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天黑了,你快回来吃饭好不好(1 / 1)

外婆,我又梦见你了。

你走的这一年以来,我总是反复梦见你。在梦里,我坐在你家老房子的门槛上看书,你在灶房里给我做蛋炒饭。不一会儿,你端着香喷喷的蛋炒饭走过来说“吃饭了”,然后又打肥皂帮我洗手,说“都是大男孩了还不知道吃饭前要洗手”,然后又说“你爸以前都比你爱干净”。

我记得你家门口有一棵很老的花椒树,你告诉我那是花椒,可以用来做菜,但我却看见你喜欢在上面晒衣服。你也会经常和我说我妈和我爸的恋爱故事,也会说你妈妈的故事,说艰苦年代里那些平凡又琐碎的事。

我记得你还在的时候,每到周末或者逢年过节时,全家人都会买上鸡鸭鱼肉去你家吃饭。那时候多美好多快乐啊,一家人有说有笑,你看见我们去你家玩也很开心,眼睛会笑成一条线。

外婆,去年的这个时候我们一大家子还在你家吃饭,你自己也说你的身体能扛到过年,你还要等着我结婚。我还打趣地说你重男轻女,你也调皮地告诉我我爸也重男轻女,跟着我爸学来的。

我记得去年你住院之前,你说想出门走走,我搀扶着你慢慢地下楼,走到平地时你把我的手甩开,说不用我扶,你一个人能走。我站在后面看着你一个人趔趔趄趄地走着,悄悄地拍了一张你的背影。看着你沧桑又佝偻的身影,我百感交集,突然不想有所谓的来生了,因为又要经历爱恨情仇、生老病死,太累了。

你生病吃药时总是和我说:“你看这人活得太久了就是不好,总是让你妈和你姨妈来伺候我给我做饭。我活到83岁这个年纪真是让你们遭罪了。”

你从医院回来后在家过得也很痛苦,你自己也经常说:“我快不行了,可是没活够,可惜了,可惜了。”我问你可惜什么,你不语,只是眼里噙着泪水看着我又说:“你要对你妈好,她这一辈子不容易,她命太苦了。”我握着你孱弱的双手答应下来。

遗憾的是,岁月才不管你舍不舍得,岁月要带走的东西即便是拿泪水去挽留也留不住。那天,你还是走了。

作家简媜写过这样一段话:“我们的一生花很长的时间与心力处理‘生’的问题,却只有很短的时间处理‘老病死’,甚至,也有人抵死不愿意面对这无人能免的终极问题。”

在岁月面前,花落过后有花开,黑夜过后有白昼,冬天过后有春天,唯独我们与家人相处的时光,只有渐行渐远。

外婆,你知道吗?你火化那天,我妈拉着我跪地痛哭,尤其是当你的身体一下子被推进火化室后,我妈撕心裂肺地喊出的那一句“妈”。我又记起父亲去世时,我妈号啕大哭的场景。

那时我才十岁,兴许是年纪小,不懂这样的离别没有“下次再见”的含义,父亲火化前的场景我好像只能记得一些模糊的画面。我记得当时的我哭不出来,舅妈和我妈让我赶紧多叫几声爸爸,说以后就没有爸爸了,就再也不会喊这个词了。那时我才哭了出来。

自我记事起到现在,我的人生字典里逐渐失去了“爷爷”“大伯”“爸爸”“外婆”这些词。

我时常想不要有所谓的“下辈子”了,我怕万一又和今生有过缘分的人重新做家人、爱人、朋友,但又要去承担生离死别的疼痛,我实在承受不起。

这二十多年的时间里,我真的有太多承受不起。

我自卑、内向、胆小、软弱、敏感,我承受不起生活里的风霜雨雪,很多事情我要独自去扛,很多话我只能往肚子里咽。

我已经快三十岁了,但依旧缺乏安全感。坐电梯会担心电梯故障,车开得太快就会心跳加速,一个人出门住酒店时必须开着灯才能睡着。

亲人的离世于每个人而言,是难以承受的悲楚。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目睹过爷爷与父亲的去世,再加上没有父爱以及学生时代被人欺负的经历,过去的种种导致我特别缺乏安全感,特别害怕失去,因为我不知道该拿什么来抵挡失去带来的悲伤与痛苦。

外婆,你知道吗?我常常想着你和父亲都还在。去年你还和我说,等我搬到新房子了,你就去我家玩,在我家住。等我结婚了,你就可以帮我带小孩。可是你等不起了,你还是走了。

外婆,又快过年了。有时候闭上眼,感觉仿佛一切都没有变,我们一大家子去你家吃饭,你和表姐以及舅妈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妈和三姨妈在厨房里做饭,两个小侄女在旁边玩玩具,其他姑姑舅舅们则在打麻将。这时候有人敲门,你会说:“赶饭点的人来了。”我想到这些时既高兴又难过。

我知道想要摆脱伤痛,唯有一遍遍地去复习伤痛,在一遍遍的复习中渐渐麻木,最后才能变得无所畏惧。

简媜在《谁在银闪闪的地方,等你》中写道:“生命的真谛,不在于带走什么,在于留下什么。不在于如何开始,在于怎么结束。”有时想想,外婆给予我的那些时光都留存在记忆里,这对于我而言,也是最珍贵的礼物。

既然过去的时光那么快乐,又何必庸人自扰、画地为牢呢?希望写下这篇文章后我能够告诉自己:“你释放了一次泪水,你又战胜了软弱的自己,从今天起,请习惯这世间的悲欢离合,请以平常心去对待生活的酸甜苦辣。”

请允许自己悲伤,但别把泪水当三餐,把心碎当习惯,更别因为悲伤就陷入泥淖从此一蹶不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