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如果那就是初恋 文 / 黑土伢子 (粉丝群)
当所有的都离你而去后
唯有那一抹灿烂的笑容
镌刻着你的青春年华
在你苦闷难当的时刻迸发出来
这就是初恋的神奇之处。
……
又到了雨季,一场暴雨缓解了凤坝乡的干旱,植物、动物们都悠闲起来,享受着雨季的清新和滋润。
凤山河似乎更能体谅孩子们迫切解暑的心理,将汹涌而混黄的河水变得清澈平静了,并将河道作了些许更改,让可供游泳的天然澡塘折叠在河水的拐弯处。河堤高约三米,上面是一纵纵青翠挺拨的柏树,可以替孩子们挡住炽热的阳光。河底是一层坚硬的黄土,保护孩子们不会深陷进去,而更为体贴的是沙滩上就是长到了两米多高的小柏树丛,成为孩子们天然的保护伞。十余米宽的河面平静而温馨,透过绿绿的河水可清晰地看见每一粒沙子和水草。河水偶尔打个漩窝,也是鱼儿们勾起孩子们快乐的源泉。阳光直直地射进去后,稍稍转了个弯,变得扑朔迷离起来。凤山河似乎总是以她最妥当的体贴抚慰着孩子,让他们在她怀抱里尽情的撒娇和嬉戏,汲取她最为滋润的乳 汁。
凌空骄阳悬挂在柏树林顶端,几十个大大小小的孩子光着腚子躺在沙滩上,开着水战,潜在水里找伙伴事先藏好的青草,在浅水滩里抱着石块砸着小鱼的藏身大石,待鱼儿晕乎之际,追逐着那些一溜烟就不见了的小鱼鳅。
宇翔很喜欢与孩子们玩乐,是大人们眼中长不大的孩子。而他觉得孩子才是真正的天使,是幸福的源泉,当他在公众场合不得不装作应有的模样时,明显有些“农民的儿子早当家”的成熟,仅十五岁的他常被不熟悉的人询问二十几岁了。是的,生活让他已具备了农村孩子的所有的务生技能,黝黑的颈项和粗糙的皮肤让他看起来是个十足的庄稼人了,呈现出明显与年龄不相符的深沉来。稍大一些的孩子已开始提亲,或者成为家庭的主要劳动力了。他拒绝着这种生活,抵御着宿命,如果上天是有眼的,一定会合理地安排一颗涌动的心。他常常觉得心里有一股波涛汹涌的浪潮撞击着,牵引着他驶向遥远的天际。而他显然童心未泯,深沉的表像仅是长辈们夸奖的少年老成的沉淀,如果生活可以选择,他宁愿像偶尔到乡里来玩的同年孩子连花生长在树上还是地下都不知道的的天真无邪。但他又很鄙视那种天真,并对那种灿烂抱着敌对的情绪。一个城里比他高大的男孩嗲着无理的嘲笑声诱发了他无端地刺激,几秒钟就被他压在身下动弹不得。稍有闲暇,他就与孩子们分享着纯真,找回真实的自己。现在,他捎带着李永才家快满四岁的洋洋也加入了嘻闹。众小孩都要求宇翔教怎样游泳。宇翔于是当起了临时教练,先是讲解了下水后的基本原理,要求众小孩克服害怕心理,睁着眼睛,憋着呼吸,再手脚配合好…
众小孩就要求宇翔先让李顺做示范,宇翔于是双手托着李顺光溜溜的肚子,让他的身体主动地感受浮力的作用,在身子即将沉下去时扶他一把,扶着他游一段距离后,见李顺有了些适应,忽地一下将他放在水里。李顺还不能做到熟练地手脚配合,没了宇翔的扶持后,在水里折腾起来。众小孩看着李顺滑稽的样子,笑得前仰后合的。
李顺被呛了几口水,挣扎着站了起来,不停地用手擦着脸上的水。
宇翔见他被呛了水,也心疼不已,他也责怪自己是否太狠心了,但另一个念头战胜了他的想法。他不愿弟弟总是在自己的扶持下成长,无论是这些生活中的小游戏,还是将来的独立生活,人总要在自己的奋斗过程中才能悟出生存之道和人生的价值。鉴于此,他不怕李顺怪他狠心,静静对李顺说:“不要怕,再坚持几下就会了。”
洋洋已成了宇翔的跟屁虫,总是靠在宇翔的怀里,或者离三五米的距离玩着他那些毫无意义的事,不是捡块石块敲着,就是扯几棵小草往小地洞里扯出些昆虫。
宇翔常大惑不解:“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不知道!”洋洋坦诚回道。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不知道!”
