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泥菩萨(4)(1 / 1)

河神想要尊金身神像吗。

当着蔺怀生的面,河神并未有只言片语。他不回应李清,不知是不屑要,还是顾忌着菩萨所以没有要。

但蔺怀生非常想要拿回他的金身。

这种渴望不是演出来的,他甚至压抑在心底。这个副本里的“菩萨”不仅仅是简单的身份牌,蔺怀生作神后,对于信仰、金身,这些原本属于他的东西,开始有着非常强的占有欲。

在场两个神都没有理睬,但李清并不气馁。

比让河神接受尊金身神像,李清更主要的目的在于和河神有一个良好的对话开端,这位神祇冷漠又傲慢,李清和他说话需一再小心。

“方才些祭品,大会照着再供一份给您。”

“河神庙已经工,打算建在河边,规格会按着最好的来。您既显灵,我便替大斗胆来问,河神大人还有什么需要吗?”

河神冷道。

“我不收人牲,别再把你们同类相残的龌龊事情安在我头上。”

李清恭敬地应。

“大再不会了,我们会另行惩罚犯错的人。”他神情坦然,对于差点害死一条人命的野蛮行径毫无羞愧。

汪旸身边的外乡青年赵游分震惊,愤怒又悚然地手指着李清:“你、你……!”

但他是个城里来的好教养青年,你了半天,骂不出什么难听的狠话。汪旸对赵游摇了摇头,示意同伴不用他出头,险些死在同村人的手里,汪旸双眼透着一股狠劲,必然后要报复回去。

蔺怀生多看了赵游两眼,心里猜测这位唯一能信任的外乡客有什么特别处。

祭台上隐隐分成三方,河神与李清,汪旸与外乡青年赵游,以及蔺怀生和他的信徒隋凛。

意外来得无比突然。

蔺怀生倏然抬头,望向渺远的山峦。

所谓天覆,地载,崇山峻岭被这片天地所覆载,只是它的掌,再多巍峨险峻也被衬得微不足道。就是这样的方寸天地,山川与天连绵相接,雨雾模糊了二者最后的分界,仿佛天幕紧接着就是山。不知何时,黑云层层叠压,挤着盖着,然后忽然撕裂开一道口子。原本的雨势小了,但汹涌的雨流全都从天上的个豁口倒灌来。

一开始,并不觉得切,也不觉得害怕。眯着眼睛看,只觉得不过是和手指般粗细的水柱,没什么了不得。直到后来,所有人都恍惚意识到恐怖——

天裂了一个口子。

雨柱顷刻毁去一片山林,植被连根裹挟着泥沙在浩大的洪水里翻涌。层峦山赫然拔地而出现一道浪障,吞噬所到处的任何草木生灵,一开始还觉得远,可眨眼雨柱就来到山的这边。

蔺怀生喊道:“跑!”

如蚁群的人类开始慌不择路。蔺怀生试图保护更多的人,但人群已有推搡踩踏而发出的痛嚎。在天地自然面前,神力也显得单薄。

蔺怀生推了自己身边的隋凛,让他带着身边这些人:“快走!去坡上面!”

他来不及嘱咐更多,便与河神一道飞身前去迎击洪水。

油纸伞已经无暇顾及,它顺风飞着,最后滚到泥地里。但蔺怀生身上却多了一道保护。蔺怀生侧目,只见河神只着单袍,而他原先最外层泛着金光的法衣,如今正披在蔺怀生身上。

河神神情肃穆。

“菩萨对人慈悲,也该对自己慈悲些。”

“我护菩萨怕适得其反,但一件衣服,菩萨便不要再拒绝我了。”

灾祸在前,蔺怀生也干脆,不再推辞好意。他与河神分立两边,各施术法抵挡洪水。

要成神,必要有对苍生的慈悲与担当。何况菩萨与河神都依托这座大山的人类信仰而生,他们更不容辞。两神无惧风雨,硬是抵挡着如山崖般的雨浪。雨丝如冰锥,四面八方地刺向地面的一切,众生如蝼蚁,慌不择路逃窜。

地山摇,寓意神圣的祭台瞬面目全非,横飞的贡盘祭品与木砖土石伤及周围许多无辜村民,但他们发出的痛苦都在恐怖的自然面前吞没地什么也不剩。

都是大山的孩子,从小到大不知与山打了多交道,汪旸等人迅速往两侧的山坡地上跑。外乡青年赵游不仅扶着汪旸,还扯了一把停在原地的隋凛,朝他大喊:“你也快跑啊!”

