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从引发罗马共和国一系列连锁反应的辛布里战争开始讲起。

辛布里战争,爆发于公元前113年,恰逢罗马共和国时期。我们知道当时的共和国实行义务兵役制,并且这个制度已经到了亟待改革的当口。辛布里战争,被认为是日耳曼人南下作战,和罗马人大规模交手的一次标志性事件。

辛布里战争的第一阶段,在阿劳西奥会战中,罗马人大败于日耳曼人,十二万罗马军人仅有十个生还。这件事情让当时的罗马举国震动,从而直接引发了后来的马略改革,此后的罗马共和国义务兵役制退出历史舞台,代之以雇佣军人参战的“募兵制”。

当义务兵到雇佣军的转变完成之后,罗马军团的战斗力成倍提升,从而在战争的第二阶段占据了绝对优势。

公元前101年,“韦尔切利战役”(Battle of Vercellae)爆发,罗马军团给了日耳曼人毁灭性的一击。战斗进行得异常惨烈,日耳曼的男人战斗到最后一个人倒下,而日耳曼的女人也开始拿起长矛和战斧加入战团。在战场上败局已定的情况下,日耳曼的女人为了保持最后的尊严,纷纷选择上吊自杀。

战役结果,罗马人单方面宣称斩首十四万,俘虏六万,当然对于当时还处于原始状态的日耳曼部落来讲,无论是击毙还是俘虏,其实都包括了老弱妇孺这些传统意义上的非战斗人员。但不管怎么说,这一仗下来,日耳曼人元气大伤,其中的条顿人战死十万,辛布里人快要被灭族。正因为如此,韦尔切利之战也被后世史家认为是公元前发生的规模最大、杀伤最多的一次战役。

辛布里战争的发起者,长期以来被认为主要是三个日耳曼部落——辛布里人(Cimbri)、条顿人(Teuton)和安布昂人(Ambron)。这其中的条顿人,因为在战争中表现异常凶悍,条顿王身先士卒,战死沙场,这让当时的罗马人印象深刻。在此之后,条顿人这个称呼,在相当长的一段历史时期内,成了罗马人对他们并不熟悉的北方蛮族的统称。

有一件事情,是需要我们重新推敲的。

根据后来的很多证据显示,辛布里战争的三个主要发起者中,辛布里人和安布昂人,可以确认是日耳曼人。但条顿人这个群体究竟是何方神圣,并没有确凿无疑的证据可以佐证。根据当时的记载,只知道这个野蛮人部落自称为“条顿”(Teutsche),因此罗马人也就按照拉丁文的拼写习惯,称呼其为“Teuton”。但这个部落有很大的可能并不是日耳曼人,而是凯尔特人,当时的罗马人很有可能并没有搞清楚状况,而犯了张冠李戴的常识性错误。

而且更加蹊跷的是,当时古罗马的词典中,甚至还没有发明“日耳曼”这个单词。

按照今天有据可查的记载,欧洲历史上第一次出现“日耳曼”(Germani)这个拉丁文单词,很可能是在公元前222年,但这一次的记载非常偶然,而且也没有给出非常明确的定义。那么后来我们再一次看到关于日耳曼人的记载,就到了公元前80年,出自希腊历史学家波希多尼(Poseidonios)。而历史上为日耳曼人做相对比较明确的人群指代,则已经到了公元前51年,出自恺撒的《高卢战记》(Commentarii de Bello Gallico)。

公元1世纪的罗马历史学家塔西佗(Tacitus),最终为日耳曼人给出了一个相对精确的定义——这个单词是莱茵河以西的凯尔特人对莱茵河以东蛮族部落的统称。日耳曼人这个单词的原始含义已经不可考,但我们认为,从恺撒的时代开始,古罗马人已经意识到,莱茵河以东的日耳曼人是一个相对比较独立的部落人群,他们与罗马人熟知的凯尔特野蛮人,完全不是一类人。用恺撒的话来讲,高卢人虽然好战,但总体还算文明,而日耳曼人则是彻头彻尾的野蛮民族,是高卢人和罗马人的巨大威胁。

根据我们以上的分析可以知道,辛布里战争爆发的时间,还远远早于恺撒的年代。当时的古罗马人,尚且没有真正认识到凯尔特人和日耳曼人之间的区别,甚至还不知道日耳曼人这个名字的存在。

因此,真相只有一个。

所谓的辛布里战争三个日耳曼部落的大帽子,很有可能是后世史家根据自己的主观臆测,强行给安上去的。而当时的罗马人,则并不知道他们对付的对象在江湖上究竟属于什么流派,而只是根据野蛮人的自称,随意地记载了辛布里、条顿、安布昂三个部落名字。

仅此而已。

那么索性,我们也参考后世专家学者的研究成果,看一看日耳曼人的来历。

由于日耳曼人登上历史舞台的时间较晚,进入文明时代的时间更晚,日耳曼人对于自己的认识也非常有限,后世对于早期日耳曼人的研究,多半要依靠古希腊、古罗马人语焉不详的零星记述,剩下的则要依靠考古学佐证了。那么根据当前被西方学者达成的学术界共识,日耳曼人的族群起源,大概可以追溯到公元前12世纪的欧洲青铜时代,当时的古代日耳曼人生活于斯堪的纳维亚半岛(Scandinavian Peninsula)南部,以及日德兰半岛和今天的德国北部一带。

当然,古日耳曼人之前,在欧洲大陆偏北方向上,曾经出现过一个更加古老的“战斧文化”(Battle Axe culture)。至于说这个战斧文化与后来的古日耳曼人有没有直接继承关系,史学界还并没有达成广泛共识。

到了公元前8到6世纪左右的时候,因为某种变故,导致了古日耳曼人的第一次大规模南迁。这种变故,有可能是铁器应用带来的生产力发展,也有可能是自然灾害造成的生活环境变化。这个时期的古日耳曼人,开始向整个欧洲大陆拓展生存空间。古日耳曼文化上渐趋稳定,人口的分布,西边到达了今天的荷兰一带,而东边则到达了波兰的维斯杜拉河(Vistula River)附近。

公元前3世纪的时候,古日耳曼人继续向东、南、西三个方向上迁徙,在此期间,古日耳曼语出现分化,以语言特征区分基本单位的日耳曼部落人群开始形成。不过,这个时候日耳曼人的迁徙,已经严重侵害到了凯尔特人的利益。我们前文曾经讲过,欧洲大陆在早期分布最为广泛的蛮族,就是凯尔特人。那么在日耳曼人的压力之下,凯尔特人开始往周边地区移动。

随着早期凯尔特人的慢慢淡出,到公元前1世纪为止,古日耳曼诸部落的脚步,已经逐渐扩张到了莱茵河以东,多瑙河以北直到北海、波罗的海沿岸的广大地区。而在这个过程中,古日耳曼人的语言也在发展,逐渐出现了北日耳曼语支、西日耳曼语支、东日耳曼语支三大分野。

那么直到这个时候,刚刚在丛林中钻出蛮荒的日耳曼先民们,才开始接触到很久之前就进入文明社会的古罗马人。此后,日耳曼人与高卢人,日耳曼人与古罗马人,开始出现比较频繁的摩擦。我们本节开篇的辛布里战争,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发生的。而在辛布里战争结束了半个世纪之后,恺撒才第一次跨过莱茵河,东征日耳曼部落。不过即便如此,恺撒还是建议把文明世界与日耳曼之间的边界,维持在莱茵河附近。

从此之后,莱茵河到多瑙河的这条天然界限,也就成了罗马帝国不断与日耳曼诸部进行拉锯的主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