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走近房门,手一碰到门把手,就突然意识到,除非出现奇迹,否则我与贾科摩之间即将建立的关系,会与我跟阿斯达利塔之间的关系一样不幸。我现在发现,自己对贾科摩的感情,就像阿斯达利塔对我一样,是那样顺从、畏惧,并带有一种失去理智的欲念。虽然我心里明白,如果我想让别人爱我,就应该以另一种方式表现,但我难以克制住自己,在他面前总是显得那样顺从,那样焦急热切,那样俯首听命。我说不出是什么原因使我把自己置于那种卑微的地位;因为要是我知道,我就会设法改变的。我只是本能地感觉到我们三个人的品性不一样,我生性比阿斯达利塔坚强,但又比贾科摩脆弱。似乎有一种什么东西阻碍着我去爱贾科摩,就像有什么东西阻碍阿斯达利塔爱我一样;我以阿斯达利塔爱我的方式去爱贾科摩,但一开始就不顺利,结果当然就会更糟。我还没见到他,心就怦怦直跳,气也接不上来,我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或是让他看出我那种焦急热切地想讨他喜欢的心理,我生怕又失去他,而导致永远地失去他。当然这是我对爱情的最刻薄的诅咒。爱情往往是单方面的,爱别人的人不被爱,被爱的人不爱人。在爱情中,双方的感情和欲望往往不对等;尽管理想的爱情,在感情和欲望上应该是双方等同的,每个人都以各自不同的方式追求着爱的理想境界。我可以肯定地说,正因为我爱上了贾科摩,所以他才不爱我。而且,我也明白,不管我怎么做,都不能使他对我产生爱慕之情,虽然我不想承认这一点。我心烦意乱地站在大屋子门口迟疑着时,头脑里尽是这些想法。我茫然不知所措,好像会干出什么蠢事来似的,这使我恼怒极了。我终于鼓足勇气走进去了。
他仍像刚才我从门缝里看到他的那样,身子倚靠着桌子,背对着房门。当听见我进屋时,就转过身来,以一种忧虑的审视的目光看着我说道:“刚才我从楼下经过,我想来看看你……也许我不该这样贸然地来。”我发现他说得很慢,似乎得先好好打量我一番,再决定怎么对我说话似的。而我却在惴惴不安地想着,我应该怎样出现在他的面前,也许他记忆中的我对他更有魅力,以致过了那么长时间又驱使他来找我。但我一想起刚才镜子里的我是那么漂亮,我就重又鼓起了勇气。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那有什么呀……你来得正好……我正准备出去吃午饭……我们可以一起去。”
“你还认得我吗?”他带着几分讥讽的口吻问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你就像我认识你的那样。”我傻乎乎地说道。我来不及想别的,就拉起他的手,把它放在我的唇边,并爱恋地看着他。他显得有些窘,这使我很高兴。我问他:“为什么后来你不再露面了,你真坏。”我的声音急切而又温柔。他摇了摇头,回答说:“我事情太多了。”
我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了。我把他的手从嘴唇上放下来,按在**下面的心口处,并对他说:“你听,我的心跳得多厉害。”;不过,我同时又骂自己太愚蠢了,因为我想不该有那样的举动,也不该说那些话。他很不自在地做了个鬼脸,把我吓坏了,我急忙又说:“我去穿件上衣,马上就来……你等着我。”
