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徐福根本没有到过日本(1 / 1)

唐朝灭亡之后,中国进入了五代十国,虽说是个乱世,但和日本的往来却一直都没有中断。

当时日本人来中国的主要目的已经不再是学习制度律令了,而多是为了搞贸易赚钱,顺便倒点稀罕的文物珍贵的药材回去,再有就是宗教方面的交流和学习。

话说在公元927年时,一个叫宽辅的日本僧人造访了位于后周济州(今山东省)境内的一座寺庙,在该庙里,他和一名法号义楚的中国和尚交谈甚欢,在宽辅离去后,那位义楚和尚把从对方那里听来的各种日本见闻,结合自己平日里对日本的了解写成文章,编进了一本叫《义楚六帖》的著作中。

在这本书里,义楚是这样描述日本的:日本国亦名倭国,在东海中,秦时,徐福将五百童男、五百童女至此国,今人物一如长安……又东北千余里,有山名“富士”,亦名“蓬莱”……徐福至此,谓“蓬莱”,至今子孙皆曰“秦氏”。

这是两国历史上第一次将徐福和日本联系在一起的记载。

先从《义楚六帖》说起,此书对后世的影响非常大,特别是关于徐福的那段记载,在之后几百年里,无论中日,但凡有人持徐福东渡的目的地是日本这一观点的,其理论基础和认知根源,几乎都来自于这本书。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徐福去日本的故事也被增添了新的内容,那就是很多人认为,徐福不光是去了日本那么简单,在去的同时,还把华夏文明给带了过去。

像北宋文豪欧阳修就有诗云:“……传闻其国居大岛,土壤沃饶风俗好。其先徐福祚秦民,采药淹留丱童老。百工五种与之居,至今器玩皆精巧。前朝贡献屡往来,士人往往工辞藻。徐福行时书未焚,逸书百篇今尚存。……”

在诗中,欧阳修不但肯定了徐福到过日本,还坚信他东渡时带走了大量典籍,这一举措使得中国在遭秦始皇焚书坑儒时的损失被降低到了最小,至少那些被烧掉的书,有很多都在日本被保存了下来。

应该讲,欧阳修的观点在日本很是受用,尤其是后半段,居然真有日本人借此公开表示,孔子全经,唯存日本也。

对此我无话可说。

此外,元朝的学者吴莱,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明朝大臣宋濂等人,也都认为徐福东渡到了日本,并且为那里带去了文明的曙光,同时,这些人也各自留下诗赋文章,以表心思。

除了中国历朝历代都留有白纸黑字之外,日本方面对此也有不少的相关记载。

不过话得说回来,尽管日本人里头持徐福到日本这一观点的并不在少数,但他们基本上都是受了中国人的影响,能够有自己独立思考然后写成著作的,数来数去也就一本,叫《富士文献》。

这本书的成书时代至今已不可考,主要内容是说徐福东渡日本列岛,给当地传来了耕种技术和医药知识以及其他文化工艺,并且还在日本繁衍了子孙后代。

全书通篇由万叶假名和汉字写成,而作者据说不是别人,正是徐福本人。

估计藤原时平要知道了这本书的存在,多半会不高兴的。

而在这一系列雷同的观点之中,在中国流传最广影响最大的,当属大清同治年间的驻日公使馆一等书记黄遵宪,他不仅认为徐福最终目的地是日本,并且还提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新观点:徐福就是日本历史上的第一位天皇——神武天皇。

根据黄遵宪的推理,日本的天皇一直都自称自己有神力,并能通过祈祷拜神来呼风唤雨——这说穿了不就是跳大神吗?不正是徐福的老本行吗?

