右边,在一片音乐声中,二人手捧红绸系着的金杯,交叉手臂,一饮而尽。婚礼完成之后,二人便一边小酌,一边叙谈。接着又有宫廷戏班演出,他们先送上剧目,君王点了《南柯记》中的几折,戏班就在宴席前演出。婉兰默默地看着,君王却笑着对她说:“我和你今日相会,也和这戏中的奇遇一样。”婉兰听了不理解。不久,夜也已经很深了,演出也完了,丫鬟说道:“‘三星在户’。时辰不早,君王、夫人可以安寝了。”于是就提着绛纱灯笼,在前引着君王与婉兰回寝宫。君王握住婉兰的手说:“你不是羡慕鱼在水中的快乐吗?我得到你,也就像鱼儿得到水一样!”于是先脱衣上床。丫鬟们催促婉兰卸妆,婉兰实在是羞怯腼腆极了,众丫鬟就代她宽衣解带,并簇拥着她入帐,与君王成就好事。君王当即吟诗一首送她:“艳自生前得,情从梦里来。早知鱼水乐,不羡楚阳台。”婉兰文思也非常敏捷,随即吟诗答谢:“雨露花间过,恩波枕畔来。莫教纨扇冷,胜筑避风台。”君王听了非常高兴,更加眷爱她了,挽着她的颈项说:“你真是当今的谢道韫啊!”早晨起来梳妆,丫鬟们送来飞凤冠、明珠履、翠玉钿、锦绣衣,完全是王妃的打扮,并把她原来的衣服藏在箱子里,说:“破旧的帷帐还舍不得丢弃,更何况这是君夫人进宫前的服装呢!”

三天后,君王又大宴群臣,称为“鱼水宴”。群臣都写诗贺喜。其中有一首律诗尤其工整清丽,写道:“星轩降自木兰舟,鱼贯宫人咏好逑。水国旧传龙并戏,湖邦今喜凤来游。虽欣在藻君臣乐,莫为忘筌伉俪忧。千古苹蘩羞煽处,禹门从此近河洲。”婉兰反复吟诵了好几遍,非常喜欢,但是不明白其中确切的含义。君王命婉兰按照这首诗的韵脚也写一首诗,婉兰挥笔立成,写道:“深宫每愧济川舟,须信千城亦好逑。彤管不堪劳柱史,卷阿何事拟仙游?漫言同梦无人戒,也解司晨有客忧。愿把脱簪风折槛,好将磐石固沧洲。”君王看了称赞道:“谆谆劝诫,言婉意深,十分得体,不比古代的贤妃差啊!”他又把这首诗传给群臣看,众人都非常叹服,都专门写了表章向君王祝贺。婉兰在宫中住了十多天,虽然和君王十分恩爱,但仍然很想家,空闲之时总是思念父母。君王每次出外巡视,宫中的丫鬟也都跟着一起去,内庭静悄悄的,婉兰更觉得寂寞。隔了几天,旧病又发了。君王非常关心她,亲自料理她的汤药,导致耽误了朝廷大事,为此群臣都写了讽谏的奏章。婉兰也竭力规劝君王以朝政为重,并且说:“你忘记过去写韵诗了吗?快出去处理国家大事,不要让群臣责怪我。”君王仍然不舍得离开她,叹息道:“意中人实在难得啊!”婉兰看到君王这般地钟情,不愿意让外廷群臣讲宫中的闲话,便挣扎着起身,不再卧床了。

君王到外朝处理国事,没想到当天边境就发生了大祸,传送警报的烽火接连不断,朝廷上下顿时布满了愁云。君王带着告急的文书进入内廷告诉婉兰。当时婉兰刚刚病起,见丫鬟正忙着洗锅熬药,就提起象牙笔,展开乌丝笺,准备和王建《宫词》的第二首,即“树头树底歪残红”那首绝句,忽然看见君王回来,急忙起身。君王神色不宁,心事重重,从袖笼中拿出一张奏疏递给她说:“我们夫妇二人的缘份为什么这么浅薄啊?!”婉兰大吃一惊,打开奏疏就看,其中大略写道:“湖壖守将骨鲠侯臣某,因为邻国大军压境,紧急上书,请求援兵:前不久接到吞舟国来信,信中说:吾王新近得到一位美人,有汉皋游女的风姿,更有洛浦神仙一般的美貌,邻国羡慕,非常想要得到。希望你学汉明帝送王昭君远嫁的榜样,把她送来,否则的话,免不了要兵戎相见了。我因为这封信言辞冒犯出格,就将使臣骂了回去,也不敢把这件事上报君王。现在吞舟国调动全国兵丁,凶恶的像鲸与鲵,庞大像鲂与