我非常忐忑不安,生怕失去了他,以致我竟又走到前厅,仓促地把大门的钥匙又锁了一道,并把钥匙从锁孔里拔了下来。这样一来,在我穿衣服时,他要走,也出不去了。于是,我走进房间,对着衣柜镜用手绢的一角抹去原来在眼上和嘴上涂的颜色。而后,我拿出胭脂,重又在嘴上淡淡地抹上点红。我走到衣帽架旁寻找外套,但没找到,心里有些发慌,后又想起来是自己挂在衣柜里了,便从衣柜里取出外套穿在身上。我又在镜子里照了照自己,觉得发型太显眼了。于是,我拿起梳子急忙把头发梳平,重新把发型弄得跟我当吉诺的未婚妻那个时候一样。我一面梳头,一面庄重地对自己发誓,今后一定要控制自己的**,说话做事都得有分寸。我终于打扮好了。我走到前厅,把头伸进大屋子里叫贾科摩。
但在我们要出家门时,我忘了刚才我把门锁上了,还得拿钥匙打开,这就使他发现了我的花招。“你是怕我逃走。”我慌乱地在手提包里找钥匙时,他低声说道。他从我手里接过钥匙,自己一面开门,一面亲切而又严肃地看了看我,并摇了摇头。我心里充满了欢乐,我拉着他的胳膊,跟在他后面下了楼梯,并上气不接下气地问他道:“你不会见怪的,对不对?”他没回答我。
在阳光照耀下,我们手挽着手沿着大街上的住家和店铺走着。我在他的身边走着,又高兴得忘记了自己的誓言了。我们在那幢带有亭楼的小别墅面前走过时,好像有人抓住我的手,并把它与他的手紧紧地攥在一起。同时,我发现自己向前探着身子,想从正面好好看看他,我说道:“我见到你特别高兴,你知道吗?”
他像往常一样,尴尬地做了一个鬼脸,回答说:“我也高兴。”但从他说话的那种语气可以知道,他并不是那么高兴。
我都快把嘴唇咬出血来了,我把手指从他的手指缝中挣脱了出来。他似乎没有发现,心不在焉地环顾着四周。但当我们走到城门口时,他犹豫地停下了脚步,以一种言不尽意的口吻说道:“你听着,我要对你说件事。”
“你说吧。”
“我真的是偶然到你这里来的……我毫无思想准备,身无分文……我们最好还是分开吧。”他一面这样说着,一面把手伸给了我。
我起初感到特别害怕。我想:“他要丢下我。”在心慌意乱中,我想不出什么别的法子,我心想,只有紧紧地攀住他的脖子哭着恳求他。但后来,我从他提出的借口中隐约地发现了一种容易解脱的好办法,我的心情好些了。我想,我可以付午饭的账,一想到过去那么多男人替我付账,这次由我替他付账,心里挺高兴的。就是以前我说过的每次我从别人手里接到酬金时所感到的那种欢乐。而现在,我在替他掏钱付账时,也同样有那种欢喜的心情。爱情与金钱交融在一起了,无论是接到钱还是付钱都一样,这不是单纯的一种经济上吃亏还是占便宜的问题。我急忙大声地说道:“你不用考虑这个……我来付钱……你瞧我这里有钱。”我打开手提包给他看了几张我头天晚上放进去的钞票。
他颇感失望地说道:“但不能这样做。”
“那有什么关系,你回来了,我应该欢迎你。”
“不……不……最好别这样。”他重又把手伸给我,想与我告别。这次我抓住他的一个胳膊说道:“得了,我们走吧,不谈这些了。”然后便拉着他朝饭馆走去。
我们坐在上次坐过的那张桌子旁,一切都与当初一样,不同的只是有一缕冬日的阳光透过玻璃门照射在饭桌和墙壁上。饭馆老板把菜单递给了我们,我学着过去的情人们为我点菜时的那种很有把握和保护人似的口气点了菜。在我点菜时,他低垂着目光一言不发。我忘了要葡萄酒了,因为我向来不喝;后来,我想起了他上一次曾喝过酒,于是我又叫来饭馆老板,要了一公升葡萄酒。
等饭馆老板一走远,我就打开手提包,从里面取出一张一百里拉的钞票,并把它折成四摺,我一面环顾着四周,一面把钞票从桌子底下塞给他。
他疑惑不解地看了看我。
“是钱,”我低声地说道,“这样,待会儿你好付账。”
“哦,是钱。”他慢慢地说道。他接过钱,把它摊开放在桌上看了看,然后他又把它照原样折好,打开我的提包,把钱放在了里面。他神情严肃而又带有几分嘲讽。“你是想让我付吗?”我窘困地问道。
“不,我来付钱。”他平静地回答道。
“那刚才你为什么说没钱?”