而天皇之所以自称是神,自诩能和神对话,不光是要以此将自己对日本的统治合理化,更可能是出于一种祖传的职业习惯——由老祖宗徐福代代相传下来的职业习惯。

就好像尽管今天我们绝对不会有人再每年给学校送肉干了,但却也仍旧沿袭了当年孔子的说法把学费叫做束脩,这是一种烙印式的习惯。同理,即便已经是国家政治领袖的日本天皇,因为其祖上乃是拜神方士出身,所以子孙后代也念念不忘在治国的同时拜神祭神以及以神自居。

说句实话,这是一个非常牵强且不靠谱的推理,黄遵宪自己也明白,所以他同时也给出了相关证据,那便是三神器。

所谓三神器,指的是象征天皇正统身份的三样神器——八咫镜、八尺琼勾玉和天丛云剑(也叫草薙剑)。

黄遵宪认为,三神器其实都是中国秦代的制品,徐福东渡日本后,将其作为了皇家的象征。

所以,徐福的最终目的地是日本,而且还当上了天皇——就算退几步讲,也应该是徐福船队中的某一个人,成为了日本第一代天皇。

该说法一经出口立刻被广泛转播,一百多年来势头不减,无数民族主义者因此而虚荣心爆表,纷纷以上国子民自居,连骂架的时候都不忘精神胜利法一下:“要不是当年徐福东渡传来文明,你们今天还得那啥那啥那啥呢。”

一切的证据,似乎都表明,徐福极有可能去了日本,而且还极有可能是日本最初的统治者,或者是日本文明之祖。

这是真的吗?

我们一条一条地来分析吧。

首先是《义楚六帖》里的那段话。

这话虽然挺长,但真正涉及主题的只有两点:第一,徐福到了日本之后,把尚无名号的富士山命名为蓬莱山;第二,徐福和他随行的那伙人在日本繁衍子孙,并称秦氏。

富士山大家都知道,是日本的国山;而蓬莱山则是中国传说中的仙山,据说上面住着神仙,不过虽然著名,但千百年来却并无一人知道此山究竟在何处,书里也一般只能讲个大概,说是在渤海那里,当年汉武帝曾东巡寻找,费了很大的工夫却仍是一无所获,只能在渤海海边造了一座小城,命其为“蓬莱”,聊以安慰,那就是现在的蓬莱市。

而蓬莱山与富士山这两座山之间最大的共同点就是他们在上古时代都以盛产长生不老药而著称。

蓬莱就不说了,徐福正是冲着药才东渡的;而富士山,其实还有个名字,叫不死山(日语中富士音近不死),能得此名,全都因为盛传那里出产不死之药。

那么,蓬莱山有没有可能就是富士山呢?如果两座山其实是一座山的话,那徐福到日本起山名这一行为自然也就能说得通了。

很遗憾,虽然至今也没有人知道蓬莱山到底是哪座,但至少可以肯定它绝非富士山。

中国方面自不必说,除了义楚之外基本就没什么人把富士山当蓬莱山的,倒是有人把整个日本都认为是蓬莱仙岛的,或者将其称为瀛洲。

瀛洲是和蓬莱齐名的仙地,自古就有蓬莱、瀛洲、方丈,并称三神山。

说到这里就有必要来辟个谣了。

由于瀛洲这个叫法,故而使得很多人都浮想联翩:徐福当年要去仙山求药,虽然主攻目标是蓬莱,可瀛洲也是跟蓬莱一个级别的地方啊,肯定也住神仙、产神药不是?那么有没有可能是徐福到了日本之后以为自己到了瀛洲,于是便以仙山作为其别称呢?

个人认为是完全不可能的。

因为瀛洲从来都不是日本的正规叫法,正确的应该叫东瀛,而东瀛的意思指的是“位于东面大海上的国家”,和仙山瀛洲无任何瓜葛,并且东瀛二字一般认为是清朝才开始有的称呼。

而日本那边,也从来都不觉得富士山就是蓬莱山,早在公元10世纪初,蓬莱山和富士山就作为两座不同的山同时出现在日本的一本书中。那本书的名字叫《竹取物语》,是日本最早的物语文学作品。

所谓物语文学,其实也是国风文化的产物,正经的说法是日本特有的一种古典文学体裁,在文字表达形式上,受了中国六朝以及隋唐时代传奇文学的影响,其巅峰之作我们提过,就是《源氏物语》。

《竹取物语》的故事是这样的。

很久很久以前,日本的某个地方住着一个以砍竹子卖竹子为生的老头。有一天,老头又带着砍刀上山谋生了,在奋力砍倒了一棵粗大且冒着五彩光芒的竹子后,他惊异地发现,里面居然睡着一个女婴。

