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元光二年(戊申,公元前133年)
1 冬,十月,皇上行幸雍县,祭祀五色帝庙。
2 李少君以祭祀灶神就可以长生不老的方术觐见皇上。皇上很尊敬他。李少君是已经去世的深泽侯的舍人,隐瞒了自己的年龄和出生地,以长生不老的方术遍游诸侯,没有妻子儿女。人们听说他能役使鬼物和长生不老,送给他很多东西,所以他衣食丰足,钱财有余。大家觉得他不事生业却能生活富足,又不知道他是哪里人,更加相信他,竞相侍奉他。李少君善于说话,而且能说得让人信以为真。有一次在武安侯田蚡家饮宴,在座有一位九十余岁的老人,李少君就谈起当年跟那位老人的爷爷在某处打猎射箭。老人儿时跟从他的爷爷,确实在那个地方打过猎,当时就信了,满座皆惊。
李少君对皇上说:“祭祀灶神,就可以驱使鬼神。鬼神至,则丹砂可化为黄金,寿命可以延长,可以见到蓬莱的神仙。见到了神仙,举行封禅大典,就可以不死,就像黄帝一样。我曾经在海上巡游,遇到神仙安期生,他给我枣子吃,像瓜一样大。安期生是蓬莱山中的神仙,合意的话就现身见人,不合意就不见。”
于是皇上开始亲自祭祀灶神,派遣方士入海求蓬莱神仙安期生,研究丹砂化黄金的炼金术。过了很久,李少君病死。皇上还坚持认为他化为仙人而去,没有死。于是沿海一带燕、齐的方士就纷至沓来,大谈神仙之事了。
3 亳县人谬忌上奏说,要祭祀太一神,并解释说:“天神当中最尊贵的是太一,五色帝是太一的五个辅佐。”于是皇上在长安东南郊建太一庙。
4 雁门马邑县土豪聂壹,通过大行(官职,掌管外交事务)王恢向皇上建议说:“匈奴和亲,亲信咱们边境,可以利诱他过来,伏兵袭击,一定可以击破他们。”皇上召公卿商议。王恢说:“我听说代郡还是独立王国的时代,北有强胡之敌,南与中原交兵,但还是能够老有所养,幼有所长,该种树种树,该耕田耕田,仓库总是充实的。为什么呢?因为匈奴也不敢轻易来袭。如今海内统一,而匈奴却侵盗不已。为什么呢?因为他们一点也不怕我们。所以,我认为伏击他们一次,给他们点教训,是好的!”
韩安国说:“我听说高皇帝当初遭遇平城之围,七天没有饭吃,到了解围而回之后,并无愤怒之心。为什么呢?因为圣人以天下人心为心,宽宏大度而已,不会因为自己个人的愤怒而伤害天下的公平。自从派遣刘敬和亲到今天,已是五世。臣以为,还是不要搞这些伏击。”
王恢说:“不然!高皇帝被坚执锐,南征北战几十年,之所以不报平城之仇,不是力所不能,而是为了让天下休养生息。如今,边境警报不断,士卒死伤累累,运送遗体返乡的灵柩车相望于道,这是仁人志士心头之痛!应该教训教训他们!”
韩安国说:“不然!我听说,用兵者应当以饱待饥,以治待乱,以逸待劳。所以,要么发动大军,攻入敌境,毁敌城池;要么按兵不动,役使调动敌国,这些都是圣人用兵的方法。但是,像如今计划的这样,卷甲而驱,轻举妄动,**,恐怕难以建功。如果纵队前进,一旦与敌人遭遇,恐怕无力应战;如果以横队前进呢,又容易被敌人切段分割。走得快了,粮秣跟不上;走得慢呢,又抓不到敌人,行军不到一千里,则人马都没吃的了。兵法云:‘遣人,获也(派出军队,都被敌人俘虏了)。’所以,我认为不要发动这样的偷袭。”
王恢说:“不对!我今天说袭击他,并不是要发兵深入敌境,而是把单于引诱到我们的边境来,然后我选枭骑、壮士埋伏,根据地形险阻,我的阵地全都构筑好了,或者扎营在他的左路,或者在他的右路,或者挡他的前路,或者绝他的后路,总之,一定可以生擒单于,万无一失!”
皇上同意了王恢的方案。
夏,六月,以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率领步兵、骑兵、战车三十余万埋伏在马邑旁的山谷中,准备引诱单于来马邑,一举歼灭。
秘密派遣聂壹为间谍,假装逃亡到匈奴,对单于说:“我能够击斩马邑县令、县丞,举城投降,财物可尽得。”单于贪爱财物,相信了聂壹,同意举兵前来。聂壹于是斩了死刑犯的头,悬挂在城墙上,给单于使者看,以此来证明,说:“马邑县令、县丞都已经死了,速来!”于是单于越过边塞,率领十万骑兵进入武州塞。离马邑还有百余里时,单于看见牲畜布满原野,却看不到放牧的人,觉得很奇怪。后来,攻打附近一个碉堡时,匈奴抓获了一个雁门尉吏,并准备斩杀他。尉吏怕死,就向单于汇报汉军埋伏的地点。单于大惊,说:“我正怀疑呢!”于是带兵撤退,出了边境,说:“我能得到尉吏,这是天意啊!”于是以尉吏为天王。
边塞附近都传说单于回去了。汉军追到边塞,觉得反正也追不上,于是班师回朝。王恢本来的任务,是从代郡出击胡人辎重,听说单于撤退,兵又多,不敢出击。
皇上对王恢十分愤怒。王恢辩解道:“我们当初的约定,是等单于进入马邑城,我军主力与单于接战,我再击其辎重,可以得利。如今单于半途而返,臣以三万人进攻,寡不敌众,只能自取其辱。我也知道,回来就是斩首的死罪。但是,至少为陛下保全这三万人。”
于是让廷尉(官职,掌刑狱)给王恢治罪。廷尉认定王恢逗留观望,判死罪。
王恢向田蚡行贿千金,田蚡也不敢跟皇上说,就对太后说:“王恢是马邑之事的首谋,如今事情未成,诛杀王恢,这是为匈奴人报仇啊!”皇上朝见太后的时候,太后就把田蚡的话告诉了皇上。皇上说:“没错,王恢是马邑之事的首谋,所以发天下之兵数十万去执行他的谋略。况且,即使捉不到单于,王恢的军队袭击匈奴的辎重,仍可以安慰将士们的心。如今不诛杀王恢,没法向天下人交代。”王恢听说是皇上的话,于是自杀。从此之后,匈奴拒绝和亲,不断攻击交通要塞,入寇边境,不可胜数。不过,匈奴人仍然贪图双方自由贸易的关市,喜欢汉朝财物。汉朝也不关闭关市,用以满足匈奴人的需要。
武帝元光三年(己酉,公元前132年)
1 春,黄河决口改道,从顿丘流向东南方向。夏,五月三日,又在濮阳瓠子决口,河水注入巨野,与淮水、泗水合流后又淹没十六个郡。天子派汲黯、郑当时发十万士兵填堵。刚填堵完缺口,又再次溃决。当时,田蚡的食邑在鄃县,而鄃县在河北,河水向南溃决,鄃县没有遭灾,收成反而更好。田蚡对皇上说:“江河决堤,是上天的事,不容易以人力强塞,强行堵塞,可能违反天意。”那些望气用术的巫师也这么说。于是天子很长时间也不再组织填堵河堤的事。
【华杉讲透】
大臣的话,往往首先是保护他自己的权位和利益,然后才是为国家着想,毕竟没有私心的人太少了!在公司里开会也是同样的情况:一个人发表意见并捍卫他的意见,不是因为他的意见能解决问题,也不是因为他真的相信自己的办法能行。他发表意见,是为了显示他的存在和地位;而他的意见是否被接受,则反映了他在公司的权位利禄的稳定性,更代表了他的面子。所以,当他说出来之后,这句话就成了他神圣不可侵犯的财产,接下来就是为捍卫自己的财产而战的事了,这是人性。而主持会议的领导呢,还以为大家都在讨论问题,而实际上没几个人会关心。至少是把问题的解决与否,放在自己的权位和面子之后。就算是老板自己,面子重要还是解决问题重要?也不好说!因为面子的得失是当场看见的,哪个意见是对的倒不是那么明显。
