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寿二年（693）二月，某位朝臣上了一道奏疏：发配到岭南的李姓宗室，似乎有点儿不安分，大有私下勾结，意图谋反的意思。

谋反，是武则天最敏感的词汇。说白了，她可以放松对李旦的监管，但绝不会对李姓宗室心慈手软，尤其是那些意图谋反的人。武则天当即传出旨意：任命司刑评事万国俊代理监察御史，前往广州查问。

万国俊，武周时期的酷吏，曾经和来俊臣合写《罗织经》一书，深受武则天的信任。既然是有名的酷吏，就得干出点名副其实的事儿来。

据史料记载，万国俊到达广州之后，二话不说，将所有的流放人员集中，然后宣布了武则天的圣旨：勒令所有李姓宗室自尽。当然，武则天不是傻瓜，她就算想打击政敌，也不会下达如此灭绝人性的圣旨，有理由相信，岭南大诛杀是酷吏万国俊为了讨好武则天，一手炮制出来的悲剧。

当时，三百多名宗室成员高声哭喊，想要向朝廷申诉无罪，万国俊却毫不理会，下令将他们驱赶到河边全部斩首。在回洛阳的路上，万国俊帮他们坐实了所有谋反证据。

对武则天来说，李姓宗室被杀并不是什么大事，因此对万国俊给出的证据深信不疑。武则天最关心的是这些人为什么想谋反。

万国俊：“陛下，臣已经调查过了，流放到岭南的李姓后裔对朝廷心怀怨愤，对陛下也时常出言不逊，这才准备谋反。臣相信，流放到其他各道的人，一定也有怀恨在心的，为了武周王朝的稳定，不能不采取措施啊！”

优秀的员工，大脑永远在为老板考虑问题。为了奖励万国俊的忠心，武则天提拔他做了从五品的散朝大夫、侍御史。随后，她任命刘光业、王德寿、鲍思恭、王大贞、屈贞筠为监察御史，前往剑南、黔中、安南等地审查流放人员。

这些人都不是傻瓜，皇帝派他们前去审查，目的不言自明。想想看，如果调查结果是李唐宗室天天在家给武则天烧香拜佛，换来的恐怕不是奖励，而是自己人头落地吧。更何况，他们都是芝麻绿豆的小官，都有升职加薪的需求，在巨大的政治利益面前，人性、忠诚什么的，都可以拿来换取前途！

据史料记载，这帮人在各州道大肆捕杀李姓宗室，人均数百个指标。在他们看来，诛杀的人数越多，就代表对皇帝越忠诚。有些地方人数不够的，便由普通罪犯来充数。这次政治风波，不需要酷吏审讯，纯粹是武力捕杀。

客观地说，武则天对李唐宗室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恐惧，尤其是身上流着高祖李渊和太宗李世民血液的宗室成员，更是武则天诛杀的首要目标。

这一次，李唐宗室彻底被杀光了，不管是在野的李氏家族，还是执政的武氏家族，都将迎来一段平静而和谐的相处时期。这也就意味着，武周朝的酷吏、打手走到的人生的末路，他们唯一的价值就是帮武则天洗脱罪名。

刘光业、王德寿等人刚放下屠刀，武则天就发布了一道诏书：朕先前派监察御史前往各州道，目的是安抚被流放的李姓宗室，然而，使者们却不明白朕的意图，擅加杀害，深为残暴！与此同时，另外一批使者怀揣着武则天的密旨前往各州道，他们接到的任务就是处决和流放刘光业、王德寿等人。

来俊臣郁闷了，他最大的乐趣就是诬告和刑讯，可武则天的一场屠杀，却让他彻底失业了。来俊臣无事可做，只好借着权势，大肆贪污受贿，掠夺人妻。

延载元年（694）九月，来俊臣被人举报了，罪名是贪污受贿。武则天为了平息众怒，将他贬为同州参军。谁料想，来俊臣到达同州之后，死性不改，强暴了一位同僚的母亲，又霸占了别人的老婆，种种恶行，令人发指。

眼不见心不烦，武则天也懒得搭理他。

就在此时，李昭德也被人算计了。

据说，朝臣们非常讨厌李昭德的为人，因此联名给武则天上书，声称朝廷每次推行善政的时候，李昭德总是不参与讨论，可是当政策马上要施行的时候，他就跳出来提反对意见，以此显示自己的权威和地位。在朝臣们看来，李昭德执政风格是有过归于他人，有功归于自己，实在不配继续执政。

