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和元年(丁亥,公元147年)
1 春,正月初一,日食。
2 正月初八,赦天下。
3 三月,龙在谯县出现。
4 夏,四月十一日,京师地震。
5 立阜陵王刘代的哥哥、勃遒侯刘便为阜陵王。
6 六月,太尉胡广被免职,任命光禄勋杜乔为太尉。自从李固被罢官之后,朝廷上下都垂头丧气,群臣侧身立于朝堂,各自危惧,只有杜乔一身正气,一脸正色,不屈不挠,于是大家都依靠和寄希望于他。
7 秋,七月,渤海孝王刘鸿薨逝,无子,太后立皇帝的弟弟、蠡吾侯刘悝为渤海王,奉祀刘鸿。
8 皇帝下诏,以定策拥立之功,加封梁冀一万三千户,封梁冀的弟弟梁不疑为颍阳侯,梁蒙为西平侯,梁冀的儿子梁胤为襄邑侯,胡广为安乐侯,赵戒为厨亭侯,袁汤为安国侯。又封中常侍刘广等皆为列侯。
杜乔进谏说:“古之明君,皆以用贤、赏罚为要务,那些亡国之君,朝堂上又何尝没有忠贞之臣,何尝没有治国理民的法令规章呢?问题是,虽有贤才,却不能用其谋略;虽有法令规章,却不能施其教化;听到善言却不能相信;听到谗言又不能辨别。陛下自藩臣即位,天人归心,不急于忠贤之礼,却先封赏左右近臣。梁氏一门,以及宦官卑微之辈,都佩戴上不是因为功劳而得到的印信绶带,拥有不是因为为国操劳而得到的封地;乖谬而无节制,不可胜言!有功的人得不到封赏,就让为善的人失望;奸恶的人得不到惩罚,就让为恶者更加肆意凶残。所以,砍头的刀斧放在面前,人们却不畏惧;封赐爵位,却没有劝勉任何善行。这样下去,岂止是伤政为乱而已,恐怕要丧身亡国!能不谨慎吗?”
奏书递上去,没有回音。
9 八月十八日,立皇后梁氏。梁冀想要以厚礼迎亲,杜乔根据旧制,不听。梁冀嘱托杜乔举荐氾宫为尚书,杜乔因为氾宫有贪赃罪,不用。于是杜乔越来越为梁冀忌恨。九月二十一日,京师地震,杜乔因此次灾异被免职。冬,十月,任命司徒赵戒为太尉,司空袁汤为司徒,前太尉胡广为司空。
10 宦官唐衡、左悺一起在皇帝面前诋毁杜乔说:“陛下当初即位前,杜乔和李固抗议,认为陛下不配奉祀汉室。”于是皇帝也怨恨杜乔。
十一月,清河人刘文与南郡妖贼刘鲔勾结,妄言“清河王当统御天下”。想要拥立刘蒜。事情被发觉,刘文等人于是劫持清河国相谢暠说:“当立王为天子,您为三公。”谢暠大骂,刘文刺杀谢暠。刘文、刘鲔被逮捕诛杀。有司弹劾刘蒜,被贬为尉氏侯,迁徙到桂阳。刘蒜自杀。
梁冀于是诬陷李固、杜乔,说他们与刘文、刘鲔等勾结,请逮捕治罪。太后一向知道杜乔忠贞,不许。梁冀于是将李固逮捕下狱。李固的门生、渤海人王调自戴刑具上书,力证李固冤枉,河内人赵承等数十人,也带着刀斧砧板,到宫门前诉冤。太后下诏,赦免李固。李固出狱,京师市里都高呼万岁。梁冀听到,大惊,畏惧李固的名德,认为对自己而言终究是个祸害,于是再次用刘文、刘鲔之事诬陷告发李固。大将军长史吴祐对李固的冤枉,深为感伤,与梁冀争执,梁冀怒,不听。从事中郎马融负责为梁冀写奏章,马融当时也在座。吴祐对马融说:“李公之罪,成于卿手。李公若诛,卿有何面目见天下人!”梁冀怒,起身进到里屋,吴祐也扬长而去。
于是李固死在狱中,临死前写信给胡广、赵戒说:“李固深受国恩,所以竭尽股肱之力,不惧死亡,立志扶持王室,做出当年群臣拥立文帝、宣帝的事业。没想到梁氏执迷妄行,公等阿附曲从,以吉为凶,以成事为败事!汉家衰微,就从现在开始了!公等受主厚禄,国家将要颠覆,却不出手相扶。这样的倾覆大事,后世的史官岂能为你们偏私吗?我今天死去,就义而已,还有什么话说!”