老头认为这是天意,于是便把那婴儿抱回家中抚养。说来也怪,自那天起,他每天都能在那根被砍剩了一半但还依然冒着光芒的竹筒里找到些许黄金。久而久之,他们家脱离了贫苦,奔向了富裕的康庄大道,而那个女孩也越长越漂亮,仅仅三个月,就女大十八变地从婴儿长成了亭亭玉立远近闻名的美人。

老人给她取名辉夜姬。

美人的出现当然会招来追求者,听说了辉夜姬的美貌之后,下至地方上至中央的各路王孙都纷纷前来求婚,不过却无一例外地被拒之门外——他们的遭遇相当一致,连姑娘的面都没见上一回就被挡了回去。

然而,还是有五个人坚持了下来,他们都是权倾朝野、万人之上的王公贵胄,分别为石作王子、车持王子、右大臣安倍御主人、大纳言大伴御行和中纳言石上麻吕足。

这五个人的原型都是日本飞鸟奈良时代权倾一时的大人物,比如车持王子的原型就是藤原镰足的儿子,藤原仲麻吕的爷爷藤原不比等,车持这个名字,是因为不比等母姓车持。

而在物语里,他们同样是五个千万人之上的狠角色。

面对着权贵五人组的死缠烂打,辉夜姬却并不动心,确切讲是不屑一顾,实在被追得紧了,才不得不让人传出话来,说只要你们中间能有人满足我的条件,那本姑娘就跟他来往。

她开出的条件是要五件宝贝:佛祖用过的石钵、蓬莱山的玉枝、大中华的火鼠裘、龙头上的五色玉,还有燕子巢里的子安贝。

佛祖用过的石钵就是如来佛当年盛饭化缘用过的碗,根据故事设定,在天竺国;蓬莱山的玉枝,指的是中国的蓬莱山上有一棵神树,金枝银叶还结出白玉的果实;火鼠裘就是火鼠皮做的衣服,火红色并且放火;龙头上的五色玉就是神龙头上的一颗五色玉珠。至于最后的子安贝,其实就是宝贝——不是金银财宝的那个宝贝,而是贝类的一种,相传燕子喜欢把这种东西放在自己的巢穴里,而人要是有了,只要在生孩子时让产妇紧紧握住,那么必然能母子平安。

你不要小看“母子平安”这四个字,时为公元10世纪,日本婴儿的存活率相当低,即便是大内宫廷的皇后贵妃,生产之时也常常会有生命危险。

所以放在那个时代背景下来看的话,辉夜姬提出的这五样东西,实际上是无上的珍宝。

再说得直白一些,这五个人,压根得不到。

但大伙毕竟是场面上混的,不蒸馒头也得争口气,更何况是绝色美女提出的要求,那作为大老爷们儿更得义无反顾了,所以五人简单分配了一下任务,一人弄一样,之后便各自出发了。

第一个是石作王子,他的任务是搞到佛祖石钵,那玩意儿在天竺国,看过《西游记》的同学都知道,那地方不是那么好去的,故而石作王子想了一个很偷懒的办法,就是让人做了一个普通的石钵,然后用烟熏火烤,营造出一种年代久远的样子,就跟现在造假文物似的,熏完烤完,带上就去辉夜姬那儿交差了,说自己费了千辛万苦,总算是搞到了佛祖当年用过的石钵。

辉夜姬并没有直接面见王子,而是让老爷爷把那石钵拿进了屋,不到五分钟,石钵就被扔出了大门:“转告王子,用这种假冒来行骗,真是有失身份。”

石作王子,失败。

第二个是车持王子,他接到的任务是去把蓬莱山的玉枝搞来。

蓬莱山是神仙住的地方,凡人生得再金贵那也是凡人,上不去的,更别说是跑过去折人金枝玉叶坏人风水了。

所以车持王子很明白这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他却又不愿意放弃辉夜姬,于是两眼一转,顿时计上心来。

第二天,车持王子就登上了开往中国的船,手下云集码头欢送,煞是热闹。

数月之后,他回来了,同时手里还拿着一根玉枝,敲响了辉夜姬家的门。

和石作王子那会儿一样,姑娘本人没出面,而是让老爷爷前来拿走了礼物。

这确实是一根堪称绝品的玉枝,从里到外不但华美异常还隐约透着一股仙气,所以即便是辉夜姬,也相信了这是真品,并且动摇了,问老养父说,要不就选他了?

