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朋克: 一个不断变化的亚流派(1 / 1)

不论蒸汽朋克小说在当下如此流行的原因究竟是什么,有一点是确信无疑的:蒸汽朋克正在逐渐向着众多不同的方法与形式演变。我们在某种程度上或许可以这样讲:作者们正是为了挽救蒸汽朋克,才对它进行解构,并重新塑造着它的语境。

杰伊·雷克的“主发条”系列——包括《主发条》(Mainspring)、《擒纵器》(Escapement)和《小齿轮》(Pinion)三部作品——就是一个极好的例子。在小说架构的那个庞大的发条世界中,钟表匠学徒赫索尔·雅克为了寻找能够重新启动主发条的钥匙而踏上了艰险的旅程。那是一个被沿着赤道建起的高墙分为两半的世界,这道壁垒也对文化与社会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虽然雷克几乎用上了所有常见的蒸汽朋克元素:潜水艇、铁皮人、奇妙的飞艇,但让这套小说闻名于世的原因还是它推广了“发条朋克”这个概念。

雷克并不相信“蒸汽朋克真正做出了什么宣言,或者背后有什么运动——赛博朋克当然是有的——它只是一张皮,一个覆盖了电影、美术、漫画、小说、服装乃至于音乐的外壳。所以,对我来说,蒸汽朋克更像是一座思维游乐场”。

其他典型的例子还有卡琳·洛瓦奇的《煤气灯下的犬灵》(The Gaslight Dogs),这部作品将因纽特人的信仰融入了对文化冲突与帝国主义的批评之中;以及德克斯特·帕尔默的《永动之梦》(The Dream of Perpetual Motion),它通过纳博科夫式的残酷与扭曲的想象让复古未来主义重新焕发了青春。

杰伊·雷克的《小齿轮》(托尔图书,2010年)

洛瓦奇的小说记录了一段发生在西瑞卡萨军队和阿尼乌(10)灵魂行者仁诺尼克之间的意志较量,书中出现的维多利亚时代技术清晰地营造出了一个与现实平行的世界,而作者巧妙地在其中展现了入侵者与原住民群体之间的联盟和武装冲突。《煤气灯下的犬灵》没有任何逃避现实的成分,它在叙事上也选择了从被征服者的视角出发,这一点刚好与叶卡特琳娜·赛迪亚的担忧不谋而合:“人们对所谓过去的黄金时代总是抱有幻想,比如痴迷20世纪50年代的人总是忘记麦卡锡主义的存在。而维多利亚时代的爱好者往往认为那时候的人既文明又优雅,从而忽略了工业化带来过真实的灾难和鸦片战争。”

德克斯特·帕尔默的《永动之梦》(圣马丁出版社,2010年)

“写作本应颠覆预期,”洛瓦奇说,“它应当冲破边界,并激励读者去探索——不仅仅是探索美学、悬念和技术理念,还要去探索作品呈现的一切:风俗观念、社会偏见、政治信条和家庭活动。”那么,她对蒸汽朋克又有什么期待呢?她期待着更好的进化与适应能力。她希望未来“能够让这一流派——不论人们如何定义它——拥有更多的自由,以及接纳新思想的能力”。

除却来自威尔斯的灵感,对帕尔默那部广受好评的蒸汽朋克作品影响最大的主要还是蒸汽朋克之外的流派和文化。《永动之梦》融合了复古未来主义中的“恶意设计”元素与荒诞主义、超现实主义以及对莎士比亚剧作《暴风雨》(The Tempest)的解构。帕尔默设置的舞台是架空的20世纪的美国,那里机械盛行,处处可见蒸汽驱动的装置、全自动机械化管弦乐团以及已然泛滥的机器人仆从。机械扮演着工人的角色,而人类则是消费者。在这个世界观背景之下,一位名叫哈罗德·温斯罗的“失意作家”被囚禁在一艘由永动机驱动的飞艇上,向读者讲述着自己一生的故事。与哈罗德一起被困在飞艇里的是伟大的发明家帕洛斯佩罗·塔里杰特靠低温冷冻保存的尸体,帕洛斯佩罗那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养女米兰达神秘的声音也时刻通过对讲机在哈罗德耳边萦绕不去。