作为领导者,一定要注意分辨说话人的话,跟他个人利益和面子的关系;另一方面,明知他的意见不对,也要找到其中对的部分来夸奖,不按他说的做就是了。不要让任何人因为说的话不对而损失面子,这样大家就没有强词夺理的必要,开会比较接近实际,并且有效率。
2 当初孝景帝在位时,魏其侯窦婴是大将军,武安侯田蚡还是一个普通的郎(宫廷禁卫官),田蚡侍奉窦婴喝酒,一跪一起,就像子侄一样。后来田蚡日益贵幸,做了丞相,而窦婴失势,门庭冷落,宾客们都不去了,唯独曾经做过燕国丞相的颍阴人灌夫,一如既往。窦婴于是与灌夫交厚,相互敬重,亲如父子。灌夫为人刚直,喝了酒更要耍性子,旁边如果坐了地位比自己高的人,他一定会想办法凌辱对方,所以多次忤逆田蚡。
田蚡于是上奏告灌夫说:“灌夫家族横行颍川,使人民疾苦。”灌夫及其家属因此被逮捕,并且都被判了斩首弃市之刑。窦婴上书救灌夫,皇上下令让窦婴和田蚡在太后东宫当庭对质辩论。两人互相攻讦。皇上问群臣:“他俩谁对?”只有汲黯支持窦婴,韩安国认为两人都对,郑当时刚开始说窦婴对,后来又不敢坚持。皇上怒怼郑当时说:“我连你这种人一起斩首!”当场散会,皇上起身,进到太后宫中,与太后一起吃饭。太后怒而不吃,说:“今天我还活着,就有人欺负我弟弟。等我百岁之后,那不都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吗?”
皇上不得已,于是将灌夫灭族。再让有司将窦婴立案调查,也判了斩首弃市的罪。
武帝元光四年(庚戌,公元前131年)
1 冬,十二月三十日,在渭城将魏其侯窦婴诛杀。
春,三月十七日,武安侯田蚡薨。
后来,等到淮南王刘安事败,皇上才听说田蚡收受贿赂及鼓动刘安觊觎帝位的事。皇上说:“如果田蚡今天还活着,也被灭族了。”
2 夏,四月,霜冻,冻死花草。
3 御史大夫韩安国代理丞相职务,在引导天子车队时,不幸从车上坠下,受伤,成了跛脚。五月二十日,任命平棘侯薛泽为丞相。韩安国因病免职。
4 地震,赦天下。
5 九月,以中尉张欧为御史大夫。韩安国病愈,重新任命为中尉。
6 河间王刘德,修德好古,实事求是,以金帛为奖励,征求那些经过严格校勘、无讹文脱字的古籍善本,得到的书的数量和中央政府相当。当时,淮南王刘安也喜好藏书,但他收集的都是些浮华辩论之辞,而刘德的藏书则都是秦朝焚书之前的古籍。刘德采摘礼乐古事,自己编辑补充,竟然也编成五百余篇之多。他平时穿着儒者的衣服,一举一动,都符合儒家的规矩。崤山以东的诸儒,很多都和他交往同游。
武帝元光五年(辛亥,公元前130年)
1 冬,十月,河间王刘德来朝,献上雅乐,并回答有关三雍宫的问题。
【柏杨曰】
三雍宫,指辟雍(国立大学)、明堂(皇家大礼堂)、灵台(皇家天文台)。
【胡三省曰】
雍,就是和,而且是天地、君臣、人民皆和。三雍宫问对,我认为是讨论三雍的制度,不仅仅是讨论这三座建筑物。
刘彻下诏策问了河间王三十多件事,他的回答,都以推崇儒术为主,能抓住事情的本质,意旨明确,清楚明了,就像以手指物一样明确。天子把河间王所献的雅乐交给太乐官,由皇家乐队排练,在盛典时演奏,不过也不常用。
春,正月,河间王薨,中尉常丽报告消息时说:“王身端行治,温仁恭俭,笃敬爱下,明知深察,惠于鳏寡。”大行令上奏说:“根据《谥法》中‘聪明睿知曰献’,建议定谥号为献王。”
【班固曰】
鲁哀公曾经说:“寡人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未尝知忧,未尝知惧。”这话非常深刻,因为在那种情况下,想要不危亡是不可能的!所以古人以没有节制的安逸快乐为鸩毒,以无德而富贵为不幸。汉朝兴起,直到第十四任孝平帝,诸侯王以百数,大多骄**失道。为什么呢?沉溺于放纵恣肆之中,形势让他们如此。凡人都会跟着风俗行事,更何况鲁哀公这样的王公贵族?“夫唯大雅,卓尔不群(只有伟大高雅的人,才能卓尔不群)。”就是说的河间王这样的人吧!
2 当初,王恢讨伐东越的时候,派番阳令唐蒙晓谕南越。南越以蜀地出产的枸酱(类似桑葚)招待唐蒙。唐蒙问这东西哪里来的。主人回答说:“从西北方牂柯江(上游称北盘江,下游称南盘江,再下称红水河、黔江、浔江、西江)运来。牂柯江有几里宽,流经番禺城下。”唐蒙回到长安,再向蜀地的商人打听。商人说:“只有蜀地出产枸酱,很多人偷运到夜郎国(贵州关岭县)去卖。夜郎国在牂柯江旁,江面有一百多步宽,足以行船。南越用财物使夜郎归附,向西一直到桐师(云南保山)。但是,也不足以让他们称臣。”
唐蒙于是上书皇上说:“南越王乘坐天子专用的黄盖之车,车前竖着天子大旗左纛,地方东西万余里,名为外臣,实际上是一州之主。如今从长沙、豫章前往,水路很多,道远难行。我听说夜郎国征召所有精兵,可达十余万,如果从牂柯江浮船而下,出其不意,这就是征服南越的一条奇计了。以汉之强,再加上巴蜀的富饶,打通前往夜郎的道路,兼并夜郎,设置汉朝官吏,应该是很容易的事。”
皇上同意了唐蒙的计划。于是拜唐蒙为中郎将,率领一千士卒,运送粮食和辎重的人员一万多人,从巴蜀莋关进入,见到夜郎侯多同。
【华杉讲透】
汉武帝继承的,是文景之治留下的富得流油的国家,但为什么会搞到民穷财尽,战争的消耗为什么那么可怕?从这里的记载可以一睹端倪——士卒只有一千多,但是后勤要一万多人。
《孙子兵法》说,要因粮于敌,“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就是说,运一种粮食上前线的成本,是二十钟。这二十倍的成本,只是孙子所处的春秋时期,那时候战争的距离还没那么远,而且都是已开发地区。到了秦朝征匈奴,运粮成本已达两百倍。汉武帝开拓西南,运粮成本也超过一百倍。所以无论国家有多少钱,被战争这么一折腾也吃不消。
唐蒙给多同送上厚礼,喻以威德,要求他接受汉朝政府派遣官员,并承诺让他的儿子做县令。夜郎旁边的小邑都贪图汉朝的布匹绸缎,认为汉朝隔那么远,终究也没法来统治他们,所以全都承诺接受汉朝的管辖。
唐蒙回来汇报,皇上将这些地方改名为犍,设立犍郡。征发巴国和蜀国的士卒,修建从僰到牂柯江的道路,筑路工兵有数万人,很多人病死,也有逃亡的,就用军法诛杀为首带领的人。巴蜀人民大为惊恐。皇上听说后,派司马相如去责备唐蒙等人,晓谕巴蜀人民,这不是皇上的意思。相如完成任务后,返回长安汇报。
这时候,邛(今四川西昌)、莋(今四川汉源)的君长,听说南夷因为与汉朝连通道路得到了很多赏赐,也都愿意做汉朝臣子,像南夷那样接受汉朝官吏。天子问司马相如意见,相如说:“邛、莋、冉駹跟蜀郡接近,道路也容易打通。秦朝的时候曾经设置郡县,到汉朝没有了。如今重新开通,设置郡县,比南夷更好!”
