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个清洁工把地上的碎片收拾干净,刚把门带上,查尔斯就哼着小曲溜溜达达地进来,“罗斯,又怎么了,哦,摔东西?这可不好,我看你该找个女朋友了,怎么样,大哥我给你介绍几个,热辣的?依人的?还是淑女的?……”
“坐下!”罗斯声音不高,手指有点颤。
“哦,好吧,”查尔斯一抹他的金发,“什么事?”
“从今天下午起,由公司副总经理代行你的职务,”罗斯平静了一下心情。
“啊,”查尔斯长大了嘴巴,愣了一会儿,“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做的。干脆叫简来坐这个位置,岂不是更好?”
“闭嘴!”罗斯厉声呵斥,“你把公司弄成这样,还妄想糊弄我,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是,我的董事长!”查尔斯吹了一声口哨,“是安杰拉姑姑的主意吧,她巴不得简来指手画脚对不对?”
“简才不像你,一点出息都没有!”罗斯的脸绷得紧紧的。
“好,我是没出息,不过,”查尔斯看了我一眼,“他是谁?”
“我的私人医生,弗兰克.斯潘塞博士,”罗斯转过脸来,“去给我到杯茶来。”
我倒好茶,借机告退。
“不,你就在这儿,”罗斯按住我的手。
查尔斯耸耸肩,“罗斯,我知道你对我很失望,可我不是有意害你,我这人就是这种德性,你不要告诉我爸爸就好。他才好一些。”
“算你还有一些良心,“罗斯哼了一声。
“亲爱的堂弟,有些事情你还是蒙在鼓里,”查尔斯站起身,“安杰拉姑姑想方设法要管着你,控制你,想想这是为什么吧!”
“你走吧,查尔斯,是姑姑十几年来照顾我的,不是你爸爸,”罗斯挥挥手。
“得了,你以为我父亲是如此绝情的人?”查尔斯摇摇头,“可怜的表弟,当时他和我母亲商量好了,要照顾你一辈子,可是……”
“什么?”显然罗斯第一次听到这种事情。
“你亲爱的安杰拉姑姑抢在他们前面,把你从医院里接走了,根本就没有和我老爸说一声,”查尔斯看着罗斯,“明白了?”
“好了,就算这样,姑姑对我就像母亲一样,”罗斯满不在意。
“你又不是傻瓜,她不对你好点,你会怎么想?”查尔斯转过身去,“对不起,公司的事情你就多费心吧。”
门关上了,剩下罗斯捧着脑袋,伏在桌上。
“睡一会儿吧,”我过来扶他。
“人人都当我是待宰的肥羊,哼,”罗斯倚在我的怀里,“不,我得开几个会。”
“你会累坏的!”我有点着急。
“只有你会为我着想,弗兰克,”他抓了抓我的手。
“我是你的医生,”我尽量一本正经。
“仅仅是医生吗?”罗斯讥讽着。
“嗯,你还把我当朋友,鄙人三生有幸,”我微微鞠躬。
“够了,少来这些油嘴滑舌!”罗斯生气地推开我,“叫简.伍尔夫夫人来见我!”
“是,少爷!”
罗斯的表姐简.伍尔夫夫人是公司的财务经理,掌管着公司的命脉。她比罗斯大五岁,长得一般,脸颊上洒了一些雀斑,一头栗色长卷发,就像其他老会计一样,多少有些尖酸刻薄。
简向罗斯汇报了公司财务现状,四月份的业绩依旧下滑,资金周转不灵。甚至有些地方出现了退货。
一个又一个坏消息接踵而至。我真担心罗斯能否过这一关。
“弗兰克,把研发部的人员,不论大小,都叫来。”罗斯满脸倦容。
“不行,你会弄垮自己的!”我坚决不干。
“要是公司垮了,我一样也得垮掉,”罗斯笑了笑。
“恕我直言,想必你还有别的产业,”我不得不管起闲事来。
“当然,”罗斯看着我,思考着,“你不懂,弗兰克,要是我不管卫康,别的公司就会当我是软柿子好捏了。”
“是的,罗斯,我是不懂,我不是商人,我是医生,我得对你负责,谁让我是你的私人医生!”我据理力争。
“是我,”罗斯打起官腔,“所以你得听我的。”
“我不干了,”我生气地甩手,“我不要看见你累……”我说不下去了。
“累死,”罗斯点点头,“是有点凄惨,嗯,好吧,我先躺一会儿。”他伸出手来抱住我的脖子,“好了,你不用走人了。”
“这还差不多,”我把他放在沙发上,盖上毯子。
“三点钟叫我,”罗斯咕哝着。
下午,研发部的职员都聚在会议室里,个个忐忑不安。克拉克.麦克唐纳也在里边,他看见我来,不免惊奇,忙上前搭讪。我虽然有点讨厌他,不过彼此同学一场,也一般性地问候一番。
“安静,请董事长讲话!”研发部经理霍金斯先生开言。
罗斯严厉地扫视了一眼会场,“你们研发部该怎么说?”他劈头一句。
“这个……董……董事长……”霍金斯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我们……我们研究的新药……”他端起杯子咕咚咕咚灌了一气,一双胖手几乎拿不住杯子。
“说!”罗斯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本来……”霍金斯定定神,“本来我们是想有了一定的动物试验数据后再在人体上试验,可是……可是……”他嗫嚅着。
“可是什么?”
