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开战!高升号(1 / 1)

6月15日,陆奥宗光紧急约见了清国驻日公使汪凤藻,告诉他,从现在开始,日本将跟大清一起,共同帮助朝鲜改革内政。

汪凤藻一下子就蒙了:这都哪跟哪啊,怎么就共同帮助朝鲜改革了,怎么我从来都没听说过这茬儿呢?

也难怪他没听说过,毕竟是前几天现想的事儿。

措手不及的汪凤藻只得以缓兵之计应对,表示共同帮助朝鲜改革,这是好事儿,也是大事儿,所以要暂缓,咱先把眼下的事情给处理了,比如你们日本什么时候撤军?

陆奥宗光回答说,我大日本帝国怀着一颗治病救人见义勇为的崇高心灵,朝鲜内政一天不改革,我帝国士兵一天不回家,要撤,你们撤。

汪凤藻说我们撤个什么劲儿呀,我们是应邀戡乱,倒是你们,不请自来,还不肯走,这是怎么个意思?

于是这两位爷一个表示不共同帮人搞改革我们就不走人,一个坚持你们先撤军再说别的事儿,就这么从上午缠到下午,再从下午缠到傍晚,连口晚饭都没来得及吃,接着又从夕阳西下闹腾到了明月当空,一连折腾了八九个小时,汪凤藻表示自己实在是吵不动了,这样吧,我先把你的要求给上头汇报,但我估计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是不可能被同意的,所以呀,咱来日方长,逮着机会再战吧。

而陆奥外相也沙哑着嗓子回道您走好,我等您消息。

汪凤藻是个实在人,真的拍了个电报给李鸿章,说日本说要和我大清一起帮助朝鲜改革内政,此事不行,将不撤兵。

陆奥宗光却生怕对方放自己鸽子,于是便怀着一颗小人之心,特地命小村寿太郎亲自照会李鸿章,表明明治政府的态度。

小村寿太郎,时任日本驻清公使,身高156厘米。光头且头大,人也很穷,虽然工资不低,但他爹曾经搞过风险投资,结果失败,所以他当外交官的那点薪水还不够还债的,因为以上种种,故在外交圈里有一个相当难听的外号,叫老鼠外交官。

不过这人手腕很强,单论外交能力的话,他算是当时全世界里为数不多能勉强和李鸿章单挑的人。

对于日本要求共同插手朝鲜的殷切希望,李鸿章的回复倒也简练,总结起来就一个字:滚。

当然,李大人也明白,凭他一己之力想要让日本人滚得远远的,似乎可能性也不大,所以在之后的一个星期里,他找来了英国驻华公使跟俄国驻华公使以及其他各种国家的驻华公使,想结西洋之群力,断日本之念想。

但西洋各国普遍不怎么给力,也就俄国跟英国还算够点意思,一个表示愿意送一封照会给日本,让他们撤军,另一个则打算从中调停,让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结果俄国人倒也实诚,确实让自己国家的驻日公使照会了陆奥宗光,说是希望日本从朝鲜撤军,对此,陆奥宗光很不客气地表示您从大门来,还从大门回,我就不留您吃饭了。

21日,参谋本部下令,将还没派过去的那半个旅团继续发往朝鲜。

23日,陆奥宗光再次约见汪凤藻,向他递交了关于两国共同协助朝鲜实行内政改革的方案,这等于说是完全无视清国之前提出的撤军要求。

28日,英国驻日公使前来游说,但跟陆奥宗光扯淡了半天之后,做出承诺,表示愿意跟大清去说道说道,让他们先松松口。

7月10日,经过交涉,俄国公开表示,对于清日朝三国之间的破事,我大沙俄帝国严守中立,绝不掺和。

此声明一经发出,第二天(11日),明治政府就向清政府递交了断绝国交的断交信。

终于,战争的脚步临近了。

日本如之前所说,无论军政,都已然做好了最充分的准备,尤其是海军省,早在7月头就将几条最能打的军舰拢了一堆,编成本队,第一游击队和别动队三组,合称联合舰队,司令长官是时任海军中将,萨摩出身的伊东祐亨,旗舰则是蚊子扛大炮的松岛号。

那么,对海岸我大清的情况又是如何的呢?