天子深以为然,于是拜司马相如为中郎将,建节往使,与副使王然于一同乘坐政府驿车前往,就用巴蜀两郡的钱币财物作为赏赐,邛、莋、冉駹、斯榆(云南大理)的君长,都请为内臣。于是撤去旧有的关隘,将关口拓宽,疆界西到沫水(大渡河)、若水(雅砻江),南到牂柯江。又开凿零山道路,在孙水架桥,以通邛都。在邛都设置一个都尉,十几个县,归蜀郡管辖。天子大悦。
3 下诏征发一万人修治雁门险阻地区,以防备匈奴。
4 秋,七月,大风,拔起树木。
5 女巫楚服等教陈皇后祭祀和做木偶人埋地里诅咒压服人,以及蛊惑男人的妇人媚道的巫术。事情被发觉,皇上派御史张汤彻底追究。张汤深入调查楚服的同党,牵连及诛杀三百余人,楚服枭首于市。七月九日,废陈娇皇后位,收回皇后印玺,退居长门宫。皇后之母窦太主刘嫖惭愧恐惧,向皇上磕头谢罪。皇上说:“皇后的所作所为,不合于大义,不得不废。你应当相信大道,自己安心,不要受别人的妄言妄语影响而生疑惧。皇后虽废,一切供奉待遇不变,长门宫跟正宫也没有分别。”
6 当初,皇上在刘嫖家设酒宴,看见刘嫖宠幸的珠宝商董偃(刘嫖丈夫陈午早逝,董偃是她的情夫),皇上赏赐他衣冠,不以名字称呼,称他为“主人翁”,让他侍饮,于是天下人无不知道董偃受皇上宠幸。皇上曾经和他一起在北宫游戏玩耍,又在平乐观驰马逐兽,斗鸡、蹴鞠、赛马、赛狗,皇上大欢乐之。
皇上曾经为刘嫖在未央宫宣室设置酒宴,派谒者也带董偃进来。当时,中郎将东方朔持戟立于殿下,放下戟,上前说:“董偃有当斩之罪三条,怎么能让他进来!”皇上说:“此话怎讲?”东方朔说:“董偃以人臣的身份私通公主,这是罪一;败坏男女风化,乱婚姻之礼,伤害王室制度,这是罪二;陛下正是年富力强之时,正该集中心思在《六经》上。董偃不尊经劝学,反以靡丽为尊,奢侈为务,尽狗马之乐,极耳目之欲,这正是国家的大贼,人主之大蜮(妖怪),这是罪三。”
皇上默然不应,过了好一阵,说:“我这酒已经摆上了,下次再改吧。”
东方朔说:“宣室,是先帝的正室,不合法度的事不能进入。让**继续发展,就会变成篡夺。所以春秋时期,齐国竖貂谄媚,易牙作乱,鲁国庆父死掉,国家才得以保全。”
皇上说:“善!”下诏停止在宣室设酒宴,将酒席移到北宫,让谒者带董偃从东司马门进入。赏赐东方朔黄金三十斤。对董偃的恩宠就从那时起慢慢衰减了。但是,从此之后,公主、贵人等很多都逾越礼制了。
【华杉讲透】
东方朔的制止很及时,道理确实像他说的那样,**发展下去,就会变成篡夺。每个人都会受到身边人的影响,不要自信你有判断力,只是和别人游戏玩乐,不会让他参与政治,不会受到他的影响。因为你也是人,根本无法防备。田蚡说黄河改道是天意不可为的时候,皇上哪里能想到那是因为对他有利呢?董偃如果能进入天子正殿,你认为他没有权力,但是如果所有大臣都认为他有权力,并且有人会利用他的权力,他就会跟人勾结。而实际上,他的确进到了皇上身边,表明他确确实实已经掌握了巨大的权力。他掌握别人没掌握的信息,信息就是权力。
我们不能对自己的判断力太过自信,以为自己不会受别人的影响。我们要首先搞清楚自己的判断,决定我准备接受谁的影响。这就是“亲贤臣,远小人”的原理,是领导者的第一大要务。
7 皇上任命张汤为太中大夫,与赵禹一起制定诸律令,务在严谨细密。严格控制守职的官吏,看见人犯罪,知而不报,就与犯人同罪,让官吏之间互相监视。
西汉政府的严刑峻法时代,就从这时候开始。
8 八月,稻田螟虫成灾。
9 这一年,征召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由地方政府安排与每年进京交簿册的计簿使者一起进京,沿途各县负责供应饮食。
菑川人公孙弘回答策问说:
“臣听说上古尧舜之时,并不注重官爵和赏赐,而人民都互相勉励向善;不注重严刑峻法,而人民并不违法乱纪。为什么呢?那是在上位者率先垂范,立身正直,对人民讲信用。后来的世道呢,贵爵厚赏而人民不能向善,深刑重法而作奸犯科不止。为什么呢?因为在上位者自己就立身不正,对人民也不讲信用。所以说,厚赏重刑,都不足以劝善而禁非,唯有一个‘信’字而已。所以,能任命有贤能的官员,让他们各司其职,去掉那些没用的废话,则工作可以得到落实;不制作没有实际用处的器物,就不用征收那么多赋税;不要在农忙时节征发徭役,不消耗浪费人民的劳力,则百姓可以富足;有德者进,无德者退,则朝廷有尊严;有功者上,无功者下,则群臣有次序;处罚有罪之人,则奸邪止;奖赏贤德的人,则群臣相互劝善。以上八条,就是治国之本。
“所以,人民各有各的生业,就不会起争执;凡事都有讲理的地方,就不会有怨气;能得到以礼相待,就不会暴虐;能感受到国家对他的爱,就会对在上位者亲近,这是有天下者的急务。礼仪,是人民所服的,再顺之以赏罚,人民就不会犯禁了。
“臣听说,声气相通则相互应和,如今人主和德于上,百姓和合于下,所以心和则气和,气和则形和,形和则声和,声和则天地之和相应。如此阴阳和而有风调雨顺之和,天降甘露,五谷丰登,六畜繁衍,庄稼美盛,百草丰茂,山不光秃,泽不干涸,这就是和的极致。”
当时参加策问考试的有一百多人,太常(祭祀部长)将公孙弘名次居下。应对的策文呈奏后,皇上将公孙弘的答卷擢升为第一名,拜为博士,待诏金马门,随时听候传见。
齐人辕固,当时已经九十多岁,也以贤良身份应征,公孙弘对他侧目而视。辕固说:“公孙先生!你应该立正学,说正事,不要以曲学媚世求荣!”当时诸儒中有很多人都强烈毁谤辕固,于是辕固就告老还乡了。
【华杉讲透】
公孙弘的八条,都是儒家正学,至理名言,是最有价值,也切中时弊的大道理。武帝将他擢升为第一名,似乎是看懂了这些价值。但是,武帝的作为,并没有体现这八条的思想,可见知行合一之难。
至于公孙弘是“正学以言”,还是“曲学阿世”,还得听其言,观其行。当然,正如公孙弘所言,关键看皇上是什么样的皇上。武帝正,则天下皆正;武帝不正,则天下皆曲。
