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数月，唐军再次战败。朝野一片哗然。

更要命的是，唐军士气陷入前所未有的低谷，想想看，郭子仪是大唐的常胜将军，就连他也奈何不了安守忠，唐军还有什么希望？一时间，大批的官军将领、基层士兵逃离军中，有的人前去投奔叛军，有的人干脆遁入深山老林。

当时，江淮的粮食已经运到汉中，可李亨的府库中并没有金银珠宝，为了鼓励将士们上阵杀敌，只好开出各种空头支票。

到后来，吏部直接拿出加盖印章的官凭，然后让主帅带往前线，需要奖励的时候直接填写升官者的姓名即可。时隔多年，李唐皇室重演了李渊当年在河东收买人心的套路，这不能不令人唏嘘感叹。

据史料记载，朝廷为了召集散兵游勇，发出去无数的官凭，一张大将军的任命书，只能抵上一顿酒钱，而那些在基层干活的将士，往往穿着高级官员才有资格使用的服饰。但是大家都明白，朝廷的赏赐全都是空头支票，根本调动不了将士们的积极性，反而是范阳铁骑的战斗力，令士兵们心悸不已。

不仅是基层，中央朝廷也是死气沉沉。

陈涛斜兵败之后，李亨是准备处死房琯的，多亏李泌营救，房琯的性命才得以保全，并让他继续担任宰相。然而，房琯毕竟是个有尊严的读书人，他自知无颜面对皇帝和群臣，因此以身体不适为借口，拒绝上朝。房琯撂挑子后，每天和太子庶子刘秩、谏议大夫李揖坐而论道，弹琴喝茶，高谈佛理、老庄之事。

至德二年（757）五月初十，李亨下旨，贬房琯为太子少师。

房琯被贬，是因为他的懒政吗？究其根本，还是李亨觉得房琯不思进取，不思报答君恩，整日坐而论道，其心可诛！然而，李亨贬斥完房琯，自己也变得心灰意冷，整日在宫中设置道场，邀请数百名僧人诵经，沉湎佛教，不可自拔。

大唐的君臣，在风雨飘摇中埋头前行。

幸运的是，郭子仪并没有就此沉沦。

战败之后，郭子仪自请贬官，改任尚书左仆射，卸任主帅后，郭子仪更加冷静，他仔细回想了清渠之战的细节，最后得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结论：官军反攻的战略毫无问题，只不过将士对叛军产生了畏惧心理，而畏惧的来源正是敌军所向披靡的范阳骑兵。要想在正面战场打赢叛军，必须以骑制骑。

很快，郭子仪就给李亨上了一道奏折：请回纥精骑前来相助。

据史料记载，李亨早就有借用回纥骑兵的打算，只不过双方还没谈拢利益交换的条件。郭子仪的进言让李亨再一次燃起了希望，他派人给回纥传信，答应攻克长安之后，土地和百姓归唐军所有，金银珠宝和未成年男女归回纥所有。

这是多么诱人的条件！

在李亨的利诱之下，回纥怀仁可汗当即派遣儿子叶护、大将军帝德等人率领四千精骑前来凤翔。对李亨来说，这是一支改变大唐命运的军队，必须以上帝的标准来伺候，他命人宰杀了数千只牛羊，还拿出所有的积蓄。

回纥是“朴素的民族”，钱财到手，牛羊到手，皇帝又如此礼遇，他们觉得倍儿有面子，于是当场放出话来，要帮大唐陛下夺回长安和洛阳。

至德二年（757）九月十二日，天下兵马大元帅、广平王李俶率领朔方郡、西域和回纥的十五万援军，号称二十万大军，从凤翔出发，一路上旌旗蔽天，浩浩****，杀奔长安城。到达扶风郡之后，李俶和郭子仪的大军顺利会师，郭子仪为了拉拢回纥骑兵，准备了牛羊肉和美酒，胡吃海喝了三天之久。

最后，叶护也觉得不好意思了，于是说道：“郭大帅，大唐遭逢危难，回纥骑兵还没上阵打仗，哪能顾得上吃喝呢。”