胡广、赵戒拿到书信,悲痛惭愧,也不过长叹流涕而已。
梁冀派人威胁杜乔说:“早点自己了断,妻子儿女可以给你保全。”杜乔不肯。第二天,梁冀派人骑马到杜家门口,没有听到哭声,于是上奏太后,将杜乔逮捕下狱。杜乔也死在狱中。
梁冀将李固、杜乔暴尸于城北夏门亭十字路口,说:“有敢来哭丧的,加罪!”李固的弟子、汝南人郭亮,当时还未成年,左手提着奏章和刀斧,右手拿着砧板,到宫门前上书,乞求为李固收尸,无人理会。于是郭亮与南阳人董班前往李固暴尸处哭泣,守丧不去。夏门亭长呵斥说:“你们是何等腐儒!公然冒犯诏书,想要挑战官府吗?”郭亮说:“义之所动,不知性命,你何必用死来威胁我们呢?”太后听说后,赦免他们,不予诛杀。杜乔之前的部下、陈留人杨匡,一路号泣,日夜兼行,到了洛阳,戴着以前为吏时的赤色头巾,冒充夏门亭吏,守丧十二天。都官从事(司隶校尉的属官)将他逮捕,汇报上来。太后赦免了他。杨匡于是到宫门前上书,乞求为李固、杜乔收尸归葬,太后允许。杨匡送杜乔遗体回到家乡,安葬完毕,守丧之后,与郭亮、董班都隐居,终身不仕。
梁冀将吴祐外放为河间国相。吴祐自己辞官回家,后来死在家里。
梁冀因为刘鲔之乱,想起当初朱穆的话,于是聘请种暠为从事中郎,又举荐栾巴为议郎,因朱穆在大将军府官吏考核优等,进用为侍御史。
11 这一年,南单于兜楼储死,车儿继位,号为伊陵尸逐就单于。
建和二年(戊子,公元148年)
1 春,正月十九日,皇帝加元服,举行成人礼(本年十七岁)。二十五日,赦天下。
2 三月二十四日,皇帝与皇太后一起到大将军府。
3 白马羌入侵广汉移民区,杀死地方官。益州刺史率板蛮人征讨,将他们击破。
4 夏,四月初三,封皇帝的弟弟刘顾为平原王,奉祀孝崇皇。尊孝崇皇夫人为孝崇园贵人。
5 五月初十,北宫掖庭中德阳殿及左掖门发生火灾,车驾移幸南宫。
6 六月,改清河国为甘陵国(柏杨注:刘蒜是清河王,梁冀对“清河”二字敏感,以孝德皇陵的名字为国名)。立安平孝王刘得之子、经侯刘理为甘陵王,奉祀孝德皇。
7 秋,七月,京师大水。
建和三年(己丑,公元149年)
1 夏,四月三十日,日食。
2 秋,八月三十日,天市星座旁出现孛星。
3 京师大水。
4 九月十四日,地震。二十五日,又地震。
5 五个郡及封国发生山崩。
6 冬,十月,太尉赵戒被免职,任命司徒袁汤为太尉,大司农、河内人张歆为司徒。
7 这一年,郎陵侯国前国相荀淑逝世。
荀淑少年时代就博学而有高洁的节操,当时名儒李固、李膺都以他为宗师。荀淑在郎陵任职,治事洞明,被称为“神君”,他有八个儿子:荀俭、荀绲、荀靖、荀寿、荀汪、荀爽、荀肃、荀专,都有声名,时人谓之“八龙”。他家所居住的里弄,之前名叫西豪,颍阴县令、渤海人苑康因为黄帝时期颛顼帝高阳氏也有八个杰出的儿子,将里弄名字改为高阳里。
李膺性格朴实亢直,没有什么朋友,唯独以荀淑为师,以同郡人陈寔为友。荀爽曾经去拜谒李膺,为他驾车,回家后,喜滋滋地说:“今天得以为李君驾车!”他对李膺仰慕如此。
陈寔出身低微,在郡里做西门亭长。同郡人钟皓以笃行著称,前后九次被征召到公府就职,资历远在陈寔之上,却跟陈寔是好友。钟皓在郡里做功曹(郡守的主要佐吏,主管考察记录业绩),被征召到司徒府,临行辞别,太守问:“谁能接替你的工作呢?”钟皓说:“明府必欲得其人,西门亭长陈寔可以。”陈寔听到后说:“钟君好像不太了解人,怎么独独提到我?”太守于是任命陈寔为功曹。
当时,中常侍侯览委托太守嘱托郡太守高伦任用某人为吏,高伦便安排他做文学掾。陈寔知道那人不行,拿着高伦发下来的任命书求见,说:“这人不宜用,但是侯常侍的意图又不能违背,不如由我签署任命,这样不用您承担污名。”高伦听从。于是乡里都议论说这个人任命不当,陈寔始终不发一言。后来高伦被征召为尚书,郡中士大夫送行到纶氏县,高伦对众人说:“我之前听侯常侍安排,任命某人为官。陈君秘密将我的手令缴还,由他签署任命,听说舆论因此批评他。这其实是我畏惮权贵,而陈君是真正‘善则称君,过则归己’的人啊(好事归功于上级,坏事自己背锅)!”陈寔仍坚持是自己的过失,闻者无不叹息,天下皆服其德。后来,陈寔升任太丘县令,修德清净,无为而治,百姓安居乐业。临县人民有迁移过来归附的,陈寔则训导发遣,让他们各回本乡。上级到太丘巡视,县里官吏们担心有人越级上访,向陈寔汇报,准备禁止。陈寔说:“上访就是为了求一个公平,如果禁止,百姓到何处讲理呢?不要禁!”巡视的司官听到后叹息说:“陈君有言如此,哪里还会有冤民呢?”果然没有一个上访的。后来陈寔为沛国国相,因为被控违法征收赋税,解印绶而去,吏民都追思他。
钟皓一向与荀淑齐名,李膺常常叹息说:“荀君的清高和见识,没法赶得上;钟君之德,可以学习!”钟皓哥哥的儿子叫钟瑾,钟瑾的母亲,是李膺的姑姑。钟瑾好学慕古,有退让之风,与李膺同岁,都有声名。李膺的祖父、太尉李脩时常说:“钟瑾的性格,好像是我们李家的人,‘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免于刑戮’。”于是将李膺的妹妹嫁给他。
李膺对钟瑾说:“孟子认为,‘人无是非之心,非人也’,你为什么对黑白似乎不太分明呢?”钟瑾将李膺的话告诉钟皓,钟皓说:“李膺祖父、父亲都在高位,宗族鼎盛,所以可以如此行事吧!从前国佐喜欢说别人的过错,以至于被怨恶。(春秋时期,齐国国佐见单子,说话很绝,单子说:‘立于**之国,而说话毫无顾忌,指斥他人的过失,怨之本也。’其后国佐果然被杀。)现在是什么时代?要想保身全家,你的方式才是真正可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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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脩把李膺的妹妹嫁给钟瑾,是模仿孔子。孔子说南容“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免于刑戮”。南容,孔子的弟子,非常有才干,又非常谨慎。孔子很欣赏他,说如果国家有道,南容一定能出人头地,得到重用。国家无道呢,他也能明哲保身,进退自如,不会招祸被杀。所以孔子把自己哥哥的女儿嫁给了南容。