当时,巴蜀四郡凿山开道通西南夷,粮饷运送,辗转一千多里,搞了好几年,道路仍不能修通,士卒因饥饿和暑湿而死者众多,西南夷又数次造反,汉政府发兵攻伐,耗资巨万,劳而无功。皇上很头疼,下诏派公孙弘去视察情况。公孙弘回来,极力诋毁开通西南夷没有什么用处,皇上不听。
公孙弘每次朝会提出意见时,只是列举事实,提出建议,让皇上自己选择决策,不肯当面指斥,也不愿当庭争辩。于是皇上觉得他的作风谨慎厚道,富有辩才,熟悉文法吏事,又以儒术加以修饰,非常喜欢他,一年工夫,就升到左内史。
公孙弘奏事,如果不被采纳,从不当庭争辩。经常在皇上空闲时,和汲黯一起请求单独奏事,由汲黯先讲,公孙弘补充,皇上总是非常欣赏,所提的建议都被听取,由此日益亲贵。
公孙弘曾经和公卿们约定一起向皇上奏事,而到了皇上跟前呢,总是违背之前跟他们约定的意见,而顺着皇上的意思说。汲黯当着皇上的面诘问他:“齐人多欺诈而不实在,你开始跟我们商量好一起跟皇上上奏的意见,到现场又改,这是对皇上不忠!”皇上问公孙弘。公孙弘说:“了解我的人,认为我忠;不了解我的人,认为我不忠。”皇上赞同公孙弘评价自己的话。尽管左右幸臣诋毁公孙弘,皇上反而对他更加优待。
【华杉讲透】
公孙弘是个争议人物,争议之处就是他到底是不是伪君子。
在我看来,他的态度非常典型,他是儒家,他追求的是“圣之时者”。
孟子说,有四种圣人,也有四个原型人物:
伯夷,圣之清者也。伊尹,圣之任者也。柳下惠,圣之和者也。孔子,圣之时者也。
伯夷是圣之清者,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跟别人谈话,人家帽子没戴正,他也接受不了。周武王伐纣,他认为这是以下犯上,于是选择绝食而死。
伊尹是圣之任者,以天下为己任。天下百姓但凡有一个人在受苦,他也认为是自己把他推进沟里的,都是“我的责任”,一定要为所有人负责到底!天子昏庸,于是他把天子太甲软禁三年,让他悔过改正后,再迎接他复位,最终太甲成为一代圣君。这是伊尹的本事,也是他的至诚。
柳下惠是圣之和者,与世无争,跟谁都能干,能干一点就干一点。因为秉公办事,保护百姓,柳下惠得罪了鲁国权贵,被连贬三级。但他本人无所谓,认为被贬到哪一级,就干好哪一级。但他的妻子觉得丢人,说你还给他们干什么?咱不干了!他说:“这些老百姓啊,我不管他们,又有谁来管他们呢?我能照顾多少人,就照顾多少人吧!”他就是这样的人。各国诸侯都知道他的美名,都来请他,但他坚决不去。别人说,鲁国权贵这么欺负你,你为何不去别的国家呢?他说:“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我这样按原则办事,到哪儿不是一样被贬?他们今天请我,明天就会贬我。如果我要高官厚禄,就得改而枉道事人。枉道事人,我在鲁国就可以,何必离开父母之邦?
孔子是圣之时者,无可无不可,可以进则进,可以退则退。用之则行,舍之则藏。用我,就是用我的道,行道于天下;不用我,我转身走了就是,绝不枉道事人。孔子、孟子,都是这个态度。
公孙弘呢,他的策文是大道恢宏,对西南夷的意见,也符合他的观念。但是,当武帝不听他的意见时,他既不面折廷争,也不退而求去,而是马上调整立场,站在老板的立场,来帮老板“缘饰以儒术”,所以武帝喜欢他。
而辕固和汲黯都指责他,说他曲学而枉道。
我看公孙弘呢,他是先直道事人,但是,“开陈其端,是人主自择”。我都给您摆出来,您自己选择决策。当皇上做出决策后,他马上站在皇上的立场,“缘饰以儒术”,帮皇上修补。他是忠,还是不忠呢?
我们用孟子立的标准来鉴定一下。孟子说,人臣有事君之臣,有社稷之臣。事君之臣,是忠于君王个人的;社稷之臣,是忠于国家人民的。公孙弘,是先为社稷,后为君王,已经算是忠臣了。这就是他的自我鉴定:“夫臣者,以臣为忠;不知臣者,以臣为不忠。”
我算是知公孙弘者耶!
武帝元光六年(壬子,公元前129年)
1 冬,开始对商人的货车、货船征税。
2 大司农郑当时曾经建议:“建造水渠连通渭河与黄河,不但从关东漕运粮食直接又容易,而且可以引水灌溉运河两岸一万多顷民田。”这年春天,征发士卒数万人建渠,就和郑当时建议的路线一样,三年后建成通水,人人都觉得很方便!
3 匈奴入寇上谷,杀死和掳掠官吏百姓。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各自率领一万骑兵,在各边关关市下攻击匈奴军队。卫青至龙城,斩杀和俘虏七百人;公孙贺无所得;公孙敖为匈奴所败,损失七千骑;李广也被击败。匈奴生擒李广,匈奴人在两匹马之间架一个网兜,让他躺在上面。走了十几里,李广装死,突然一跃而起,扑上一个匈奴士兵的马,夺了他的弓箭,鞭马南驰,逃脱回来。汉政府将公孙敖、李广逮捕治罪,当斩,免死贬为庶人。唯有卫青被赐为关内侯。卫青虽然出身低微,是平阳公主家的骑奴,但是善骑射,才力绝人,遇士大夫以礼,对士卒有恩,乐意为他所用,有将帅才,所以每次出兵,都能建功。天下由此服气皇上有知人之明。
4 夏,大旱,发生蝗灾。
5 六月,皇上行幸雍县。
6 秋,匈奴数次攻入边境,渔阳尤其受害。以卫尉韩安国为材官将军,屯驻渔阳。
武帝元朔元年(癸丑,公元前128年)
1 冬,十一月,下诏说:“朕特别下诏令给执事大臣,号召举荐廉洁孝顺之士,希望能形成风气,将往圣先贤的美德美业,发扬光大。所谓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行,必有我师。而如今有的地方,整个郡一个人都不举荐,这是教化不能到达民间,还是有德行的君子被阻绝而不能让我知道?况且举荐人才的,受上等赏赐,压制贤能的,当公开诛戮,这是自古以来之道。主管单位对官居二千石却不能推举人才的,制定处罚规定!”