“这个……这个……”霍金斯大汗淋漓。
“你可以不跟我说,待会儿去跟药监局的人说吧,他们已经来了,”罗斯不耐烦。
“是,董事长,我要跟您说,”霍金斯很快就掂量出好歹,“是查尔斯.克兰先生,他想尽快把新药推向市场,您知道,公司这两年情况不太好,阿斯特拉公司也在研发同一种新药……”
“又是这个笨蛋!”罗斯喃喃自语。
很快,卫康公司组成了事件调查处理组,罗斯亲任负责人。
贝尔夫人对罗斯的决定相当满意,照她的话说,罗斯已经很对的起查尔斯一家了。谁又知道罗斯自己的无奈呢,他一直小心地平衡家族里的各种关系,自己累的够呛,结果却没有一个人领情。
这些天,除了有预约病人上门才去一下诊所,我基本上围着罗斯团团转,夜里也睡在克府。我得联系营养师给他专门调配食物,还得提醒按摩师不要手法太重。中午要强制他休息,晚上还得想办法让他睡着。一日三餐吃好喝好,还得督促他灌下各种药剂,什么清咽灵、抗抑郁药物、各种维生素、还有蛋白粉、螺旋藻、西洋参之类的补剂,罗斯简直要把吃药当饭吃了。尤其是他晚上睡觉不好,每每向我要安眠药,都给我坚决加以拒绝。我耐心地引导他作瑜伽呼吸,安定烦躁的心神,还采用心理方面的催眠术,让他全面放松,他总算安睡了几个晚上。
这天,我在房间里看书,罗斯打来电话叫我。我披衣起身,推开他的房门,满地的纸屑。
“罗斯,还没睡?”我吃惊非小。
“睡不着,”罗斯撕着手里的杂志,一双翡翠绿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我已经数了两千只绵羊了,”他苦笑着,把满把的纸屑随手一丢。
“听听音乐……”我在他身边坐下。
“是,做做瑜伽呼吸、脑袋放松、脖子放松、肩膀放松……”他生气地把那本扯得稀烂的杂志扔出了卧室,“够了!”
“罗斯,要不我直接给你催眠?”
“走开,我又不是牲口!”罗斯的眼睛极度困倦,可是看的出来,他的神经高度紧张,几乎要绷断了,“你和格林医生都一样,都把我当白痴耍弄,什么催眠、什么心理暗示、什么梦的分析,见鬼去吧!”
我只好安安静静地给他骂,等他发泄够了再说。
“喂!你不想点办法吗?”他来气了,使劲推了我一下,“我要扣你的奖金了!”
“我有什么办法?”我故意垂头丧气地低下头,“不过好像你从没跟我说过有奖金吔!”
“是吗?”罗斯歪着脑袋想了想,“你确定?”
我十拿九稳地点点头。
罗斯看着我,好一会,笑了起来。他张开胳膊,抱住我,“弗兰克,我真的很累。“
“我知道,“我拍拍他的后背,单薄的叫人心酸。
“给我几片安眠药,“他咕哝着,故意把话儿讲得很温柔,楚楚可怜的样子,“就这一晚。”
“不行,绝对不行!”我口气坚定,就是他哭出几滴眼泪来,我也不答应,“你会上瘾的。”
“可是……”他恨恨地推开我,“我睡不着!”他扯着嗓子尖叫,几乎要把我的耳膜震破。
“罗斯,”我赶忙把他抱在怀里,“你是太紧张了,听我的,放松一点……”
“哼,我不紧张,我能不紧张吗?”罗斯一头棕发乱七八糟地披在腮上,“要是公司破产了,爸爸会怎么说?他一定在天上看着我呢!”