此时的大清朝廷里分为了我们很耳熟能详的两派,反战派跟主战派。

反战派的代表是李鸿章,他并不愿意现在和日本开战。

李中堂其实真是个明白人,他很清楚,别看自己手里海陆两军齐全,还都装备了最新式的洋枪洋弹坚船利炮的,可真要拉出去,未必能打赢日本人。

所以他给光绪皇帝上奏的说法是目前准备还不充分,不能求速速决战。

但主战派却不肯放过他,确切地说是主战派的首领翁同龢不肯放过他。

虽说翁师傅在备战问题上一直是能拖就拖,能不给钱就不给钱,变着法儿地为难李鸿章,可一听说要打仗了,立马就换了一副面孔,变得比谁都积极,上蹿下跳的那股子劲儿比猴都欢腾,整天朝堂之上就念叨着说素闻你李中堂有淮军和北洋这海陆两张王牌,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是骡子还是马,现在也到了该牵出来遛遛的时候了。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是正气凛然爱国主义情怀满满,但实际上压根不是这么回事儿。

在翁同龢看来,这是一次天赐的良机——急速提升自己地位和短平快弄死李鸿章的良机。

高举爱国主义大旗,主导群众舆论,站在主战派队伍的最前列,这是一个不用费太多力气就能讨到无数好处的活,此外,日后真要开战了,战胜,那么他翁师傅因为是最坚定的主战者,是战略制定者,所以定能获得一份大大的军功;要输了呢?那更好了,背后耍嘴皮子的不会有罪,可你李二先生却得吃不了兜着走,首先你的两支军队被打残了,从今往后再也没了神气的资本,其次,是你的军队被打败,所以战败的责任全都得你来抗,往轻了说,把你下大狱,治你指挥不力的罪,往大了说,杀你李二谢天下的可能性都不是没有。

总的来说,只要开打,那翁师傅就等于是在做一笔包赚不赔还没什么成本的买卖,多划得来啊。

你不要以为我这是在以小人之心度翁师傅那既能乘船也能爱国的宰相之腹,上面说的那都是有证据的。

话说有个叫王伯恭的,是翁同龢的得意门生,在这战争即将来临的前夕跑去见自己的恩师,向他极力诉说目前不该开战的种种理由,又讲道理又摆事实地扯了一大堆,结果翁同龢哈哈一笑,说傻小子你以为我是真想跟日本开战哪?他李鸿章治军数十年,威风八面,无人能治,现在日本大敌当前,难道连一战都打不了了吗?

说得正嗨,不慎漏嘴吐了真言:“我正想让他去战场试一试,看他是骡子是马,这样将来就有整顿他的余地了。”

对于这位老师傅,我只想说一句话,那就是真他(哔——)的(哔——)蛋。

好了,不伤和谐,我们继续往下说。

就在大清朝廷里反战主战两派僵持不下的当儿,7月19日,明治政府送来了一封最后通牒令,要求清廷在5日内给出关于两国共同改革朝鲜一案的合适答复,如果不给或是在不给的情况下继续增兵,那么日本将认为这是一种“胁迫”行为。

对此,大清给予的答复是再议。

再议,就是再议论议论,再研究研究,再商量商量,再权衡权衡,再比较比较,再考虑考虑,再观察观察,再看看,再想想,再等等……

说白了就是能拖那就再拖上一阵。

当然也不白拖,此时的李鸿章正在拼了命地联系西洋列强参与调停,可却一点用都没有,继俄国之后,英国也宣布了中立,而且做得比俄国更够意思,他们在当年的7月16日,就跟日本签署了《日英通商航海协议》,并且宣布放弃当年在幕府时代所取得的对日领事裁判权。

