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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的心理学派

在没有完全清楚研究方向的情况下,我们确实可以尝试着去理解人性。常规做法通常是,选取心理发展的某一个点建立“分型”作为我们进行定位的标志。例如,我们可以将人类划分为思考者和行动者。思考者更喜欢冥想和反思,他们生活的世界充满了幻想,避开了现实。与行动者相比较,这种类型的个体很难有所活动。行动者不太喜欢反思,几乎不会冥想,他们总是采取一种积极的、就事论事和务实的态度解决生活中的困难。

我们讨论的这两种人都是存在的。但如果就此认同这个心理学派的观点,我们很快就会触碰到研究极限,并且会像其他心理学家一样被迫满足于断言人类分为两种:第一种人充满了幻想成分;第二种人具有较强的工作能力,后者的成长更完善。但这很难真正成为支持某种科学观点的充分材料。我们需要发现关于这些事情如何发生、它们是否被迫发生,以及他们是否可以被避免或缓解的更好观点。从这点来看,这些人为强加的肤浅标签对人性的合理研究无效,尽管有些类型就像我们上面提到的那样确实存在。

个体心理学一直致力于研究某一个精神发展点,而各种心理表现就是从这个点衍生出来的。这个点就是童年早期。我们已经清楚地知道,各种心理表现或者它们的组合要么以社会感为基础,要么以权力追求为基础,这种论点就是个体心理学用来理解人类的关键所在,它是基于一些简单和普遍适用概念的。心理学家理所当然地应该通过小心谨慎和富有技巧的观察分析每一名来访者。我们在明确这个前提的基础上建立了一种标准,使我们能够评价某种心理表现是否从很大程度上体现了社会感以及少许对个人权力和声望的追求,抑或它是受到自私和野心的支配,这只会导致优越感的产生。在此基础上,我们很容易就能理解上述提到的各种已经被误解的心理特征,并评价他们在人类所有人格中的地位。此外,理解某个人的性格特征和行为方式令我们有能力纠正个体行为。

气质和内分泌

“气质”是一种古老的心理现象和性格特征分类,我们很难清楚地理解“气质”究竟是什么。它代表了我们思考、说话或行动的敏捷性吗?它是我们解决问题时所体现出来的力量或节奏吗?我们研究心理学家给出的解释后,认为以上理解似乎单一而片面。我们必须承认,我们现在的科学是跟远古时代就已经建立起来的气质或体液四分类法密不可分的。那时,我们的人性研究才刚刚开始萌芽。古希腊时期,希波克拉底就已经将气质划分为多血质、胆汁质、抑郁质和黏液质四类,随后经过罗马人的发扬,延续至今,成为现代心理学引以为荣的神圣遗产。

多血质个体的生活总是或多或少地充满欢乐,他们不会将事情想得过于严肃,也不会让生活把自己拖垮。他们总是试着寻找每件事情最快乐和最美丽的一面。他们不会悲伤过度,也不会感到崩溃,他们从事情中体会到欢乐,且不会丧失判断能力。我们对这类人的保守描述是,他们是没有严重缺陷的、能够明辨是非的健康人。我们不能断言其余三类气质具有这种特点。

有一首古诗描写了一个胆汁质的人,说他走在路上碰到一块石头,忽然猛地一脚把它踢开,而多血质的人只是不声不响地绕过它。如果翻译成个体心理学的语言,就是胆汁质的人一直都在追求权力,他们的追求是如此的热烈,以至于对任何事情都采取坚决和暴力的方式解决,总是被迫证明自己的强大。他们喜欢横冲直撞,就像斗兽场里的公牛一样。实际上,这些强烈的做法起源于童年早期,当时他们觉得自己一点儿权力都没有,所以,有必要不断地展现能力,借以证明自己的存在。

抑郁质类型的人则给我们留下不同的印象。如果抑郁质的人在路上碰到这块石头,会蹲下来仔细观察,想起自己曾经的罪孽,开始为过去的生活感到焦虑,然后转身走人。个体心理学将他们看作外露的犹豫不决的神经质患者,他们没有任何勇气,不敢克服困难朝前迈进。抑郁质的人不喜欢冒险,更爱站立不动,而非向着一个目标前进;而一旦被迫出发了,他们就会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一步。在他们的生活中,猜忌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这种类型的人总爱思考自己而不是他人,致使他们不能建立起足够的人际关系网。他们总是为自己的忧虑苦恼,浪费时间在无穷无尽的自我反省和怀念往事上。

一般来说,黏液质的人看起来是生活的过路人,他们为自身经历所害,未能从中得出正确结论。没有什么事情可以给他们留下强烈印象,他们很难对任何事情感兴趣,他们没有朋友,总之,他们几乎不与生活建立任何联系。在所有四种类型气质中,他们可能是最远离实际生活的人,因为他们对环境一点儿都不敏感。