明哲保身,当然包含了苟且偷生,但并不能说是传统文化中“最卑劣的部分”(柏杨语),不敢跟强大的坏人死磕的好人,不能说是最卑劣,因为坏人才是最卑劣的。明哲保身,可以说是卑微与无力的体现吧。明哲保身的“保身”,不仅是保护自己的人身安全,保护保全家族,而且包含了保持自己的节操,不同流合污之意。
子曰:“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
笃信好学,守死善道。不管你选择学什么,核心就是这八个字。
笃信,是深厚牢固,深厚、牢固、坚定地相信。比如学《论语》,你必是对孔子的思想,深厚牢固地坚信,那你才学。如果只是为了“提高国学素养”,那你最好不要浪费时间。提高素养,听起来跟增加谈资差不多,浅薄无聊。
守死善道,不守死,则不能以善其道。
你学了这道,就要践行,按这道去做,死而后已。所以你不能根据形势变化而灵活调整,那就不是坚持原则了。我就行我的道,除非我死了,那才能停止,其他任何事,都不能动摇我。
儒家对政治黑暗三个态度,一是隐藏,二是远避,三是等待。其实核心就一个态度——等待。守死善道,政治好的时候,施展才能是善道;政治黑暗的时候,不参与,死也不参与,也是善道。等到我死了,政治还这么黑暗,我不参与,也算善始善终了。
至于孟子说,人没有是非之心,就不是人,那是另一个语境,说别的事,不是说政治上的事,不能单独抽出来在这里比对。李膺用这句话诘难钟瑾,那是他的性格和他爷爷不一样,前面已经说了他性格亢直。
这一段记叙和议论很重要,正所谓“笔下有财产万千,笔下有人命关天,笔下有是非曲直,笔下有毁誉忠奸”。一个人选择一种哲学,因为他本身是那样的人。
和平元年(庚寅,公元150年)
1 春,正月初一,赦天下,改元。
2 正月初二,太后下诏,归政于皇帝(时年十九岁),取消称制。二月二十二日,太后梁氏崩逝(享年四十五岁)。
3 三月,皇帝车驾迁到北宫。
4 三月甲午日(三月疑无此日),葬顺烈皇后。增封大将军梁冀一万户,与之前的封邑加起来一共三万户。封梁冀的妻子孙寿为襄成君,兼收取阳翟县租税(襄城县、阳翟县均属颍川郡),岁入五千万,加赐赤色印信绶带,仪服与长公主相同。(汉制:公主仪服同公侯,紫色印信绶带;长公主衣服同诸王,红色印信绶带。)孙寿妖艳狐媚,梁冀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对她既宠爱,又害怕。
梁冀宠爱的监奴(奴仆总管)秦宫,官至太仓令(大司农属官,主管接收郡国漕运来的粮食),得以出入孙寿住所,威权大震,刺史、二千石之吏赴任之前,都要到他那儿谒见辞行。
梁冀与孙寿分别在街道两侧相对兴建住宅(孙寿封君,也要开府),大兴土木,互相竞相夸耀,金玉珍奇,充积藏室,又广开园圃,采土堆山,堆成崤山模样,十里大道,九里都挨着池塘,其中深林绝涧,宛若自然,奇禽驯兽飞走其间。梁冀、孙寿并坐在辇车上,游观其间,多从歌伎乐队,一路饮酒,一路欢歌,连日继夜,驰骋欢娱。客人到了大门,没人通报,都贿赂门房,门房奴仆,都累积千金财富。
又多拓林苑,遍布洛阳周边近县。在河南城西建立“兔苑”,绵延数十里,又下令地方官调发活兔,烙毛为记,人有犯者,罪至死刑。曾经有一位西域来的商人,不知禁忌,误杀苑兔,百姓恐惧之下,互相指控,被处死者十余人。
又在城西别起宅第,收纳奸民或逃亡罪犯。或者夺取良家子女,充为奴婢,达数千人,名曰“自卖人”。
梁冀采纳孙寿的建议,罢免了许多梁氏家族成员的官职,表面上是表示谦让,而实际上是尊崇孙氏。孙氏宗亲冒名为侍中、卿、校、郡守、长吏者十余人,个个贪婪凶**,派自己的门客将各自家乡的富人逮捕,诬以罪名,严刑拷打,让他们出钱赎身,交出钱财不够的,就被打死。
扶风人士孙奋,富有而吝啬,梁冀送他一匹马,要求借贷五千万,孙奋只肯借三千万。梁冀大怒,向郡县官衙报案,说士孙奋的母亲是他家仓库的奴婢,偷盗白珠十斛、紫金千斤逃跑。于是逮捕士孙奋兄弟,让他们受折磨死在狱中,将士孙奋的财产全部没收。
梁冀又派遣宾客,周游四方,远至塞外,广求异物。而派出去的人呢,又乘势横暴,夺人妻女,殴打吏卒,所到之处,吏民无不怨恨。
侍御史朱穆,自以为是梁冀的老部下,写信进谏说:“将军有申伯之尊(申国之伯,是周宣王的舅舅),位于三公之上,一日行善,天下归仁;一日为恶,四海倾覆。如今官民困顿,水灾蝗灾交加,京师诸官费用增多,诏书向全国征调,已达平时的十倍,而各地方官都说没有现钱,全部让老百姓出,拷打割剥,强令充足,对待百姓,就像对待仇敌一样。百姓或者毙命于拷打之下,或者走投无路,只能自杀。而这些对百姓的掠夺,都以大将军之名进行,让将军结怨于天下。吏民酸毒,道路嗟叹。
“当初永和末年,纲纪稍微松弛,颇让天下人失望,而四五年间,民间财富一空,户口离散,百姓离心,马勉之徒乘机起兵,在荆州、扬州之间,几乎酿成大患。幸而顺烈皇后初政清净,内外同力,才勉强征讨平定。如今百姓戚戚,困顿甚于永和年间,如果对内没有仁爱容忍之心,对外没有安邦守国之计,国家怎能长治久安?将相大臣,都与国家元首一体,同车共驰,同舟共济,如果车翻了,船沉了,大家不是都完了吗?怎能去明投暗,走在危亡之路上,还以为自己能平安?主上孤立,时局危困,还毫不在意呢?应该及时调换担任郡守县宰中不称职的官员,减省宅第园林的费用,拒绝郡国进献,内以自明,外解人惑,让挟奸之吏无所依托,司察之臣得尽耳目。法度得到恢复,远近清净升平,则将军身尊事显,德耀无穷!”
