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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猎犬号 C.S.佛瑞斯特 6765 字 2个月前

克劳斯听取了距离和方位报告,知道潜艇暂时不可能转过身来。这时他才想到,前不久费普乐曾向他报告,全舰刚刚完成交接班。重复他舵令的声音变了,操舵舱里人来人往。卡林又回来了,正等待时机准备向他报告。不过,诺尔斯接管了深水炸弹,正在无线电话筒旁待命。克劳斯很高兴能够见到他。

“很好,卡林先生。”

卡林睡了几个小时,肚子里满是火腿和鸡蛋,也不着急去厕所。

“接触方位2-8-2。距离接近。”

这次拦截还不错,与预料中U型潜艇的运动圆弧相切,这是他的计算结果。

“诺尔斯先生!”

诺尔斯在认真把握时机。

“发射!”诺尔斯说。

单枚深水炸弹投放模式仍让人觉得很奇怪,在四种投放模式中,它排名最末。“灰猎犬号”已把定在航线上。“维克托号”过来了,它正在左转经过“灰猎犬号”的左舷,非常靠近“灰猎犬号”。克劳斯看到的本是一个完整的舰身剪影,却迅速转变为细节清晰的侧面图,他甚至能看到其舰身上凝结的冰霜,波兰国旗在轻快地随风飘扬,舰长旗如流线般飞舞着,就连穿着严实的瞭望哨也能清晰映入眼帘,然后他看到了舰桥上的人——克劳斯不知道一直与他对讲的那名英国联络官是在那里还是在下面——再接着是暴露在舰艉战位负责深水炸弹的海员。

“老鹰呼叫乔治。我们看起来是不是和您一样冷得慌,长官?”

英国人一边与U型潜艇作战,一边还不忘讲几句玩笑话。他不仅需要引导自己疲惫的头脑立即做出反应,还要搜刮些轻松的俏皮话,但他分明属于那种一开起玩笑就不太自然的人。他用自己的学术思维翻找着自认为有趣的话语,用的也是学院派的一语双关。

“乔治呼叫老鹰。你看起来就像来自北方的波兰佬。”

“维克托号”刚刚驶过,“灰猎犬号”的左舰艏就扎到了它的尾浪上,战斗继续。

“乔治呼叫老鹰。我正左转。航海军士,左标准舵。转0-0-0。”

在进行了几次顺时针圆弧运动以后,“灰猎犬号”开始逆时针回转,但或许U型潜艇艇长和克劳斯想到了一块儿。

克劳斯走向舰桥左侧翼台,他小心地走在光滑的甲板上,看着“维克托号”前去攻击目标。敌艇的方位变化很快,在我方追击的同时,甚至很难用肉眼判断敌艇是否在改变方向。他回到了操舵舱,虽然这里的窗户玻璃已破碎,却依然比翼台上暖和。

“老鹰呼叫乔治。目标在我舰前方。”

克劳斯希望这一次能打U型潜艇艇长一个措手不及,让他在疲于应付一方的打击时毫不知情地转向另一个猎人的枪口。他比以往更加热切地盼望袭击能够成功,寄希望于“维克托号”的下一次作战模式能够让潜艇丧失操控能力。他看到深水炸弹爆炸了,只有三个爆炸点,一个在尾浪后方,另外两个在尾浪两端。“维克托号”使用的是“V”形散布面,一枚射向U型潜艇的疑似方位,为防止目标转向,另外两枚对准潜艇的右舷与左舷方向。

“乔治呼叫老鹰。我正左转。保持距离。”

“遵命,长官。”

“左满舵。转0-6-9。”

“灰猎犬号”向着自己和“维克托号”用尾浪画成的圆圈中心驶去。

“接触方位0-7-9。距离远。”

U型潜艇似乎在“维克托号”实施打击后折返了回来。下一个方位报告能够让他弄清楚这个问题,此时他必须让舰艏对准目标。

“右舵迅速转0-7-9。”

“声呐报告接触在正前方。距离远。”

U型潜艇是否和“维克托号”处于相反的航线上?或是相互靠近?还是它已经逃脱了?

“舰长呼叫声呐:‘有没有多普勒效应?’”