而日本方面,这几天完全没闲着,在给大清送完最后通牒之后,紧接着在7月20日,也顺手塞给了朝鲜一份,说是限他们在3日内让清国撤出所有在朝军队,并且中断和清国的宗藩关系,如果不做的话,日本为了朝鲜的“独立与开化”,将代为驱逐在朝清军。

朝鲜知道来者不善,所以很守时地在22日半夜给了答复,一共两点,第一,朝鲜内政朝鲜自己处理;第二,要求日清两国共同撤军。

话倒是说得很硬气,但却也架不住人家铁打的洋枪和洋炮。

在收到这封回复的数小时后,也就是23日凌晨2点,混成第九旅团下的四个步兵大队开始向汉城进发,沿途切断了所有的电报线,3小时之后,强行占领了王宫,控制了国王高宗。

与此同时,联合舰队的第一游击队也开始向牙山方向起锚了。

7月25日早上6点半,游击队正航行到朝鲜海面上一个叫丰岛冲的地方,司令官队长坪井航三接到报告,说前面发现了军舰两艘,目测是清国的。

这确实是大清的船,并隶属于北洋舰队,分别叫济远和广乙。他们是在7月18日,奉了李鸿章的命,护送运兵船去朝鲜增援的,兵卸在牙山之后,便又从朝鲜返航回中国,和两艘船正相向而行过来的,还有两艘船,系第二拨运兵增援部队,一艘叫操江,一艘叫高升,拢共四艘两拨。

济远号管带叫方伯谦,曾留学英国三年,是个海归;广乙号管带叫林国祥,生于南洋富商家,毕业于福建船政学堂。

人倒都是人才,可船却不是什么大船,济远稍微强一些,排水量2300吨,航速15节;而广乙号其实本属福建水师,朝鲜局势紧张才被调至北洋,排水量不过1000吨,航速倒是比济远快,16节半。

反观日本的第一游击队,总共有军舰三艘,一艘叫秋津洲,排水3100吨,航速19节;一艘叫浪速,排水3700吨,航速18节,其船长,是东乡平八郎。

还有一艘,是游击队的旗舰——吉野号,详细数据之前有说,这里就不再重复了。

7点52分,经过一个半小时的跟踪航行顺便卡位,吉野号终于来到了距济远号三千米开外的位置上,接着,对准它就打了一炮。

于是战斗便正式拉开了序幕。

看到别人都撸炮撸上门了,方伯谦第一个反应是赶紧撤退,这个虽然看起来比较怂,但你真心不能说他是错的,因为跟吉野号相比,济远的战斗力根本不值得一提,而边上那艘广乙更是可以忽略不计,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开打十分钟不到,上午8时许,吉野号就一发命中了济远的舰桥,大副沈寿昌当场阵亡。

沈寿昌是上海人,10岁时就赴美学习,大学在挪威上的,系当时大清不可多得的留洋人才,战死那年,不过29岁。

而方伯谦还没来得及为战友默哀致敬,吉野号的第二发炮弹也到了,并且精准地打在了济远前部炮塔上,把二副柯建章给炸上了天。

继而连三的丧友之痛让方管带彻底失去了斗志,唯一能做的就是化悲痛为动力——船动力,他当即下令要求开足马力,全速撤退。

但再怎么全速,济远终究是济远,15节的航速摆在那里,是怎么都跑不过人23节的,所以无奈的方伯谦只得下令挂白旗,表示我们什么都肯干只求别打我们,过了一会儿,似乎是觉得一面白旗看起来太过孤单,于是又挂上了一面日本国旗,意思是太君别开枪,自己人。

但太君似乎不怎么给面子,继续不弃不舍地跟在后头,眼瞅着就要追上,方伯谦都快吓哭了的当儿,济远号上有个水手叫王国成,怒吼一声,说倭寇欺人太甚,我们都挂膏药旗了还不放我们逃,横竖都是一个死,不如跟他们拼了吧!