他犹豫片刻后,痛楚而又诚挚地回答道:“我并不是偶然来找你的……实际上,近一个月以来,我几乎总想来找你……但我一走到你家门前,就又想走开了……于是我就索性对你说我没钱,希望这样一来,你就会把我撵走了。”他一只手摸了摸下巴微笑着说:“看来,我错了。”
他就这样试探了我一番。他对我不感兴趣;确切地说,我对他的吸引和他对我的厌恶在他的心灵中进行着较量。后来,我不得不承认,他为了达到试探的目的而扮演不真诚的角色的那种能力是他性格的主要方面。但当时我完全给搞糊涂了,对他的先欺骗后认输的做法,我不知道究竟是应该感到高兴还是应该感到痛苦。我下意识地问道:“不过,你为什么要走呢?”
“因为我发现我对你没有任何感情……或者说,只是有像我的那位朋友对你的那位女朋友所产生的那样一种欲望。”
“他们同居了,你知道吗?”我说道。
“知道,”他鄙夷地回答道,“他们真是天生的一对。”
“你对我没有任何感情,”我又说道,“你不想来找我……不过,你还是来了。”我在那种早已意料到的对爱情的绝望之中,能提醒他注意自己的言行有先后不一致的地方,这使我很高兴。
“对,”他回答说,“因为我是通常所说的那种性格软弱的人。”
“你来找我了,这对我来说就够了。”我无情地说道。我把一只手伸到桌子底下,放在他的膝盖上。同时我看着他,见他一接触我的手就显出窘困不安的样子,而且我还注意到他的下巴在颤动。见他这个样子,我感到很高兴;我明白,他虽然承认他对我很有欲望,近一个月来一直想来找我,但他在某个方面对我是完全敌视的;我得竭尽全力与之抗争,挫败并摧毁他那敌视我的一面。我想起来,我们第一次在一起时,他那种看得我脊背透心凉的目光,我心想,那天我不该被他那种目光给弄蒙了,要是我坚持**他,那么,他的那种目光就会像现在这样消失的,而且他脸上那种一本正经的严肃样也会消失的。
我俯身靠在桌子上,好像想悄声对他说话似的,我轻轻地抚摸着他的面庞,同时很专心地看着他,我高兴而又得意地察觉到了我抚摸的效果。他带着一种生气而又疑惑的神情望着我,他的睫毛长得像女人似的,大而乌黑的眼睛炯炯有神。最后他说道:“要是你满足于以这种方式讨我喜欢,你就这样做好了……”
我立即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坐好。几乎与此同时,饭店老板上了菜和餐具。我们默默不语地吃起东西来,好像两个人都没有什么胃口,后来他说道:“我若处在你的地位,一定会设法把我灌醉的。”
“那是为什么?”
“因为我喝醉时,就容易答应别人的要求。”
但刚才他说的“要是你满足于以这种方式讨我喜欢,你就这样做好了”那句话刺伤了我。他说的关于灌酒的那番话使我更加深信,我的努力全然是徒劳的。我绝望地说道:“我希望你想怎样就怎样……要是你想走,你就只管走好了……门就在那里。”
“走不走,”他以戏谑的口吻回答道,“那得看我愿意不愿意。”
“你是不是想让我走?”
我们对视了一下。我在痛苦中态度坚定果断;而这种果断的态度和刚才我对他的亲昵一样使他感到局促不安。他勉强地说道:“不,你别走。”
我们又沉默不语地吃着。随后,我见他斟满了一大杯葡萄酒一饮而尽。“你看,”他说道,“我真喝。”
“我看到了。”
“过一会儿,我就醉了,那时候,也许我还会向你求爱呢。”
他的话伤透了我的心。我觉得,不能再继续这样忍受痛苦。我谦卑地对他说:“别这样,你别这样折磨我了。”
“我在折磨你吗?”
