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们必须总结和澄清真实对话的标志。
在真实的对话中,发生了向伙伴的完全转向,也就是说,它是种存在的转向。每位说话者以个人的存在向他面对的伙伴或伙伴们表达自己的“意思”。在说话者向对方表明自己的意思的同时,对方也在尽可能地向说话者呈现自己。正在体验的感觉和把感觉的结果联系起来的对真实的想象一起作用,使他人的本我以一个整体和一个独特的存在物呈现。但是说话者不只是以这种方式感知那位向他呈现自我的人:他把他当成他的伙伴,意思是说他承认本他的存在,只是要由他来确认。他向他人的真正转向包括着这种确认和这种接受。当然这样的确认不意味着赞成;但是无论我如何与他人对抗,通过在真实的对话中把他接受为我的伙伴,我就把他作为了一个人加以肯定。
另外,要使真实的对话产生,每位参与对话的人都必须使自己进入对话。那也意味着他必须在每种场合都愿意说出他的关于所谈话题的真实想法。那还进一步意味着他在每种场合都不加简化和不更换立场地贡献出他的精神。甚至具有正直品质的人也可能受着这种错觉的影响:他们没有必要说出所有“他们不得不说”的事情。真实对话需要具有真诚的风气。对于我来说,在任何时候,我不得不说的东西已经具有了希望被吐露的特征,我不应该隐瞒它,不应该保留它。对于我来说,它明白无误地属于词语的共同生活。在对话词语真实地存在的地方,应该通过毫无保留而给予这种词语以权利。毫无保留正好是无保留的谈话的对立面。每件事情都取决于“我不得不说的事物”的合法性。当然我也必须有意愿进入内部词语,然后进入此时我不得不说、但是还没有成为语言的口头词语。说话既是出于本性的需要,也是出于工作的需要。它既在生长也已成型。在真诚的气氛里,当对话出现时,它不得不再次实现二者的联合。
与此相关的是对我曾经谈到过的伪装的克服。在真实对话的气氛里,如果他作为不得不说话的说话者,为他自己的说话效果所支配,他就具有破坏性作用。如果我力图把注意力转向我的话,而不是我不得不说的话,那么在我不得不说的话方面,我就无可挽回地失败了;这就进入了一种失败的对话。这种对话是种失败,因为真实的对话属于由存在物的真实性构成的本体论领域,任何伪装的侵入都会起破坏作用。
在对话本身被实现了的地方,对话伙伴之间真实地转向了对方,他们毫无保留地表达自我,摆脱了伪装的愿望,由此产生了在其他地方无法找寻到的值得纪念的共同果实。在这种时候,每当这种时候,词语就以一种实体性的方式出现在人与人之间。这些人能够深入地把握对方,在一种自然的归属感的驱动下而向对方敞开心扉。
确实这种现象在两个人的对话中是很常见的:但是有时在几个人参加的对话中我也发现了这种现象。1914年的复活节前后,由来自几个欧洲国家的代表组成的团体举行了三天的会谈,意在为进一步的交谈做准备。[2]我们想要在一起讨论如何避免我们都认为即将发生的大灾难。我们事先没有在交谈的形式上达成一致意见,但是这里满足了真实对话的所有前提条件。从第一个小时开始,紧迫感就支配着我们之间的关系。有的人刚刚互相认识,每个人都以一种前所未闻的毫无保留的方式发了言。很明显与会者中没有一个人受到了伪装的奴役。从目的的角度看,必须说这次会谈是个失败(尽管到目前为止在我的心目中我还未断定它是个失败)。我们安排了八月中旬的最后会谈,而具有讽刺意义的是,在谈论具体事件的过程中,这个团体很快就破裂了。但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没有一位与会者怀疑他分享了一次人际关系的胜利。
还有一点必须注意。当然,不是说所有参加真实对话的人都必须发言,有时保持沉默显得特别重要。但是每个人如果在对话过程中到了他不得不说话的时候,他决不能退缩。当然没有一个人事先知道他不得不说的话;真实的对话不可能被预先安排。确实对话从开始时其本身就有着基本的秩序,但是一切都无法决定,其过程是精神性的。有人发现只有他们受到了精神的召唤,才不得不说话。
所有与会者必须毫无例外地具有能够满足真实对话的前提条件和愿意这样做的性质。这也是个过程问题。只要与会者中有一小部分人让自己或他人感觉到不被要求积极参与时,对话的真实性就会被怀疑。这种情况会导致非常严重的问题。
我有一位朋友。我认为他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值得注意的人物之一。他是位交谈大师,他喜欢交谈:作为一位说话者,他的真实性是很明显的。但是曾经发生过这样一件事情。他与两位朋友和三位夫人坐在一起。交谈开始。很明显夫人们从本质上说没有参与交谈,尽管在事实上她们的在场产生了很大的影响。男人们之间的交谈很快发展成为两个男人之间的争辩(我属于第三个男人)。另外一个“争辩者”,也是我的一位朋友,具有高贵的品质。他也是位真正参与了交谈的人,但他更注意客观的公平而不注意运用智力。对于任何论战来说,他都是个外行。我称之为交谈大师的那位朋友没有表现出他平时的那种沉着和力量。他闪耀着光芒,他战斗着,他胜利了,而这场对话被毁灭了。
注释
[1]“Das Zwischenmenschliche”,See my Introduction to Werner Sombart,Das Proletariat ,Vol.I in Die Gesellschaft:Sammlung sozialpsychologischer Monographien ,ed.by Martin Buber(1st ed.;Frankfurt am Main:Rutten & Loening 1906)。(“论人际”,见我为温纳·桑巴特的《无产阶级》所作的“导论”,载马丁·布伯编:《社会心理学著作集》,第1卷《无产阶级》,第1版,美因河畔,法兰克福,Rutten & Loening,1906)
[2]我在其他地方记录下了这次会议的一段情节。参见我的《人与人之间》(Between Man and Man )中的题为“对话”(Dialogue)的论文,特别是4~6页。
选译自[德]马丁·布伯:《人的知识》,罗纳德·格雷格·史密斯英译本,第3章,纽约,哈珀与罗出版公司,1965。韦正翔译,万俊人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