洋洋对自己的所有的行为没有一点目的,甚至分不清楚昨天与明天,而他又是最知足的,幸福感最强的。洋洋现在像建筑师一样专注着他的工程:刚用石头建好的房屋又被他拆除了,另一幢似乎比刚才建得更差的房屋又垒了起来,不满意,轰地一声,洋洋掀掉了先前的工作成果…洋洋总是百折不挠的建设着他想像中的美图,那种任性让他排除了坚难险阻,良好的心态和洒脱的风度让宇翔折服了。
宇翔分不清小孩与成年人谁才是真正的勇者,谁才真正掌握了生活的真谛。
孩子们不知道所以然,那大人们呢?他们知道他们忙碌的终极意义么?
孩子们玩倦了,晒干衣裤,睡午觉去了。
宇翔与洋洋不愿离开这个温馨的世界,钻进沙滩上茂密的柏树林里。层层叠叠的树冠茂密而精确,挡住了每一片试图射到地面的阳光。微风一吹,才有几缕阳光射了进来,宇翔用手掌接住它们,发现它们已经没了那种灼热感。而地面上是一颗刚长到一巴掌高的小树苗,枯黄的枝叶明显有些养分不足,再吸收不到阳光与雨露,它将枯萎而窒息,再不可能长成参天大树。生命应该是平等的,却又总被划分成三六九等。他下意识地拨开上面的枝叶,用草将它们拴住,给了小树苗一个成长的机会。
宇翔惬意地躺在草地上,体会淡淡的文字的奥妙,偶一翻身,草丛中蜂涌着的小生物就呈现在眼前了。一只黄蜂因贪吃蜂蜜而变得笨重不堪,翅膀也因粘了蜜而不能飞翔。失去了飞行能力后,只得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蚂蚁却认为这个庞然大物是入侵者,紧急通知了大部队。一会,几十上百只蚂蚁就将黄蜂团团围住,咬着它的后腿,叮着它的翅膀,不断向它喷射蚁酸。黄蜂的肢体已麻木,不再反抗,被当作战利品抬回了蚁巢。而作战中牺牲的蚂蚁已被抬了回去,作为烈士停放在专门的巢穴。
“洋洋,快,来看,这些小蚂蚁好可爱。”
兄弟二人俯下身,看着这些神秘的小虫,感受着它们旺盛的生命力,于是二人微笑着,又梦境般地进入了那个丰富多彩的世界。
洋洋见忙碌着的蚂蚁太吃力,就用小棍子拨弄着,让它们少费些力,却引得蚊群一片慌乱。
洋洋忽然冒出了一句:“大哥,你喜欢颜姐姐不?”
宇翔被这个小精灵一本正经的表情逗得有些不知如何回答,反问道:“你呢?”