梁冀不予理睬。
梁冀虽然专擅朝政,恣意纵横,但还是很注意结交皇帝左右宦官的,任用宦官子弟为州郡要职,希望以此来巩固自己的恩宠。朱穆又奏记极谏,梁冀始终不能醒悟,回信说:“照你这么说,我就那么一无是处吗?”但是他一向敬重朱穆,也不怪罪。
梁冀派人送信给乐安太守陈蕃,有所请托,陈蕃拒绝接见。使者又冒充其他客人求见,陈蕃怒,将使者打死。于是陈蕃被贬为修武县令。
当时皇子有病,要求郡县进献珍贵药材,梁冀也派使者拿着信到京兆(地名,指长安),要求购买牛黄。京兆尹(职官名)、南阳人延笃读了信,将来使逮捕,说:“大将军是皇后家人,皇子有病,必应推荐名医,岂有此理,派门客来千里求利?”于是将来使斩杀。梁冀羞惭,又不好公开发作。有司观察风向,按他的意思,追查这件事,以生病为由,将延笃免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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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败到了梁冀这个地步,可以说是登峰造极了。他本身是外戚,居然又搞出孙氏这个外戚的外戚。他被孙寿迷得神魂颠倒,以至于乖乖地听孙寿的话,把当官的梁家人全部干掉,换成孙家的亲戚;孙寿本是大将军夫人,却能单独封爵为君,与长公主同级别,和梁冀一条街面对面建府邸。
孙寿的妖艳狐媚,可以说超过中国历史所有美人,因为别人比如西施,只是貌美,或者如赵飞燕,能歌善舞,才艺出众,而孙寿却能创新。史书记载孙寿的妆容创新,眉毛画“愁眉”,化妆有“啼妆”,大概像是今天的“泪痕妆”。孙寿还把头发梳成“堕马髻”;走路还有“折腰步”,成语有“东施效颦”,孙寿是把西施之颦发展成艺术了;笑容则有“龋齿笑”,这个怎么笑,还真想象不出来。总之,她能让梁冀惊喜意外,神魂颠倒,愿意为她做任何事。
梁冀派出奴才,向全天下巧取豪夺,在外戚的外戚之外,又搞出奴才的奴才,他能抢夺士孙奋巨额财产,让士孙奋家破人亡。他派出去的破家奴才,不知道又要害死多少人。
梁冀贪婪凶暴,却毫无政治头脑,只知道穷奢极侈,所谓德薄而位尊,他就是典型。他并没有像王莽那样精心布局以夺取江山的追求,只是娱乐至死。但从他不怪罪朱穆这一点来看,他也不是政治上的坏人,只是一个玩弄神器的坏小孩。太后在世时,还能对他稍加约束。太后一死,他就只能把自己玩死为止了。
5 夏,五月十九日,尊皇帝母亲、博园贵人为孝崇后,住永乐宫,设置太仆、少府以下官员,一切都与长乐宫一样,又分巨鹿九个县为孝崇后汤沐邑(指国君、皇后、公子等收取赋税的私邑)。
6 秋,七月,梓潼山崩。
元嘉元年(辛卯,公元151年)
1 春,正月一日,群臣朝会,大将军梁冀带剑入禁中。尚书、蜀郡人张陵呵斥他出去,下令虎贲武士及羽林军夺剑。梁冀跪下谢罪,张陵不理睬,即刻上奏弹劾梁冀。皇帝下诏,罚梁冀一年薪俸,百官肃然。河南尹梁不疑曾经举荐张陵为孝廉,对张陵说:“当初我举荐你,如今自己遭殃!”张陵说:“您不认为我没有才干,举荐了我,才让我今天能伸张公义,以报答您的私恩!”梁不疑面有愧色。
2 正月十六日,赦天下,改元。
3 梁不疑好读经书,喜欢礼贤下士。梁冀讨厌他,将梁不疑调任光禄勋,任命自己的儿子梁胤为河南尹,梁胤时年只有十六岁,容貌丑陋,穿上官服显得不伦不类,路上见到的人都嗤笑他。梁不疑认为兄弟相争,对自己是一种耻辱,于是辞官回家,与弟弟梁蒙闭门自守。梁冀不希望他与宾客交通,秘密派便衣在梁不疑家门口监视,记录来往的人。南郡太守马融、江夏太守田明,前往上任之时,经过梁不疑家门口,进门谒见。梁冀指使有司,上奏弹劾马融在郡内贪污,又以其他事诬陷田明。两人都被处以髡刑(剃光头发)、遭受鞭打,并流放至朔方。马融自杀未遂。田明则死在路上。
4 夏,四月初三,皇帝微服出游,到河南尹梁胤家中。这一天,大风拔起树木,白天一片昏暗。尚书杨秉上书说:“臣听说,上天并不言语,但是以灾异谴告。王者至尊,出入有常,道路戒严之后才能出行,派人彻底清查房舍后才能进入。除非郊庙之事,銮驾和天子旌旗不会离开皇宫。所以,像诸侯王到大臣家里这种事,《春秋》都列为警诫,何况陛下穿着皇帝服装私自出宫游逛,降乱尊卑,等级威严无序。侍卫守着空宫,御玺交给女妾!假如有非常之变,出现任章之谋(宣帝时,任宣被控谋反。任宣的儿子任章逃亡到渭城,夜里穿着黑衣潜入祭庙,假装卫士,执戟立于庙门,准备等皇帝到来时行刺,被发觉后伏诛),则上负先帝,悔之莫及!”