有司奏报:“不推举孝顺人士,以不奉诏、不敬之罪论;不推荐廉洁人士,就是不能胜任自己的职位,应当免职!”
【胡三省曰】
身为二千石官员,应该以身化下。如今为州郡宰牧,而一郡之中没有贤人,那就是不称职,不能胜任。
【华杉讲透】
领导者的第一职责,就是培养新的领导者。培养、推荐人才,是领导者的本职工作,所以,如果在你的手下没有人才辈出,那么你就不是一个合格的领导者。
任何一项事业想要可持续发展,基业长青,都依赖于源源不绝的人才。如果一个领导者,他的部门只能出业绩,不能出人才,那么他所负责的领域就面临巨大的风险和危机。一旦哪天他不干了,他负责的那部分就会塌陷。因此,他不是一个合格的领导者。
所以,必须把培养和举荐人才当成一项事业的最大业绩,“进贤受上赏”,但是,是不是要“蔽贤蒙显戮”?我们当然要注意识别和排除那些嫉贤妒能的人,不能让他们处在领导岗位上。但是按汉武帝的做法,在觉得举孝廉不够踊跃、不够理想的时候,优先做的并不是“千金市骨”,下诏表彰奖赏那些做得好的地区,而是要下诏威胁处罚做得不好的地区,这又是他的性格和胸怀问题了。
2 十二月,江都易王刘非薨。
3 皇子刘据出生,是卫夫人之子。三月十三日,立卫夫人为皇后,赦天下。
4 秋,匈奴二万骑兵入寇,杀辽西太守,掳走二千余人,包围韩安国营垒,又侵入渔阳、雁门,分别杀死和掳走千余人。韩安国向东迁徙,屯驻北平。数月后,韩安国病死。天子于是重新征召李广,拜为右北平太守。匈奴人称李广为“汉之飞将军”,躲避他,数年不敢入右北平。
5 车骑将军卫青率领三万骑兵出雁门,将军李息出代。卫青杀敌斩首数千人。
6 东夷薉君南闾率二十八万人降汉,设置为苍海郡。征伐东夷等国时,士卒车徙等费用,和征南夷时相当,以致燕、齐之间的百姓困苦,人心**。
7 这一年,鲁共王刘余、长沙定王刘发皆薨。
8 临淄人主父偃、严安,无终人徐乐,皆上书言事。
当初,主父偃在齐、燕、赵之间游历,都没有得到好的待遇。其他儒生又容不得他,排挤他。他家里穷,借贷也借不到,于是西行入函谷关,到皇宫门口上书。早上将奏章递进去,晚上皇上就召见他。所奏九件事,八件都成为律令。没有被接纳的一件,是进谏不要再发动攻打匈奴的战争。主父偃说:
“《司马法》曰:‘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平,忘战必危。’愤怒,是逆德;兵,是凶器;争夺,是末节。一心追求战胜,穷兵黩武者,没有不后悔的。
“当年秦始皇并吞战国,一心追求战胜而不知止,还想攻打匈奴。李斯进谏说:‘不可!匈奴没有定居的城郭,也没有粮食仓库,像鸟一样迁徙,很难制伏。轻兵深入,则必然粮草断绝,带着粮草辎重进兵呢,又赶不上。得了他们的土地,也没有什么利益;得了他们的人民,也不能和汉人和谐共居。要么取得胜利后杀了他们,但杀人就不是民之父母了。这样靡敝中国,只图在匈奴称快一时,不是长久之策。’秦始皇不听,派蒙恬领兵攻打匈奴,开疆拓土一千里,以黄河为边境。占领的土地,都是盐卤沼泽,五谷不能生长。然后征发天下男丁防守北河,暴兵露师十余年,死者不可胜数。结果怎么样呢?还是始终不能越过黄河以北。是人众不足,还是武器装备不够?都不是,是形势不可!又让天下人飞快地运输草料和军粮,从东腄、琅琊等沿海郡县,转运到北河,大概要三十钟的成本,才能运到一石。(六斛四斗为一钟,三十钟就是一百九十二斛。一斛,大概就是十斗,所以运粮的成本,是192:1,非常惊人!)男子拼命耕种,也供应不上军粮;女子拼命纺织,也供应不上营帐。直到百姓靡敝,孤寡老弱得不到供养,道路死者相望,天下才开始反抗秦朝。
“等到高皇帝平定天下,攻略边疆土地,听说匈奴在代谷之外集结,也想攻打他们。御史成进谏说:‘不可!匈奴之性,兽聚而鸟散,攻打他们,就像跟影子搏斗。如今陛下以盛德攻匈奴,臣以为很危险!’高皇帝不听,于是北至于代谷,果然有平城之围。高皇帝非常后悔,派刘敬去结约和亲,然后天下太平,没有干戈之事。
“所以说,匈奴难以制伏,这已经不是一代两代的事了,他们侵犯我边境,掠夺人畜,这是他们的天性使然,是他们的生业。上古虞、夏、殷、周,都没法督责他们,只能把他们当禽兽畜养,不把他们当人看。皇上您不遵循虞、夏、殷、周的传统政策,而重蹈近世秦汉失败的方针,这正是我所忧虑的事,也是让天下百姓疾苦的原因啊!”
