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宪宗的英明:用而不宠,宠而不专(1 / 1)

李纯忧心忡忡的时候,卢从史的奏折如雪花般飞向长安,大致意思就是各道军队暗中和王承宗勾结,前线的局势非常微妙,建议李纯不要轻易进军。不过,他一直在暗示李纯,希望朝廷能给他加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头衔。

李纯纳闷了,这位老兄是主战派,可到了前线,却一反常态,还在找朝廷要官,难道是别有所图?当时,卢从史的牙将王翊元到长安办事,李纯让裴垍对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最终策反了王翊元。当真相摆在李纯面前的时候,他彻底惊呆了,和不利的战局比起来,狼子野心更让李纯胆战心惊。

李纯:先杀卢从史,再打河北战争。

王翊元回去之后,积极争取了潞州(今山西省长治市)都知兵马使乌重胤等人。

至于吐突承璀,在巨大的压力下,也开始反思一件事。这场战役对李纯至关重要,如果打赢了,他就是大唐的功臣,再也不会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如果打败了,他必须承担所有责任。因此,如何逃脱责罚呢?

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个替罪羊。

瞧瞧卢从史,不就是量身定做的替罪羊吗?

想到这里,吐突承璀似乎在黑暗中找到了一丝光亮。

吐突承璀知道卢从史贪财,于是准备了一批稀世珍宝,邀请卢从史前来观摩鉴赏。吐突承璀发话了,只要卢从史愿意,可以全部拿走。面对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大多数人都会弯腰去捡,更何况是贪婪成性的卢从史。他也不想想,吐突承璀是大军主帅,又是皇帝的宠臣,凭什么要给他行贿?

卢从史搬回军营的奇珍异宝越多,对吐突承璀的信任越深。有一天,吐突承璀组织了一场摔跤比赛,邀请卢从史前来观战。二人简单寒暄之后,早已经埋伏好的行营兵马使李听突然冲出,生擒卢从史,随后将他送往长安。

卢从史有居心叵测的意图,却没有谋反的证据,李纯只能宽大为怀,将他贬为欢州(今越南乂安省)司马。内部的毒瘤拔除了,可前线的战事迟迟没有进展,这让朝廷非常着急。当时,白居易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他给李纯上奏道:“臣屡次请求陛下撤军,如今的情形比之前更加恶劣,不知陛下究竟在犹豫什么!”

身为皇帝的近臣,不知道皇帝心中所想,这就是白居易的失职。

白居易是谏臣,也就是敢直言规劝皇帝的臣子。要做一位谏臣很简单,虎着胆子,埋头劝谏,不怕皇帝治罪,不畏惧皇帝的威严。问题是,说话不是目的,让皇帝认识到自己的问题,甚至接受你的建议,才是谏臣的人生使命。这就需要谏臣有揣摩人心的本事,出色的说话艺术。

有时候,谏臣是朝廷政治风气的风向标,谏臣活得越久,政治风气越清朗;谏臣活得越短,代表朝廷的言论自由受到了限制。因此,优秀的谏臣也需要拍马屁,搞些小心机,在皇帝身边左右逢源,带领朝廷的风气。说白了,你活的时间越久,说话的机会越多。很显然,白居易不明白这个道理。

不管怎么说,李纯是皇帝,白居易是臣子,君臣的礼仪不可废。然而,白居易的言辞已经超越了臣子的职责,奏折中满是威胁、讽刺的味道。有一次,白居易居然当着所有朝臣的面说,李纯错了!这让李纯的自尊受到了严重的伤害。

除了白居易,整个翰林学士院也受到了李纯的冷落。

前面说过,翰林学士院是皇帝的幕僚团,只要皇帝遇到军国大事,或者重要的人事任命,都会提前找翰林学士商议。准确地说,翰林学士堪称影子宰相,一度有取代前廷宰相的苗头。然而,首席幕僚李绛的风格与白居易一样,永远是以国家利益为重,不照顾李纯的个人情绪,以至于在河北战争中逐渐失宠。