“我喜欢,她那天给我的糖可好吃了。”
“哦…她的糖是很甜很香,我也喜欢。”
太阳刚向西方偏斜,幸福就扛着锄头,背着背兜到杉溪坡上劳动去了。
牧童们又打开牛栏板,吆喝着牛羊。
炊烟又袅袅飘过了高大的柏树,该回家给家人做饭了。
世间最折磨人的事莫过于等待,成功?失败?总会让你产生惆怅、寂寞、焦虑、压抑、狂躁的心理。
报考中专师范的往届生们日夜受着折磨。家人这段时间不再要求他们劳动,不让他们身心均受到煎熬。谁都知道在这决定命运的关键时期,考生们就像爆晒在烈日下的干柴,远远飘来的星火也会让他们燃烧起来。去年街上一个复读了四年的学生好不容易上了中专分数线,却被教育局官员的子弟顶替了。这个学生听到消息后,先是喝了两斤酒,稍后又要拿着杀猪刀要到县城去找官员拼命,被家长和同学们劝阻下来。恰好这名学生与李宇益私交较好,一天晚上又喝醉了到李永益这里来玩。宇翔见他那生不如死的样子后,尽管他仅是知道对方的名字,他还是想从心理上让他接受现实,也不管语气合不合适,大声喝道:“如果你仅是因为没上中专就寻死觅活的,怎样对得起你的父母,对得起关心你,支持你的亲朋好友?”那学生醉惺惺道:“你知道什么,我补了四年了,被他妈的搞手脚了…”宇翔见他听不见劝,也无能为力,只得与众人慢慢安慰着。那学生被劝回家后,总是念念不忘世界对他的不公正,在酒的世界里体验着一种未曾有过的刺激,就每天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对着酒精发呆,日积月累,竟成了疯子。
宇翔还没经受过挫折,不懂得珍惜,化学老师上课时对同学们开的玩笑:“他都考不上,你们还考得上么?”的话语让他对自己的成绩抱以信心,若无其事地到学校看成绩去了。
“宇翔,你考了412分,应届生第一名,这么多年来第一个超过400分的应届生。”颜菲菲欢欣地向他讲述了成绩。
宇翔来不及体验幸福,又听到颜菲菲说:“汪必兴考了392分,我考了370分,许仁志355分,席燕334分…”
宇翔考了应届生第一名,这到是凤山村人没预料到的,以前村里那几个读书的娃儿也不曾为这个村扬过名。乡里赶场的人也都听说凤山村叫李宇翔的考了全乡应届生第一名。宇翔一时间成了闻名全乡的人物,走到哪里都成为人们目光的焦点和谈论的中心。他想起了李宇益卧室里一幅横挂着的座有铭:十年寒窗无夫问,一举成名天下闻。他没有座有铭,故对李宇益挂着的座有铭特别感兴趣。李宇益挂着的另一幅座有铭他也记得清楚: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想起十年来的艰辛,母亲的噋噋教诲,每一个关心、支持他的教师和同学,他真是感叹万千。没有他们的帮助,自己真是考不了这个成绩。尤其是母亲香秀,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很多时候自己读书就是为了让她能够高兴,少些烦恼。还有很多聪明、好学的同学,他们本该比自己能取得更好的成绩,因各种原因早早就踏入了社会,宇翔暗自叹息。
香秀听了宇翔成绩是第一名时,半天没回过神来,似乎不太相信宇翔的话:“幺幺,真是第一名?”
“真的,老师们都说给学校增了光,第一个突破了400分。”
“飞飞乖,你可让妈长脸了。”香秀眼角似乎湿润起来,“飞,考了第一名也不要骄傲,人心隔肚皮,哪样人都有,不要太招事了,免得别人说闲话。”
“嗯,我知道。”
“你小时成绩差,当妈的可心焦死了。这么多年来,你不断进步,总算落了妈一片心了。你将来到外面去后,妈不会像现在这样跟着你了,但只要你记住,当你战胜困难时,你就战胜了自己,能让自己内心变得真正的强大,就没有你迈不过的坎。”
“嗯,我也觉得克服自己的弱点后比什么都让人高兴。”
“人生就像村前那条河一样,是一场永不停息的竞赛。你看,街上与妈关系较好的周裁缝,先前要我给他们攒人气时,对我很客气,有了些钱后鼻子都翘到了天上。这才几年时间就败了,连生计都困难了。还是颜菲菲家人随和,不势利,进她家的门就像进自己的家一样。人啊,最难克服的困难不是逆境,而是在你志得满意时一个不经意的疏忽。老人们常讲,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啊!学习也一样,一定要戒骄戒躁啊!”