隋凛仰望着蔺怀生,可菩萨飞得太,再也不是他所能追随到的了。隋凛只能深深再望一眼,而后扭头迅速跟上逃跑的人流。

他们四人以及其他村民一口气跑到两侧处的坡地,膝盖以浑是泥泞,裤管上还有枯枝残叶。但他们根本来不及清理,逃到处,洪水却不见远,反而随着视野的开阔,愈发感觉到恐怖。些曾经攀过的山、踏过的路,转眼面目全非,再也分辨不清了。入眼的只有光秃的山脉和已经吞没一切的洪水。

这里地处内陆,有地方志记载以来,未曾有任何一条大江大河流经,更不要说什么海天相接。但现在,大山凭空出现的这条“河”宛若天堑,彻底摇了人们一直以来的认知信仰。有的村民因攀爬时过度耗费力气,此刻抖着腿跪倒在山坡边。

遥遥的,还能看到半空蔺怀生的身影,隋凛皱眉,揪着人的领子把人拎来,厉声道:“跪什么!”

隋凛不能接受,他心最无所不能的信仰被别人有意无意地抛弃、贬低,菩萨却还了庇佑他们不断抵挡着灾祸。而这些人呢,他们不跪菩萨,反而跪洪水。

隋凛的力气大,个村民被他吓坏了,本来就没有多力气,当更如一团烂肉。李清走过来,扶了村民一把,缓和了隋凛所带来的压力,他温和道:“来吧,山坡边还是危险,我们还要再往处走,我觉得这场雨恐怕没这么早停。”

李清的猜想不假。

蔺怀生与河神迎面正对天穹缺口,尽管竭力施法补救,但却未见成效。他们虽风雨不侵,但蔺怀生的本体到底是个隐患,眼看再去也是徒费功夫,河神对蔺怀生说道:“我们先去。”

他们寻得村民们时,原本村子里的百来人口,已经不堪细数。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惶恐与茫然,他们受求生欲趋势,只知道要不停地往处跑,但要跑到什么时候,没有人知道。而这期,水面不停升涨,几乎堪比一片汪洋的大泽。他们已看不到他们的村子了,人群,有人低低地哭泣,甚至不敢再去细看,面目全非的山坳,是否还存在着他们的村子。

这时,他们才看到回来的神。

他们顿然有了依托,无论是无助还是愤怒,全都有了倾泻的方向。好些个人扑上去,想要抓住河神的袖子,问一问他、求一求他,但最后都被神祇的一道屏障挡了回去。

这些饱受疾苦的脸仰着,问他们么笃信不疑的河神。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们虔诚虔诚的!!大山缺水,生活都靠老天过日子,我们户户都改信了您。乡亲们尽可能地给您好的,平日里您的贡品,都是我们当天饭桌子上分出来的粮食,甚至更好。您也看到的,我们给您办的祭典!我们还打算把神像送给您,给您建神庙,这些统统都已经作数的,但什么这样对我们……”一个年男人黝黑的脸上眼泪斑驳,“……我们想要雨,但却不是这样的雨啊!”