说着,扛起一枚炮弹就冲向了船尾炮台,但没走几步又给放下了:“太重了,谁来帮我搬一下?!”(问,何人助我运子?)

于是又有一水手叫李仕茂的挺身而出,两人就这么一人运炮弹一人开大炮,瞬间连发四炮,居然三炮命中吉野,原本以为济远已然是束手待擒了的吉野号舰长河原要一一看对方这架势似乎是兔子急了要咬人,于是也就穷敌莫追了,下令掉转船头,朝另一艘广乙号方向驶去。

于是济远得以安全撤回威海,但广乙却算是倒了霉了。

看着扑面而来的吉野号,广乙管带林国祥在最开始的反应跟方伯谦一样,下令赶紧逃走,而此时的吉野号因为之前受了王国成三炮,伤着了,所以没法全力追赶,只得打旗号让秋津洲跟浪速前来协助,那两艘船既比广乙能打,也比广乙能跑,所以虽然广乙一开始居于领先,但逃了一会儿仍是被大大缩短了距离,更为不幸的是,就在这眼看着要追上却还没追上的紧急时刻,广乙号屋漏偏逢连夜雨,居然搁浅了。

事已至此,他林国祥纵然有翻天的能耐也使不出来了,于是只能放小船跟士兵逃走,但走之前,把广乙号给炸毁了,算是宁死也不给敌人留舰船。

济远广乙两舰逃的逃,爆的爆,虽然动静不小,可后面那第二拨增援的操江和高升并不知道,这两艘船仍然继续前行,据说他们还和济远号擦肩而过,看着济远有些眼熟却始终弄不明白干嘛挂一日本旗,但也没问,而是接着往前开,直到碰上追济远而来的浪速和秋津洲。

形势是2V2,旗鼓相当,我指的是数量上。

一场捉对厮杀就此展开,先是秋津洲朝着操江号开了过去,也就那么一小会儿工夫,便直接将其俘虏了,不是秋津洲太强,而是操江号太弱,总吨位590吨,装备也就那几杆子鸟炮,自然是什么都干不了只有乖乖被擒获的份了。

而在另一边,浪速和高升对上了眼。

这场史称丰岛冲海战的战斗,演到这儿才算是重头戏。

高升号,真要说起来其实它不是军舰,而是一艘商船,就船体本身而言,战斗力基本为零。但是,它却是第二拨增援的主角,因为此时的高升号上装的不是别的,而是人,确切地说是大清陆军,总共一千多人一千多枪,还有大炮若干,大家伙是整装待发,时刻准备着迎接登陆后的战斗。

结果没想到这战斗提前来了。

看着高升号,东乡平八郎很淡定地先是下令朝天放空炮两发,然后再叫人打旗语,示意对方立刻停船,接受检查。

此时,是上午的10点30分。

但高升号却跟没看到旗号没听到炮响一般,甚至连逃跑的意思都没有,而是继续朝着目的地航去。

尽管战斗力为零,但不代表它不厉害,高升号的厉害之处在于,它并非大清的船,乃是一艘英国籍的商轮,不仅船籍为大不列颠,桅杆上也挂着米字英国国旗,就连那船长,也是如假包换的英国人,名叫高尔斯华绥,和后来也是英国出身的一个拿诺贝尔文学奖的哥们儿同名。

所以高升号上的清国官兵们相信,自己是安全的,这日本人胆子再大,也不敢对老牌帝国主义下黑手,于是放心大胆地该怎么走还怎么走。

算他们不走运,这回碰到了东乡平八郎。

10分钟后,一艘从浪速开过来的小船靠近了高升号,然后走出来一人,此人名叫人见善五郎,军衔大尉,是浪速舰上的军官。

人见大尉登上高升号之后,见到了船长高尔斯华绥,他先表示自己是奉命前来,接着,又查看了高升的船籍证明以及船长的身份资料,之后又和高尔斯船长用英语一阵交谈,五六分钟后,便起身告辞又坐上了那艘小船,向浪速舰方向划去。