“声呐回答‘没有’,长官。”

“很好。”

“声呐报告接触在正前方。距离一千五百码。”

克劳斯心中满是怀疑,难道U型潜艇被打残了,正在水下静止不动?那简直太完美了,但多少有些不切实际。最新的方位报告让克劳斯更加怀疑了。

“声呐报告接触在正前方。距离一千三百码。声呐报告听起来像气幕弹,长官。”

果然是这样,距离U型潜艇上一次使用这个装置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只是,它释放气幕弹以后又会转向哪个方向?它是在“维克托号”发起攻击以前释放了气幕弹,还是之后?克劳斯似乎只能凭空猜想,但他还是迫使自己分析了形势,并仔细观察了“维克托号”的位置,判断了前方的距离,尝试弄清楚U型潜艇艇长在听到“维克托号”径直向他驶去时会怎么做,他那时候完全不知道“灰猎犬号”会朝哪个方向转。这是“灰猎犬号”第一次破天荒地向左转。U型潜艇艇长恐怕猜想它会向右转,然后自己向左转。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他必须向右再转一轮。

“右舵快速转0-8-9。”

舵手在重复舵令时声呐报告传来了。

“接触在正前方。距离一千一百码。听起来依然像气幕弹,长官。”

“乔治呼叫老鹰。目标投放了一枚气幕弹。我正向右转离。请到我左舷进行搜索。”

“遵命,长官。”

潜艇又赢得了两三分钟甚至四五分钟的喘息时间。

“声呐报告气幕弹方位0-9-9,距离九百码。”

如果克劳斯能够知道气幕弹的持续时间,将有助于他的估算,但是——他搜索了记忆中所有阅读过和听到过的消息——他找不到任何相关数据。

“声呐报告没有接触,长官。”

气泡消失了。气幕弹在靠近深水边缘时不再释放泡沫,继续由重力牵引下沉,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这个神秘的物体将在黑暗中沉降到海底。

“声呐报告没有接触,长官。”

池塘里的涟漪越扩越广,每一秒的流逝都标志着“U型潜艇可能位置”的范围将变得越来越大。

“乔治呼叫老鹰。我这里没有接触。”

“我们这里也没有,长官。”

也许“维克托号”最后一次攻击正中目标,也许在释放完气幕弹的那一刻,U型潜艇就已经被紧贴在它旁边的深水炸弹摧毁,也许它悄无踪迹地下沉了。不,这不太可能,几乎可以不予考虑。U型潜艇仍然在附近,伺机作祟,危险尚存。不过,“灰猎犬号”现在的航速是十二节,而且它非常靠近U型潜艇可能的活动圆周外围。“维克托号”则远远驶离了圆周中心。

“左标准舵。航海军士,喊出你的艏向(79)。乔治呼叫老鹰。我正向左转。请你也左转。”

“明白,长官。潜艇探测仪从冷水层截获回声,长官。”

这很有可能。也许,U型潜艇艇长敏锐地注意到了外部水温的温度计读数,留意到海水层的温度在呈梯级上升,并循迹寻找到了寒冷水层,现正潜伏在很深很深的地方趴着不动,死一般静默,并且奇迹般地在肉眼看不见却又极其脆弱的稠密水层里保持平衡。“惟耶和华在他的圣殿中;全地的人都当在他面前肃敬静默。”(80)——这个想法有亵渎神明之嫌。

“通过0-4-0。通过0-3-0。通过0-2-0。”

“灰猎犬号”正在转向,时间一秒接一秒地飞速流逝,每一秒都弥足珍贵。在“灰猎犬号”左舷艉斜方向,“维克托号”也在转向,只是幅度比较小,转向的同时它也在用声呐搜索还未侦测过的区域。

“通过3-4-0。通过3-3-0。通过3-2-0。”

“维克托号”刚刚还在“灰猎犬号”的左舰艏方向,现在已经在其正前方了。

“声呐报告没有接触,长官。”

“很好。”

“通过2-8-0。通过2-7-0。通过2-6-0。”

“声呐报告有回音,长官。没有接触。”

“很好。”

与不远处“维克托号”报告过的回声一样,此处也有不少寒流带,U型潜艇如果在此潜伏,我方侦测目标方位的声呐波束就会发生折射(81),但也有可能U型潜艇已经悄悄溜走了,或许现在已经甩开他们两海里甚至三海里了。U型潜艇的艇员或许正在嘲笑敌人那两艘不停转圈、徒劳无功的驱逐舰。

“通过2-0-0。通过1-9-0。通过1-8-0。”

“灰猎犬号”和“维克托号”即将完成转向。继续搜索还有意义吗?夜间祈祷前,克劳斯总会严格而不留情面地自我反省,此刻,他正用同样的严格和铁面无私思考眼前这个问题。如果放弃搜索,是否意味着自己软弱、怯懦、犹豫、轻浮?他感觉到了自己的疲劳,是不是疲劳影响了他的判断力?他想下去上一趟厕所,他想要一些食物和饮料。他是不是让这些人性的弱点动摇了自己本应秉持的决心?这是克劳斯唯一知晓的自我反省方式。他用眼睛冷漠地看着一条蠕动的虫子,这个软弱而可耻的动物就是克劳斯自己,他在**面前毫无骨气,经常犯错,不值得信赖。然而,他勉强承认,或许在当前这种情况下,示弱的动物是正确的。

“通过1-2-0。通过1-1-0。”

“把定0-8-0。”他命令道,然后转向舰间通话对讲:“我舰向东前往船队前方。航向0-8-0。”