德克斯特·帕尔默,摄于2010年

“我是在哈佛大学读研究生的时候想到这个点子的,当时我正在为一篇关于H.G.威尔斯的论文查资料……我偶然发现了一本叫《未来的日子:19世纪设想的2000年》(Futuredays: A Nineteenth-Century Vision of the Year 2000)的书,那是一套1899年发行的法国香烟画片的合集,由让·马克·寇特绘制,画的都是当时对一百年之后的未来生活的奇妙设想。有些预测相当准确,比如有一张画片画了一个靠音频接收实时新闻的人。不过,有些完全不准的预言就非常好笑了。比如,有一幅插画画的是一家人围着壁炉取暖,炉子里放着的是……一大块搁在基座上的镭。我觉得把小说的背景设置在这样一个世界里肯定很有意思——具体来说,是个科学有时也会错得离谱的架空历史世界。”

虽然第一人称视角的叙述方式让不少历史细节无法在这部小说中体现出来,但帕尔默坚持不让书中出现任何能够反映1900年之后的科学进步的技术,比如塑料和晶体管。这为他的作品带来了不少虚构的发明创造,比如以世纪之交的复古未来主义面貌重现的康尼岛游乐园、机器人经营的印刷厂,以及“依靠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录音技术制造而成”的自动答录机。

这些算是“传统”意义上的蒸汽朋克吗?或许并不是。但是帕尔默、洛瓦奇和其他作家的努力让蒸汽朋克的发展免于停滞。“这就如同那个‘同样的话说得越多越没意义’的老道理,”洛瓦奇说,“把同一句话翻来覆去地说个不停,那对听的人来说肯定就变成废话了。我想要看到蒸汽朋克的续集,不是那种没人想看的垃圾续作,而是真正能为这个既知名又广受喜爱的流派带来新生命的后续。”

卡琳·洛瓦奇,摄于2010年

赛迪亚也希望蒸汽朋克小说的历史能够开启全新的篇章,她希望“DIY/亚文化阵营和文学阵营能够在线上和线下越走越近。从核心上讲,蒸汽朋克原本就富有促进平等的潜力,因为其中的创造者同时也是粉丝和消费者。这一点既适用于书本,也适用于紧身胸衣”。

卡琳·洛瓦奇的《煤气灯下的犬灵》

格林斯基对这种情绪深有同感,一部分原因在于随着这一子类的人气逐步上升,亟待出版的蒸汽朋克小说的数量也水涨船高。“我想看到背景设置在英国与美国之外的蒸汽朋克小说,想看到种族、阶级、年龄、能力和取向各不相同的主角。就整体的运动而言,我希望蒸汽朋克能够继续强化自己作为理念传达者的作用,继续告诉人们能够定制自己穿的服装、使用的技术以及生活的环境真的是一件很酷的事。”

在上述发展之外,诸如雷蒙娜·什切尔巴的图文混合作品之类的变体也在这一亚文化中逐渐获得了人们的关注。什切尔巴的《特斯拉》(Tesla)既不算是漫画,也不算是小说,而是被她本人形容为“一些密集又紧凑地拼贴在一起的小东西,这些东西从来没能出现在那些从未在不存在的地方出现过的人身上,但是它们本应存在”。

《特斯拉》是一个讨人喜欢的虚构故事,它给著名的科学家特斯拉编造出了一位兄长,“在(堪称奇迹般地)长大成人之前,他被闪电劈中了整整17次。不过,对于一个最主要的爱好就是在暴风雨期间拿着金属棒在田野间站着的人来说,这个次数可能比人们想象的要少一些”。这位特斯拉和弟弟一样是科学家,不过他在萨格勒布研究的主要是“魔法和大多数人完全无法理解的东西,而他的实验室助手消耗得就像本生灯一样快。或许是因为这些人想不明白,顶着电闪雷鸣在大学校园里测试喷气背包怎么能够推动他们的学术生涯,而不是把他们直接推进停尸间”。

与格林斯基相似的是,什切尔巴也表示自己很愿意看到“更多更好的角色发展,以及在角色塑造方面的多样化,尤其是更多的女性角色和对女权主义思路的敏感度。我当然喜欢技术,不过技术并不是重点,只不过是故事的附加要素而已”。

雷蒙娜·什切尔巴的拼贴作品《特斯拉》,2010年

那么,老一派蒸汽朋克作家对这些新变化又有什么看法呢?这次文艺复兴也会给他们带来惊喜吗?