郭子仪：“叶护太子，大唐和回纥荣辱一体，除了陛下答应你的条件外，我每日再单独供应二百只羊，二十头牛，将士们只有吃饱喝足，才有力气打仗嘛。”

这情商，没毛病。

至德二年（757）九月二十七日，各路大军行进到长安城西，唐军以李嗣业为前军，郭子仪为中军，王思礼为后军，在香积寺北面的沣水东岸结成阵列。叛军守将安守忠、李归仁等人提前在长安城外布置了十万兵力，一部分放在正面战场，一部分作为埋伏的奇兵，准备包抄唐军的大后方。

双方的主力部队多达二十万人，这场战役注定会名留青史。

率先动手的是叛军将领李归仁，这位老兄带着精兵过来冲锋了一阵，在遭遇到一顿密集的箭雨后，李归仁率军后撤。此时，唐军骑兵从阵中狂飙而出，准备碾压李归仁的后军，谁料想，叛军却反身杀了回来。

对唐军来说，范阳铁骑就是他们的噩梦，时刻笼罩在他们心头。看到李归仁杀回来，唐军的第一反应就是撤退。一时间，数万将士如潮水般涌向己方阵营，如果不能翻盘，李亨的复国大梦恐怕真的会灰飞烟灭了。

就在崩盘的前夕，唐军阵营杀出一名猛将，此人身高七尺，手握一柄陌刀，骑着战马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手起刀落间，数十名叛军身首异处。此人便是享有“神通大将”之名的前军主将李嗣业。混战之中，李嗣业高声呼喊道：“兄弟们，如果咱们不拼死抵抗，官军就彻底完了！”

历史证明，精神领袖在战争中产生的价值是不可估量的。

当时，李嗣业手举陌刀，骑着高头大马伫立在敌军跟前，官军瞬间就重新燃起了斗志。稳住阵脚之后，李嗣业让两千名手持长刀、长柄斧的前军将士排成横队，如城墙一般向前推进，几乎是用人墙战术挡住了敌军的冲锋。

将军王难得为了救他的部下，不幸被射中了眉骨，垂下的皮肉遮住了眼睛，王难得二话不说，直接拔掉箭头，扯下皮肉，重新投入战斗。正所谓轻伤不下火线，王难得重伤也不下火线，这种战斗精神鼓舞了唐军，也吓坏了敌人。

正面战场酣战的时候，叛军埋伏的奇兵也开始动起来了，朔方左厢兵马使仆固怀恩立即赶到中军，请求调派回纥精兵袭击伏兵。

回纥大军得到命令，如同狂风一般冲出阵营，几乎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消灭了潜伏的奇兵。随后，李嗣业联合回纥骑兵来到叛军的背后，与前军前后夹击，大败敌军。

据史料记载，这场战役从午时持续到酉时，持续六个小时之久，唐军共杀敌六万余人，其余的叛军残兵逃入长安城中。不可否认，这是一场奠定胜负的战争，战役打到这儿，李亨终于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当天夜晚，长安城喧闹不止，仆固怀恩认为敌人准备弃城逃跑，于是向主帅李俶请命，打算带兵追击，全歼敌人，活捉安守忠和李归仁。遗憾的是，李俶硬生生否决了仆固怀恩的建议，还责令他回去睡个安稳觉。

回去之后，仆固怀恩躺在**翻来覆去，始终无法入睡，因此往李俶的营帐跑了四五次，强烈要求带兵追击，可李俶死活就是不同意。到了凌晨，长安方面传来消息，安守忠、李归仁等人连夜弃城逃跑，前往洛阳。

在当时的情况下，唐军确实有能力去包围长安城，活捉安守忠、李归仁，而且是毫无风险的军事行动。李俶不同意，自然有他的考虑。

至德二年（757）九月二十八日，长安城失而复得。

一年零三个月，对李亨来说，就像有十三年那么长。夺取长安城是他梦寐以求的心愿，不仅仅是为了光复李唐江山，也为了那诱人的皇位。当然了，想得到这一切，就得付出代价，比如兑现给回纥大军的承诺。

