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554年春天,打完平阴之战后的中行偃,由于年纪大再加上鞍马劳顿,死在了回国途中。作为当年弑杀厉公的凶手,他的死要比失踪的栾书幸福得多。

继任中军将位置的是范匄,他就是在鄢陵之战中向厉公提议,在军营里摆开军阵,与楚军决战的小范。当时他还是个少年,现在已经是国家的二把手了。由于晋平公还是一个小孩,国家大事都由范匄说了算,所以范匄成了晋国实际的一把手。

老范家为人处世一向很低调,遇到大事能躲就躲。范会请辞、范燮祈死,“不争而争”是范家的政治智慧,确保了他们家能在血雨腥风的晋国朝堂上平安无事。然而范匄却不是一个忍气吞声的人,绝不允许有人在他面前造次。

可是晋国朝堂却有这么一个人,他有一些任性还有一些嚣张,有事没事骂骂同事、怼怼领导,也没人能管得了。他就是栾书的孙子——栾盈。

栾家是晋国历史上仅次于郤家的超级老贵族,老牌贵族里的活化石。栾家要封地有封地,要私卒有私卒,实力也算得上一个小诸侯国。

嚣张惯了的栾盈,始终没有察觉到危险。如果栾盈见过二十年前,同样是贵族活化石的三郤被晋厉公诛杀后,被放在朝堂展览的一幕,他打死都不敢嚣张。

从晋景公开始,国君重点打击大贵族。曾经的赵、郤、栾三家同盟,在国君的打击下,瞬间瓦解。赵家大宗被灭,郤家全灭,只剩下栾家一枝独秀。剩下的中行、智、范、赵、韩、魏六家对栾家虎视眈眈。

还没等到别人打击栾盈的时候,他自家后院却起火了。只能怪栾盈命不好,摊上了一个奇葩的妈,实力坑儿。

栾盈的爸爸栾黡死得早。栾盈的妈妈栾祁按捺不住寂寞,与管家私通。那时观念也比较开放,寡妇与别人好,也是人家的自由。可是栾祁把儿子栾盈名下的财产转移给了管家,栾盈得知后,要找老妈与她的情夫算账。

栾祁一听说儿子要来找自己麻烦,顿时慌了神。栾祁打算去找自己的父亲来教训不听话的儿子。而栾祁的父亲正是栾家的死对头——范匄。虽然栾范两家是亲家,但不妨碍他俩成为敌人。比如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时候,英国、德国、俄国的国王都是表兄弟,但是打起仗来,一个比一个狠。

栾祁向父亲范匄诬告,说自己的儿子栾盈要造反。为了让自己的谎言更有说服力,还拉上自己的弟弟范鞅作证。

对于范匄来说,自己的外孙栾盈是真造反还是假造反不重要,他只需要一个铲除栾氏的理由,况且有栾盈的亲妈说出来的证词,没人会去质疑。

很快范匄向晋平公告发栾盈造反的阴谋,他要大义灭亲,替国君铲除反贼。此时平公才十三岁,和他人精的老爹悼公比起来差远了,啥都不懂的他,批准了范匄诛杀栾氏的请求。

栾盈听到风声逃跑了。没有抓到栾盈的范匄,下令诛杀栾氏党羽。有十名大夫被杀,三名大夫被抓。

范匄并没有收手,他以晋国国君的名义发出了江湖追杀令:

“任何诸侯国,只要看见栾盈,无论死活,必须将他交与晋国。”

栾盈开始亡命天涯,他万万没想到,把自己搞得狼狈不堪的,竟然是自己的亲妈与亲外公。面对权力的**,他们的亲情竟变得一文不值。

现在栾盈谁都不敢信,唯一敢信的就是晋国的敌人,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他跑到了楚国,求见楚康王,希望能为楚国效劳。

楚康王看着身负血海深仇的栾盈,内心不想为了栾盈的复仇去蹚这浑水。但康王觉得这家伙可以给晋国制造大的破坏,于是康王给栾盈开了一封介绍信,让他带着介绍信去找齐庄公,兴许齐国会帮他。

齐庄公正是平阴之战时怒斥老爹齐灵公的太子光。齐庄公比他老爹要务实得多,想让齐国回到齐桓公的霸主时代根本不可能,还是洗洗睡吧。平阴之战后,齐庄公放下脸面,主动向晋国求和,愿意回归老大手下,继续担任二长老职务。

虽然霸主当不了,但是大国的脸面不能丢,这一点是齐庄公的底线。他一直寻求向晋国复仇的机会。刚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过来。栾盈带着楚王开具的介绍信来了。

齐庄公很高兴地接纳了栾盈,两人商量了一出针对晋国君臣的恐怖袭击计划。

公元前550年,机会来了。晋国正好嫁女儿给吴国,作为二长老的齐国,看到老大嫁女儿肯定要上份子钱,于是给晋国送礼的过程中,把栾盈装在车里,偷运回国。

栾盈潜逃回国,跑到了自家的老巢曲沃。那是曲沃桓叔起家的地方,后来封给了栾氏,可见栾氏家族的实力之强大。虽然栾盈在首都新绛被政治迫害,但是由于栾家树大根深,自家的封地却未受影响,自从赵家大宗和郤家被灭后,栾家的封地成为晋国最大的。

造反毕竟是件风险极高的事,栾家很多人的心里很难迈过那道坎,于是栾盈把家里人和所有的私卒召集了起来,开办培训班,组织训练营,展开洗脑宣传,进行恐怖活动训练。

由于组织严密,在没有透露风声的情况下,栾盈组建了数量可观的造反大军。栾盈也不傻,他知道光凭自己的实力去攻打新绛,与精锐的公乘交战,无异于鸡蛋碰石头。最好的办法就是里应外合,来一出迅雷不及掩耳的恐怖袭击,将讨厌他的君臣全部送上西天。