“0-8-0。明白,长官。”

“请你再搜索一圈,然后向落队船只方向巡逻。”

“向落队船只方向巡逻。遵命,长官。”

“把定0-8-0了,长官。”

“很好。”

他不太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这场狩猎的,但已经过了七个多小时了,现在他决定半途而废。他心里感到一阵悔恨,也有一瞬间的自我怀疑。此前他也经常取消狩猎潜艇的行动,但这并没有减轻他的挫败感。在“灰猎犬号”左舷稍靠前的地方,克劳斯可以隐约望见海天交界线一侧的船队。由于夜间遭遇了鱼雷袭击,船队此刻肯定散乱不堪,像飞出烟囱的烟一样漫散。“维克托号”不仅要掩护防御脆弱的船队侧翼,还要将落队船只重新编成队形,准会自顾不暇。他疲倦地走到凳子前,一屁股坐了下来。他的大腿和小腿肌肉,还有膝关节和髋关节,全都疼痛无比。他刚坐下没多久,随着血液的循环回流,身体的疼痛感反而更加剧烈。他现在身体疲乏,浑身难受,精神不济,难以集中注意力。好几个小时前,他告诉“詹姆斯号”,自己会派“维克托号”前去协助,同时还向“道奇号”保证,自己会驾驶“灰猎犬号”前去援助。他不假思索地做出承诺,丝毫没有考虑这次追逐会花多长时间,而且有可能徒劳无功。不过,他附加了条件——“我会尽快”“协助完老鹰后”。他通过舰间通话呼叫“道奇号”和“詹姆斯号”,听取了他们的报告,强打起精神密切留意周围的动向。“道奇号”现在在“灰猎犬号”右舰艏方向七海里开外——这是因为它在夜间执行了作战任务,它已经失去了同敌人的接触,现在正返回战位。他用望远镜望向“道奇号”,只能勉强看到它正悬停在朦胧的海天交界处,如同一个果核。“詹姆斯号”在船队的左翼,视线虽不能及,却也正向船队靠拢。

“打扰一下,长官。”舰间通话中传来一个声音,措辞和长途话务员一样古怪,同拿捏精准的英国口音形成了奇怪的反差。克劳斯的耳朵听到了一个新的声音。

“这里是罗德中校在指挥,长官。”

“早上好,舰长。”克劳斯说道。形式主义是不祥的征兆。

“当我们能够看到彼此时,我会向您报告的,长官。我想借此机会提请您特别注意。”

“现在说不行吗?”克劳斯问。

“不行,长官。‘杰瑞号’曾在晚上不止一次接入这条线路,它上面有一个说英语的家伙,总是喜欢插嘴讲脏话,我不想让他听见。”

“很好,舰长。我等你来报告。”

当然,那只可能是坏消息。克劳斯几乎可以肯定是燃料问题,也很有可能是深水炸弹的短缺问题。但这一刻,他有自己的私人问题必须解决——上厕所。这件事已经被推迟了好几个小时,在考虑了一分钟后,他觉得一刻都不能再等了。查理·科尔正往操舵舱里走。

“等我一会儿,查理。”克劳斯说道。

“卡林先生,由你指挥。”

“遵命,长官。”

他笨重地顺着梯子往下爬,虽然他将指挥权暂时移交给了卡林,但只要想到科尔在舰桥上,他就能稍稍宽心。上完厕所后,他又笨重地爬上梯子。他曾经那么熟悉的战舰眼下却显得那么陌生。他所熟知的景象、声音和气味,似乎都在威胁他,就像一艘被犬牙交错的礁石环绕的船,正潜入一片狭窄而又陌生的水域。他在舰桥上待了太久,在精神长期高度集中的状态下,现实世界似乎都变得不真实了。更何况,他还必须忘却真实的世界,以免破坏他内心严密的逻辑链条。

为了爬上最后一阶梯子,他耗费了巨大的体力。科尔还在舰桥上等他,克劳斯刚爬完梯子,立刻毫不羞愧地瘫倒在凳子上。

“长官,我吩咐他们准备些东西给你吃,”科尔说道,“我想,你大概不可能去军官室了。”

“没错。”克劳斯说。

为了使指挥更加准确、高效,他的头脑仍在搜集各种细节信息。他注视着科尔,他那黝黑而肥胖的脸因为疲劳显得有些憔悴。最不同寻常的是,他的脸颊上竟然长出了浓密的胡须,因为科尔少校平时非常在意自己的外表。

“你在作战控制中心过了一夜。”克劳斯责备地说。

“大概如此,长官。”

“你吃东西了吗?”