,鳅与鳝当前锋,鳣与鲭在后都察,而且有擅长舞剑的三千兵士,擅长爬竿的五千兵士,大军过处平地生波,无风起浪。乱纷纷一同拥来,镜湖变成了一团泥浆;黑压压一片,断桥却好像连了起来。我没有任公子钓大鱼的智慧,难以阻止他们的冲击,只是怀有史大夫救国的忠心,忧虑他们会动摇君王的统治。希望君王迅速地定下奇谋,平定国家的危难,千万不要坐失良机,让臣等遭受灾难。”骨鲠侯的奏疏中大多都是这一类乞求救援的话,没有一点克敌制胜的勇气。婉兰看后,小脸顿时红了,皮肤起栗,噙着泪问道:“君王打算怎么办?”君王皱着眉头说:“我们国家就好像是小溪中的娃娃鱼,如何能够和他们江海中的鲸鲵相比。但是,不管它来势多么凶残猛烈,我宁愿被他们吞吃掉,也不能把我心爱的人舍弃掉,奉送给敌人!”婉兰默默地想了许久,毅然决然地说:“我有一句话,君王请不要怪罪。在你看来,我和你的宗庙国家,哪一个更重要?”君王说:“宗庙国家重要,你也重要。”婉兰说:“你说错了。我在整个国家中,不过是一个女人,和王位的承袭、宗庙的祭祀并没有重要的关系。站在你的位置上考虑,如果最终结果是国家破灭,妃子被别人抢去,还不如舍弃妃子,保存国家。请让我为你抵御强国的入侵,保存君王统治下的一国百姓。我愿意像王昭君那样报答君王的恩宠,为后世留一个坟草不枯的青冢,更能显示女儿家贞节的志气,君王觉得怎么样?”君王听了脸色大变,生气地说:“怎么可以说这种不吉利的话!”随即袖子一拂,走了出去。婉兰也不敢再多说了。

没多久,大臣们人心惶惶,纷纷提出辞呈,表示宁愿不做官,也不肯白白送死,言外之意都把战争的责任归罪在婉兰身上。君王没有办法,就和婉兰商量道:“敌兵打过来了,怎么办呢?”婉兰回答说:“这全是你造成的,我有什么办法!假如听了我的话,舍去夫妻的爱情,敌兵早就退了。”君王看到她态度很坚决,就答应她离开,并写信通报敌国。仍然在藻香殿设宴为婉兰饯行。婉兰对丫鬟说:“我不能穿着华丽的服饰去敌国。”让丫鬟取出原来的旧衣服换上。宴席上君王拿着酒杯哭着说:“你要走了,以后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在一起欢聚。希望你好好侍奉新主人,不要再挂念我。”说完就哭了出来。婉兰却严肃地说:“君王怎么能这样说呢?你现在还不理解我吗?为了国家,我才答应前去,只恨不能像虞姬那样自刎在君王面前,来表明自己的忠贞。但是我的心,坦坦****,以后你自然会知晓的,希望你不要把我看成是见异思迁的女子。”君王听了,惭愧地道歉。婉兰讲这番话时虽然言辞神色很激烈,然而已经是泪流满面,倾满酒杯,左右侍从也都哭得抬不起头来。泪眼相对,伤心极了,再也不能喝酒了。婉兰起身辞行,君王要送她,婉兰阻止道:“我这次前去,已经丧尽脸面,不能再侮辱国君。”于是君王停步不前,只命令先前去迎接她的两个丫鬟送她出境,并且说:“今日生离死别,心乱如麻。恐怕以后非但没有再见的机会,信也很难畅通。我勉力写了一首诗,给你作个纪念。”紧接着就吟诵说:“一曲骊歌送画轮,鲛绡无复梦中春。龙宫亦有毛延寿,又把丹青误美人。”婉兰凄惶地说:“昭君和番使人疑惑,我一定要让人们相信我。”当即和了一首,吟道:“百结柔肠似转轮,罗衣难忘汉宫春。君王只待香魂返,莫费黄金赎美人。”吟诵完之后跪伏在君王面前,泪流满面,说道:“今生我不能再侍奉君王了!”君王挽着她的手道别,伤心极了。婉兰又起身再拜,随后就辞别君王出宫。刚出路门,金甲武士早已驾车等侯。婉兰擦干眼泪上车,不敢再回头。两个丫鬟仍骑着小马紧紧跟随。车辆行驶到来时所停留的城郊,大臣们都在那里等着,于是在驿亭中稍稍休息。群臣匍匐而行,上前来道别,并自责地说:“我们武将不会打仗,文臣缺少谋略,不能为君王乘长风破巨浪,才导致了强敌压境,使君夫人受到侮辱,死罪死罪!”婉兰客气地慰劳几句,随即提起笔在墙壁上写了一首律诗:“故国辞雕辇,他乡怯舞衣。云深宫树远,木尽雁书稀。欲堕鲛人泪,羞随介士旗。惟留香草在,仿取汉明妃。”后边又附了一首绝句:“强将眉月渡沧波,肯负当年得宝歌?云雨若归别岫去,画图人面愧如何!”写完之后,群臣争着观看,都感到非常惭愧。