人际关系不好的栾盈,找来找去,只找到了一个死党,这人就是魏舒。栾盈当年担任下军佐的时候,与下军将魏绛关系不错,所以栾、魏两家走得很近。现在魏氏的族长是魏舒。

栾盈派人私下跟魏舒沟通,只要魏舒跟他一伙,事成之后,就许给他高官厚禄。看见栾盈给自己画了一块巨型大饼,魏舒心动了,然后开始行动了。

周历四月,一场国内外反动势力勾结的恐怖袭击即将爆发。

清晨,天刚蒙蒙亮,月亮还高挂在天上,栾盈带着自家私卒已经潜入到新绛城外。很快内鬼魏舒派人把城门打开,栾氏私卒迅速突入新绛城内,朝着王宫一路杀去。

面对突如其来的恐怖袭击,新绛城内一片惊慌。反应最快的就是范家父子,范匄第一时间带人去宫里,保护国君;范鞅第一时间去找魏舒,凭他的直觉,栾盈能突入新绛,一定是有内鬼,而内鬼嫌疑最大的就是魏舒。

范鞅跨入魏家大门的第一刻,就明白自己的判断奇准无比。映入范鞅眼帘的是一排排装备精良的甲士,而魏舒马上要登上战车,去与栾盈会合。

范鞅眼疾手快,登上了魏舒的战车,他抢过缰绳,用剑抵住魏舒,对着车前的众多甲士喊道:“国君让我接魏将军去宫里商量大事。”话音刚落,范鞅就把魏舒劫持走了。

到了宫里,魏舒以为自己会被砍死,但是范匄对他说:“魏将军是被奸人蛊惑,只要魏将军替国君平叛,栾氏的封地曲沃就是你们魏家的。”

魏舒听见后,立马反戈,跑回家里,带着自家私卒在城里与栾氏厮杀。可是栾氏造反大军,计划充分,组织完备,已经开始攻打宫门。

栾氏手下有一员猛将叫督戎,在督戎的指挥下,叛军已经登上宫门。眼瞅宫门即将失陷,范匄要放出大招了。

范匄大喊道:“把裴豹带上来。”只见数位甲士用粗黑的铁链拉扯着一位身形似泰山的猛士。范匄抬头仰望着站在面前的裴豹,说道:“只要你能把敌将督戎干掉,我就把你奴隶契约证明烧掉,还你自由身。”

“当真?”裴豹面露杀气地说道。

“当真!”范匄说完,让甲士给裴豹卸掉铁链,然后给他穿上铠甲,佩上盾牌和一把殳(矛与狼牙棒的复合体)。

“想获得自由,就看你的表现!”范匄说完,用手指着宫门上的敌军。

话音刚落,裴豹朝着范匄手指的宫门方向冲了过去。他如入无人之境,所到之处杀得人仰马翻。裴豹一边杀,一边喊着督戎。

督戎一看自己手下被一位狂暴巨人杀得节节败退,为了稳住阵脚,督戎对着裴豹大喊:“我就是督戎!有种……”

“哐当”一声,督戎话还没说完,裴豹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一殳砸死了督戎。叛军一看将领死了,立马作鸟兽散。

这次恐怖袭击,给新绛造成了巨大的危害,但好在范家父子反应及时,争取了魏舒倒戈,又守住了宫门。很快公乘进行反扑,打退了叛军。

栾盈带着残余的叛军逃回了曲沃,中军将范匄召集全国兵马围困曲沃。

就在栾盈在新绛发动恐怖袭击的时候,他勾结的境外反动势力,开始向晋国直扑过来。

齐庄公御驾亲征,挑选全国精锐的武士编成六队。分别为先驱队、前队、中央队、左翼队、右翼队、后卫队。每队各自分工,确保行军途中的安全。

齐军趁晋国内乱之时,以闪电般的速度攻占晋国的东方军事重镇朝歌。然后兵分两路,一路翻越太行山,另一路沿太行山南麓扫**,最后两路大军会师荧庭。

荧庭是新绛的门户。就在齐军会师后不久,晋军进行反扑,两军大战于此。齐军一改往日恐晋症,竟然奇迹般地把晋军压着打,最终大败晋军。

扬眉吐气的齐庄公,将晋军将士的尸体筑成京观。

就在齐庄公准备下一步端了新绛的时候,他收到一则令他不安的消息:晋国大军攻破曲沃,栾氏被灭族。

齐庄公长叹一声,望着近在咫尺的新绛,他知道不可能拿下来了。此时的晋军主力应该正往他这个方向奔来。而齐军与晋军主力正面对决,几乎没有胜算。既然恶气出了,就回国吧。

虽然齐军撤军回国了,但是把沿途的晋国城镇全部夷为平地,也算是报了当年平阴之战的大仇。

这次晋国遭遇前所未有的恐怖袭击,首都新绛被栾氏杀得是血流成河,齐国还在晋国领土上如入无人之境,险些兵临新绛。

齐军静悄悄地来,轰轰烈烈地去,留给晋人的是像月球表面一样的国土。可笑的是,天下老大晋国,面对齐国的离去,既没有追击,也没上门讨要说法,而是眼里满含酸楚的泪水,目送齐军满载而归。

经过这场恐怖袭击,晋国元气大伤,君臣都需要精心调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