“这艘船是英国的恰和洋行所有,公司总部设在伦敦,这次被清廷雇佣,船上有士兵1100名,大炮14门,目的地是朝鲜的牙山,我跟船长说了,让他即刻改变目的地,跟着我们走,他也已经同意了。”

回到浪速后,人见善五郎向东乡平八郎报告道。

东乡舰长点了点头,下令打旗语给高升:现在就起锚,跟着我们走。

但高升号回复的旗语却是:请再派一次联络船过来。

于是尽职的人见大尉表示自己愿意再走一趟,东乡同意倒是同意了,但还是叮嘱道:“我估计是清国的士兵不想成为我们的俘虏,所以不愿意配合随行,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你把船上的英国船长跟其余英国船员都带回浪速就行,当然,前提是他们愿意。”

去了没多久,人见善五郎又回来了。

“清国士兵已经劫持了英国船长,明确表示不愿意跟我们走,现在高升号船里的局势相当混乱,英国船员们虽然愿意来浪速,可却被限制了行动自由。”

他如此汇报道。

“对了舰长,那位船长还让我向你致以问候。”

此话一出,浪速舰上的军官们都觉得很奇怪:这都要火烧房梁的当儿了,还致以问候呢,要不要那么虚伪啊。

但东乡平八郎则是一脸的肃然:“给高升号发信,让他们立刻随行或者弃船。”

很快,就有人来报:“高升号打出旗号,拒绝了我们的要求。”

“再发一次,告诉他们这是最后警告,同时升红旗。”

当时惯例,在桅杆上升红旗就是进攻前的信号,东乡平八郎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你们再不跟着走,就要打你们了。

手下人一惊:“舰长,那……那可是英国船……”

此时此刻,高升号上,带队的大清军官也正安慰着已经躁动不已的士兵们:“弟兄们,放心吧,咱这是英国船,就是借给他日本人俩胆子,他都不敢开炮!”

数分钟后,浪速收到了高升号发来的最后旗语:恕难从命。

“哦。”

东乡平八郎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

仅仅过了三四秒,他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准备战斗,目标,高升号。”

瞬间,浪速舰上就忙碌了起来。

不过短短几分钟,就有士兵前来报告,说一切准备均已完成,各单位随时都能投入战斗。

当时的浪速舰和高升号之间,只相隔了800米。

尽管已经到了连海风都快凝固了的紧张时刻,但东乡平八郎却用着仿佛是在说邻居家今天又买了什么小菜似的平淡语调下令道:“开炮吧。”

这一天的丰岛冲不再有海浪,不再有海风,也不再有海鸥,只有一发发的炮弹,一声声的炮响,和一阵阵的惨叫。

一个小时四十分钟之后,高升号被击沉了。

除了船长以及数名船员被救起之外,其余的清国士兵清国水手,全部遇难,总人数超过了900。

以上,就是闻名世界的丰岛冲海战,虽然当时无论是大清还是日本都不曾向对方宣战,但此战过后,标志着两国的战争,在实质上已经爆发了。

其中,高升号被打沉一事也被单独列了出来,那就是震惊世界的高升号事件。

就事件博眼球程度而言,震惊世界显然要比闻名世界高一个档次,这主要还得归功于高升号出身好,是英国船,别说清国人没想到,就连英国人甚至日本人自己(除东乡平八郎)都没料到,这浪速居然敢拿英国船开刀。

消息传回东京的时候,内阁大员闻讯之后普遍的反应是虎躯一震然后脸部抽搐,愣在椅子上半天说不出话来,尤其是伊藤博文,这哥们儿先是沉默了半晌,然后一声暴喝:“把山本权兵卫给我找来!”