永鹏知道了宇翔的成绩后,生意也不做了,忙赶着到菜市割了几斤新鲜猪肉,又捉了只鸡,唱着文 革时期激进的歌曲回家了,对香秀说道:“这小子,平时看他稀里糊涂的,还考了这么好的成绩。这些肉全炒好,好好慰劳他一顿。”
宇翔感受到了永鹏的轻松和愉悦,感觉平时不敢有半丝冒犯的父亲也那么亲切,至少,他可以平等地与父亲对话了,这种心理上的变化让他感受到了来自于父亲的尊重,以往是没有这种可能的。最让他欣慰的是假期能够让他充分享受自由,从此不再有上课铃的干扰,也没有不懂的难题的困惑,而有大把的时间看小说则是最令人愉悦的了,就算看个通宵也不会遭到父母过分的指责。他隐隐觉得,成长的过程就是摆脱各种束缚的过程。他先前总觉得他与父母一体的,他们就是他,他就是他们,每一个想法都必然要取得父母的认同才感到理直气壮。而现在,他觉得这种关系在慢慢变化,他渐渐在从父母罩着的天地间独立开来,并且这种意识越来越强烈,变成了一种内心的渴求。如果说颜菲菲的音容相貌和言谈举止让他情不自禁地想去靠近的话,远离父母的管束则是一种反向的排斥力,就像磁的阴阳两极产生的力一样,同极的磁粉会嗖地聚在一起,而异极的磁粉总会逃离对方。这种剥离是痛苦的,而他不得不接受这种痛苦。
另一个可以分享快乐的是颜菲菲,她不会嫉妒宇翔取得的成绩,甚至宇翔考得越好,她越替他高兴。赶场天,二人躲开了众人的眼神,顺着西坝河河道畅谈自己的理想。
颜菲菲问:“我觉得许老师的话很对,宇翔,你真的就安心考师范么?”
“我不安心,但我也不愿意让父母为** 劳,这就是我的矛盾所在。”
“是的,增加父母的负担是自私的,但这种自私仅是短暂的,是回报他们的最好的方式。大丈夫行事不拘小节,枉你读过那么多书,连这点都看不透。”
“我不是看不起老师这个职业,相反,这个职业是很崇高的,能够教育更多的学生开拓视野,认清事物的本质。但是,我期望在更高的舞台上展示自己的人生价值,去探索更有意义的某种生活方式。我也不知道这个答案在哪里,但它一定需要更丰富、更扎实的知识。读高中,进大学肯定更有帮助。”
宇翔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后,正觉得有些唐突,就听颜菲菲说:“有梦想就去追求吧!”
宇翔见这个从小就相识相知的异性朋友竟无比信任自己,不由得对颜菲菲更加尊重起来。他突然发现,眼前的颜菲菲早已褪去了小姑娘的青涩,身材也玲珑有致了,一袭白色的连衣裙将她衬托得更加楚楚动人、仪态万千。这还是儿时的朋友么?还是那个急得哭了用手擦着眼泪和鼻涕的小姑娘么?
当然,汪必兴与宇翔也可以畅开心思大谈理想,都为对方鼓劲。
十天后,分数线下来了,应届高中生的分数线是318分,师范预选分数是350分。这一年,上了县一中分数线的应、往届学生共十人。
因汪必兴与宇翔家的亲戚关系,双方父母自然很熟悉,就说让两个孩子到合岗县城去参加补习,看能否考上师范。
汪必兴对考师范相当积极,早早就复习起来,并说了自己的心里话:“我英语仅撞了19分,要是读高中的话怕成绩跟不上,最好现在就考上师范。”
宇翔玩笑着回道:“你最好考上师范,将来当老师好好辅导一下我的妹和弟。”
李永鹏忙为宇翔张罗到合岗补习一个月的事宜,几番周折联系了在合岗县城当老师的同学徐进林。宇翔却不以为然,他不想去当老师,这个行业不是他的理想,也就没复习那些即将考的科目,而是暗暗预习起高一的课程起来。
李永鹏因脾气耿直,得罪了不少人,但这个孩子却给他带来了很多荣誉,在外面做生意也受到同行的尊敬,甚至亲朋好友们请客吃饭时他也渐渐坐上了首席。他希望宇翔能考个师范,好歹也是国家工作人员,跳出农门比什么都强,要是孩子上高中,将来能否考上大学还另算。于是,李永鹏就兴致勃勃地带着宇翔和汪必兴到合岗中学去补课去了。
到合岗县城没有班车,六十里山路对父子来说,算不上难题。汪必兴个子小,平时劳动少,脸色也苍白起来,宇翔主动帮他背了些行李,李永鹏则担着两个孩子二十余天要吃的米和油前往了。