老爷爷当然是求之不得,连连点头表示人家既然都按照你的要求完成任务了,而且还是如此地位身份的公子哥儿,你还犹豫个什么?赶紧嫁了吧。

辉夜姬也不得不认可,正当她要屈从的当儿,突然门外来了六个工匠打扮的人,说是有要事求见。

老爷爷问你们有什么要事,深更半夜地跑来见我家小姐?

工匠说我等都是老实本分的匠人,帮人干活却得不到报酬,家里穷得都已经揭不开锅了,久闻辉夜姬天仙绝色,面子广混得开,求姬君帮我们讨回数年的辛苦血汗钱。

老爷爷越发觉得奇怪,说我这儿侯非侯王非王的,你要讨工资也不该请我帮你出头吧?再说了,就算我们家小姐能帮上忙,可又凭什么呢?

众工匠齐声说道,就凭你家小姐现在正在把玩的那根玉杆子是我们做的。

老爷爷一愣。

事情的大致经过是这样的。车持王子非常明白自己去不了蓬莱,即便去了也弄不到玉枝,于是便装模作样地去码头转了一圈后,回家立刻招聘了全日本最好的几位工匠,让他们着手开始打造那传说中的宝物,要说日本的手工制造业也确实是天下一绝,他们只凭着口头传说和记载于书上的些许文字,奋战数月后还真的给造出了一根能以假乱真的玉枝,车持王子大喜,拿着就乐颠颠地送辉夜姬家去了。

只不过他忘了一件事,或者说压根没忘而是故意不做,那便是给那些工匠发工资,人家拼死拼活好几个月,却一分钱都没拿到,当然心里要不爽,于是便想出了跑辉夜姬家揭老底的方法。

结果自然是可想而知,辉夜姬当时就把那根玉枝给横着扔了出去,跟土著人飞回旋镖似的,然后还写了一首相当尖酸刻薄的诗来嘲讽车持王子,并不吝用上了“卑劣”“肮脏”之类的字眼。

车持王子,出局。

车持王子之后是阿部右大臣,他被要求去弄来火鼠裘。

右大臣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但人脉很广,花了五十两黄金朋友托朋友,终于弄来了传说中的火鼠裘,虽说因为不是自己亲自探险弄来的故而也不太清楚真伪,但红彤彤的确是相当漂亮,于是便当成真品给送了过去。

辉夜姬接过之后,顺手就给丢进了火堆:“如果真的是火鼠裘,必然不惧火烧。”

可在一阵刺鼻的臭味过后,那火红火红的裘皮便消失在了熊熊烈焰之中。

右大臣,淘汰。

第四个是大伴御行,他要去取五色龙珠。

大伴大纳言对此表示小菜一碟,当真点齐了人马带上刀枪出海寻找神龙的踪迹。

找了三四天没找着,但大伴御行并不灰心,下令再接再厉,一副欲与神龙试比高的架势。

就在他意气风发的当儿,突然海面狂风大作波涛汹涌,只见那天昏地暗中一条巨龙腾空出海,面朝大伴家的船队扑来,并大喝一声:“来者可是大纳言大伴御行?”

大伴御行双腿打战地点了点头,说我正是大纳言,来者何人?

“我就是你要取龙珠的那条龙,来吧,只要能战胜我,龙珠就是你的!”

此时的大伴大纳言已经吓得都快要尿裤子了,哪还敢跟神龙对战,连忙双腿一软跪倒在地说我错了,我也就是随便说说,您千万别当真,咱这就回家去这辈子都不出海了您看行吗?

