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杨慎矜在阴沟里翻船的,正是大侄子王鉷和李林甫。

王鉷,太原祁县人,祖父是西域名将王方翼,父亲王晋。这便是史书关于王鉷背景的记载。换句话来说,王鉷是个不折不扣的小老百姓,文化水平一般或者更差,长相一般或者更差。

不过,王鉷有个年纪相仿的表叔,名为杨慎矜,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非常不错。后来,杨慎矜升任御史中丞、太府出纳使,仕途一路高歌猛进,王鉷便来到了长安,希望表叔能够仗义援手,让他们王家也能发达一回。

杨慎矜是个顾念旧情的人,面对小时候一起穿开裆裤玩耍的小伙伴,怎能忍心拒绝。杨慎矜毫不含糊,当即动用朝廷关系,将王鉷安排到御史台工作,让他跟着自己学习进步。于是,悲剧就这样发生了。

杨慎矜为了让更多的同僚认识王鉷,逢人就这样介绍:“哎呀,这位是我的侄子,名叫王鉷。我与他父亲私交甚好,不过他母亲出身低贱,因而从小没受过多少教育,如今在朝廷为官,还希望大家能够多多照顾!”

这样的介绍,如同在一群高级知识分子面前,坦诚自己是小学文凭。王鉷面子很薄,受不了这样的侮辱。其后的几年,王鉷夹着尾巴做人,一方面让叔父帮着升职加薪,一方面巴结朝中的其他权贵。

数年之后,王鉷升任侍御史,站到了李林甫的船上。当时,李林甫指使王鉷诬陷韦坚,并让杨慎矜出面做证,约定事成之后一起升官,不料杨慎矜却保持中立态度,这让王鉷非常被动,也非常气愤。

韦坚倒台之后,李林甫兑现了承诺,将王鉷晋升为正三品的御史中丞,级别与杨慎矜一样。然而,杨慎矜总觉得自己是王鉷的伯乐,经常在公开场合下直呼其名,或者叫他大侄子。试想一下,王鉷和杨慎矜级别一样,都是御史台的高级官员,却整天被他呼来唤去,在下属面前有何威严?

天宝五年(746),杨慎矜又多了个头衔:户部侍郎。这让李林甫产生了危机感,于是心生迫害之意。李林甫找到王鉷:“王大人啊,杨慎矜是你的表叔,可我觉得他对你不够仗义,这是怎么回事?”

王鉷立马跳了起来:“他有什么资格做我表叔?逢人便说我母亲出身低贱,说我知恩不图报,这不,前段时间还霸占了我的职分田,我已经受够了。”

李林甫:“那咱们就开门见山吧,我帮你把杨慎矜撂倒,然后再给你升职加薪,怎么样?”

王鉷:“没问题。”

事实上,还没等李林甫出手,杨慎矜便给自己挖了个坑。

据史料记载,杨慎矜结交了一名术士,名叫史敬忠。此人非常奇葩,年轻的时候出家为僧,成年之后又蓄发还俗,居住在临汝山,据说精通周易八卦和阴阳术,能预测吉凶祸福,喜欢晚上对着星空研究天象,搞得神神秘秘,白天又和杨慎矜谈论房产和田产投资。

一句话,看似莫测高深,实际上庸俗之极。有一天晚上,史敬忠拉着杨慎矜在庭院夜观天象,焚香祷告,然后说道:“按天象变化显示,大唐的江山即将分崩离析,大人应该早点购置田产,退隐山林,以此保全富贵。”

杨慎矜:“我身为朝廷的御史中丞,位高权重,一旦归隐山林,岂不辜负了陛下对我的信任,眼下还不是时候!”

当然,这些都是杨慎矜的托词。他虽然相信史敬忠的法术和能力,却不会视权力富贵为粪土,更不会辞官归隐。然而,杨慎矜越来越觉得,李林甫就像是一个能吞噬一切的深渊,尤其是李适之、韦坚下台之后,杨慎矜也开始慌乱了。

没过多久,杨慎矜父亲的坟墓出现了奇怪的现象:一股红色的**不断从墓地旁的草丛中涌出,不少人都认为这是血。祖坟出现异常,杨慎矜的心头笼罩了一层阴影,他隐隐地觉得,这是鬼神在作祟,在警告他不要再干伤天害理的事,否则就会有血光之灾!

情急之下,杨慎矜想到了史敬忠。他派人到临汝山,将史半仙请到了府中,希望他能施展法术,为自己驱除邪魔外道。

当天晚上,史敬忠在杨府后院摆开道场,做起了法事,而杨慎矜每天下朝之后便躲在家中,暗地里举行祷告的仪式。奇怪的是,十多天后,杨慎矜父亲坟地的草木之血真的消失不见了。在杨慎矜的眼里,史敬忠就是他的救命恩人。

杨慎矜的府中有一位名叫明珠的侍女,长得眉清目秀,貌美如花,而且为人机灵,善解人意,史敬忠在杨府设立道场的时候,明珠负责端茶倒水,侍奉史敬忠的起居,二人眉来眼去,互有好感。

杨慎矜看在眼里,乐在心里。有一天,他对史敬忠说道:半仙啊,你对我们杨家有大恩,我准备将婢女明珠放在你身边服侍,不知你意下如何?