皇帝不理睬。杨秉,是杨震的儿子。
5 京师旱灾,任城、梁国发生饥荒,出现人吃人的惨剧。
6 司徒张歆被罢免,任命光禄勋吴雄为司徒。
7 北匈奴呼衍王入侵伊吾,击败伊吾司马毛恺,攻打伊吾屯城。皇帝下诏,命敦煌太守马达将兵救援,马达到了蒲类海,呼衍王撤退。
8 秋,七月,武陵蛮夷造反。
9 冬,十月,司空胡广辞职。
10 十一月二十八日,京师地震,皇帝下诏,命百官举荐独行之士(特立独行,有高尚节操,不随波逐流的人)。涿郡举荐了崔寔。崔寔到了公车(负责接待臣民上书和征召的官署),称病,不参加对策,回去之后,写了一篇文章,议论政事,名叫《政论》,文章说:
“天下之所以不治,常常是因为人主承平日久,风气逐渐败坏而不能察觉,政治日渐衰微而不改进,对危乱习以为常,疏忽怠惰而不自知。要么是荒**嗜欲,不理国事;要么是不听谏言,喜爱假话,厌恶真话;徘徊歧路,不知所从;亲信的近臣,什么事也不做,只求保住禄位;疏远的官员,说一点真话,又因为人微言轻,不被重视。于是王纲废弛于上,智士抑郁于下。悲夫!
“自汉兴以来,已经三百五十余年,政令垢污,积习难改,上下懈怠,百姓怨声载道,都希望能恢复中兴气象!济世救国之术,在于将决坏之处补好,将倾斜之柱扶正,根据具体情况,采取针对性的措施,以求恢复天下安宁。所以圣人会用权变之道,根据当时的需要来制定法制,采取的具体步骤,各有差别,总之是不强人所不能,也不放弃急切之事,去追求自己向慕的理想状态。
“当初叶公问政,孔子说:‘近者悦,远者来。’近处的百姓喜悦了,远方的人民自然就来归附。鲁哀公问的时候呢,他又说政治就是任用贤才。齐景公问他,则答以节俭财用,尊崇礼制。这并不是孔子有不同的主张,而是每一个问话的人,他的实际情况,和当时所亟须解决的事情不一样。俗人拘泥于文字,一心稽古,不懂得权变。奇伟所闻,简忽所见,听到的古代的故事,他觉得珍奇伟大,眼前明摆着的事实,却视而不见,这样的人,怎么能跟他谈论国家大事呢?
“所以,臣上书谏言,虽然说的话皇帝愿意听,还是会遭到阻碍,不能施行。因为那些顽劣之辈,不懂通达权变,只是习惯于日常所见。你和他一起干成一件事他都找不到快乐,更何况要他一起来谋划未来!他们的愿望,就是一切按旧章惯性往前挪步罢了。顽劣之人如此,那些有能力的大臣呢,又嫉贤妒能,只认为自己高明,办法再好,只要不是他提出来的,他就要奋笔疾书加以反对,一定要搞到你弄不成!
“于是,谏言者寡不敌众,终于被君王抛弃,就算是稷、契这样的圣贤复生,也是有志难伸,这就是贤智之论总是抑郁而不能伸展的原因。”
【华杉讲透】
如果你想制造出你的敌人,你就给工作提建议,任何一点小小的建议都行,反对者就会像快闪族一样,从地底下冒出来,以各种各样你意想不到的理由反对你的建议。
为什么呢?他们反对的原因,都不是他们嘴里所说的理由,而是人性。
首先,他们对你的建议能否成功,并不感兴趣。或者说,并不希望你获得成功,因为任何一个比他们成功的人,都是他们的敌人。任何一件不是因为他的功劳而可能获得成功的事,都是他要极力反对的。
其次,为刷存在感而习惯性反对。因为赞同你的意见,就是他没有“自己的思想”了,唯有反对,才是他存在的价值。越是反对,越是体现自己忧国忧民的忠诚。
最后,你的建议要求做出改变,而他也在被改变的范围内,他不愿意改变。或者说,采纳你的建议,就要制订行动计划,其中一些行动任务,必然会分配给他,而他懒惰,不愿意增加新的工作。
崔寔说那些人“不知乐成,况可虑始”。就算这事能干成,他也不会乐见其成,你还能指望他一起谋划吗?这样的情况,在任何组织里都比比皆是,如果没有一个坚定的领导,就会形成一种什么事也干不成的组织文化,那这就是一坛酱缸。崔寔看到了这种情况,所以他虽然应征到了公车,但是并不愿提出对策,请病假又回去了。回去之后,心里还是有话要说,就自己发表了一篇文章。
“治理天下的人,并非以至高无上的品德来教化,从严则治,从宽则乱。何以见得呢?近世孝宣皇帝明于君临天下之道,审于为政之理,所以严刑峻法,奸恶不轨之人为之破胆,海内清净肃然,天下人心安定。算下来宣帝的政绩,优于文帝。到了元帝继位,多行宽政,以致堕损,威权旁落,汉室衰落,就是从他开始。政道得失,由此可鉴。
“当初孔子作《春秋》,褒扬齐桓公、晋文公,赞叹管仲之功。孔子岂不以周文王、周武王之道为美呢?那是他通达权变救世之理。圣人能够与时俱进,而俗人不知时变,还以为古代结绳记事的方法,可以治理秦朝乱世;以为当初大禹在宫中举行‘干戚之舞’就让有苗部落闻而归降的方法,可以解得了高帝平城之围。
“像熊一样不断伸展筋骨,像鸟一样不断展翅跳跃,虽然可以延年益寿,但是治不了伤寒病。呼吸吐纳,确实有利于身体健康,但是不能把断了的骨头接起来。治国之法,就像养生,平时当然是修养生之法,但是如果生了病,还得靠吃药。刑罚,就是治乱世的猛药;道德教化,那是太平时期的营养。以道德教化来治理乱世,就像吃营养品来治病;以严刑峻法来治理太平盛世,就像给健康的身体吃药。如今在历代先王弊政之后,厄运交会,数世以来,政令松弛,犯法之人,都得到宽恕。就像车夫扔掉了缰绳,马儿甩掉了口勒,这时,驾车的四匹马,只会横冲直撞,就算是平坦大路,也要翻车!这正是收紧缰绳,救亡之时,哪里顾得上车上铃铛响的节奏和不和谐呢?当初文帝废除肉刑,结果是该砍脚趾的改为弃市,鞭刑的直接处死,所以文帝治下的太平,也是靠严刑峻法得来的,而非源自宽厚。”
崔寔,是崔瑗之子。山阳人仲长统看了他这篇文章,叹息说:“凡为人主者,都应该把这篇文章抄写一遍,作为座右铭!”