因此,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只有多血质的人是“好人”。但几乎不存在所谓的明确的优劣界限。在大多数情况下,我们见到的人都具有两种或两种以上混合类型的气质。这个事实启发了一种无价值气质理论——没有任何一种“类型”或“气质”是一成不变的。通常我们会发现,一种气质是溶解到另外一种气质中的。一个儿童一开始可能是胆汁质,随后变成多血质,临死之前是典型的黏液质。气质也可能跟运气有关。在四种气质中,多血质可能是最少遭受童年自卑感的,他们几乎没有身体缺陷,也未曾遭受过任何令人强烈恼火的事情。结果,他们的成长历程是不均衡的,对生活抱有坚定的热爱,让他们满怀信心地解决问题。

在这一点上,科学就会跑到台前大声呼喊道:“我们的气质学说是基于人体内分泌的。”医学最新研究进展之一就是发现了内分泌的重要性。内分泌腺体包括甲状腺、垂体、肾上腺、甲状旁腺、胰岛和存在于睾丸和卵巢的间质性腺体,以及其他类型的组织学结构(它们的功能尚未被完全明确)。这些腺体缺乏导管,它们直接将分泌物释放到血液。

我们的总体印象是,这些腺体影响着所有器官和组织的生长和活动,它们的分泌物经过血液运输到身体的每一个细胞,这些分泌物起到激活剂或解毒剂的作用,而且对生命至关重要。但是,我们尚未完全了解这些腺体的真正功能。整个内分泌学科才刚刚诞生,关于内分泌功能的可靠事实依据十分罕见。但既然这个年轻学科声称内分泌决定性格和气质,而且得到了大家的重视,那么我们在这里必须就此作深入讨论。

首先,让我们来处理一个关键问题。就拿真正的内分泌紊乱来讲,比如呆小症这种由甲状腺功能不全引起的疾病具有跟极端黏液质气质的人相当类似的心理症状。这些人除了身体浮肿外,头发看起来也有问题。他们的皮肤特别厚,动作特别慢,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他们的心理敏感性惊人的低下,实际上他们缺少主观能动性。

要是我们现在拿这种人跟另外同样被诊断为黏液质气质的人做比较,就会发现,虽然他们的甲状腺都没有发现明显的病理改变,但是他们的性格特征几乎一致。因此,我们可能得出这样的结论,即甲状腺的分泌物里似乎存在某种有助于维持正常心理功能的物质。但我们不能说黏液质气质的人就是由于甲状腺分泌功能缺乏引起的。

通过病理检查确诊的黏液质实际上跟心理学家所说的黏液质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我们可以根据既往精神病史来鉴别心理上的黏液质性格、气质和病理确诊的黏液质。心理学家绝不会碰到被动的黏液质个体,我们往往会惊讶地发现他们的反应是如此的强烈,他们的行动是如此的暴力。黏液质的人不会一辈子都具有黏液质性格。我们很快就会知道,他们的气质实际上只是一个人为建立的外壳,它既是一种过度敏感的人为自己建立的防御机制(我们可以设想,他们可能很早就已经表现出这种明确的倾向性),也是他们筑造的自己跟外部世界的隔绝堡垒。

黏液质代表了一种防御机制,是对生存困难的一种反应。从这个意义上讲,他们跟那些行动迟缓、懒惰和机能不全的严重甲状腺缺陷病人是完全不一样的。即使是对于那些曾经有过甲状腺功能缺陷,随后又具有黏液质的人来说,这一重要性和意义也不能被否定。甲状腺功能缺陷并不是造成问题的根本原因,事实上,真正值得关注的是动机和目的,以及关于内外影响因素的一个完整系统,是它们引起了自卑感。这种自卑感培养了他们的黏液质气质,借以让自己远离不愉快的屈辱和个人自尊伤害。但在这里我们正在面对的是那些先前提到过的一般类型的人。甲状腺这种特殊器官缺陷引起的后果是非常严重的,这种缺陷导致个体产生对生活的更大担忧,个体总是试着通过各种心理诡计满足这种补偿感,其中一种常见的例子就是形成黏液质气质。

如果充分考虑其他腺体的问题并探索其与不同气质类型的关系,我们就可以进一步证实我们的假设。有的个体甲状腺分泌功能非常旺盛,比如巴西多氏病(1)或甲状腺肿。这种疾病的身体特征表现为心脏活动增强、脉率增快、突眼症或眼睛突出、甲状腺肿大和轻度或严重的四肢颤抖,特别是双手抖动。这种病人多汗,甲状腺分泌物因作用于胰腺而常常引起消化不良。他们的精神高度敏感,容易被激怒,特征是活动仓促,动作颤颤巍巍,常常处于极度焦虑的状态中。我们绝不会将典型突眼性甲状腺肿的病人误以为极度焦虑的人。

不过,这种情况跟精神焦虑的表现非常相似,都是一副犯了严重错误的样子。我们在突眼性甲状腺肿患者身上看到的心理现象包括精神焦虑、不能做任何体力或脑力劳动、易疲劳和身体虚弱,它们不仅由心理因素造成,还由器官因素造成。但神经衰弱患者的仓促和紧张症状则又跟这些症状有所区别。跟那些甲亢患者(又称“甲状腺分泌旺盛者”)所表现出来的精神症状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神经症患者易激动、做事仓促、焦虑,属于完全不同的一类人,因为后者的心理状态完全取决于他们既往的心理经历。甲亢患者当然也表现出类似的行为,但他们的行动缺少计划和目的,然而它们正是性格和气质的重要组成部分。