【华杉讲透】
征服欲是人的本能,尤其是有巨大权势的人。所谓身怀利器,杀心自起,就是要不停地征服。但是,正如主父偃所说:“务战胜,穷武事者,未有不悔者也。”以仁爱人民为务,让近者悦,远者来,这是王道,是使命感;穷兵黩武,不停地征服,这是强道,是征服欲,最终会把自己拖垮。汉武帝晚年,就应验了主父偃说的“未有不悔者也”。在《轮台罪己诏》里,汉武帝反思说:“朕即位以来,所为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
亚历山大、成吉思汗,都是典型的征服者,顾不上统治,就是不停地征服!征服!征服!汉武帝是征服者加统治者,但还不是王者。王者,一定是行仁政,王道。文帝、景帝,这是仁者、王者。但是,人们都崇拜征服者和统治者。
我们自己做事业,要分清自己的起心发愿:到底是征服欲,还是使命感?有使命,则能基业长青;如果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征服欲,会永不知止,所谓的做大做强,不过是一直扩张到崩溃为止罢了。
严安上书说:
“今天下人民,用财侈靡,车辆马匹、衣服住宅,都竞相豪华攀比。调和五声,形成有节奏的音乐;混杂五色,让它有绚丽的文采;重叠五味,面前摆着丰盛的食物,有一丈见方那么大一桌子;这样向天下彰显物欲。那人之常情,看见好东西就想要,这就是教导人民奢侈了。奢侈而没有节制,则自己的收入永远都不够开支,人民就会离开农耕,而从事工商末业。工商业赚钱也不是那么容易,于是一般士绅就不惜走向欺诈,带剑的勇士就走向杀人越货,巧取豪夺,而世人也不觉得羞耻,所以犯法的人越来越多。臣愿意为人民制定制度,以防止他们**,让富者不再炫富,贫者富者都心平气和,心志定,则盗贼消失,刑罚减少,阴阳调和,万物繁盛。
“当初秦王志广心逸,想要威震海外,于是派蒙恬领兵向北攻击匈奴,又派屠睢率楼船水师向南攻打越。当时,秦祸北构于匈奴,南挂于越,军队驻扎在无用之地,只能前进,不能后退。军事行动持续了十几年,青年男子在前线服役,年轻女子在后方负责运输,苦不聊生,生不如死,干脆在路边的树上吊死,死者相望于道路。等到秦始皇崩逝,天下反叛,以致灭世绝嗣,这都是穷兵黩武带来的灾祸。所以周朝的灭亡,是因为太弱;而秦朝的灭亡,是因为太强,这样的灾难,都是因为不改变政策带来的。
“如今陛下发兵夺取西夷,又征服夜郎,降服羌、僰,攻略薉州,建城邑,深入匈奴,焚烧龙城。有人赞美这种做法,实际上,这是人臣的利益,不是天下之长策。”
徐乐上书说:
“臣听说天下之患,在于土崩,不在于瓦解,古今都是一个道理。
“什么叫土崩呢?秦朝末世就是土崩。陈涉没有千乘之尊位,没有尺寸之土地,不是王公大臣,也不是名门之后,在家乡也没有什么美名,也没有孔子、曾子或者墨子那样的贤德,也没有陶朱、猗顿那样的财富,他啥也没有,但是,他从一个穷巷中站出来,举着刀枪大声呼喊,天下人就风而从之。为什么呢?因为人民困苦,而主上不知体恤;天下怨愤,而在上位者没有知觉;风俗已乱,而政策没有修正。这三条,就是陈涉叛乱的资本,这就叫土崩。所以说天下之患在于土崩。
“什么叫瓦解呢?吴、楚、齐、赵纷纷起兵,七国之乱,就叫瓦解。七国谋为大逆,他们都是万乘之君,带甲之士数十万之多,威足以严其境内,财足以劝其士民,却不能向西前进一寸,反而被擒于中原,这是为什么呢?不是他们的权势比匹夫还轻,不是他们的兵比陈涉还弱,是因为当时,先帝之德未衰,而人民都安居乐业,所以他们得不到支持。这就叫瓦解。所以说天下之患不在瓦解。
“这两点,是影响国家安危的要点,贤主当留意而深察的。
“最近,关东粮食收成好几年都不理想,政府又没有减免税赋,很多百姓都很穷困,在这样的形势下,又在边境兴兵,推演情势,按照道理来看,人民有不安于其处境的心理了。民心不安,就易动;易动,就是土崩之势。所以,贤主要善于观察万般变化的源头,明察安危的契机,修明政治于庙堂之上,把祸患消灭在还没有形成的时候,其要点,就是让天下没有土崩之势。”
奏书递上去,皇上召见三人,说:“你们之前在哪里啊!我与你们相见恨晚!”于是都拜为郎中。主父偃尤其受宠幸,一年之中连升四级,做到中大夫。大臣们害怕被他在皇上面前说坏话,纷纷向他行贿,累积到千金之多。有人对主父偃说:“你这样太横行霸道了。”主父偃回答说:“我如果活着不能享受五鼎的豪华饮食(用五鼎分盛羊、猪、鹿、鱼、干肉),宁愿死的时候被五鼎烹杀!”
【华杉讲透】
主父偃上书,劝汉武帝不要穷奢极欲,他自己却也穷奢极欲,说出“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的狠话,结果一语成谶,预言了自己身死族灭的命运。
为什么明白很多道理,却依然过不好这一生?因为没有知行合一,不是真明白,只是拿来自欺欺人,哄别人,也哄自己。汉武帝也一样,三人都劝他不要穷兵黩武,他相见恨晚,给他们升官,然后继续穷兵黩武。
武帝元朔二年(甲寅,公元前127年)
1 冬,赐给淮南王刘安几案手杖,特许不必来京朝见。
2 主父偃向皇上建议:“古代诸侯国地方不过百里,天子和诸侯强弱形势分明,容易控制。如今的诸侯国大到数十座城池,地方千里。管得松,他们就容易骄奢**逸;管得严,他们就凭借其强大合纵联盟,对抗中央;用法令来削割他们呢,就萌生叛乱之心。之前晁错他们遇到的就是这种情势。如今诸侯王的子弟,都有十几个、几十个之多,只有嫡子一个人继承,其他人虽然也是骨肉兄弟,却没有尺地之封,仁孝之道也不能发扬。愿陛下令诸侯推恩封子弟,让其他子弟也能封地封侯。让他们人人喜得所愿,皇上的恩德施加于他们,实际上又分解了他的国家,每一个封国越来越小,不用削割他,他自己就弱了。”
皇上听从了主父偃的建议。春,正月,下诏说:“诸侯王中,如果愿意推恩,把土地分封给子弟的,可以上报,朕为他们制定名号。”于是藩国开始分割,诸侯王的子弟们都被封侯了。
【华杉讲透】
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推恩令”。
3 匈奴入上谷,渔阳,杀掠吏民千余人。派遣卫青、李息从云中以西出兵,直至陇西,攻击楼烦王和白羊王于河套地区,斩首和俘虏数千人,得牛羊百余万头,白羊王、楼烦王逃走,于是河套地区并入中国版图。下诏封卫青为长平侯。卫青手下校尉苏建、张次公都有功劳,封苏建为平陵侯,张次公为岸头侯。