“不多,长官。正打算去。”

“趁早去。查理,我想让你吃一顿丰盛的早餐。”

“是的,长官。我先到前面看看——”

“不。我不希望你再耽搁了,副舰长。去吃一顿好的,然后我希望你能至少睡两个钟头。这是命令,副舰长。”

“遵命,长官。”

“至少两个钟头。记住了,查理。”

“明白,长官。”

查理·科尔犹豫了半秒才敬礼,他不想留克劳斯一个人在舰桥上,更何况克劳斯此刻脸色苍白,面颊消瘦,双目圆睁。但是,舰长一旦发出命令,就没有争论的余地了。这是海军的纪律,也是他们之所以能够紧密团结的原因,战争的紧迫感只不过让这种关系变得更紧了些而已。“灰猎犬号”正大敌当前,克劳斯坐镇舰桥是在履行职责,如果他离开岗位,后果不堪设想。关于这一点,《海军条例》和《海军管理制度》里都有相应的说明,如果不遵照执行将导致比胡思乱想更加不切实际的疯狂想法。克劳斯可以把医务人员召集到舰桥上,证明自己身体不适,无法值班,然后他就可以离开岗位休息了。只有疯子才会觉得一个军官会心甘情愿地如此自取其辱。哪怕疯子都不会去想,像克劳斯这样自尊心极强、责任感压倒一切的人有可能擅离职守。当然,这种想法甚至都不可能出现在克劳斯的脑海里。在他的脑海里,玩忽职守的想法遥不可及,换言之,就是根本不存在。

一个手端托盘的传令兵走了过来。

“副舰长让我先把这个端上来,其他的稍候,长官。”他说。

托盘上是咖啡,不可避免地搭配着他从来不会加的奶油和糖,但他依然像加拉哈德看见圣杯那样欣赏着它。克劳斯扯下手套,抓起茶壶。倒咖啡的时候,他的双手是麻木的,还有点儿打颤。然后,他一饮而尽,再倒满,又喝了一杯。咖啡的温暖让他注意到自己很冷,不是刺骨的冷,而是肃杀的冷,全身上下颤抖不止,仿佛再也没有办法让它暖和起来。

“再来一壶。”他把杯子放回到托盘上。

“好的,长官。”

传令兵刚转身离开,那个菲律宾裔勤杂兵就过来了,手里也端着一个托盘,上面盖了一块白布,鼓鼓囊囊的,看起来有不少东西。当他揭开白布时,呈现在他眼前的简直就是奇迹。托盘上是熏肉和鸡蛋——不对,是火腿鸡蛋配土豆泥!还有烤面包、果酱,甚至还有咖啡!查理·科尔真是个了不起的人。不过,克劳斯的双腿实在疲乏不堪,他只能坐在凳子上,思索着这些奇迹,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凳子太高了,他没办法把托盘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另一种选择是,把托盘放在海图桌上,然后站起来吃,克劳斯在决定这样做之前有过短暂的犹豫。

“放在桌子上。”他一边说,一边蹒跚地跟在勤杂兵身后。

等面向托盘时,他又略显犹豫,仿佛不饿似的,差点儿又让勤杂兵把托盘端走。但是,吃了一口后,这种感觉就消失了。他吃得很快,冷风透过操舵舱的破窗吹了进来。或许,站在颠簸的甲板上不适合吃煎蛋,但他不在乎,甚至连黄色**滴到了他的羊皮外套上都毫不在意。他大大咧咧地用勺子把土豆泥送进嘴里,用沾有煎蛋的刀往面包上涂果酱,连最后一片吐司面包都被他擦了一圈盘子后吃了。然后,他喝下第三杯咖啡,不过不像前两杯那样一饮而尽,而是多了一丝闲情,真正像在品尝,甚至格外开心地知道还有第四杯。此时,就算他突然想起一项尚未完成的任务,也不可能败坏这份雅兴。他低下了头。

“我感谢你,感谢上帝赐予的所有怜悯。”

克劳斯有一位慈祥而体贴的父亲。在他的这份记忆中,自己是幸运的,尽管父亲过着圣人般的生活,但对一个小男孩可以被原谅的顽皮,他总能微笑以待。克劳斯从没有因为快吃完饭才想起要赞美上帝而感到烦恼,因为这是可以理解和原谅的。“那字句是叫人死,精意是叫人活。”(82)克劳斯最严厉且最坚决的法官就是他自己,但值得庆幸的是,这位法官从未将仪式之罪纳入管辖范围。

克劳斯喝完第三杯咖啡后又倒了第四杯,然后回过身来看向身旁的传令兵,他手里又端了一个托盘,上面还有一壶咖啡。他刚才不知道有人送早餐托盘,所以才下令传令兵送咖啡,现在多少有点儿吃惊。

“我喝不下了,”他环顾四周寻求帮助,“卡林先生,你想喝杯咖啡吗?”