“是的,你在捉弄我……现在我只求你不要再管我了……我对你只是产生过一时的爱恋……我会想开的……不过,你别再折磨我。”
他什么也没说,又喝了第二杯。我生怕他不高兴,就问他:“怎么啦?你生我的气啦?”
“我?刚好相反。”
“要是你喜欢拿我开心,那就随你的便……我就是那么说说而已。”
“但我并没有拿你开心。”
“要是你想用恶语中伤我,你也只管说……”我不要耍手腕,也不指望什么,只是有一种莫名的屈从的心理支配着我,甚至还低三下四地说,“我将同样爱你,而且会更爱你……要是你揍我,我将会吻你那只揍我的手……”
他注意地看着我,显得特别尴尬,我的**明显使他感到困惑不安。随后,他说:“我们走吧?”
“去哪儿?”
“上你家。”
我绝望得几乎忘记了自己为什么那样绝望;可是,他这种出人意料的邀请使我感到的是惊异,而不是高兴,我们刚吃完第一道菜,瓶里的酒还有一半没喝。我理智地意识到,我的那番话非但没勾起他的爱,反而使他感到窘困,以至使他不想再吃这顿午餐。我说:“你是恨不得早些丢下我,对不对?”
“你这是从何说起呢?”他问道。他这回答不知怎么又使我鼓起了勇气,他要是真像我所说的那样,那他就太残酷了。我低下眼睛回答道:“就是这样,有些事情是明摆着的……我们还是先吃完饭……然后再走。”
“随你的便……但我会喝醉的。”
“醉就醉吧……我不在乎。”
“但我会醉得不省人事的……那时候,你不仅丢掉一个值得爱的情人,还添了一个需要照顾的病人。”
我当时天真得很,真担心他喝多了。我用手按住酒瓶说道:“那你就别喝了。”他放声大笑起来,不停地说道:“你上当了。”
“我怎么上当了?”
“别担心……我不是那么容易醉倒的。”
“我还不是为了你。”我委屈地说道。
“为了我……哦,哦。”
看得出他还是在嘲弄我。但他的取笑和嘲弄隐含着一种亲切和热情。我一点也没生他的气。他又说道:“你为什么不喝呢?”
“我不喜欢喝酒……只要喝上一杯我就会马上醉。”
“那有什么?要醉,我们就一起醉。”
“但女人喝醉酒那该多丢人哪……我不愿意让你看到我醉了。”
“为什么……有什么丢人的?”
“我不知道……一个女人喝醉了酒,摇摇晃晃地嘴里胡言乱语,多难看呐……还会做出粗俗的举动……看了让人难受……我已经够不幸的了,这我知道,你也认为我是个不幸的女人……要是我再喝醉酒,让你看到我烂醉的样子,你就更不理睬我了。”
“但要是我命令你喝呢?”
“你真想看我无地自容吗?”我审慎地说道,“我不是个讨人嫌的人,这是我唯一的长处……难道你愿意我把这个优点也丢掉吗?”
“是的,我就要你这样。”他强调地说道。
“我不知道这样做你能得到什么乐趣,但要是你非要我这样,你就给我斟上。”我把酒杯递了过去。
他看了看杯子,又看了看我,然后就哈哈大笑起来。“我只是开个玩笑。”他说。
“你老开玩笑。”
“你不讨人嫌,是不是?”过了一会儿,他又很注意地看着我说道。
“至少别人是这样说的。”
“你以为我也这样认为?”
“你怎么想,我怎么知道?”
“我们试试……你以为我对你是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我心里十分害怕地慢慢说道,“当然,你对我不如我对你那么好……也许我像一个长得不难看的女人讨一个男人喜欢一样,也同样讨你喜欢。”
“噢,那么,你以为你长得并不丑啦?”