到了县城,李永鹏在出租屋里找着了泽茗,得知他考了430分,估计能上本科分数线。宇翔与汪必兴就在出租屋里住了下来。当天,李永鹏立即找到他的初中同学,让二人在专供这些考师范和中专的学生学习班里报了名。
安顿好二人的生活起居后,已是下午二时了,永鹏看了看天色,觉得住下来没事做,就准备返回。但返回须至少五个小时,稍慢些就要摸黑回家,就交待二人一些话,简单吃了碗粉往回赶。
宇翔知道父亲长年赶丰坝练就了一双健硕的腿,但再怎么经得起折磨,一天来回百二十里,也会很疲劳,况且,这么远的路,如果现在回,弄不好就得走十余里的黑路,就劝永鹏在旅店里住下,明日再回。
永鹏知道现在赶回确实累,但想到回家的路有好些熟人,如果天黑了,可以随便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也就坚持自己的想法。
宇翔知道劝不了父亲,只得买了几个油蚕和水递给永鹏,叮嘱他路上小心些。当永鹏迈开大步回走时,宇翔的泪水怎么也忍禁不住,为了不让永鹏回看见,心里话与眼泪一道闷在了心里。
永鹏离开两个孩子后,时间已过了三点半了,心里就有些迟疑,到不如找个旅店看看,如果价格合适,明日再走是再好不过了。他不想去打扰两个孩子,那里也没有睡处,于是找了个旅店,一问价格是二十元一晚,就有些犹豫。服务小姐见他的穿着打扮,虽说有些陈旧,但干净整洁,知他肯定住得起,就说都是这个价格,不如上楼看下再作决定。
永鹏跟着小姐上了二楼,注视着里面铺着的红地毯和十九寸的黑白电视,就知值这个价。他常年送货上凤城,也仅是住五元一晚的,这么贵的店,如果自己享受了,不知会带来多长时间的不安,就借故下楼了。
一连走了几个地方,均未找到合适的住宿地,永鹏决定返回了,节约这二十元,至少可以让家人吃几斤植物油!
回家的路很累,但他的思维没有集中思考这件事。他心里是激昂无比的,儿子能够从凤坝脱颖而出,就是给这个家增了光,他与父亲,不,前几辈人都没有做到这一点,尽管他们爷孙三辈在生意行头无往不胜,但终究未摆脱农民这个可卑的身份。他在儿子的身上看到了这种希望,因为他来县城不知多少趟了,但每次都感觉自己融不进这个氛围,总感觉城市尽管人多,但市民们冷冷地看着他的神态让他受不了。他在这里是一个异类,就算这次他换上了时下最流行的衬衫,但衬边仍没有像城里人一样规整地扎在裤子里。这种装束一是太拘束,二是皮带也会露出破烂来。而儿子呢?从没进过县城,虽然流露出陌生的表情,但他不到半小时就适应了城里的细节了,居然提出买菜做饭,并且很随意地掏钱买货物!对于一个自给自足的农民来说,尽管身上揣着几百上千元,也从不会掏钱买菜的。更让他吃惊的是,儿子与城里人交流时,完全没有自己“仰视”的心里,当他谦卑着感谢根本没理会他问路的市民时,儿子竟然理直气壮地顶撞了别人一句:“有什么了不起的,问人不相亏嘛!”他不知道儿子是否越过了自己农民身份这个低人一等的坎,至少,儿子不用自己操心了,甚至他比自己要强大的多。
回到家时,已是晚上九时了,大部分人都上床进入了梦乡。一路上,烈日、山风,漆黑的路陪伴着他思索了五个半小时。并得出了一个最终的结论:所有的财富均换不来尊严。
他期望儿子踩在他的肩膀上活得更体面些。
颜菲菲则搭便车绕了一圈,省去了徒步的痛苦。
二十余天的补习后,第二次中考就到了。考试地点在二中,宇翔的前排是凤坝叫曾相福的补习生,今年考了480分。考试时他没遮着试卷,宇翔也看不见答案,但这份好意却让他铭记于心。最近他晚上看远处的电灯时,变成了一团散乱的灯光,像没睡醒时看的物件一样,揉了眼睛也不管用,他知道自己已成了近视眼了。
十天后,学校公布了成绩,宇翔330分,汪必兴343分,颜菲菲340分。土城师范应届生的录取分数线335分。汪必兴就来安慰宇翔:“你也差不了几分,再说,你也没好好复习,就是考上了也可惜。我年纪比你大三岁,英语完全不懂,考上师范就行了。”