据史料记载,有一个月的时间,李纯都没有召见翰林学士,这让李绛等人产生强大的落差感。有一天,李绛鼓起勇气上奏道:“臣等饱食终日,不用进言,自然落得清闲,可陛下该怎么办?陛下广开言路,察纳雅言,才是王道啊。”

李纯:“那好吧,明日朕便召你们奏对。”

客观地说,李纯是个有胸怀的皇帝。

有时候,李纯确实比较偏执,可这种偏执是有理由的,比如在局势不明的情况下,坚持削藩战争,这种勇气是任何帝王都必须具备的,应该被朝臣理解。可当他碰到阻力,感觉到无助时,并没有将怒火撒到下属头上,这是他的涵养。当朝臣劝谏时,李纯又能虚心接纳,搞好君臣关系,这是他的包容。

当时,李纯对李绛说道:“白居易这小子,经常对朕出言不逊,必须让他退出翰林学士院。”

李绛回应道:“陛下能够接受谏言,群臣才敢说话。白居易说话确实没有水准,可他毕竟是一片忠心。如果陛下断了言路,臣担心朝臣都会明哲保身,这对陛下的圣明形象没有任何好处啊。”

听闻此言,李纯笑逐颜开,对白居易一如往常。

元和五年(810)七月初二,王承宗突然派下属入朝,扬言自己受了卢从史的挑拨,愿意向李纯认错,还承诺以后会给朝廷纳税,并希望朝廷给成德军镇任命官员。也就是说,王承宗主动认输了。事情兜兜转转一圈,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如果李纯答应,朝廷赢得了面子,可代价是前期工作全部作废。如果李纯不答应,他需要解决财政危机,摆平主和派的朝臣。最主要的是,要承担战争失败后的风险,比如大唐中兴彻底无望。

据史料记载,是和是战,李纯挣扎了七天之久。元和五年(810)七月初九,李纯终于下定决心,下了一道诏书:任命王承宗为成德节度使,将德州与棣州重新划归到成德军镇麾下,勒令各道军队返回驻地,赏赐各军二十八万匹布帛。

至于卢龙节度使刘济,李纯给他赏了个中书令的头衔。有理由相信,这就是个安慰奖。在河北削藩战争中,最郁闷的就是刘济。朝廷要打仗,刘济便宣布与成德决裂,兴高采烈地拿下几座城池,反倒是官军拖拖拉拉,一直没有进展。到了后来,王承宗投降,李纯欣然接受,刘济又该如何自处?

据史料记载,刘济犯了抑郁症,直接病倒了。

当时,刘济的长子刘绲担任卢龙节度副使,镇守老巢,二子刘总担任都知行营兵马使,驻守饶阳,刘济驻扎在瀛州(今河北省沧州市河间市)。刘济病重,刘总便想着篡权夺位,于是暗中派人散布消息,说朝廷传出旨令,刘济作战不力,决定任命刘绲为卢龙节度使。第二天,又传出小道消息,说宣旨的使者已经到达太原。第三天,满营皆传,使者已经到达代州(今山西省代县)。

刘济本就心烦意乱,听闻消息,当时便信以为真,于是诛杀了几十位和刘绲交好的大将,架空了长子刘绲。至于刘总,直接晋升为刘济的乖宝宝,每日侍奉在侧。有一天,刘总照例端药送水,刘济却七窍流血,暴毙而亡。这一切的发生,刘绲全然不知,他正在昼夜兼程地赶路,最后被一帮不明身份的人拦截,群殴致死。至此,刘总成为卢龙军镇的实际控制人。

河北之战,成德军镇安然无恙,卢龙军镇血雨腥风,这恐怕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结果。元和五年(810)九月初二,吐突承璀从前线返回长安。按照规矩,战败的主帅轻则受到皇帝的斥责,降级留用,重则罢官,不再起用,更严重的可能会被处死。满朝文武都盯着李纯,想看他如何处置吐突承璀。

遗憾的是,结果让吃瓜群众失望了。李纯只是命吐突承璀面壁思过,十天之后,吐突承璀便做回了左神策护军中尉。护犊子可以,可不分青红皂白,公然侮辱朝廷的律法,以后谁还愿意替李纯卖命?