在此,我们必须继续讨论其他内分泌腺体。其中,不同腺体跟睾丸和卵巢的关系是非常关键的。我们坚持认为,内分泌异常必然跟生殖腺(即性腺)异常相关,而这也已经成为生物学研究的基本原则之一。迄今为止,我们尚未完全理解不同腺体之间的特殊关系,以及不同内分泌紊乱为何会同时出现。我们从某些腺体器质性缺陷研究中得到的结论同样也适用于其他器质性缺陷。生殖腺缺陷的人似乎更难适应生活,结果他们被迫采取更多心理诡计和防御机制来帮助自己更好地适应。

有些狂热的内分泌腺体研究学者已经向我们展示出性格和气质完全取决于性腺的内分泌功能。但是,貌似睾丸和卵巢出现多腺体同时受损的情况还比较罕见。那些真正具有病理性改变的人应该被看作例外情况而不是一般规律。任何性腺功能缺陷相关的心理障碍都可以(事实上,这种情况非常常见)通过其他性腺疾病找到源头。我们找不到内分泌专家所讲的内分泌功能正常或紊乱造成性格改变的可靠医学证据。毫无疑问,某些对于维持生存息息相关的特定刺激起源于性腺,而这些刺激可能决定儿童在其生活环境中的状态。然而,其他器官也可以产生这些刺激,它们不必成为某种心理结构的基础。

由于评价人类的价值是一项艰难和精细的工作,而且它事关生死,所以我们必须在此发出警告。那些先天身体虚弱或残疾的孩子会试着在后天的学习中掌握某些心理诡计和伪装方法借以满足自身补偿感。但是,这种求助于伪装的做法是可以被逆转的。严重的身体残疾会不可避免地、不可挽回地迫使儿童养成某种生活态度——即使他们有时觉得沮丧。人们之所以会持有不同观点,是因为没有人试着去解决阻碍身体残疾儿童心理发展的困难。由于这些儿童天生残疾,我们已经允许他们沿着跟一般孩子不同的方向成长。我们过去已经观察过他们,但没有人试着去帮助或者鼓励他们。简而言之,与基于遗传的心理学相比,基于个体心理学成果的新型位置或社会心理学显得更为准确。

总结

在我们继续讨论单一性格特征之前,让我们简要地回顾一下本章节的讨论点。我们已经得到这样一个重要观点——不能将某种现象抽出它所在的整个心理背景进行分析从而理解人性。为了正确理解人性,关键点在于至少将两种不同的心理现象同时放入一段尽可能长的时间内进行对比,然后再用一种行为模式将它们统一起来。经验证明,这种技巧是非常实用的,它允许我们汇总所有印象,并利用系统的组织方法将它们进行浓缩,最终得到可靠的性格评价结果。如果我们根据单一现象进行评价,那么我们就会陷入困境,就像其他心理学家和教育家一样。结果,我们不得不重新回到传统标准的老路上来,而这些往往都是无用和贫乏的。但是,一旦我们能够找到合理应用我们系统的一组关键点,并把它们融入单一的模式中,那么我们就会形成一个大方向非常明确的系统,也会对人类做出清晰和完整的评价。只有达到这一点,我们才会建立起稳固的科学基础。

此前我们已经给出构造这种系统的多种方法和途径,就像在之前的解释中一样,我们已经给出了我们亲身经历的案例,抑或那些大家耳熟能详的人类行为例子。此外,我们还强调,在我们所构造的系统中,有一样东西绝对是最关键的,那就是社会因素。我们不能够满足于仅仅观察随机的心理现象,还必须经常观察他们跟社会生活的关系。我们群居生活最重要和最珍贵的基础论点就是,人类性格绝不是用来进行道德评价的基础。我们更习惯把人放到社会中,评价他们与环境的关系及其人际关系质量。

在阐述以上这些观点的过程中,我们发现了两种普遍存在的人类现象:第一种就是联系人际关系的社会感是普遍存在的,这种社会感或群居精神是构成我们所有伟大文化成就的根基,它们对社会的贡献是我们评价个体社会感大小的唯一标准。我们通过探索个体和社会的关系、它们如何表达与人类同伴的关系,以及他们如何让生活富有意义和充满价值来看到人类的全部精神面貌。

评价性格的第二种标准与对社会最充满敌意的因素有关——个体追求权力和优越感的倾向性。透过这两点,我们可以理解人际关系是如何受到他们社会感的相对大小的影响。对比鲜明的是,在他们追求个人权力最大化的过程中,权力和优越感却总是相悖而行的,正是这种活跃的相互作用和不同力量的相互交织逐步外化形成了我们所谓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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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巴西多氏病也可以称为巴塞多氏病或突眼性甲状腺肿眼球突出,是由于甲状腺功能亢进,新陈代谢过度旺盛所导致的一种病理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