山本权兵卫是当时海军大臣副官,干实事的,确切地说浪速的舰长人选就是他裁定的,所以找他比找海军大臣更有用。

这位海军大臣副官系萨摩出身,说来也巧,他跟东乡平八郎不但是同乡,还是发小,萨英战争那会儿,年仅11岁的权兵卫却也上了战场,职务和东乡一样是炮兵,不过因为年纪太小还不到打炮的时候,所以他的工作内容仅仅是搬个炮弹捡个弹壳什么的。

再说那山本权兵卫被叫到伊藤博文跟前后,态度倒是显得非常从容,听完了高升号那档子事儿之后,非但不上火,还宽慰伊藤说首相阁下你也不用着急,这船打都打沉了,再急它也浮不上来啊。

本来就已经连跳河心思都有了的伊藤博文一听这话更是气得差点吐血,要知道开战前他是想尽了一切能想的法子,为的就是避免把英美列强给牵扯进战局,结果这东乡平八郎倒好,直接拿着大炮就轰英国人的船,这不是作死么?

你要真想死一个人跳海去啊,别把老爷我给扯进来啊。

你就算跟老爷我有仇,直接拿着菜刀来砍啊,别让全日本跟着一块儿陪绑啊。

再看看眼前的这山本权兵卫,真是什么样的领导出什么样的下属,事到如今那英国人搞不好都要上门兴师问罪了,这厮居然还跟没事人一样,想到这里,伊藤博文悲愤得连话都说不轱辘了:“你……东乡……你们……”

“首相阁下,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尚且还没有定论,但是我想,东乡平八郎从来都不是莽撞之辈,他能这么做,必定有他自己的道理,我们还是在这里等他的解释吧。”

伊藤博文说不行,趁着现在英国人还没上门发难的当儿,我们必须提前把这事儿给处理了,绝对不能给西洋列强留有口实,这样,你现在就回去,把东乡平八郎这舰长的职位给我撤了。

山本权兵卫说临阵换将你开什么玩笑,爷不干。

眼看着伊藤博文都快要动手打人了,外相陆奥宗光插了一句:“首相,这个时候还是静观其变吧,如果在事情原委还没弄清楚之前就贸然罢免东乡平八郎,反而会被世界舆论认为我们是心虚和不成熟,未必能起到我们想起的作用。”

此话言之甚是有理,伊藤博文不得不听。

另一方面,大清和大英两国的反应也很激烈。

前者其实蛮高兴的,虽说高升号上千把子弟兵葬身鱼腹很是让人悲痛,但怎么说也总算是把英国给扯进这趟浑水里头了,大清+日不落无论如何都要比日本来得强,故而李鸿章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了。

所以当驻华公使小村寿太郎前来拜访并询问此事时,李中堂连说都不稀得跟他说,看着他那圆乎乎的脑袋,大庭广众之下就开始了人身攻击:“老鼠公使阁下,贵国人都跟你那么矮么?”

小村寿太郎家贫人丑,一米五六,前面说过了,但在外交生涯中,被人如此**裸地用生理缺陷为武器搞攻击,那还真是第一次。

但是他却很淡定,跟没事儿人似的:“我们日本人虽然普遍比较矮,但也有身材高大的,像李大人这样魁梧的,我们一般称之为傻大个。”

这是一次很没营养的谈话,小村寿太郎本意是来探探口风,看看大清对高升号事件有什么看法,其实他不来也该知道,李中堂是恨不得把他丢海里去,而李鸿章实际上也根本没想跟日本人扯淡,在他看来,既然英国人已经被拖下水,那么再跟日本人谈纯属浪费时间,想办法让英国人出面以夷制夷就行了,谁怕谁啊。

然而,此时的英国人却做出了一个让伊藤博文和李鸿章都没有想到的决定:权当高升号事件没有发生,继续保持中立。

更为匪夷所思的是,英国官方,也就是他们的外交部门,就此事连强烈抗议严正交涉之类的口头表面文章都没怎么有过,只当没有那回事儿。

这听起来似乎是很让人摸不着头脑,因为实在不像是为了几箱子鸦片就能跟人开战的日不落帝国的一贯作风,但真要细究起来,也不是没原因的,主要有两点。

第一,英国人很明白,大清和日本争夺的焦点,在于朝鲜。

所以一旦开打,结果无非两样,要么朝鲜仍是大清的藩属,要么朝鲜变成了日本的新殖民地。

这看似是废话,但废话背后其实还有一个悬念——清日开战之后,不论朝鲜归了谁,是不是就此尘埃落定了?