【司马光曰】
汉朝的法令,已经够严了,而崔寔还嫌太宽!为什么呢?大概衰世之君,性格都柔懦,而那些辅佐的官员,又是凡愚之辈,只知道姑息养奸。于是,权幸之臣有罪不坐,豪猾之民犯法不诛。天子仁恩所施行的范围,就是他眼前那几个人;奸恶不轨的小人得志,朝廷纲纪败坏不堪。所以崔寔之论,只是一时的矫枉过正,并非百世之通义。孔子说:“政令宽缓,则百姓怠慢;百姓怠慢,再用严猛纠正。政令严猛,则百姓受残害,百姓受残,再施之以宽,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以此和。”这才是万世不易之常道。
【张居正说】
什么是宽?什么是严?后世之论治者,对宽严二字的意思,并没有搞清楚,所以说得都不对。所谓宽,并不就是放纵松弛,也包含了敦厚宽大,赦免失误,去除烦苛的法令,这个叫作宽。严呢,也不是刚猛暴戾,而是励精图治,整顿纲纪,齐明法度,这个叫作严。宽中有严,严中有宽,就像春生秋杀,相代而成一岁之功,雨露雪霜,并效而行天地之化育。二者缺一不可。所以《中庸》论圣德,以发强刚毅,宽裕温柔并言,这才是尧舜以来相传的治体。世儒不知此义,一说要宽,变因循姑息而流于放纵松弛;一说要严,又严刑峻法,伤于暴戾。而人之常情,总是乐于放纵,不愿约束,于是又创造出宁可过宽,不可过严之说。那不就像是说天道可以让阳多过阴,白天长于夜晚,春夏长于秋冬,这能成就一年的天地化育,万物生长吗?当初周公告诫成王说:“敦大成裕,明作有功。”这才是正理,一定要理解到这一层,才能没有弊病,为治者要仔细考虑!
【华杉讲透】
宽严本身并没有明确的界限。司马光说宽的时候,“仁恩所施,止于目前”。皇帝宽,对谁宽呢?就是对他的大臣宽,他的仁恩所施,就是眼前那几个人。皇帝对大臣宽,大臣就要违法乱纪,为非作歹,残害百姓,那百姓遭受的就比严还惨,完全是被巧取豪夺。皇帝对梁冀宽,士孙奋就要家破人亡。皇帝对大臣严刑峻法,百姓的生存空间就宽了。
宽严包含的辩证法,以及这其中的事理,太深了,读书是读不明白,讲解也讲不明白,唯有自己知行合一。成都武侯祠有郭沫若题的对联:
能攻心则反侧自消,从古知兵非好战;
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
是宽还是严,确实需要审时度势,一般来说,治道都是宽严交替,在“治人者”从宽转向严的时候,“治于人者”还“不收手”的,就要倒霉。所以,中国人都被历史训练得对宽严的形势十分敏感。
另一方面,如果我们自己是一个小领导,对待自己团队的宽严之道,还是学习张居正所论,那是儒家正道。
11 闰十二月十八日,任城节王刘崇薨逝,没有儿子,封国撤除。
12 任命太常黄琼为司空。
13 皇帝想要尊崇梁冀,让朝中二千石以上大臣商议礼制规格,特进胡广、太常羊浦、司隶校尉祝恬、太中大夫边韶等都说梁冀的勋德堪比周公,应该赏赐给他山川、河流以及直接归他管辖的附庸小封国。唯独黄琼说:“梁冀因为之前亲自迎接皇帝登基的功劳,已经增加封邑一万三千户,而且给他的儿子梁胤也增加了封赏。如今诸侯的封地都是以户数或县数为单位,不论面积大小,梁冀可以比照开国元勋邓禹,同时享受四个县的食邑。”朝廷采纳了黄琼的意见。
于是有司又上奏:“梁冀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谒赞不名,礼仪比照萧何;将定陶县、阳成县还未划归梁冀的其余户口人数,全部封给梁冀,补足封地为四个县,比照邓禹;再赏赐金钱、奴婢、绸缎、车马、衣服、住宅,比照霍光,以彰显他与其他元勋的不同!每次朝会,不与三公同席,另设专座。每隔十天入朝一次,处理尚书台事务。将这些殊荣,宣布天下,为万世表率!”