神龙点了点头:“那就姑且饶你性命。”

说着,便转头离去,海面瞬间又恢复了平静。

大伴御行,弃权。

最后一位是石上麻吕足,说句心里话他的任务其实是最简单的。之前说了,所谓的子安贝其实就是宝贝,贝类的一种,现如今满大街都是,中小学里的自然标本陈列室里头都有,可在当时的日本却是一种相当罕见的东西,而且据传那玩意儿只有在燕子窝里才能找到,所以也叫燕之子安贝。

于是石上麻吕足就开始率家丁掏起了鸟窝,只是掏遍了全日本,都没找到传说中的子安贝,就连中纳言本人也在一次身先士卒的掏鸟窝行动中因经验不足体力不济等缘故而从梯子上摔了下来,摔断了腰。

石上麻吕足,重伤而亡。

一个小女子,凭着一张脸,短短数年就把权倾全日本的五个强人给弄得如此狼狈,消息一经传出,天下震动,这其中包括了天皇,他也很好奇这辉夜姬到底长了怎样的面容能把自家的诸重臣给搅成这副德行。

于是某日,皇上趁着打猎的机会,强闯辉夜姬家,并且顺利地见到了姑娘本人。

因为毕竟对方是天皇,所以即便是辉夜姬多少还是给了点面子,两人开始互相通起了书信。

通了三四封后,天皇开始表白了,说你做朕的妃子吧,朕只爱你一人。

辉夜姬说不要。

天皇不死心,又发信一封,说要不立你为皇后?母仪天下。

注意一下,自藤原不比等的女儿光明皇后当上了天皇的正房之后,千百年来日本皇后基本都是藤原家的女儿,再漂亮的女孩被天皇看上了,也最多当个皇妃。

所以从中我们可以看出,辉夜姬真的特别特别漂亮,以及《竹取物语》的作者真的特别特别不待见藤原家。

但辉夜姬仍是拒绝。

天皇怒了,表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既为朕的子民,朕看上你了你焉有不从的道理?

辉夜姬很淡定地回书一封:我若真是您的国民,您要娶我我也无话可说,只是遗憾,小女子并非此地之人,而是来自天上。

是的,辉夜姬是外星人。具体说来,是月亮上的公主。

同时她又告诉天皇,自己在人间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再过些许日子,天上将会派使者前来,接自己回到故乡月亮上面。

天皇当然不干,故而派出数千士兵将辉夜姬家里三层外三层地团团围住,还让弓弩手站满了屋顶,准备随时迎击天上来的敌人。

这应该是日本有史以来第一部描绘地球人和外星人大战的物语,很可惜,地球人战败了,辉夜姬仍是被带往了月亮,不过临走前,她给天皇留了礼物——长生不老之药。

根据辉夜姬的说法,是希望天皇能长生于世,和自己遥望长思。

其实在书信往来的过程中,两人已经渐渐产生了好感。

但天皇并不愿意忍受这样的相思之苦,所以让人找了全日本最高也是离天最近的山峰,将那长生之药点燃,冒了一整天的烟。

而这座山,即为富士山。

也就是说,日本人从一开始就知道,蓬莱山跟富士山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之所以要说那么长的一段故事,除了要得出上述的那个结论之外,还想顺道说明一件事,尽管跟徐福没什么关系,但却相当有趣。

这件事就是:《竹取物语》这部集爱情、科幻、文学(原作中有非常漂亮的对诗)于一体的旷世之作,跟中国的一个叫《斑竹姑娘》的民间传说极为相似。

诚然,中日两国的文学作品里有雷同之处这早就不新鲜了,但问题在于,《斑竹姑娘》是一部藏族民间故事,在当年的川藏云贵一带流传甚广。

《斑竹姑娘》说的是一个在斑竹筒里诞生的漂亮姐儿,碰到了五个有权有势的追求者,然后她和辉夜姬一样,也想出了各种损招来考验那群人,最后逐一拒绝。

这就非常不可思议了,如果说是长安洛阳附近的传说跟日本的物语产生共鸣那还好理解,但要说是川藏云贵这种地方,在一千多年前那信息极为封闭落后的时代和日本不约而同地诞生了两部几乎一模一样的故事,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而且,《竹取物语》和《斑竹姑娘》之间如果仅仅是用了相同的桥段倒也罢了,谁还没有个如有雷同纯属巧合的时候,可问题在于,两者之间别说故事大纲了,就连剧情细节都几乎一模一样。

在《斑竹姑娘》的五个求婚者里,第一个是土司的儿子,姑娘要他去缅甸取撞不破的金钟,但这人却从古庙里偷来了铜钟,被当场识破。

第二个求婚者是一位豪商之子,他被要求去通天河弄来打不碎的玉树,这位公子哥儿表面答应,背地里却叫工匠偷偷打造了一根,本来都已经要瞒天过海大事可成了,结果因拖欠工人工资导致人家上门追债,被看穿。