答案显然是不。

因为在北方还有一个国家正虎视眈眈整日盼着进军亚洲,那便是沙俄。

英国人认为,清日之战无论谁胜谁负,即便是拥有了对朝鲜的掌控,可也不过是暂时的,因为北方的俄国必然会来插一手,与其争夺半岛,这就跟你玩游戏一样,好不容易打掉了一个BOSS,结果发现这BOSS背后还有一个更厉害的大BOSS,得接着再打一场。

所以福岛安正说过,日俄之间,必有一战。

对于英国而言,朝鲜归大清或是日本,在本质上是没甚区别的,但要最后被俄国横刀夺走的话,那就麻烦大了,因为一旦在亚洲扩张成功从而使得实力大增之后,沙俄的下一步,必定是西进欧罗巴,侵吞大不列颠的在欧势力,打破欧洲原有秩序,这是英国人或者说其他西洋列强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看到的局面,也就是说,英国需要一个在亚洲的盟友,而这个盟友必须具备能够牵制俄国甚至是在必要的时候打败俄国的实力。

当时或许具备这样实力的东亚国家有两个,一个是大清,一个是日本。

那么,到底该如何确认谁能够在将来更好地牵制俄国或者说谁的实力更强一些呢?

很简单,打一场呗。

清日之间的战争,对于英国来讲,其实是一场考核战,胜者,将成为他用来抗击沙俄的同盟军。

既然是关乎自己切身利益的考核,那当然不能拉偏手作弊,故而高升号一事的最佳处理方法,就是淡定地继续保持中立,不被任何一方拉下水,以免影响这场筛选的公正性。

第二个原因,也是比较关键的,那就是东乡平八郎炮轰高升号,并未违反当时的国际公约,所以纵然是想以此发难,实际上也无从下口。

话说高升号事件在刚刚传到英国的时候,也确实引起了一阵轩然大波,高层的态度还算冷静,但下面的爱国愤青们却都不干了,纷纷抨击日本是无视国际公约的野蛮国家,并且要求大英政府为高升号报仇,给日本点颜色瞧瞧,更有甚者,直接上书政府,表示打俄国我捐一年工资,打日本我捐一条命。

眼看着英国国内群情激奋就要燃了起来,伊藤博文是急得满世界乱窜求爹告娘想要尽快摆平,可东乡平八郎却连个解释报告都没怎么写,对此只说了一句话:“此次事件,我并未违反国际法。”

他确实没有违反国际法,我指的是那个时代的国际法。

根据当时的战时国际法,即便是在公海上碰到交战国的船只,无论船籍或者是不是军用,一方都有权力命令另一方停船接受临时检查,同时也有权没收其船上的战时禁运品,同样,也可以限制乘组成员的人身自由,而如果这样的要求遭到对方的拒绝,那么是可以实施强制措施的,其中包括了将其击沉。

也就是说,东乡平八郎碰到了交战国大清的高升号,尽管船籍是英国的,但他仍然可以命其停下随行,由于高升号死活不干,于是东乡船长便在国际法范围内行使了自己的权利——下令开炮,将对方打沉。

乍看之下貌似确实是这么一回事儿,真要如此说来,东乡平八郎也确实没什么责任。

可仔细琢磨琢磨似乎又有些不对劲。

相信平时名侦探柯南看得比较多的人此时心里已经在犯疑咧:你刚才扯的那是战时国际法,也就是适用于正处战争状态的两国的律法,可是当时的大清和日本之间还没宣战,所以并非是在战争状态吧?既不在战争状态,那还套用个屁战时国际法啊?