“是的,”我自豪地说,“而且,我知道我长得漂亮……但我的美貌又有什么用呢?”
“美貌是不该有什么用的。”
此时,我们已吃完了饭,两瓶酒几乎都空了。“你看,”他说道,“我喝了不少,但并没有喝醉。”但我觉得他那发亮的眼睛和不停挥动着的双手却说明他已经醉了。我似乎是带着某种希望看了看他。他又说道:“你想回家去,噢……维纳斯全身心地扑在她的猎获物上。”
“你在说什么?”
“没说什么,是我即兴翻译了一句诗……喂,老板,请过来一下。”
他说话总是带点夸张,但很诙谐。他开玩笑似的问老板该付多少钱,并把钱在老板面前晃了晃,还添加了一份优厚的小费,说道:“这是给您的。”他一仰脖喝光了剩下的葡萄酒,然后跟上我走出了饭馆。
我急匆匆地在路上走着,恨不得马上能到家。我知道他是很不情愿回到我那里去的;而且,我知道是不屑和厌恶驱使他又勉强回到我家去的。但我深信自己的美貌和我对他的爱,我迫不及待地想用我这些武器来迎战他的敌意。我重又感到自己是那样高兴和充满挑衅性,我还想到,我的爱情会战胜他对我的厌恶心理的,我这种火一般的**最终一定能熔化他那令人讨厌的铁石心肠,而且他终究会爱上我的。
刚过正午,街上空无一人,我在他身旁慢慢地走着,我对他说:“不过,你得答应我,一旦我们到了家,你可别又溜掉了。”
“我答应你。”
“你还得答应我另一件事。”
“什么事?”
我稍稍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了:“上一次,你突然以那样的方式看得我怪不好意思的,否则一切都将会是很如意的……你得答应我不再那样看我。”
“哪样啊?”
“我不知道……反正不好。”
“谁也无法控制自己的目光,”过了一会儿他说道,“不过,要是你愿意,我索性就不再看你……我将闭上眼睛……这总行了吧。”
“不……不行。”我固执地说道。
“那你要我怎么看你呢?”
“像我看你那样。”我回答说。我托住他的下巴,尽管一边走着,我一边还做给他看,让他知道应该怎样看我才对:“要这样……得温柔点。”
“噢,噢……得温柔点。”
当我们走上我家那冷落肮脏的楼梯时,我不禁想起了吉赛拉住的那幢带庭院的光洁明亮的白色小楼。我自言自语似的说道:“要是我不住在这样破烂的地方,要是我不是这样一个不幸的女人,就一定会更讨你喜欢。”
他出乎我意料地停住了步子,用双手搂住我的腰,诚恳地对我说道:“你要是这样想的话……你尽管放心,事情并不是这样的。”从他的眼睛里我看出来他是动心了。与此同时,他弯下了身子,用他的嘴在寻找我的嘴。他呼出的气息中有一股强烈的酒味。我向来无法忍受别人身上的臭酒味;但在那种时刻,我觉得那种味道是那么醇美好闻,像是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婴孩的嘴里喷出来的,似乎还很动人呢。我还感觉到,我无意中说的那些话触动了他最敏感的地方。正像我说过的那样,我觉得我已唤起了他心灵中爱情的火花。后来,我意识到这可能就是一种爱情的天职;而且,与其说他是出于一种情欲的冲动,还不如说他是以他的方式接受某种道德上的解救才拥抱我的。后来,我也多次以同样的方式解救了他;我谴责他鄙视我的贫穷和我的职业;而且,我总是能使自己的愿望得到满足并获得对我有利的结果,同时,这样也增进了我对他的了解,他这人特别喜欢损人,总让人扫兴。
但那天我还没有像后来那样了解他。他的亲吻使我感到极大的快乐,这对我来说像是一个决定性的胜利。我满足于那吻的价值,只要轻轻碰触一下他的嘴唇,我就觉得心满意足了,我拉住他的手说道:“来,来,我们快上楼去。”我满心欢喜地怀着火一般炽热的感情拉着他走上最后一级楼梯。他默默无言地任凭着我拉他上了楼。