不出意外，长安城的百姓会再一次遭到洗劫。可怜的老百姓，谁又知道朝廷和回纥签订的条约，需要他们来买单。

就在大军准备进城的时候，广平王李俶站了出来，对叶护太子施礼道：“太子殿下，不是我们毁约，如今长安城刚打下来，如果纵容你们劫掠长安城，洛阳的百姓看到了会做何感想？朝廷还需要打下洛阳，希望叶护王子可以暂缓劫掠，等到洛阳被攻克，朝廷一定会履行诺言。”

李俶身为大唐皇子，又是天下兵马大元帅，能够拜伏在回纥王子的马前，可谓是给足了面子。再者说，李俶的话说得在情在理，既没有违背诺言的意思，也没有欺辱回纥的举动，叶护太子就算不愿意，也得默默接受。

随后，李俶带领大军入驻长安，老百姓欢呼雀跃，夹道欢迎，庆祝长安城的失而复得，李俶在长安城待了三天，随后便率领大军前往洛阳。

安守忠和李归仁既然弃城逃跑，自然不会再组织有生力量抵抗。李俶一路东进，顺利拿下潼关，随后陈兵在陕州。

彼时，安庆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要么避开唐军的锋芒，逃回范阳；要么死守洛阳，组织一波绝地大反攻。安庆绪思来想去，实在觉得不甘心，于是集结了洛阳附近的守军，总共十五万人，悉数交给御史大夫严庄，让他前去御敌。

前一场战役，决定长安的归属。

这一场战役，决定天下的归属。

当时，双方在陕州集结了数十万兵力，准备打一场主力会战。就在安庆绪组织反攻的时候，回纥骑兵凭借着自己的机动能力，早已经越过陕州，直达洛阳城西的南山（今河南省洛阳市新安县境内），准备配合主力部队夹击叛军。

至德二年（757）十月十五日，两军在新店（今陕西省三门峡市灵宝市境内）相遇。

战役开始后，严庄命骑兵发起冲锋，郭子仪难以抵挡，开始率军后撤。就在叛军追击郭子仪的时候，背后响起了一阵羽箭破空的刺耳之声，严庄可能不太清楚，但参加过长安攻防战的将士太熟悉了，那是回纥军队专用的鸣镝羽箭，因为箭的尾部有镂空的小洞，所以飞行时会发出奇怪的响声。

于是，军中有人开始叫喊：回纥骑兵来了！回纥骑兵来了！

范阳铁骑是唐军的克星，回纥骑兵却是范阳铁骑的克星。许多人没见过装备鸣镝羽箭的回纥骑兵，却都听说过他们在长安大破叛军的故事。

恐惧，弥漫在叛军战士们之间。不可否认，战场的局势瞬间发生了转变，郭子仪抓住有利战机，顺势组织了一波反攻。在回纥骑兵的光环下，唐军越战越勇，几个时辰下来，叛军留下了九万具尸体和一万俘虏，大败而去。

陕州之败，意味着安庆绪彻底失去争夺天下的资本。

安庆绪心知肚明，自己能力平平，毫无统军之才，在顺境都打不过唐军，更别说身处逆境。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老爹安禄山有先见之明，提前将金银珠宝送回了范阳，有了这些，不怕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至德二年（757）十月十六日，安庆绪诛杀了哥舒翰、程千里等三十位唐军将领，随后率领亲信星夜兼程地返回老巢范阳。

至德二年（757）十月十八日，广平王李俶率兵进入洛阳。李俶看着叶护太子，表示非常头疼，他确实找不到拒绝人家的理由，只能默许回纥军队洗劫洛阳。

不过，史书记载，是洛阳百姓拿出了一万匹丝织品交给了回纥大军，这才让他们停止劫掠（父老请率罗锦万匹以赂回纥，回纥乃止）。于是乎，一场肮脏的交易，就这样被史家一带而过，而统治者的面子也变得更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