“他知道你尽力了,”我极力安慰他,让他靠在我的肩头,轻轻地抚mo着他。
“哦,我总是让他和妈妈失望,小时候这样,现在还是这样,”他呜咽起来。
“这个……我小时候也让我父母失望,他们要我向东,我偏要向西,现在嘛,我还是过的好好的嘛!”我慢慢地开导他,很多人心里的内疚其实都是臆造出来的。
“不,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罗斯哭得泪水滂沱。
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难道我们小时候都不是让父母头疼的问题少年吗。
“都是因为我……他们吵架……嗯,”罗斯摇着头,“那天……还是吵架……结果……”
“不,”我有些明白了,他在责备自己,以为自己就是那次车祸的罪魁祸首,“不,不是这样的!罗斯,你听我说,事情也许不是你想的那样,可能只是一方面,还有其他的情况,比如那天天气不好,那个司机喝了酒等等,你不要把所有的责任一个人扛起来……”
“嗯,是吗……”罗斯稍稍平静了一点,“也许……”
“我们不想这个问题了,过去的就过去了,”原来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背着一个沉重的十字架,始终闷在心里,直到今天才决***发,“我想你的爸爸妈妈一定希望你过的快乐,是不是?”
“嗯,”他乖乖地趴在我的肩上,像小猫一样哼哼着。
我不再多话,听他的呼吸渐渐平稳,便把他轻轻放在枕头上,盖好被子。
“弗兰克,”他闭着眼睛,“你会想我吗?”
“嗯,想的,”我有点脸热,把他的手捧起来搁在脸上,好一会。见他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才壮起胆子,吻在他的手心里。他的脸已经安详的像一片荷花的花瓣了。
我疲惫地来到厨房,想找点吃的。玛丽安大妈正在收拾家什。窗户边,司机戈尔刚喝完一杯咖啡,起身告辞。他也是个稳重的中年人,不过比汤姆更喜欢说笑,老是在厨房里宣布一些八卦奇谈和小道消息。那边女仆玛莎已经打扫完了客厅,正脱掉工作衣准备就寝。
“玛丽安大妈,我自己来做,”我不想麻烦她,况且我能做几样小点心。
“不,斯潘塞医生,这些天你辛苦了,这事还是我来,”大妈利落地开始和面。
“叫我弗兰克就行了,”我坐下喝牛奶。
克府三层楼房,底层是客厅、餐厅、起居室、厨房、储藏室什么的,还有几间给佣人住。二楼是罗斯的房间,他旁边住着汤姆,随时听他派遣。三楼是贝尔夫人一家,不过简结婚后就搬出了。房子外边有一个大院子,种着四季长青的各种树木、花卉,点缀着精致的雕塑、喷泉,后边还有一个小型的游泳池,和一个网球场。
“你在这里很长时间了吗?”我和她闲聊几句。
“是的,”玛丽安有点倚老卖老,“四十年了,我刚来这儿还是个十五岁的小丫头片子呢!”她咯咯地笑着,一张圆盆脸健康红润。
“是吗?”我点点头,“这么说,你也跟过罗斯的祖父了。”
“是的,那时候他们一家不住这儿,”她已经把蛋糕坯子做好了,放进了烤箱,“罗斯少爷的祖父还不怎么富裕,不过是个小产业主,买不起伦敦市中心的房子。”她在我身边坐下,“倒是罗斯的父亲很能干,一下子就积累了不少产业。”
“哦?”
“当年他祖父留下来的不过是卫康公司和几个其他的小企业,到了他父亲手里,卫康就做成大公司了,而且,”玛丽安靠近我,“罗斯的母亲娘家是个巨富,当年陪嫁不少。”
难怪,罗斯的其他亲戚的情况也不是很阔,所以都盯紧了他这份肥肉。有钱人就是一只会走路的钱包不是!
“安杰拉.贝尔哪里住得起这样的房子!“玛丽安显然有点以克兰家元老级仆人自居,“还不是……”她叹了口气,“可怜的罗斯,真是难为他!”
“是呀,”我也叹了一口气。
吃过点心,回到房间,正好导师亨利.怀特教授打来电话,问我课题的事情,我只得告诉他我已经是有钱人家的私人医生了,怕是没有时间做研究了。不过老人家并没有多少失望,反倒为我高兴。他现在正在美国作访问学者,一时回不了伦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