婉兰离开驿亭,不再坐车,改乘一匹小黑马。所有的仪仗随从都打发回去,只留下两个小丫鬟相随,十分凄凉。又走了一个多时辰,好像到了西湖的放生池,穿红衣的丫鬟说:“这里已是国境了,我们不敢再过去。请就此告别。”婉兰心中怅然若失,脱下左手上的戒指递给她说:“交给君王,请他不必再挂念我!”这时迎面出现了几十个大口凸肚的黑衣人,看见婉兰便跳着叫道:“妃子来啰!我们国王整天都在等你。”婉兰这时义愤填膺,也不再顾忌,骂道:“你们国王不讲道理,蛮横地拆散我的婚姻,还妄想我嫁给他吗?”随即把自己骑的小黑马交给丫鬟说:“马也不能给他们!”话音未落,就纵身一跃,往水中跳去。恍惚中好像还听到小丫鬟的呼救声,但睁开眼睛一看,自己却仍然睡在船上,吓得满身冷汗,原来是一场梦。当时邻居杨夫人和众女伴还在欢宴,身旁一个人也没有,婉兰不禁叹道:“这场梦让我清醒了,我确实是个薄命的女子。”于是就产生了跳出尘世的想法。她坐起身子,窗外的红日才略微有些偏西,离她睡下的时间也只过了一会儿。侍女走进船舱,看到婉兰已经醒来,就报告杨夫人,又勉强她再去喝酒。她坐在酒席旁,女伴递来酒,她不喝;拈来菜,她不吃;和她说话,她一句话也不说;和她开玩笑,她仍然没有反应。酒宴还没有结束,一只小船驶过,她就借口说身子不适,一个人先乘小船回家。回到家中,就整天卧床不起。父母问她怎么回事,她因为害羞不愿意讲出实情,只是提出想出家当女道士。父母感到奇怪,便再三地追问她,她才讲出实情。父亲仔细思索她做梦的前因后果,便背诵《诗·小雅·鱼藻》二句道:“‘鱼在于藻,依于其蒲。’你那天游玩花港时是心中在想着什么,这一定是那条大头长尾的大鱼了。”婉兰回忆过去君王所写的诗文,果然很像鱼类的口气,可是她当道士的志向更加坚定了,仍然一再要求。父亲笑着说:“这是梦,你怎么鲢鱼、鲤鱼都不分呢?”婉兰说:“是的,这不是真的,但又如何能肯定真的又不是梦呢?并且我既然已经在梦中有了丈夫,自然就不能再嫁人了。”她父亲仍然不同意,婉兰就赌气不再吃饭,直到她父亲同意了才吃。后来去栖鹤观中当了女道士,自己改名为“悟枕”,表示因为枕上一梦才领悟了人生的真谛。从此她整天关着房门,起居都在室中,不见外人,只有闺阁中的好朋友才能偶尔见到她。

钱塘县县令陈公在任上时,他的夫人陆孺人也是福建省中很有才学的女子,很仰慕婉兰,时时去看她,这才了解到她奇特的经历,将它写成《鱼水缘》传奇,至今广为流传。

外史氏说:我以前读汤显祖的传奇《南柯记》,总觉得它太过虚幻,缺少真实感。因为梦是由情产生的,一个人在梦中的哭笑喜乐,都和情相关。婉兰一开始遇见君王时就像苧萝村中的西施,后来被君王宠爱时像汉武帝的李夫人,再后来变为离家去国的王昭君,变为殉情跳楼的绿珠女。梦中所经历的一切欢乐还有忧伤,她都有切身的体验和感受,怎么能说梦中无情呢?因为她有情,所以花港观鱼时有那么一番感想,而一梦醒来之后又能领悟到人生的道理,总的来说没有超出“情”字。因为多情,所以快乐时极其缠绵,忧伤时也非常愤怒。在梦中她感情奔放,不受约束,梦醒时也不特意地加以否定,于是她才能够超出情关,得以达成大道。但如果真的以为“鱼,我所欲也”,婉兰是以身殉鱼,那就大错特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