“我可以,长官。”

卡林在寒冷的舰桥上度过了整整两个小时,他给自己斟了一杯,加了奶油和糖。

“谢谢,长官。”卡林啜饮着说。

心满意足的克劳斯与卡林相视一笑。远处有光在闪烁,从克劳斯的眼角方向望去,可以看到北方海天交界处有信号灯在闪烁。那应该是“詹姆斯号”针对他的警告发来的讯息,但他还是在没有减损任何消遣的兴致下喝完了第四杯咖啡。他又给冰冷的双手戴上了手套,同时告诉那个勤杂兵把托盘拿走,然后艰难地坐回到凳子上。这顿饱餐缓解了他的些许疲倦,他特意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免得引起不必要的疲劳。整整一天的战斗已使他成为一名沙场老兵。

他刚一坐下,信号台的消息就传送了过来。

“詹姆斯号”向护航队指挥官:由于夜间行动时间延长……

果然不出他所料,“詹姆斯号”的燃料状况已经陷入了危险的境地,它的深水炸弹只剩下不到九枚,恐怕再经过一天的劳苦行程或者再对敌人进行半小时的猛烈打击,它就会心有余而力不足了。这个消息只传达了**裸的事实,没有提交任何意见,唯一的借口就是开场白那寥寥几句。如果现在调离“詹姆斯号”,那么它还能以油耗相对较小的速度安全抵达伦敦德里(83)。如果让它继续护航,结局谁也说不准。他几乎可以想象到,那艘小战舰将无助地漂泊在爱尔兰北部海岸以外,白白沦为敌人的猎物——或许那儿有许多敌人在等着它,有空中的、水下的,甚至还有水上的。然而,它仍然是护航编队的一分子,它的舰炮完全可以胜过浮到海面的潜艇。它剩下的九枚深水炸弹,虽然只能单枚投放,但只要时机恰当,就可能在关键的几个小时内威慑潜艇远离船队。它的声呐不仅可以引导“灰猎犬号”或“维克托号”实施决定性的攻击,就连它持续发出的脉冲信号也能起到威慑潜艇的作用——只要它们能被敌人听到。

如果他们熬过今天,特别是今天晚上,明天或许就有希望看到空中掩护了,到那时再对“詹姆斯号”实施拖曳也并不是难事——一艘商船就可以办到。他权衡了可能的损失与可能的收益。“詹姆斯号”舰长提请作战指挥官注意他的舰船情况的做法是完全正确的,如果不这样做,那就是怠忽职守。现在,这份责任便落在了克劳斯肩上。他拿起信号板和铅笔,开始写回复。尽管喝了热咖啡,他的手还是只能凑合控制铅笔,写下勉强能够看懂的字句。

护航队指挥官向“詹姆斯号”:最大限度节约燃油及弹药。

一旦做出决定,事情就简单多了。不过,不妨加上一句振奋人心的话,但奇怪的是,虽然他的脑袋依然能够领会并分析事实,可除此之外,简直像头固执的骡子一样犹豫不决。他写道:“我们不能没有你。”一番深思熟虑之后,他又用三条粗线将其划掉,以确保这句话不会被传送过去。他的话说得完全正确,但如果对方对文字很敏感,就有可能认为这是在回应一个欲言又止的诉求,仿佛对方之前的言下之意是想调离船队似的。克劳斯不愿意伤害任何人的感情,除非因为战斗原因迫不得已,而且出于同样的原因,更加不应该伤害“詹姆斯号”舰长的感情。他握着铅笔,脑中一直在思索应该怎么表达,但是一点儿灵感也没有。他脑海里只有一句陈词滥调,没办法,只能赶鸭子上架,因为他的头脑拒绝继续思考下去了。

祝你好运。

克劳斯正准备将信号板递给传令兵,却又起了一个念头。

彼此彼此。

这句话能让冷冰冰的官方措辞稍微带点儿温度。克劳斯知道,战场上的同僚间也是需要人情味的。不过,他自己从未感受到这种需要。他宁愿死在上级措辞严厉的命令之下,哪怕其措辞毫无礼貌也不会让他感到怨恨。他对“詹姆斯号”的舰长生出一种无聊的羡慕,因为他除了服从命令之外,不需要负任何责任,而不是像自己那样,需要倾尽所能地执行任务。他把信号板递给了传令兵。“你务要至死忠心。”(84)——他差点儿就要大声说出这些话,而那个传令兵刚准备敬礼,就看见他张开嘴又闭上,还以为他想说些什么话呢。

“给信号台。”克劳斯有些突兀地说道。

“明白,长官。”

传令兵的离开让克劳斯体会到了一种新奇的感觉。在这一刻,他什么都不需要做。这是二十四个多小时以来,他第一次感觉不到要迅速做出重要决定的压力。他有一百件小事需要做,但他可以自由自在地选择一二。在疲惫、憔悴的心境中,他感觉就像做梦一样(不是噩梦),而他又在这种梦幻中越陷越深。就连卡林上前敬礼时,这种新奇的感觉也没有受到搅扰。