主父偃说:“河套地区土地肥沃,外有黄河作为天堑屏障,蒙恬当年在那里筑城以驱逐匈奴,可以省掉粮食物资转运的麻烦,扩大中国的疆域,是消灭匈奴的根本大计。”
皇上让公卿们讨论主父偃的建议,都说不切实际。但皇上还是采纳了主父偃的方案,设立朔方郡,派苏建率领十余万人修筑朔方城,重新修缮蒙恬当年的要塞,以黄河作为屏障。士卒民夫所需粮食和工程器材,都从很远的地方转运而来,崤山以东的人民都受到影响,费用高达数千万,国库为之一空。汉朝也将上谷郡偏僻的造阳县抛弃给匈奴了。
4 三月三十日,日食。
5 夏,招募十万人,移民朔方郡。
6 主父偃向皇上建议说:“茂陵(汉武帝的陵墓)刚刚开始兴建,天下豪杰人物、富有的大家族,还有蛊惑煽动百姓的不安分的人,都可以迁徙到茂陵,对内充实京师人口,对外将地方上的奸猾势力连根拔除,这就叫不必诛杀,而祸害自除。”皇上听从他的建议,下令将各郡国豪杰及家产三百万以上的土豪迁移到茂陵。
轵县人郭解,关东大侠,也在迁徙名单上。卫将军替郭解求情,说:“郭解家贫,不符合迁徙条件。”皇上说:“郭解,一个布衣百姓,居然能让将军替他说话,这就证明他家不穷。”于是下令郭解家也要迁徙。郭解生平,睚眦必报,杀人甚众。皇上听说后,下令有司逮捕郭解治罪。审问下来,他所杀的人,作案都在大赦之前。轵县有一个儒生,陪使者坐在郭解家。有宾客称誉郭解贤德。那儒生说:“郭解专门作奸犯科,何谓贤!”郭解的一个门客听到,把那儒生杀死,割下他的舌头。官吏以此责问郭解。郭解确实不知道是谁杀的,凶手到最后也没人知道是谁。官吏奏报说郭解无罪。公孙弘说:“郭解,一个布衣百姓,为任侠横行乡里,好像官府一样行使权力,谁得罪他,他就要杀谁。这个儒生虽然不是郭解亲自杀的,其罪行更甚于他亲自动手,应当处以大逆不道之罪。”于是将郭解全家灭族。
【华杉讲透】
公孙弘的意思是:杀人,本来是个刑事问题,但谁得罪了他就要被杀,甚至不用他亲自动手,也有人替他去杀,这就成了政治问题,相当于他在行使公权力杀人了,所以是大逆之罪。所谓“替天行道”,是僭越了“天”的权力,更何况行的还不是天道,是自己的歪门邪道。
【班固曰】
古代天子建国,诸侯立家,从卿大夫到庶人,各有各的等级,所以人民服侍于其上,没有觊觎之心。周朝王室衰微之后,礼乐征伐自诸侯出,齐桓公、晋文公之后呢,大夫掌握了诸侯国的权力(比如晋国六卿、鲁国三桓、齐国田氏),甚至大夫的家臣又僭越大夫掌握了国家权力(比如鲁国的阳虎)。这样每况愈下,到了战国,合纵连横,于是列国公子,如魏国信陵君、赵国平原君、齐国孟尝君、楚国春申君,都凭借王公之势,竞相聘请游侠和鸡鸣狗盗之徒做自己的贵宾。而赵国宰相虞卿,抛弃他的国家和君王去救助魏齐的危难;信陵君无忌,竟然偷窃国家兵符,矫君命,杀主将,夺取国家的军队,去救他的姐夫平原君。而这所谓战国四大公子,都能取重于诸侯,显名于天下。江湖上高谈阔论天下英雄的人,都以他们四人为首聚在一起。于是,背弃公义、私结死党的风气逐渐形成,而守法守职、侍奉君上的公义渐渐荒废了。
到了汉朝初期,法网宽舒,也还没有来得及匡正。所以,代国宰相陈豨,其随从车辆能有千辆之多;吴王刘濞、淮南王刘安,所招的宾客都以千数;外戚大臣魏其侯窦婴、武安侯田蚡之流,竞逐于京师;布衣游侠剧孟、郭解之徒驰骋于乡里,横行州县,力折公侯。那些围观群众,羡慕他们的美名事迹,恨不得成为他们那样的人,就算陷于刑戮,也不惜杀身成名,就像季路、仇牧那样,死而不悔。所以曾子说:“在上位的人失去了道,民心已经离散很久了。”如果没有明主在上,明白教导什么是善、什么是恶,用礼教熏陶,人民怎么能知道禁忌,怎么会回归正道呢?
按照古代的正法,对于三王来说,春秋五霸就是罪人;对于春秋五霸来说,六国国君就是罪人;对于六国国君来说,四大公子就是罪人。更何况郭解之流,以布衣百姓的身份,窃取生杀大权,其罪不容诛。看他平时为人,也温和善良,博爱众人,别人穷困急迫的时候,他能提供帮助;又能谦让恭谨,从不自夸,似乎也有绝异于世的天资。但是,不能走上道德的正途,而放纵于旁门左道,以致杀身灭族,也是活该如此,不是什么不幸的事。
【荀悦曰】
世上有三宗“游”罪,都是伤害道德之贼:一是游侠,二是游说,三是游行。
建立一种气势,作威作福,结交私党以强横于世,这叫游侠。巧言善辩,设立诈谋,驰骋于天下,利用时势,弄权逐利,这叫游说。和颜悦色,假仁假义,拉帮结党,欺世盗名以图谋权力利益,这叫游行。这三种人,伤道害德,败法惑世,都是产生祸乱的源头,先王对他们非常警惕。国家只有四种人民——士农工商,各有各的行业,不在四种行业之内,就是奸民。奸民不生,才能成就王道。
这“三游”的兴起,都出现在王朝的末期,周朝和秦朝末年尤其猖獗。在上位者不贤明,下面的百姓不端正,制度建立不起来,纲纪废弛;统治者听信别人的毁誉,将其作为官位升贬的标准,而不去考察真才实学;用个人的爱憎作为利害的标准,也不管对方做得对不对;用自己的喜怒来作为赏罚的标准,也不管有没有道理。如此上下互相欺瞒,所有事情都颠倒混乱。所以议政的大臣要把利益算清楚了才开口说话,选举贤能的官吏则根据亲疏远近来推举。善恶的标准都被众人的意见搅浑了,功罪的赏罚又被王者不良的法令搞乱了。行仁义不能得到利禄,遵守道德不能躲避祸害,于是君子犯礼,小人犯法,奔走驰骋,超越自己的职责和法度,追求浮华却不看实际,竞相追逐世俗之利。对父兄怠慢,却对宾客尊敬;对骨肉亲情淡薄,却与朋友生死相许;不追求自身的修身之道,却去求众人的美誉;甚至自己节衣俭食,用丰盛的宴席去招待朋友。馈赠的礼物,堆满庭院,相互聘问的使者,挤塞于道路。私人来往的信件,比公文还要繁杂;私人的事务,比公事还要繁多。人们都崇尚这样的行为,国家正道就败坏了。
所以圣王在上,经邦纬国,让人民上下有序,建立制度的尊严,赏罚基于善恶功罪,而不是众人的毁誉;听他说话,还要看他办的事情;不管他有美名恶名,要考察他的实际。如果名不副实,就是虚;情实不符,就是伪;毁誉失真,就是诬;汇报不实,就是罔。这样,虚、伪、诬、罔都去除了,有罪恶的人就不得侥幸,没有罪过的人没有忧惧,走后门没有道路,行贿赂没人接收。浮华之辞禁绝,伪辩**智无用,驱逐纷乱的百家思想,专一于圣人之至道,养之以仁惠,文之以礼乐,则风俗定而大化成矣!