这样的美事,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二人一拍即合,杨慎矜立即安排了一辆豪华马车,准备送史敬忠和明珠二人离开长安,返回临汝山居住。马车上,史敬忠搂着心上人明珠卿卿我我,心里乐滋滋的。就在此时,一群人当街拦下了史敬忠的马车。

为首的人高喊道:“车中坐的是不是史半仙?我家夫人有请!”

史敬忠:“你家夫人是谁啊?”

来人说道:“当今贵妃的姐姐,秦国夫人!”

史敬忠不敢大意,赶紧问明来人的意图。原来,秦国夫人这段时间一直心神不宁,怀疑有鬼魂在作祟,因此想请史敬忠帮她看看。史敬忠看了看马车,又看了看来人的架势,最终还是决定前往秦国夫人府中。为了免除麻烦,史敬忠让婢女明珠在马车中等待,不要随意走动。

据史料记载,史敬忠在秦国夫人的府中受到了极高的礼遇,可他心里牵挂明珠,为了尽快脱身,史敬忠赶紧下了诊断结论:秦国夫人被野鬼附身,改日做个法事,帮她驱逐野鬼就可以痊愈了。

秦国夫人心情大好,一直将史敬忠送出门外,还赐了不少吃食和珠宝。巧的是,貌美动人的明珠刚好在这时探出了脑袋。秦国夫人虽然是美人胚子,但是见到明珠的第一眼,还是被她的美貌和气质打动了。

秦国夫人:“半仙啊,车中是何人呢,怎么不请下来相见?”

史敬忠不好公开和明珠的关系,因此硬着头皮说道:“啊,这位是杨慎矜府中的婢女,因为犯了杨府的忌讳,杨大人委托我将其卖掉。”

秦国夫人:“既然如此,就将她留在我的府中吧。”

就这样,史敬忠拿着价值不菲的珠宝,恨恨地离开了秦国夫人府。

有一天,秦国夫人带着明珠前去皇宫,刚好被李隆基给撞到了,就在当夜,李隆基命这位婢女留下来侍寝。

一番云雨之后,李隆基问道:“你是什么来历?”

婢女:“奴婢是杨慎矜府中的人,后来被主人给卖了!”

李隆基:“奇怪,杨慎矜家里很差钱吗?”

婢女:“陛下,奴婢犯了错,杨慎矜本来想将奴婢处死的,后来多亏史敬忠仗义援手,这才逃出生天。”

李隆基:“史敬忠又是何方神圣?”

婢女:“陛下,此人会法术。奴婢曾经亲眼所见,他和杨大人在庭院中焚香祷告,推演星象变化。”

李隆基十分愤怒,可当着明珠的面又不好发作,因此忍了下来。第二天,王鉷入宫汇报工作,碰巧在门口遇到了值班的杨国忠。

杨国忠:“王大人,你这是准备去哪儿啊?”

王鉷:“我有点紧急事务,准备当面向陛下汇报!”

杨国忠神神秘秘地说道:“我建议你别去了,皇帝今天在宫里生闷气,听宫中的宦官说,可能与杨慎矜大人有关!”

王鉷震惊了:“杨慎矜不是皇帝跟前的红人吗,最近也没发生什么大事,怎么突然间就失宠了?”

杨国忠:“这我就不清楚了,信不信由你。”

王鉷将信将疑,因此转身去找李林甫商议对策。

几天之后,王鉷刻意进宫面圣,言语中屡次提到杨慎矜,不料却遭到李隆基的抢白:“哼,杨慎矜是你家的亲戚吧,以后少和他来往。”

直到此时,王鉷才舒了一口气:杨慎矜估计要完蛋了。

王鉷自然不会放弃这个天赐良机,他当即派人在京城散布消息,声称杨慎矜是隋炀帝的玄孙,经常和心怀叵测的人来往,家中还藏有预卜吉凶的谶书,杨慎矜的最终目的是复辟祖先的帝业。

问题是,这样的罪名靠谱吗?

大唐已经立国上百年,别说无权无势的杨慎矜,就算隋炀帝再生,恐怕也无力回天。然而,杨慎矜确实是隋炀帝的后代,虽然翻不起大浪,但身份却容易被人利用。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杨慎矜灰飞烟灭,断绝其他人的念想。

李隆基当机立断,让刑部、大理寺的高级官员,以及侍御史杨国忠、殿中侍御史卢铉共同审理此案。当时,杨慎矜承认在家中焚香祷告,和术士结交,可自始至终都不承认家里有预卜吉凶的谶书。

李林甫无奈,只好派殿中侍御史卢铉前去家中搜查。当时,卢铉已经把准备好的谶书放在了衣袖之中,然后故意走进黑暗的地方,骂骂咧咧地说道:“这个叛贼,把谶书藏得真隐秘。”

直到此时,杨慎矜蓄意谋反一案,人证和物证“确凿”,直接被定为铁案。

天宝五年(746)十一月,李隆基下诏:令御史中丞杨慎矜、少府少监杨慎余、洛阳令杨慎名自杀,史敬忠杖责一百,与妻子儿女悉数发配到岭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