其实大家最初也是这么觉得的,尤其是李鸿章,更是在西洋各路公使跟前大肆指责日本不宣而战,实在是野蛮人行径,而英国那边本来也是这个调调,眼看着就要成了定论,他东乡平八郎该下大狱了,结果就在此时,横插出来一半路吐槽的程咬金。

“日本和清国,早在高升号之前,就已经处于交战状态了。”

说这话的,可不是一般人,而是剑桥大学的教授,叫威斯克莱特,他在《泰晤士报》上撰文称,早在7月11日,日本就已经发明文与清国断交,19日,更是送去最后通牒,通牒上明文指出,5天内不给予答复或是继续向朝鲜增兵的,则一律视为胁迫行为,这胁迫,从国际法上来讲,其实就是宣战,而5天过后,清政府既没有给予答复也没有停止向朝鲜增兵,等于是宣战了,所以,两国的关系,根本就是交战状态。

将“胁迫”一词理解为宣战,这确实是当时的惯例。

在《泰晤士报》上,威斯克莱特教授总共罗列了五点,来证明日本没有违背国际法,同时也认为日本没有理由向英国赔罪,英国也没有道理去干涉日清之间的战争。

这种事情,一旦有了领头的,接下来也就雨后春笋了,继威教授之后,牛津大学教授胡兰德,格林威治皇家海军学院教授劳伦斯也纷纷响应,在各大报纸上发表文章,大致内容不外乎日本炮打高升有理,该船沉得其所,快哉快哉。

以上几位,都是当时英国在国际法方面的重量级专家,所以他们一站出来,瞬间就改变了整个舆论风向,而日本那边一看到这情形,也牢牢抓住了机会,由陆奥宗光一马当先,反咬一口说英国明明宣布中立,可英国籍的高升号却仍帮助清国运送士兵,这种出尔反尔的行为根本不符合大英帝国文明开化的形象。

当然,他也没真想咬,就是摆个高姿态证明自己无辜而已,不过倒还真好使,此言一出,就连英国皇家海军司令都表示,击沉高升号未必没有道理,并建议自家说政府我们干脆睁一眼闭一眼得了。

更让大清感到绝望的是,高升号的船长高尔斯华绥在被捞上来之后,对沉船一事绝口不提,本来李鸿章还想从他嘴里弄出点类似于受害人血泪控诉这样的东西来博取同情,结果他倒好,非但不说,还跑了一趟日本,专程感谢东乡平八郎的搭救,这让李中堂他们相当没面子。

知道这是为什么么?

东乡平八郎到底有没有违反国际法,人嘴两张皮怎么说都有理,但这高尔斯华绥是真真切切地被从船上打到海里,灌了一肚子海水不说还差点翘辫子,实在大可不必为了日本人三缄其口,更没理由再专程去一回日本。

可他却这么做了,为什么?

这是因为高尔斯华绥跟东乡平八郎是朋友。

早在当年英国的商船学校伍斯特协会里,他东乡平八郎就是那高尔斯的学长,比他高两级,据说两人关系相当凑合,这也就是为何高尔斯华绥在浪速的炮弹都快打上门来的当儿还不忘对东乡致以问候的原因。

鉴于以上种种,英国官方在事发三个月后做出了最终裁定:当时已经存在着战争状态,高升号为交战国执行交战任务,日本军队有权扣留或击沉它,因此,日本在此事件中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

就此,高升号事件算是结了,船上那掉下去没能捞回来的千把人只当是饲料喂了鱼。

你别说我讲话不客气,如果不是我今天在这书里提起高升号你未必还能记得有这茬儿,事实上2001年的时候,高升号就被打捞了上来,不过那是韩国人干的,而在我们中国,对此几乎没有任何形式的表态或是奠念,跟捞泰坦尼克号那会儿满城空巷看电影的劲头比,那高升号还不如一块用来打水漂的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