第三个求婚者的试炼是搞到天下第一耐火的火鼠袄,结果他跑到市场上挑了件最红的普通羊绒袄带了回来,然后被斑竹姑娘看都不看地一把丢进火中,随着一阵噼里啪啦之声和一股飘然而起的臭味,这位仁兄顺利地出了局。

第四个求婚者接到的考验是去燕窝中拿金蛋,结果倒霉孩子架梯爬高没留神,摔了下来重伤而亡。

最后一个求婚者的任务是去寻找海龙颈下的分水珠,他带船出海时却遭遇了暴风雨,不仅差点丧生,还被漂到了南海的一座孤岛上。

总体来讲,撇开其他的不谈,光是占据整个篇幅六成以上的求婚一段,两个故事基本是一模一样的,连细节都做到了充分的一致。

所以还是那句话:中日两国在文化的思维方面,有着无数共通之处。

如果真要解释为何会有如此巧妙的共通之处,那我只能说,两国渊承一脉,是为兄弟,故而心有灵犀也。

既然当年日本人都知道蓬莱山和富士山是两座山,那么好歹也勉强算是个一代高僧的宽辅,又为什么会把两座山给弄混淆呢?

其实未必是他的错,问题多半出在本身既不清楚蓬莱到底位于何方同时也对日本几近一无所知的义楚身上。

如果我们试着还原一下当时那两个和尚对话的场景,或许应该是以下这样的——

宽辅:在我们日本,最有名的山是富士山,以前也叫不死山,因为传说上面有长生不老的药喔。

义楚:呃……长生不老啊,那不是跟我们中原的蓬莱山很像?蓬莱山上自古就住着神仙,还出产长生不老的神药。

宽辅:蓬莱山?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啊……对了对了,是《竹取物语》,义楚师傅看过这本书吗?

义楚:我对你们日本的事情不熟,不过说起蓬莱山,我记得秦朝的时候,有一个叫徐福的方士,为了求得长生不老之药而出海东渡,最后不知所终,但也有很多人说,他最后来到了仙山蓬莱,并且得道成仙了。

正题说到这里就算告一段落了。

因为义楚对日本真不熟悉,再加上蓬莱山到底经纬度几何在当时的中国也没个定论,所以和宽辅聊着聊着,他就觉得这富士山就是蓬莱山,而那找蓬莱山的徐福,到的正是富士山。

于是,就有了“徐福至此,谓‘蓬莱’”这话。

上述这段现场还原你当然可以不信,我并无所谓,反正我也不指靠着蓬莱山和富士山来证明徐福有没有去过日本。

关键是第二点:至今子孙皆曰“秦氏”。

这怎么可能?

徐福是公元前东渡的,日本秦氏一族是秦皇后裔,怎么能是徐福的子孙?也别说不是他的了,就算是,那秦氏一族乃是4世纪从朝鲜半岛跨海而来的渡来人,这岂不正好说明徐福没去日本而是去了朝鲜?

若是想用义楚和尚的这段话来证明徐福去了日本,那肯定是很站不住脚的。

既然认定了《义楚六帖》不靠谱,那么由此衍生出来的其他诸如欧阳修、朱元璋等人的言论也就没有再作深究的必要了,因此我们略过这一干人等,直接来看《富士文献》。

虽然万叶假名跟汉字结合而成的书籍确实很给人以时代感,可是如果你真的肯仔细认真阅读原文的话,你就会发现,该书的遣词用句和文笔语法,清一色都是江户时代的风格。

江户时代的书却用飞鸟时代的文字,这其实是有人故意在伪造。

最可恨的是这伪书曾经还一度被主人当国宝正史来卖钱,更可恨的是居然还卖得超贵,复印本都要定价十几万日元。

说完《富士文献》,接下来我们再来说说黄遵宪的徐福神武论。

首先,神武天皇是不存在的。

这应该不难理解吧?

我姑且不用我们扯了很久的历史知识来解答这个问题,我就列一下这位神武爷的家谱,仅供你参考。

神武天皇在日本学界向来只是一个神话人物而非历史人物,他爹叫彦波潋武鸬鹚草葺不合尊,是神;他爷爷叫火远理命,也是神;他太爷爷叫琼琼杵尊,还是神。

而琼琼杵尊的爷爷,是著名的天照大神。

此外,神武天皇活了127岁。

说到这里,我只想问你:你还觉得那是个人吗?