7 燕王刘定国与父亲康王的姬妾通奸,又把弟媳夺为姬妾,还杀死肥如县令郢人。郢人的兄弟上书告发。主父偃把这件事扩大,公卿会议请诛杀刘定国,皇上批准。刘定国自杀,燕国被撤除。
齐厉王刘次昌也和他的姐姐纪翁主私通。主父偃曾经想把他的女儿嫁给齐王,齐国纪太后不许。主父偃于是对皇上说:“齐国首都临淄就有十万户人家之众,市租有千金之多,人众殷富,超过长安,不是天子的亲弟弟、亲儿子,不应该在此为王。如今齐王和皇上的血缘关系越发疏远了,又听说他和自己的姐姐**,请给他治罪!”于是皇上拜主父偃为齐相,派往处理。
主父偃到了齐国,马上逮捕审讯齐王后宫宦官,口供很快牵涉到齐王。齐王恐惧,饮药自杀。
主父偃年轻的时候,在齐、燕、赵之间游历,等到他荣登高位,接连毁了燕国、齐国。赵王刘彭祖恐惧,上书告发主父偃收受诸侯王贿赂,很多诸侯子弟都因为贿赂他而得到封地。等到齐王自杀,皇上大怒,认为是主父偃逼死的,将主父偃逮捕审讯。审讯结果,主父偃招认受贿,但齐王之死,确实不是他逼令自杀的。皇上不想杀他。公孙弘说:“齐王自杀,没有后嗣,齐国被撤除,成为中央直属郡县。这件事,主父偃本是首恶。陛下不诛杀主父偃,无法向天下人解释。”于是将主父偃灭族。
【柏杨曰】
如果不杀主父偃,天下人会误以为中央政府贪图齐国的土地。
8 御史大夫张欧免职,皇上想任命蓼侯孔臧为御史大夫。孔臧推辞说:“我是专门研究儒家经学的,请准许我当太常(主管祭祀),整理我们孔家的家学家业,与我的堂弟孔安国一起,纲纪古训,使它成为永久的法则,垂范后嗣。”皇上于是任命孔臧为太常,对他优礼厚赐,规格和三公一样。
武帝元朔三年(乙卯,公元前126年)
1 冬,匈奴军臣单于死,其弟左谷蠡王伊稚斜自立为单于,攻破军臣单于太子于单,于单逃亡,投降汉朝。
2 以公孙弘为御史大夫。当时,军队正在打通西南夷,东置苍海郡,北筑朔方城。公孙弘数次进谏,认为这么做只会疲敝中国,把人力财力浪费在无用之地,希望停止这些动作。天子让朱买臣等和公孙弘辩论置朔方郡的好处。朱买臣讲了十条,公孙弘不能驳倒一条,于是辞谢说:“我是崤山以东的粗鄙之人,不知道设立朔方郡对国家有这么大意义。既然如此,我希望撤销西南夷、苍海郡,全力经营朔方。”皇上接受他的意见。这年春天,撤销苍海郡。
公孙弘在家,盖着布棉被,饮食也不注重吃肉。汲黯说:“公孙弘高居三公之位,俸禄很多,却盖着布棉被,这是虚伪骗人。”皇上问公孙弘,公孙弘谢罪说:“确实有这回事。九卿当中,和我关系最好的就是汲黯了,而今日当廷诘问我,正说中我的毛病。以三公之尊,却盖棉被,与小吏没有差别,我确实是矫饰欺骗,想要沽名钓誉,被汲黯说中了。如果没有汲黯这样的忠臣,陛下怎么能听到这样的话啊!”
天子认为公孙弘谦让,更加尊敬他。
【华杉讲透】
公孙弘太高明了!君子不辩。当我们被别人指责时,条件反射就是反击。但是,一来我就算是沽名钓誉,也不是什么大罪,更何况我勤俭节约招谁惹谁了呢,这根本就不重要。二来如果辩解反击,根本就说不清,你赢了辩论,未必赢了皇上的心。公孙弘就能分清轻重缓急,始终抓住本质,关注最终目的——那就是皇上的看法。一个自我批评,皇上反而不信,认为他谦让,夸汲黯是忠臣,实际是拍马屁,说皇上是明君。
一般人没有这个智慧,因为只看到这一件事,只看到这一步,却看不到前因,也看不到后果,更看不到后面的步骤。
前因后果是什么呢?就是因为公孙弘在皇上面前形象太好,太受宠了,所以汲黯嫉妒,才揭发他家里的事。如果这一条也被驳回了,那就继续翻找别的呗,就不信你没毛病!
公孙弘痛痛快快地自己认了,一方面汲黯一拳打在棉花上,没法再找他其他毛病了;另一方面,汲黯如果再揭发公孙弘的什么破事,连皇上都看不下去了。
这是高明,是气度,也是智慧。不要把自己装扮成圣人形象,君子不仅不辩污,而且还自污,因为你如果一身刷白,人人都想给你泼点污水,凭什么就你白玉无瑕呢?你自己给自己泼一点,大家就都放松了。
公孙弘认错,是让汲黯给自己打了一针疫苗,获得了被告发诋毁的免疫力。现在西方搞选举,那人要竞选议员之前,先找媒体自暴家丑,防止参选之后被别人挖出来,这都属于打疫苗。
3 三月,赦天下。
4 夏,四月七日,封流亡降汉的匈奴太子于单为涉安侯,数月后,于单逝世。
5 当初,有投降的匈奴人说:“月氏以前居住在敦煌跟祁连山之间,是一个强国。后来,匈奴冒顿单于攻破月氏,老上单于杀月氏王,把他的头盖骨做成饮器,月氏民众向西逃亡远去,与匈奴有深仇大恨,愿意与汉朝联合攻击匈奴。”皇上于是招募能出使月氏的人,汉中人张骞以郎官身份应募,从陇西出发,经过匈奴,被匈奴单于俘获。张骞被匈奴羁留了十几年,找到机会逃走,继续西行前往月氏。走了几十天,到了大宛。大宛人一向听说汉朝富饶多财,想要打通联系,一直找不到办法,见了张骞,大喜,给张骞配置向导和翻译,陪同到康居国,再到大月氏。大月氏太子为王,当初西行时击败大夏,分得其土地建国。土地肥沃,少有敌寇,生活安逸,完全没有再报匈奴大仇的心思。张骞在月氏滞留了一年多,不得要领,于是启程回国。他沿着终南山行进,准备穿过羌族地界回国,没想到又被匈奴俘获,被羁留了一年多。赶上军臣单于去世,伊稚斜驱逐太子于单,匈奴内乱,张骞才乘乱与家奴堂邑人甘父一起逃归。皇上拜张骞为太中大夫,甘父为奉使君。张骞出发时带了一百多人,走了十三年,就他们两人活着回来。
6 匈奴数万骑兵入塞,杀代郡太守恭,俘虏一千余人。
7 六月二日,皇太后薨。
8 秋,停止经营西夷,唯独设置南夷和夜郎两县一都尉,下令犍为县自己保卫固守,国家倾全力筑朔方城。
9 匈奴再次入寇雁门,杀死俘虏一千余人。
10 这一年,中大夫张汤任廷尉,掌管司法。张汤为人多机诈,用智谋来驾驭他人。当时皇上正热衷文学,张汤就假装仰慕,尊奉董仲舒、公孙弘等。张汤用千乘人兒宽为奏谳掾(负责向皇上奏报判决结果),附会古代的法律来议决疑难案件。他所治重罪的,都是皇上想要加罪,以及廷尉府的官吏们痛恨,想要置之于死地的人;所释放或轻判的人呢,都是皇上想要释放,以及廷尉府官吏们想要宽容的人。皇上由此非常欣赏他。张汤对故人子弟的照顾非常优厚,对公侯权贵的问候呢,寒暑都不间断。所以张汤虽然引用法律条文深狠刻毒,心怀猜忌,断狱不公,但是他的声誉一直很好!
汲黯数次在皇上面前斥责张汤,说:“你身居正卿之位,上不能弘扬先帝之功业,下不能抑制天下之邪心、安国富民,让监狱里没有罪犯,为什么反而把先帝的法令改得混乱不堪,你这样下去,恐怕将来要断子绝孙吧!”汲黯经常与张汤辩论,张汤总是引用条文,在细节上纠缠。汲黯刚直严厉,只能在原则上坚持,无法用术语驳斥,说不过张汤,积愤爆发,破口大骂:“天下人说刀笔吏不可为公卿,果然!就是讲张汤这样的人,让天下人生活在恐惧之中,侧目不敢正视,蹑足不敢向前一步!”
武帝元朔四年(丙辰,公元前125年)
1 冬,皇上行幸甘泉。
2 夏,匈奴入寇代郡、定襄、上郡,各有三万骑兵,杀死和掳掠数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