“这感觉稍微有点荒唐,”贝洛克说,“不过也是好事……现在开始有粉丝发邮件问我有没有写新的蒸汽朋克作品了,而且还有那么多蒸汽朋克线下活动。我也很期待重新开始写点这方面的新东西。就像所有的好东西一样,咱们要趁它依然新鲜火热的时候好好享受它。说来也有点好笑,蒸汽朋克花了二十五年的时间才终于变得新鲜起来了。”

鲍尔斯则表示:“这是一件很棒的事。当年我们三个喝着啤酒,一边在梅休的书上画着重点,一边写出了那些不成样子的19世纪的伦敦故事。如今读着这些小说的不少读者那时候还没有出生呢。”

当然,对于一个主要表现形式包括架空历史的文学子类而言,在观念上存在分歧也是恰如其分的。杰特尔不仅表示自己不会参与当下的蒸汽朋克运动,他甚至否认自己曾经和贝洛克与鲍尔斯一道在加州奥兰治县的奥哈拉酒吧里打发过时间。

这就是蒸汽朋克!它不仅重塑了过去,而且把自己那本来就是个好故事的起源变成了更有趣的东西。

(1) P.G.伍德豪斯(1881—1975),英国作家,代表作为《万能管家吉夫斯》(Jeeves)系列。

(2) 《永恒战士》系列故事的核心是多元宇宙设定,这一多元宇宙中没有绝对的善恶,只有混沌和秩序无休无止的冲突,以及对二者之间平衡的追求。除了可以在所有世界里翱翔的龙之外,每种智慧生物都在不同世界里有不同的化身。为了维系多元宇宙平衡而战的“永恒战士”在轮回中有着千万张面孔,不论这些化身具体属于混沌还是秩序,他们都会在不同的时间和空间里有意无意地维护平衡。最早登场于1961年的反英雄梅尼伯内的艾尔瑞克(Elric of Melnibone)既是混沌诸神的战士,也是永恒战士的一个化身。

(3) 杰克·科比(Jack Kirby),美国著名漫画家、编辑和编剧,是美国当代最知名也最多产的漫画家之一。1941年,科比和乔·西蒙一起为漫威漫画公司创造了“美国队长”这一角色。

(4) 原词为Heterodyne,意为无线电传播中的外差法。

(5) 英国作家罗伯特·史蒂文森的代表作《化身博士》的主角。

(6) 此处指的是The Boy’s Own Paper,一份1879—1967年间在英国发行的故事报刊。它的目标读者群是男性青少年,刊载的作品基本上以冒险故事和校园生活题材的小说为主。

(7) 原词“Grandville”意为“伟大的村庄”或“宏伟的小镇”。

(8) 《急冻游侠》(Adam Adamant Lives!),1966—1967年间由英国广播公司(BBC)播放的一部电视剧, 主人公亚当是维多利亚时代的一位“绅士探险家”,他在1902年落入宿敌的陷阱,被冻入巨大的冰块,又于1966年被人发现并解冻。复活后的亚当在“摇摆的20世纪60年代”开启了一系列全新的冒险。

(9) 《入错棺材死错人》(Not this box),1966年上演的喜剧电影,改编自罗伯特·史蒂文森于1889年发表的同名小说。它讲述的是维多利亚时代的一个家族为了争夺联合养老金而引发的一系列闹剧。

(10) 西瑞卡萨(Ciracusan)和阿尼乌(Aniw)都是作者虚构的族群名称。西瑞卡萨人是从远方岛屿上流放而来的前工业时代开拓者,而阿尼乌人则是与现实生活中的因纽特人文化有些相似的原住民群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