延载元年（694）九月二十一日，武则天下诏：贬中书令李昭德为南宾县尉。

证圣元年（695）正月，中书令卢钦望，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韦巨源、杜景俭、苏味道、陆元方等人被贬为地方刺史，罪名是同李昭德结党。

帝王的思维永远是势力制衡。对武则天来说，来俊臣和李昭德并非治世的能臣，才具品格都是下三流水平，最大的价值恐怕就是互相牵制了。既然来俊臣走了，李昭德也就失去了立足的资本。不过，来俊臣号称武周第一酷吏，就算是在臭水沟混日子，那也有他的“名人”利用效应。

神功元年（697）正月，明堂县尉吉顼上门拜访，说要洽谈合作。

来俊臣：“吉大人，有何贵干啊？”

吉顼：“来大人，你可知箕州刺史刘思礼？”

来俊臣：“嗯，好像听说过此人。”

吉顼：“那就对了！据我所知，刘思礼曾经和术士张憬藏有过一面之缘。当时，张憬藏说刘思礼有做太师的命。”

来俊臣不以为然，鄙视道：“哼，自古以来，能做太师的人，要么有从龙之功，要么是宗室功勋之臣，就凭刘思礼？”

吉顼：“谁说不是呢，这个刘思礼简直是个疯子，为了过一把太师的瘾，居然找到洛州录事参军綦连耀，想联合朝中重臣一同谋反！”

谋反？真的是谋反吗？来俊臣本能地激动起来，在来俊臣眼里，吉顼的话是真是假不重要，只要让武则天知道此事，就是大功一件。

来俊臣压抑着兴奋：“吉大人，为何会将此事告知给我？”

吉顼：“陛下信任您，只要咱俩一起上奏，何愁大事不成？”

奏折很快就进京了，武则天责令武懿宗前去查案。

武懿宗是武则天的侄子，身材短小，腰背弯曲，相貌十分丑陋，此人不仅外貌不佳，内心也扭曲变态，生性残暴，以坑害他人为人生乐事。

在武懿宗的威逼利诱下，刘思礼用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李元素，兵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孙元亨，泾州刺史王勔（大诗人王勃的哥哥）等三十六位大臣的性命为条件，为自己换了一道免死金牌。

因为这件事儿，武则天重新起用了来俊臣。

不过，来俊臣算是看明白了，皇上的一顿猛虎操作，让敢造反的人上了西天，想造反的人也上了西天，剩下的都是唯唯诺诺，只求生存的朝臣。说白了，和平相处才是武家和李家未来的主旋律。武则天不再需要他的酷吏形象，自己想在朝堂生存下去，必须转变工作思路，比如投靠士族，为自己洗白上岸。

来俊臣已经做好了准备，问题在于，来俊臣的部下都是没有政治根基的寒门，他们的荣华富贵，全都是拿士族的前途换来的。现如今，来俊臣想要投靠士族，在部下的眼里，来俊臣就是要和他们做对。

有一次，来俊臣邀请妻子王氏的娘家人吃饭，席间极尽谄媚之能事，只为得到王氏家族的认可。就在此时，来俊臣的好友卫遂忠来了，按照惯例，卫遂忠进门不需要门子通报，可偏偏来俊臣有交代，今日谁来都不见。

卫遂忠：“来俊臣在干吗？”

门子：“宴请太原王家！”

卫遂忠热血上头，痛揍了门子一顿，随后闯进了府中，指着来俊臣的鼻子骂了一通。

来俊臣好歹也是卫遂忠的领导，又有娘家人在场，被一个下属责骂算哪回事儿？来俊臣：“来人，将卫遂忠绑起来，先揍一顿再说话！”

来俊臣本就是酷吏，看到卫遂忠被揍得半身不遂，来俊臣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等等，气氛好像有点儿不对啊，旁边怎么还有吃瓜群众？来俊臣想起来了，今天组织了家宴，希望在娘家人面前展现温文尔雅的一面，如今却变成了张牙舞爪，残忍嗜血。

戏，就这样演砸了！来俊臣心里明白，投靠士族已经成为奢望，如果再失去寒门兄弟的信任，以后就别想在长安城混了。事后，来俊臣放低了姿态，亲自前往卫遂忠的府中告罪，希望能得到他的原谅。