但是,梁冀仍然认为这些礼遇对他太薄,很不高兴。
【华杉讲透】
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谒赞不名,我们在提及萧何一段时讲解过,不过,萧何只有入朝不趋,剑履上殿的待遇,并没有谒赞不名的待遇。入朝不趋,是不用小步快走,像我们见到尊长小跑上前一样;剑履上殿,是可以带着剑、穿着鞋上殿;谒赞不名,是礼宾官不用通报姓名,直接就进。
梁冀获得的待遇,已经是萧何、邓禹、霍光三人的总和,他何德何功,能配得上这么大的尊崇呢?但是,他还发自内心地觉得朝廷待他太薄,很不高兴。这是人性的弱点,人总会过高地估计自己,过高地评估自己做出的贡献。
梁冀所获得的地位和待遇,只有两个结果,要么将皇帝取而代之,要么满门灭亡,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常识,只有他不知道。这也是人性的弱点,总认为自己所得到的一切都是该得的,而且还得少了;总觉得别人都应该对自己感恩戴德,不知道别人早已忍无可忍。
世上最远的距离,莫过于我们对自己的评价和别人对我们的评价之间的距离。我们还是重复那两句老话:“没有什么是理所应当,一切都是难能可贵;没有什么是一劳永逸,一切都需要不断获取。”梁冀已经是行尸走肉了。
元嘉二年(壬辰,公元152年)
1 春,正月,西域长史王敬为于阗所杀。
当初,西域长史赵评在于阗,生痈疮而死。赵评的儿子前往迎接灵柩,经过拘弥国。拘弥国王成国与于阗王建一向有矛盾,对赵评的儿子说:“于阗王让胡医将毒药放在你父亲的疮口上,毒死了你父亲。”赵评之子信以为真,回来之后,告诉敦煌太守马达。正好王敬继任西域长史,马达下令王敬秘密调查。王敬经过拘弥国时,成国对他说:“于阗人都希望立我为于阗王,如今以此事诛杀于阗王,于阗一定归附。”王敬贪立功名,到了于阗,摆设宴席,请建赴宴,准备诛杀建。有人将王敬的阴谋告诉建。建不信,说:“我无罪,王长史为什么要杀我呢?”第二天,建与官属数十人前来拜谒王敬,坐定,建起身敬酒,王敬呵斥左右将他拿下。吏士们并无意要杀建,建的官属都得以逃走。当时成国的主簿秦牧跟着王敬在会场上,持刀而出,说:“大事已定,还犹豫什么!”即刻上前将建斩杀。
于阗侯、大将输僰等集结军队,攻打王敬。王敬拿着建的人头,上楼高呼说:“天子派我诛杀建!”输僰等不予理睬,上楼将王敬斩杀,悬首于市。
输僰自立为王,于阗人又杀了他,立建的儿子安国为王。
马达听说王敬死了,想要将诸郡兵出塞攻打于阗。皇帝不许,征召马达回朝,另外派宋亮代为敦煌太守。宋亮到任,给于阗王指了一条悔过自新之路,就是斩了输僰的头送来。当时输僰已经死了几个月,他们就开棺砍下他的人头送来,也不说明诛杀过程。宋亮后来知道实情,但也无力征讨。
2 正月丙辰日(正月疑无此日),京师地震。
3 夏,四月初四,孝崇皇后匽氏(皇帝生母)去世,以皇帝的弟弟、平原王刘石为丧主,葬礼规格与恭怀皇后(和帝母亲)相同。五月十二日,葬于博陵。
4 秋,七月初二,日食。
5 冬,十月二十八日,京师地震。
6 十一月,司空黄琼被免职。十二月,以特进赵戒为司空。
永兴元年(癸巳,公元153年)
1 春,三月十二日,皇帝行幸鸿池。
2 夏,四月丙申日(疑误),赦天下,改元。
3 四月丁酉日(疑误),济南悼王刘广薨逝。没有儿子,封国撤除。
4 秋,七月,三十二个郡及封国发生蝗灾,百姓逃荒的有数十万户,冀州尤其严重。皇帝下诏,任命侍御史朱穆为冀州刺史。冀州所属各县县令,听说朱穆渡过黄河,解下印绶,弃官而去的有四十多人。朱穆到任后,弹劾诸郡贪官污吏,有的自杀,有的死在狱中。宦官赵忠父亲去世,归葬安平,葬礼规格越制,使用玉匣。朱穆下令调查,官吏畏惧他的威严,开棺验尸。皇帝听闻,大怒,征召朱穆到廷尉,罚做苦工。
太学书生、颍川人刘陶等数千人到宫门前上书,为朱穆申冤说:“我们看到,苦役犯朱穆,处公忧国,拜官州牧之日,就立志肃清奸恶。而常侍宦官仗恃皇上恩宠,父子兄弟满布州郡,竞相为虎狼之凶,噬食小民。所以朱穆张理天网,罗取祸国殃民之徒,以合天意。由此宦官们都痛恨他,中伤诽谤,不停地诬陷攻击,终于将他陷于刑罚,被罚做苦工。天下有识之士,都认为朱穆如同禹、稷一样尽心保国,而遭受到共工、鲧那样的处罚。如果死者有知,那尧帝将怒于崇山,舜帝将忿于苍墓了!如今,宦官和陛下左右亲信窃持国柄,手握王爵,口衔天宪,他们要赏赐谁,就能让一个快要饿死的人,转眼间变得比季孙氏还富有;他们要污蔑谁,就能把伊尹、颜渊说得比桀、盗跖还十恶不赦。而朱穆亢然不顾身害,并不是他不愿意尊荣,就想要受辱,也不是他不愿意生存,一心要求死,而是他痛感王纲不振,担心天纲倾覆,所以竭心怀忧,为皇上尽心尽力!臣等愿意接受黥刑,在脸上刺字,戴上脚镣,代替朱穆去做苦工!”