“还有十分钟进行下一次转向,长官。”卡林说。

“很好。”

这是船队的一次常规转向,卡林的提醒完全是出于克劳斯的命令。船队不需要克劳斯的干涉就可以执行这一次机动。然而,或许他应该介入,毕竟船队混乱不堪,这次机动只会雪上加霜。干脆把这次转向省去。克劳斯在心里起草了一份将要发给运输队指挥官的命令:“取消转向,保持目前航线。”不,最好还是顺其自然。船队早就预料到了这一次转向,如果取消反倒让人困惑。这样一来,到下一次例行转向时,大家又会疑惑,不知道又会发生什么变化。“命令,命令撤销,混乱。”在安纳波利斯海军学院,克劳斯不止一次在讲座中听到过这句话,在二十年的服役过程中,他曾无数次目睹这句话演变成现实。他决定让船队按原计划转向。

“运输队指挥官示意开始转向,长官。”卡林说。

“很好。”

这是什么?又是一些新奇的东西。光线黯淡的操舵舱里出现一片虚幻的光辉。晨间的灰霾正悄然散去,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天空中,在“灰猎犬号”右舷方向,克劳斯能够亲眼看到它——一个发白的、水灵灵的太阳,虽然样子更像月亮,但它确实是太阳,透过缭绕在其前端的高薄云层露出模糊的轮廓。终于出太阳了,仅仅过了五秒天就足够亮了,连船桅都投下了淡淡的浅影,并随着舰船的颠簸在甲板上移动。微弱的影子撑过了一次舰船的颠簸,从左舷移向右舷,然后消失不见,天边那个苍白的圆盘也随之消失在高高的云层后面。光明是甜美的,能够看见太阳无疑也让人身心愉悦。

“执行,长官。”卡林说道。

“很好。”

克劳斯听到了下达和重复舵令的声音。下一秒钟,他似乎感觉自己从凳子上摔了下来,摇摇晃晃地偏向一边,没完没了地坠落,就像在噩梦中一样。他趁着身体刚刚开始轻微晃动就赶紧正了正身子。这不是噩梦,他真的睡着了,差点儿从凳子上掉下来。他挺直了腰板,对自己刚才的行为感到十分震惊。“好睡觉的,必衣衫褴褛。”(85)他竟然让睡意不知不觉地涌了上来,真是太可耻了。他一生中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距离昨天被例行战斗警报弄醒才过了三十个小时而已,在此之前,他好好地睡了两个钟头。他绝对没有理由打瞌睡,但他已经收到了警告。他发现必须对抗这个阴险的敌人,再也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了。他从凳子上起身,笔直地站着,腿部肌肉的抗议能够让他保持清醒。他的脚也很痛,他的鞋子似乎太紧了,好像他的脚在夜里变大了一样。他略加思索,想脱下鞋子,虽然它们已经可靠地陪伴了他这么久,他还想叫人去他的舱室拿拖鞋过来,但他刚萌生这个想法就又马上将其扼杀了。一个舰长要有一个舰长的模样,执勤时永远不要穿拖鞋,身体和道德的自我放纵不仅危险,而且会让人产生正当的怀疑。他刚才在凳子上睡着一事,就是一个鲜明的例子。如果他站得足够久,双脚就会麻木,就不会感觉疼了。

“卡林先生,最好转1-2-0,去船队前方巡逻。”

“1-2-0。明白,长官。”

几分钟前,声呐的脉冲对他而言是一种单调的催眠曲,让他昏昏欲睡,现在却像是在坚持不懈地提醒他履行职责。“我不容我的眼睛睡觉,也不容我的眼目打盹。”(86)他觉得他的眼睛并不干燥,也不肿胀,不需要费劲就能让眼睑抬起。他吃的那顿饭最容易出卖他,将他裹在饱食的麻木中——这又是一个自我放纵的危险例子。

话筒旁的警铃响起时,他忘记了这一切,当他迈开大步来接听无线电时,双脚的疼痛感也消失了。

“这里是舰长。”

“舰长,刚才发现一处脉冲。至少我认为那是脉冲,长官。屏幕非常不清楚。脉冲方位0-9-2,距离九海里,长官。现在消失了。不太确定,长官。”

转往这个方向还是保持当前的航线?眼下,他们正插入可能的脉冲方位与船队之间,那么最好还是保持航向。

“我又看到它了,长官。但愿能够确定。”

雷达的表现一如既往,连续几天都保持“稳定”,这也是他们随时待命、戒备的缘故。从那个距离来看——克劳斯知道这些数字,但他还是不自觉地在脑海里做了一次平方根运算,又乘以了一个系数——一艘贴近海面、减速行驶的潜艇几乎不会在任何雷达的屏幕上显形。无论如何,在接下来的几分钟内,“灰猎犬号”的航线还算让人满意。

