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立梅
做梦,梦见外婆了,是最后走着时的样子。干瘦干瘦的。她知道我胳膊疼,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说,梅呀,婆婆来看你,你要多睡觉多休息呀。
我的外婆走了,在秋天。听到这个消息时,窗外正下着雨.我在品尝刚买回的月饼,草莓馅的,甜得醉人。我脑子里第一反应是,这个世上,少了一个疼我的人。
外婆生前,是最疼最疼我的。小时不管哪次去外婆家,贫穷的外婆从没让我空过手,总要想方设法变出点吃的来,炒蚕豆或炒花生,有时还会给我烙玉米饼。外婆的院门前,有很高的黄瓜架,上面挂满黄瓜,那些黄瓜,都是我的。外婆的枕下藏了钱,零碎的票子。四分钱一根冰棍,外婆常常瞒了舅舅们,偷偷塞给我一角钱,让我去买冰棍吃。
大学归来,外婆眯着眼瞅我,不住声地说,梅啊,你出息了。然后逢人便说,我家的梅是大学生呢。我成家后偶回乡下,矮小的外婆,已很老很老了,但仍远远地就能把我认出。她不错眼地看我,牵了我的手,叫我乖乖。看不见针线,却一针一线,给我的孩子做虎头鞋。自己没钱,却硬是省下5元钱,给我孩子做压岁钱。我说我老了。外婆伸出青筋盘结的手抚摸我,说,梅啊,你还是个嫩芽呢。在外婆眼里,我永远是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稍有疼痛,便会对着她哭叫:婆婆,婆婆——
外婆最后的样子,像枚失了骨肉的核桃。核桃掉在土里,会冒出新芽来。我的外婆,埋入土里,会不会也获得重生?
我陷入冥想。过往的人和事,纷纷踏进脑海来。电脑里在放一首叫作《我是一棵冬天的树》的歌:“……我在这里等你,等成了一棵冬天的树,把对你思念开成了花朵,静静守候着你经过……”歌声有薄荷的味道,微微的甜,微微的痛。是白底子上,绣一朵红的花,永远艳丽在那里,却无法复活。过去的,只能成为过去。一切的经过,都是必然。
我想起青春年少时,坐我后排的那个大眼睛男生,在毕业的那年夏天,离别的校门口,我们越过许多人的头顶,遥遥相望。而后,一个向东,一个向西。秋天的时候,他从远方给我寄来一枚红叶,不落一字。出于女孩的矜持,我没回信。从此,便失了联系。几年前,同学聚会,却听说,他出车祸死了。
一个人说,早晚我们也会去的,唯有珍惜。
想想也是,除了珍惜,我们还能握住什么?月亮一日一日饱满,桂花飘香,爱人,孩子,平安,健康,这些俗世的温暖,多么多么让人牵挂!生命中,原是有很多不定数的,唯有每个醒来的早晨,才是上天给我们的最好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