至于为什么原本并不存在的神武天皇会出现在日本古代的各种正史上,日本人编造出这人的动机又是什么,这个我们放到后面再讲,总之现在你只要记住,神武天皇是一个被虚构出来的神话人物。

你拿一个真实存在的人套在一个不曾存在过的人身上,这是什么心态呢?

其次,退一万步讲,假设神武天皇存在,那么根据史书记载,此人在公元前660年的2月11日即位称王,而徐福的活动时代则是在公元前两百多年那会儿,差的太多了。

所以不管你怎么想,徐福跟神武天皇都不可能是一个人。

而黄遵宪提出的那个三神器的证据,那就更不靠谱了。

试想,一个连见都没见过三神器的人,有什么资格说出三神器乃是秦朝产物这种话来?俗话说眼见为实,他连那三样东西多大多长什么颜色都不知道,却说是何时何地产的,能有多少可信度?

什么?你反问我凭什么断言黄遵宪没见过三神器?

说实话,这世界上除了天皇之外,就没有人亲眼见过那三件宝贝,尽管历史记载了三神器在各种人手里辗转不断,围观者甚众,但时至今日,也没有任何照片或是视频流出,撑死给你两张想象图或是参照图过过干瘾。近两年来更是有传闻称,哪怕天皇身边的侧近,亦无人能得以目睹其芳容。

这并非空穴来风,话说上一代昭和天皇葬礼时,根据传统是要用到三神器的,即便是这个时候,诸侍卫也只是捧着三个自称里面各自装着宝贝的箱子跟在送葬队伍后面,但箱子里到底有什么是什么样,他们一概不知。

如此高度保密的东西,黄遵宪一个书记官怎么可能见到?既是没有见到,又没有别的依据,那么轻易地认定其是秦朝之物的观点自然也就等同于信口胡言了。

不过因为太过神秘,以至于现在也有说法认为,三神器其实不过是一个传说,实际上并没有这种东西。

这个我不予评价,因为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判断,但是从历史的种种记载上来看,三神器就算有,那也不该是秦代时流传去日本的东西,个人觉得,倒是很有可能是三国时的产物。

八咫镜、八尺琼勾玉和草薙剑,通俗来讲就是铜镜,玉石做的装饰物和宝剑,分别代表着“知”“仁”“勇”三种品质。

我们在说三国时代邪马台王国和中国交往的时候,曾经提到过曹魏给了邪马台许多宝物,作为他们前来进贡的还礼,而这些宝物里,有铜镜,有刀剑,还有各种珠宝。

到底是什么珠宝至今也没人知道个详细,但基本上也不外乎是玉石玛瑙之类。

由于在此之前,中国并无记载有给过日本上述的这些东西,故而我们有理由相信,传说中的三神器如果真的存在的话,那应该就是来自于曹魏的那批回礼之中。

这并非空口白话,事实上在上古时代的日本,玉、剑、镜这三样东西的组合并非仅仅是皇家的象征,同时也代表着“支配”,根据史书记载,上古日本,当一方豪强向中央政权表示降服之意时,往往会献上玉、剑、镜这三大件,以表诚心。

这就证明三神器其实并非独一无二的宝物,很有可能是量产的,这很符合实际情况——曹魏当年给邪马台的珠宝、刀剑和铜镜都是复数的,光铜镜一次就给了一百个。

不仅如此,且说日本现今为止保存的最古老的玉剑镜三大件组合,是在位于九州北部的长崎县出土的,而那地方当年正好就是邪马台联邦的地盘。

也就是说,象征着天皇家的三神器,基本可以断定系出自三国时期曹魏回礼给邪马台卑弥呼的那堆宝物,同时也说明,那三样东西跟徐福是完全没有关系的。

于是我们完全可以认为,徐福绝不可能是日本国王,更别提是什么神武天皇了。

至于他到底有没有到过日本,答案也是否定的。之前我们做过一个假设,假设徐福其实是到了日本了,那么之后会发生什么?