“脉冲相对‘道奇号’的方位是什么?”克劳斯问道。他原本可以趁热打铁,在心里求出一个相当可靠的近似值,好在时间并不紧迫,可以期盼奇迹的出现。

“0-7-0,距离十三海里半,长官。”作战控制中心回答。

那艘小型护卫舰的雷达天线不像“灰猎犬号”那样高,所以它无法提供确认信息,当然也就不可能实行双向定位。

“很好。”他说。

“如果真是一处脉冲,长官,”话筒里有人说道,“距离和方位还保持不变的话,可能是屏幕出了问题。”

“很好。”

或许是雷达出了岔子,但另一方面……他走到右侧翼台上,眺望艉斜方向。船队里冒出一缕浓重的烟雾。为了驶回其原有位置,船长们要求船员再提升一两节速度,结果就是排烟量的增加。风势已经减弱,烟雾比昨天蹿得更高,甚至都能标记五十海里开外的船队的位置,很容易就可以被外围的潜艇看见。如果那艘潜艇正在做迂回机动,那么它很轻易就可以在“灰猎犬号”的雷达屏幕上保持恒定的距离和方位。如果他要保护的船只将自己暴露给了雷达监测范围以外的敌人,那么雷达还有什么用呢?

克劳斯问自己这个问题时,灵魂里没有感到一丝痛苦。他已经超然了,正如同他已从狩猎时的焦躁中超脱一样。昨天一天,他已经成熟了很多。孩提时代良好的教养、在安纳波利斯海军学院的扎实训练以及长期的海上经历,这些加起来甚至都比不上他过去二十四小时与敌人缠斗时所获得的经验。他注意到自己放在横栏上的戴手套的手剥掉了栏杆上的一层薄冰,横栏最低处挂着一排水滴。冰霜正在快速融化,就连舰长旗也开始迎风招展。就算克劳斯知道有一艘潜艇正位于其舰炮射程外围不远的地方,他依旧能从容不迫地应对。他现在的心态同昨天第一次与目标接触时的兴奋形成了鲜明的反差,但这并不是由疲惫所产生的冷漠导致的。

操舵舱的传话筒里传来了一个通知。

“我再也看不见那处脉冲了,长官。”

“很好。”

他们正继续沿对角线方向朝船队前方航行,克劳斯可以清楚地看见位于船队右翼的“道奇号”。

“请求批准。”卡林用无线电对讲。他看着克劳斯的眼睛,解释了一下:“我刚才批准更换转向索了,长官。”

“很好。”

克劳斯的现行命令将决定权交给了舰值日官,卡林虽然没有征求舰长的同意,但他有权这样做。如果雷达的侦测范围之外有一艘潜艇,那么现在并不是更换转向索的最佳时机,但是这是每天的例行动作,而且暂时并没有接触。卡林接受了自己的责任,这点值得表扬。在过去的二十四小时里,他总算学到了一些东西。

“灰猎犬号”现在所处的位置能够轻松地看到右半边的船队,能见度至少是九海里。透过双筒望远镜,克劳斯可以看到形形色色的船只,涂漆和设计各不相同,它们仍落在后面。在船队后方不远处,他看到了“维克托号”的前桅,它正提速追赶。克劳斯心里很满意,他下达了命令。

“该回去了,卡林先生。”他说。

“明白,长官。”

克劳斯表面上虽表现得漠不关心,实际上他有责任关注卡林的反应。

“左标准舵。转0-6-0。”卡林说。

“灰猎犬号”需要再次穿过船队前方,沿路巡逻索敌。对于卡林来说,这是一场非常严格的测试,好在他不仅完成得十分迅速,处理方式也相当正确。如果海军以当前的惊人速度继续扩编,那么不出六个月,卡林就有可能自己指挥一艘驱逐舰——前提是他还活着。

舵手回应:“把定0-6-0。”

克劳斯突然想到,该下去上一趟厕所了,一个多小时之前他刚喝过四杯咖啡。

“潜望镜!潜望镜!”右舷瞭望哨突然大喊,“右舷!”

克劳斯迅速冲了出来,将望远镜举至双眼前,向右舷海域扫视。

“还在那儿,长官!”

瞭望哨边用望远镜看,边疯狂地用手指示。

“0-9-9!三海里——四海里!”

克劳斯慢慢将镜头向远处移动,并调整倍率使望远镜“8”字形的视野向远方延伸。他一边看,一边还要保持身体平衡,他看见了它,之后它又不见了,然后他再一次捕捉到了目标——细长的灰色圆柱划过海面,底部有一道白色的涟漪,给人一种毒蛇才有的不可估量的威胁感。

“右满舵,”他咆哮道,却立马又产生了一个新的想法,“撤销命令!保持航向!”