宇翔为两个朋友能实现自己的愿望感到高兴,这个本可以属于他的机会已成了过去。尽管考上师范成为非农业户口是一个巨大的**,但人生总得面对选择,得到一些,就必须放弃一些。他最为内疚的事是没有遵照父亲的愿望为公职人员而作出努力,但是,他不愿欺骗自己,如果考上了师范,他会失去更多的学习机会,就把这个遗憾当作动力吧,至于未来是布满荆棘的泥泞小路还是遍地鲜花,他只能迈开脚步去接受挑战。
傍晚,夕阳骑在凤山岭上,懒洋洋地支出几缕光线来,映射出雷公岩焦黄的脸,正慢慢向西沉去。
颜菲菲与宇翔坐在凤山河河堤上,享受着清晾的河风,身影倒映在河水里,透过水面,那影子竟变得朦胧起来,一群小鱼很是好奇,竟相聚了过来,在影子里绕着圈,体验那未曾有过的冲动。
河中心是块平整的大石,约十余平米,早被孩子们磨得光滑锃亮了。宇翔牵着颜菲菲的手,试踩着小石跨了上去。颜菲菲却有些害怕,战惊惊地迈着步子,一个恍惚,脚就滑入了河里,吓得大惊失色。水面深约一米,宇翔也怕她掉下去,抻出双手紧紧抱着颜菲菲,总算没落下去。颜菲菲裙子被溅了水,湿了一大片,待发觉整个身子全扑在宇翔怀里时,顿觉满脸绯红,双目凝视着宇翔时,见宇翔也因紧张而忘了松手,炯炯有神的眼里透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就嗔道:“你的双手箍得太紧了,我都喘不过气来了。”宇翔感觉全身的血液涌上心头,脑门一烫,倏地松开手,紧张得不知如何开口。颜菲菲嫣然一笑:“过去呀!”
大石上河风习习,气氛却有些黏稠,二人均感觉浑身发烫,手脚都不知安放在何处。稍后,颜菲菲侧过身子道:“你转过身去,我挤下裙子。”宇翔才哦地一声背对着颜菲菲,心情也才平静下来。
对面不远处就是那片小柏树林,宇翔想起了洋洋的童真问话,吱地一声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
“我呀,笑洋洋。”
“笑洋洋什么呢?”
“他说你给他的糖好吃,就喜欢上你了。”
“那小家伙也太可爱了,我也喜欢。”
“另外,他还问了我一个问题…”宇翔故意卖了个关子。
“问了什么?”
“他问我喜欢你不。”
颜菲菲脸上浮现出一片绯红,没有接话,双手支在大石上,脚不断交叉荡着,稍后说道:“宇翔,我考上师范就满意了。但考师范不是你的目标,我们同班读书的就你最聪明,我相信你一定能考上大学。”接着道:“我知道你的性格,就是贪玩,到了高中后要努力哟!”宇翔似乎有些醋意:“祝贺你和汪必兴,我会努力的。”颜菲菲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愤愤说道:“好好的,怎么就说到他了!”“你们二人作为凤坝中学应届生首批考上师范的学生,不可以相提并论么?”颜菲菲乌黑的眸子里显然有些怒气:“他是他,我是我。我们谈我们的事,怎么将他扯进来?”宇翔见颜菲菲真的生气了,忙回道:“行,行,不提他。”颜菲菲缓和了片刻:“他这几天常到我家里找我聊天,像中了状元似的,声音大得满街都能见。”
四野响起了蝈蝈声,一弯月亮俏皮地挂上了树梢。
“你看,月亮像不像娴静的少女?”颜菲菲仰脸问道。
“太像了。美中不足的是太阳成了公公,它与娴静的少女共同勾画出了一幅美丽的景像。为什么和谐总是在残缺中体现呢?”宇翔痴疑起来。
“你总是这样感物伤怀,一个美丽的自然景象都被你加上一些情绪。但你的疑问却有些道理,比如断臂的维纳斯,流泪的林黛玉,美总是在遗憾中体现的。”
穿过柏树林,就是一个斜坡,斜坡两边的林木档住了试图穿越这个与世隔绝的小天地的视线。宇翔找了块干净的石块让颜菲菲坐了下来,自己则斜躺在坡面上,仰望着那个似笑非笑的月亮。