很简单,秦朝时的中国已经具备了很成熟的文字表述方式,徐福如果真的到了日本,肯定会用文字留下痕迹,最差最差那也得写上一句“徐福到此一游”。

可事实是什么都没有,既没有长篇大论,亦没有只字片语。

不仅如此,早期的日本对于徐福的记忆,也完全是零。

还记得当年的日本人是怎么说自己的祖先的吗?对,“自谓太伯之后”。

一直到南北朝,中国史书里在提到日本人时,都会记上这么一句。

要是他们是齐地出身的徐福以及那一群来自中国各地童男童女的后人,又怎么会数百年来都一直众口一词地坚称自己身上流的是吴越之血?又怎么会数百年来都一直坚持着诸如断发文身之类的吴越风俗?

留下来的文字或许可能会失传,会被焚毁,可整个民族的记忆,又岂会被篡改?

可以说,无论从中国方面还是日本方面来看,我们都找不到任何徐福在日本待过的痕迹。所以我们可以就此得出一个最终的结论:徐福其实并没有到过日本。

或者换一种讲法:徐福东渡到日本的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

即便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但肯定还有很多人仍然毅然决然地相信徐福是去了日本的,并且还会拿出这样那样的证据来加以证明。

从过去的各种记录来看,这样的人还真不少。

比如有人说在日本有徐福墓,而且修缮得非常好,这足以证明徐福到过日本,而且还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还有人说,徐福真的到过日本,他还有后裔呢,日本前首相羽田孜就是徐福之后,他自己承认的,这总是比什么都强的证据了吧?

我们一条条来看。关于徐福墓,日本是有徐福墓,但不止一座,算来少说也有七八座,遍布日本各地,而且还都挺新,最多也就几百年历史。

你觉得,那里面埋的可能是徐福吗?

其实所谓的徐福墓,纯粹是后人相信了徐福来了日本,所以弄一个坟来纪念纪念,某种意义上讲,就跟中国的孔庙关公庙差不多。

然后是羽田孜前首相承认自己是徐福后裔的事。

此事之所以在坊间流行,主要是缘于这位首相曾经公开表示自己是秦皇后裔。然后话音未落就离奇般地被人当作把柄到处宣传,传来传去之后就变成了“羽田前首相说他的祖先姓秦,祖上是率领童男童女从中国来日本的徐福的随员”。

还有一个升级版——“日本前首相是徐福后裔,所以徐福到过日本”。

羽田孜是秦皇后裔,这个不假,秦氏一族里确实有一支改姓了羽田。

但关键是,公元4世纪前后从朝鲜半岛渡来日本的秦氏一族,怎么可能跟徐福扯上关系?再者说了,徐福区区一跳大神的方士,他的随员里怎么可能有秦国皇室的成员?

所以得出的结论仍然是一样的:以上言论完全站不住脚,根本不能证明徐福到过日本。

历史浇下了一盆冷水。

当然,关于徐福的传说,还有一个更加刺激的版本。

话说当年徐福奉旨出海寻药,并非如传闻般地一去不复返,而是确实在海外找到了一个神之国度,于是便返回国内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始皇帝嬴政,并且劝说他跟着自己一起去那地方长生不老,嬴政一听便动了心,当场就答应了徐福的要求,决定出海当神仙。

为了掩人耳目,秦始皇还假意对外宣布自己驾崩,然后坐船东去,前往神国。

是的,那个神国就是日本。

君臣一行人抵达日本列岛后,秦始皇立刻就感受到了神话时代的气息。连下一场毛毛雨都会被认为是上天降旨,这能不是神之国度吗?

而且这个国家居然没有政权,没有朝廷,当然更没有皇帝。

于是嬴政顿时仿佛重回他一统六国的壮年时代,豪情万丈地对徐福说道,既然这里是神的国度,那我们干脆就夺取了这方土地,成为真正的神之王者吧!

徐福无话可说,只有点头答应的份儿。

于是,带着那上千童男童女以及掌握着各种先进技术的工匠,秦始皇于大洋彼岸开拓起了自己的事业,经过数年抑或数十年的奋斗,他终于成为了初代日本国王。

也就是说,日本万世一系的皇室,其实是始皇之后。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秦氏一族的某个不着调的子孙后代编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