卡林在他旁边。

“赶快确定目标的方位!”他转身厉声说道。

然后,仿佛带着嘲讽般的自信,潜望镜缓缓没入水中。“经风一吹,便归无有;他的原处,也不再认识他。”(87)

“1-6-0,长官。”卡林刚说完又诚实地补充道,“不能确定,长官。”

“很好。”

克劳斯用望远镜直直地盯着海面,他想确定潜望镜有没有再次快速出现以观察四周。他慢慢地数到了二十。

“你来指挥操舵,卡林先生,”克劳斯说,“航向1-7-0。”

“1-7-0。明白,长官。”

看见潜望镜的那段时间里,“灰猎犬号”与潜艇实际上处于相反的方向。克劳斯撤销立即转向追击的命令意在怂恿潜艇认为,他们的潜望镜没有被发现。这样一来,潜艇得到的最后一个信息就是“灰猎犬号”仍然平静地朝着危险的方向航行。潜艇或许已经上了当却不自知,相信自己偷偷摸摸地钻入了“灰猎犬号”和“道奇号”之间的空隙,以为可以在毫无阻力的情况下占据至关重要的战术点,靠近船队,拉开艇艏角度,以便向运输船脆弱的侧翼发动一系列鱼雷攻击。

“乔治呼叫迪基!乔治呼叫迪基!”克劳斯在舰间通话中呼喊,“听到了吗?”

“迪基呼叫乔治。听见了。强度四。”

“我刚才看到潜望镜了,距离3~4海里,方位大约1-6-0。”

“3~4海里。1-6-0。明白,长官。”加拿大人的声音十分冷静。

“目标似乎在往2-7-0移动,企图袭击船队侧翼。”

“2-7-0。明白,长官。”

“我现在前往1-7-0进行拦截。”

“1-7-0。好的,长官。我们舰长找您。”

克劳斯的耳边响起了尖锐的声音。

“这里是康普顿-克洛斯。”作为一个加拿大舰长,这名字实属罕见。“我的舰值日官已经取走了您的数据,长官。我舰将转向0-2-0执行拦截。”

“很好。”

克劳斯从他站立的地方可以看到那艘小型战舰的上层建筑,它的轮廓在转弯时变得越来越小。克劳斯想知道,如果更加直接地向潜艇最后暴露的位置航行会不会更好。康普顿-克洛斯明显认为先占据截击位置会更加稳妥,很可能他是对的。他们最重要的目的是驱赶潜艇使其离开船队。摧毁潜艇虽是一个重要目标,但不是唯一的目标,特别是……克劳斯在康普顿-克洛斯开口之前已经知道他接下去要说什么了。

“如果我们进入攻击位置,长官,”康普顿-克洛斯说道,“我将被迫使用单枚投放模式。我的弹药不够了。”

“我也是。”克劳斯说。

不得不在射击之前闭上眼睛的猎鸭人的类比在这里同样适用,现在猎鸭人陷入了困境。现在他们只能投放单枚深水炸弹,就好像猎鸭人的处境已雪上加霜,不得不放弃自己的霰弹枪,转而使用来复枪——甚至滑膛枪了。

“我们必须把它赶走,”克劳斯说,“制止它的行为,直到船队安全通过。”

“是的,长官。我的正午燃油报告很快给您送去。”

“很糟糕吗?”克劳斯问。

“很严重,长官,但我不会说很糟糕。”

听到只是“很严重”,反倒让克劳斯感觉到一丝慰藉。

“很好,舰长。”克劳斯说。

现在,就连克劳斯也感觉到了某种不真实,两艘舰船都正在向一艘隐蔽的潜艇驶去,他们却以这种方式进行了一场安之若素的对话。他们更像是两个银行家,彼此在交流货币市场的行情,而不像两个要去打仗的人。然而,残酷的现实达到极限就会变得不真实,再也不能激起人们的惊讶或沮丧之情,就如同疯子不会对自己的想象感到惊讶一样。身体的疲劳在一定程度上能使克劳斯的头脑保持冷静、镇定,很可能康普顿-克洛斯也一样,但是精神上的富足和强大更为重要。克劳斯在这场战斗中的开局动作就像是在用某种仪式性的游戏来吸引孩子的注意,有些事情换一种做法同样也能做好,但他已然感受不到个人的兴趣与**。

“祝我们两个好运,长官。”康普顿-克洛斯说。

“谢谢你,”克劳斯说,“结束。”

克劳斯转向作战控制中心对讲。

“我们需要多久能穿过预测的潜艇航线?”

“十二分钟,长官。”

这是查理·科尔的声音,自从吩咐他休息以后,真的过了两个小时了?克劳斯知道最好还是不要问。他知道,哪怕科尔已酣然入睡,听到瞭望哨报告潜望镜的消息,他也能噌的一下醒来,再想让他离开海图舱可就没那么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