裴垍:“陛下!当初要打仗的是吐突承璀,朝廷出钱出力,劳民伤财,他却在前线无功而返,着实给朝廷丢脸。就算陛下顾念旧情不忍心将他处决,为了向天下百姓道歉,难道还不能加以贬斥吗?”

李绛:“陛下不肯处罚吐突承璀,以后再出现战败的将领,该如何处理?如果诛杀他们,那便是同样的罪责,不同的处罚,他们肯定不会服气。如果不杀,大家都会明哲保身。希望陛下狠下心来,给将士们一些警示。”

李纯碍于压力,只好将吐突承璀降职为军器庄宅使。

论职责,军器庄宅使主管朝廷的庄田、菜园、车坊等经济产业,和主管军权的神策军中尉无法相提并论。然而,吐突承璀管着李纯的私人腰包,而且是皇帝的近臣,近水楼台的优势方便他重新崛起,这是李绛最不愿意看到的。

有一天,李绛找到李纯,一把鼻涕一把泪,痛诉吐突承璀的不堪历史,指责他专横不法,要求李纯继续处罚。

李纯颇为不满:“爱卿,你说得太过分了。”

李绛:“陛下视臣为心腹,如果臣明哲保身,不愿进言,那就是臣的失职。可臣说了话,陛下不想听,那就是陛下辜负了臣。”

客观地说,吐突承璀干了不少龌龊事,李纯心知肚明,他愿意护犊子,可他又想做个圣明的皇帝。面对李绛的指控,李纯只好敷衍道:“你讲的都是群臣不敢讲的,你确实是一位忠臣。希望你以后继续进言,就像今天这个样子。”

至于处罚吐突承璀,李纯直接选择了无视。

元和六年(811)正月,李纯突然下诏,加封李绛为户部侍郎。

据史料记载,这是宦官集团阴谋干预的结果。目的很简单,撸掉李绛的翰林学士头衔,让他远离皇帝李纯。最重要的是,户部侍郎虽然是国家公务员,可是在收缴国家税收的同时,需要为皇帝进献额外的钱财。李绛为人耿直,自然干不出搜刮民财的事,宦官集团如此安排,就是想让李纯对他产生不满。

不过,宦官集团打错了算盘,李纯确实重用过宦官,可他的重用不是毫无底线的偏爱,而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将宦官集团作为和朝臣掰手腕的工具。在李纯的心里,宦官就是家奴,只要他想收拾,随时都可以动手。当吐突承璀阴谋活动的时候,李纯看穿了他的心思,李纯和李绛来了一次走心的奏对,双方解开了误会,变得更加信赖对方。至于宦官集团,前景堪忧。

元和六年(811)十一月,宦官集团东窗事发。

当时,一个叫刘希光的弓箭库使收了两万缗钱贿赂,答应帮某位羽林大将军安排藩镇节度使的职位。谁料想,有人将此事告发,李纯直接将刘希光处死。问题是,刘希光官职卑微,有能力搞定藩镇节度使的任命吗?很显然,这件事的背后必定有幕后黑手,有关部门调查回报,黑手就是吐突承璀。

藩镇是李纯心里永远的痛,可吐突承璀却在他的心口上捅刀子。几天之后,李纯下诏,将吐突承璀贬为淮南监军。当时,李纯似乎很满意自己的表现,于是和李绛打趣道:“爱卿,你怎么看待朕贬斥吐突承璀一事啊?”

李绛主动送上一记马屁:“朝臣确实没想到,陛下会如此安排。”

李纯:“吐突承璀只是朕的家奴,因为陪伴朕的时间久,朕才屡次宽宥。可如果他有违法乱纪的行为,朕丢弃他,就像丢弃一根羽毛那样容易。”

不得不说,唐宪宗李纯的英明指数算是比较高的,他知道皇帝的职责,也明白宦官集团的定位,在任期间,李纯能够做到用而不宠,宠而不专,确实限制住了宦官集团的崛起,这一点确实难能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