很遗憾，卫遂忠是个有骨气的人，被人胖揍还要继续追随他，卫遂忠确实办不到。很快，来俊臣的恶劣行径就成了洛阳城中的八卦新闻，一时间，士族和寒门纷纷对其侧目而视，这让来俊臣十分难受。此事过后，来俊臣性情大变，开始了人生最后的疯狂。据史料记载，不管是官员还是老百姓的老婆，凡是敢上街晃悠，而且有些姿色的，来俊臣一概“照单全收”，至于那些将娇妻藏起来的官员，来俊臣做了个名单，按照顺序一一拜访。

竭泽而渔肯定是不可行的，为了重新获得武则天的信任，来俊臣干起了老本行，诬陷皇族宗室。然而，经过这些年的清洗，皇族和宗室凋零殆尽，剩下的只有庐陵王李显和皇嗣李旦，可他们都是武则天的亲生儿子。来俊臣想了想局势，决定把矛头对准武承嗣、武三思和太平公主等人。

神功元年（697）六月，来俊臣筹划已定，打算谋害武承嗣等人，顺便捎上李显和李旦，剧本就是他们想伙同南衙和北衙禁军谋反，将武则天赶下皇位。来俊臣紧锣密鼓地策划行动之时，卫遂忠给他挖了个巨坑。

当时，卫遂忠拜访了太平公主，将来俊臣的计划和盘托出。在武则天的诸多儿女中，太平公主性格刚毅，做事果决，很像武则天。事实上，太平公主确实想做皇帝，面对来俊臣的诬告，她也是忐忑心虚，于是拉上武承嗣、武三思等人，打算来个绝地反击。

也许，多年顺风顺水的仕途让来俊臣产生了错觉，觉得世间没有什么人不能诬陷，没有什么事实不能捏造！可这一次，他真的错打了如意算盘。

武承嗣、武三思是武则天的关门走狗，来俊臣根本没有可比性；太平公主是武则天的亲闺女，让武则天相信她谋反，实在是强人所难。要命的是，来俊臣还想牵连李显和李旦。想想看，如果把这帮人连根拔起，武则天的天下交给谁？

从一开始，来俊臣就给自己挖了个巨坑。数日之后，一小队禁卫军闯进来俊臣的府中，将他捆绑之后，羁押到监狱。与此同时，武承嗣、武三思、太平公主，以及满朝文武大臣纷纷上奏。

“陛下啊，来俊臣不除，武周王朝永无宁日！”

“来俊臣背着陛下干出多少缺德事，洛阳臣民怨声载道！”

“此贼不死，不足以平民愤！”

“冤死在来俊臣屠刀之下的宗室和朝臣，何其之多！”

望着堆积如山的奏折，武则天有些怅然若失。

武则天是政治家，用人的标准是忠奸，而非善恶，换句话说，凡是对她统治有利的，武则天就必须去维护。朝臣的奏折已经递上去三天了，可武则天始终没有批示，有一天，她前往宫廷园林散心，恰好碰到了吉顼。

武则天：“爱卿，这几日，宫外都在议论些什么？”

吉顼：“陛下！朝外一切如常，只不过朝臣们一直在窃窃私语，为何处死来俊臣的批复一直没有下来。”

武则天：“来俊臣有大功于国，朕正在考虑如何处置他呢！”

吉顼：“陛下，这些年来，来俊臣暗结党羽，陷害忠良，贪污受贿，欺压良善，以至于民怨沸腾，陛下为了家国天下，处死他也没什么可惜的！”

是啊，重用来俊臣是为了武周王朝，处死来俊臣，不也是为了武周王朝吗？神功元年（697）六月初三，武则天下诏：处死来俊臣和李昭德，暴尸于街！

在武则天看来，来俊臣得罪了天下人，却始终对她忠诚；而李昭德参与储君废立之事，表面上忠诚，实际上心怀叵测，两人都该杀。

据史料记载，来俊臣被处死的当天，洛阳万人空巷，仇家们掏出了来俊臣的心肝和眼睛，还把他的脸皮撕了下来，以示他们的愤怒和屈辱。来俊臣的惨死让武则天意识到，隐藏在民间的积怨已经到了何种地步，为了平复老百姓的心情，武则天接连下诏：株连来俊臣的全家老小，抄没其家产。

来俊臣的被杀，预示着武周王朝的黑暗统治到了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