颜菲菲似乎有些伤感:“宇翔,我们现在学校不一样了,见面的机会就不多了,记得多写信联系哦!”:“那是当然了,”宇翔接着道出心里话:“读高中竞争更强了,面对的是全省的学生,能否考上大学我也没底。”“是呀,要想争取更高的起点,难度是要大很多。我们乡里这两年也考上几个大学生了,只要你坚定目标,应该考得上。”
颜菲菲似乎有些话留在嘴上,许久,娇羞着脸问道:“你说,什么是爱情呢?”话音刚落,脸上就绽开了两朵红云。
宇翔心里格登了一下,以前给颜菲菲大讲特讲贾宝玉与林黛玉间的爱情故事时,那只是一种朋友间的交流,故毫无顾忌。但近来自己萌生了这个念头后,爱情二字已触响了那根**的神经,竟不知如何回答为好,半响方回道:“爱情就是魔鬼,你一旦碰上她,就钻进你的骨髓里,脑子里,让你坐不安,睡不宁,绵绵不绝的思念会像大海一样将你吞噬。”
宇翔将以前对颜菲菲的感受一股恼讲了出来。
“好像你很在行啊,莫非与谁谈过恋爱?”颜菲菲一脸诡异。
宇翔似觉有些失语,怔了一下,大声说道:“没,没有,只是我的一种感觉!”
“没有经历过,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我,我…”宇翔不敢讲出曾经的思念,一时竟说不清楚了,“我是看到书上和我们村那些恋爱男女的感觉体会到的。”
“那你对谁有过这种感觉没有?”颜菲菲乘胜追击。
宇翔的心要嘣出来了,脸上的热浪一阵阵袭来,不知怎样表达心里的话。
“说呀!刚才口若悬河,现在怎么不讲了?”
“我对一个姑娘是有过这种感觉。”
“谁?”
“刚才我在河里的倒影里看到的那个!”
颜菲菲脸色更加娇艳了,也不知怎样回答。
小天地里空气膨胀起来,越来越密,越来越烫,血液似乎要喷洒出来,头脑也幸福地炫昏着,地球停止了转动,太阳羞红了脸沉了下去…唯一的见证者是那些归家的白鹭,它们也像被这份纯情感染,嘎嘎地祝福着。
天色渐晚了,二人顺着河道静静地走着,脑海中都浮现出那些纯真的故事,谁也没有想到有分开的一天,更没想到离别的时间竟是这样紧迫。将来肯定还会见面,但将来的事,谁能说得清楚?眼看要到街上了,颜菲菲停了下来,眼里似乎有些湿润,从包里拿出一个暂新的笔记本递给宇翔:“祝你高中求学顺利!”
宇翔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伸手接了过来:“谢谢!”随即从包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钢笔回谢了。
宇翔目送颜菲菲拐进了街道,沉浸在离别的惆怅中,拖着两条沉重的腿悻悻往家里走去,嘴里喃喃地唱着:“天之涯,海之角,知交半零落。一瓢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到了村口,宇翔擦了下眼泪,提了提神,选了条最不易碰到人的路线,趁着夜色,悄悄遛进了家里。
李永鹏也知道了成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儿子,他已经不是自己的附庸了,已完全有了自己的想法。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在这次争执中完全失去了控制权,孩子在用各种方式抵御着自己的想法。不同的想法已将自己与孩子隔离成两类完全不同的人,莫非自己真的过于保守了?他接受了事实,无论谁对谁错,总得给孩子一个成长的空间,再说,孩子的独立不正是自己期待的结果么?就给宇翔敲了警钟:“你不是不想念师范啥?去读高中,考得上考不上就看你自己的了。”
香秀相信自己的孩子,也知道孩子不想念师范,就劝道:“算了,好好读高中就行了。再说孩子还小,考大学总比师范强。”
(上部完)。
校于2011年9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