哭嚎声伏不断,人们悲痛欲绝,他们再也不想疲于奔命了。他们手脚并用地爬、连跌带撞地跑,仓惶的躯体和心,喘息的时候才发现身边的父母、亲人越来越。他们的逃,还有意吗。

河神对此缄默。

但蔺怀生可以感受得出,这位才初成神的河君内心的巨大撼。

蔺怀生对还在场的来人说道:“到我里吧。”

菩萨口吻温和:“菩萨庙地势,加上有我法力加持,应该挡得住。先休息,我们再想办法。”

……

菩萨庙难得再次有这么多人。

三三两两分散坐着,也把庙宇充实满了,不难想象当初菩萨庙香火鼎盛时的摩肩擦踵。

这来人里,只有隋凛从始至终地信奉着菩萨,往日他与几乎所有同村的人都有口角争执,当却是这里头最泰然自若待着的人。

隋凛就在蔺怀生面前,从他惯常放香的角落拿出一小把新香,点燃了以后插进香炉。其余人看到,面上多有不自在的闪躲与回避,因他们绝大多数,都曾抛弃了这庙里的神。只是心神大恸的当,众人也无心想着去菩萨去上柱香了。

这么多人,蔺怀生最关注的自然是另外五张身份牌所指的人。汪旸先前被麻绳束着手脚,挣扎抵抗时手腕磨破了皮,了防止泥水里的脏东西对伤口造成感染,这会赵游正给他清洗伤口。汪旸出去读书有好几年了,露出来的肤色就和大城市的人没什么差别。蔺怀生才刚看他们两眼,汪旸就分敏感地回看他,目光,仿佛见谁谁都是仇人。蔺怀生心里一哂,视线移开。

至于李清,他则与村民们坐在一,会低声说上几句话,但更多时候缄默无言地坐着。他比任何其他人都要来得难琢磨,所以蔺怀生也没有刻意当要与他接近。

蔺怀生迈出门槛。最后的这位在菩萨庙外。

蔺怀生站在河神身边,他手里抱着河神的法衣打算还给对方,忽然,蔺怀生注意到河神的袖子竟然湿了一小半,原本缥缈的仙袖沾了水,看得沉重。

蔺怀生便提醒道:“河君,袖口。”

河神闻言,低头一看,莞尔感慨道:“我竟没注意。”说着,他衣袖恢复如初。

但神只要心神微,轻而易举就可做到外不侵,更何况河神并不像蔺怀生这个菩萨,被困于泥塑,河神掌水,让雨水沾身实在是难以置信的错误。可见,对方现的心绪并不平静。

蔺怀生道:“河君何独自在这?”

河神偏头,定定地看着蔺怀生一会,率尔笑着反问:“菩萨,你心知肚,何必问我?”

“菩萨慈悲心怀,即便不是你的信徒,你也广纳而庇佑,但这和我入你庙可全然不一样。神相斥,从来没有一桩庙容纳两位主神的道理。”

河神露出广袖的手,修长指尖虚空点了点蔺怀生的心。

他的笑分冷淡:“菩萨,你何不听听自己的心,当愿意邀我入内?”

河神觉得他本可以把各种利害更残酷地说给面前这个慈悲近愚、自身都难保的菩萨听,但才凝出的神体内的颗心百转千回,到底没狠心让对方听。

蔺怀生神色不变,依旧分坦然。

“河君进来吧。纵是神,独自待着,也孤寂了。”

河神没想到菩萨的慈悲可以让他傻成这样。天地所有的菩萨,都如他面前这一个这般慈悲吗?还是这座大山里的愚昧世人塑造他时的无心插柳。河神不知。他与菩萨同托生自这些人类的虔愿,却是与菩萨出南辕北辙的容貌和神格,他没有这么慈悲,只有无上的神力,但却忽然觉得,塑造出这份慈悲的人类不再么可憎。

河神面对蔺怀生,向他露齿而笑,刻意显露出几分恶劣来。他想剖开这泥菩萨的神躯,看看他的慈悲,搅搅他的心肠。

“我便进去。”

“只是待我迈进第一步,菩萨就会像如鲠在喉、心生刺一般,菩萨的法场与菩萨的心,都无法忽略我的存在。”

蔺怀生觉得这样的河神像甩着尾巴肆意吓人的野兽,这会的行只了满足心的恶劣与趣味。

蔺怀生可从不怵这样的人。

菩萨闻言,只垂眼灿然一笑,慈悲于一瞬化人。

他四两拨千斤,毫不在意:“我会忘记的。”

最人,即最红尘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