皇帝看了奏章,赦免朱穆。
5 冬,十月,太尉袁汤被免职。任命太常胡广为太尉。司徒吴雄、司空赵戒被免职,任命太仆黄琼为司徒,光禄勋房植为司空。
6 武陵蛮詹山等造反,武陵太守、汝南人应奉将他们招降。
7 车师后部王阿罗多与戊部候(职官名)严皓相互有矛盾,阿罗多忿戾而反,攻围屯田,杀伤吏士。而他的部下,后部候炭遮带着其余的民众投降汉朝。阿罗多迫急,带着一百余骑兵逃亡入北匈奴。敦煌太守宋亮上书,立后部故王军就送到汉朝做人质的儿子卑君为王。后来,阿罗多从匈奴回国,与卑君争国,赢得不少国人归附。戊校尉严详担心阿罗多招引北匈奴为外援,给西域带来战乱,于是与阿罗多谈判,承诺恢复他的国王地位。阿罗多于是向严详投降。于是汉政府重新立阿罗多为王,将卑君迁回敦煌,拨后部人三百户供他统治。
永兴二年(甲午,公元154年)
1 春,正月二十四日,赦天下。
2 二月初二,恢复刺史、二千石以上官员为父母守丧三年的规定。
3 二月初四,京师地震。
4 夏,蝗灾。
5 东海郡朐山崩塌。
6 二月十六日,皇帝封乳母马惠的儿子初为列侯。
7 秋,九月初一,日食。
8 太尉胡广被免职。任命司徒黄琼为太尉。闰九月,任命光禄勋尹颂为司徒。
9 冬,十一月初九,皇帝在上林苑打猎,随后前往函谷关。
10 泰山郡、琅玡国盗贼公孙举、东郭窦等人造反,杀死地方官。
永寿元年(乙未,公元155年)
1 正月十四日,赦天下,改元。
2 二月,司隶(京畿地区)、冀州饥荒,人相食。
3 太学生刘陶上书说:“上天与皇帝的关系,皇帝与百姓的关系,就像头与脚的关系一样。陛下眼睛看不见鸣条之事(商攻击夏,在鸣条决战,夏朝灭亡),耳朵听不见檀车之声(檀车,武王伐纣的战车),天灾并没有伤害到陛下的肌肤,地震、日食也无损于陛下的圣体,所以陛下轻视日月星辰的变异,也不在乎上天的愤怒。
“想当年高祖初起之时,不过是一个布衣百姓,集结逃亡,扶持伤残,一步步成就帝业,都是千辛万苦,辛勤所至。其福祚流传,到了陛下手里。陛下既不能为先祖增光,也不能像高祖一样勤劳国事,而是将国家权柄,授予他人,让一群丑恶的小人,掌握这生杀大权,随意诛杀人民,就像虎豹在幼鹿园中安了家,豺狼在花园里产了崽。富人死于苦行拷打,穷人死于饥寒交迫。死者悲哭于地下,生者愁苦于朝野,这就是愚臣长吁短叹的缘故啊!
“秦之将亡,进谏者被诛,阿谀者受赏。规劝的忠言,堵在了忠臣的口中;国家的政令,出于谗佞之口。纵容阎乐横行咸阳,授权赵高掌管宫门。大权已去而不自知,威权离身而不顾,成败的道理,古今都是一样。愿陛下远览强秦倾覆的原因,近察哀帝、平帝时期的事变,则得失祸福的道理,昭然可见。
“臣又听说,危急之时,非仁者不能扶持朝纲;祸乱之日,非智者不能救国救民。前任冀州刺史、南阳人朱穆,前任乌桓校尉、我的同郡人李膺,都是履正清平,贞高绝俗之士,他们就是中兴之良佐,国家之柱石,应该召回中央,辅佐王室。臣斗胆在这禁忌百端的朝堂,说这些不合时宜的话,就像冰霜遇到太阳,一定会被消灭。臣只是悲天下之可悲,而如今天下也悲臣之愚惑吧!”
奏章递上去,皇帝没有反应。
4 夏,南阳大水。
5 司空房植被免职。任命太常韩縯为司空。
6 巴郡、益州山崩。
7 秋,南匈奴左薁鞬台耆、且渠伯德等造反,入侵美稷;东羌诸种全体起来响应。安定属国都尉、敦煌人张奂初到职,军营中只有两百人左右,收到消息,即刻勒兵而出。军吏们都认为寡不敌众,叩头劝阻。张奂不听,于是进军,屯驻长城,收集兵士,派将领王卫招诱东羌,于是进驻龟兹县,切断南匈奴与东羌之间的交通。东羌诸部落酋长陆续与张奂联合,攻击薁鞬等,破之。伯德惶恐,率众投降,郡界由此平定。羌族酋长送给张奂马二十匹,金器八个。张奂在诸羌面前,以酒洒地,发誓说:“即使马像羊一样多,也不牵进马厩;即使金子像粟米一样贱,也不揣进怀里。”所有礼物一概不收,全部归还。之前八任都尉,都贪财好货,成为羌族患苦。而张奂,正身洁己,羌人无不悦服,威信教化,大行无阻。
永寿二年(丙申,公元156年)
1 春,三月,蜀郡属国蛮夷造反。
2 当初,鲜卑人檀石槐,勇健有智略,部落畏服,于是檀石槐制定法令,审理诉讼,没有人再敢犯法,他被推举为部落首领。檀石槐在弹汙山、歠仇水之间设立王庭,在高柳之北三百余里,兵强马壮,东、西各部酋长都来归附他,于是南掠汉边,北据丁零,东却夫馀,西击乌孙,将匈奴故地全部征服,东西横贯一万四千余里。
秋,七月,檀石槐入侵云中。朝廷任命前乌桓校尉李膺为度辽将军。李膺到边,羌人、胡人都望风畏服,将之前所掳掠的男女,全部送到塞下归还。
3 公孙举、东郭窦等聚众至三万人,入侵青州、兖州、徐州,破坏郡县。朝廷连年征讨,不能攻克。尚书选拔能治乱的人才,任命司徒掾、颍川人韩韶为嬴县县长。贼众听闻韩韶贤德,相互告诫,不进入嬴县境内。于是周边各县流民一万余户进入嬴县。韩韶打开粮仓,赈济流民。粮库主管力争不可。韩韶说:“我如果因为救活了饥民而获罪伏诛,也当含笑九泉!”太守一向知道韩韶的名声和贤德,竟然没有怪罪。韩韶的同郡人荀淑、钟皓、陈寔都曾经当过县长,所任职之处,也都以德政著称,时人称他们为“颍川四长”。
4 当初,鲜卑入寇辽东,属国都尉段颎率领所部兵马奔驰趋赴。段颎担心鲜卑人惊慌逃走,先派驿骑诈称持玺书召还段颎。段颎假装奉诏撤退,在道路旁埋伏。鲜卑人信以为真,入境追击段颎。段颎伏兵大起,将他们全部斩获。段颎被控诈为玺书,按律当处死刑,但因为有功,减为处两年徒刑。刑满释放之后,拜为议郎。
这时,皇帝下诏,因为东方盗贼猖獗,下令公卿选拔文武双全的将帅。司徒尹颂举荐段颎,拜为中郎将,攻击公孙举、东郭窦等,大破之,斩公孙举、东郭窦,斩首一万余级,余党或降或散。皇帝封段颎为列侯。
5 冬,十二月,地震。
6 封梁不疑的儿子梁马为颎阴侯,梁胤的儿子梁桃为城父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