我几乎是小跑着走进自己的房间,致使他像个木偶似的碰撞在过厅的墙壁上了。我进去时是那样猛,一冲进去就把他摔在**。这时,我才发现,他不仅像我预料的那样醉了,而且像是醉得很难受似的,他脸色煞白,把一只手放在额头上,神情恍惚,眼睛里有一种混浊而凝滞的目光。这一切都是我在一瞬间注意到的;我立即产生了一种恐惧的感情,怕他真的病了,那样一来,我们第二次幽会又落空了。当我一面宽衣,一面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时,我突然特别悔恨自己没有劝阻他别喝那么多,几乎都绝望了。不过,有一点很清楚,我头脑里并没放弃他的爱,这是我一直渴求着的。而且恰恰相反,当时我只希望一件事:希望他别不舒服得连与我**的力气都没有了;要是他真病了,希望他以后再病倒,不要正好在我的愿望得到满足以前。我真的爱上了他,但又那么害怕失去他,以致这种爱情仍不能超越自私的范畴。
于是,我装着没有发现他喝醉,我脱光了衣服后就挨着他坐在床边。他还跟进来时一样,身上穿着大衣。我动手帮他脱衣服。为了不让他想到要走,我竭力分散他的注意力,一面帮他脱衣服,一面跟他说着话。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多大了。”我对他说。此时,我正脱着他的大衣,他驯服地举起双臂让我把大衣脱下来。
他过了一会儿回答道:“我十九岁。”
“你比我小两岁。”
“你已经二十一岁啦?”
“是的,而且很快就二十二岁了。”
我的手在胡乱地解着他的领带结。他像是挺费劲似的慢慢推开我,自己解开了领带结。他放下双臂,让我帮他抽下领带。“这领带都坏了,”我说道,“我以后替你买一条……你喜欢什么颜色的?”
他笑了起来,我很喜欢看他笑,因为他笑得非常和蔼可亲。“看来你真打算供养我……先是要替我付午餐的账……现在又要送我领带。”
“你真傻,”我一片深情地说,“这有什么呢?我很高兴送你一条领带……你也不会不高兴的。”此时,我已脱去了他的上装和西服背心,现在他是穿着衬衣坐在床边。
“我像是十九岁的人吗?”他问道。他老喜欢谈论他自己,我很快发现了这一点。
“也像也不像,”我犹豫了一下后说道,我知道这样会使他高兴,“从你的头发看得出来像是十九岁,”我抚摸着他的脑袋,又补充道,“一个成人的头发没有那样光润……但从脸上看不像。”
“你看我多大了?”
“二十五岁。”
他沉默不语,我见他闭上了眼睛,像是醉得不行了。我又怕他觉得不舒服,赶紧脱去了他的衬衣,并说道:“你再谈谈你自己……你是大学生吗?”
“是的。”
“你学什么?”
“法律。”
“你住在家里?
“不……我家在S.省城里。”
“你住公寓楼?”
“不,住一间备有家具的房间,”他闭着眼睛机械地回答着,“在科拉·迪·利恩佐大街二十八号室,房东太太是个寡妇,叫梅多拉吉……阿玛丽亚·梅多拉吉。”
现在他的上身光着。我忍不住用手贪婪地抚摸着他的胸脯和脖子,并说道:“你干吗这样待着?不冷吗?”
他抬起头看了看我。然后他笑了,并以一种稍稍有点刺耳的声音说道:“你以为我没发觉吗?”
“发觉什么啦?”
“你脱光了我的衣服,又让我不知不觉……我是喝醉了,但并没醉到你想象的那种地步。”
“好啊,”我困惑地回答道,“就算是这样,那又有什么不好的呢?你本来该自己脱才是……我刚才看你不脱衣服,所以才帮你的。”
他好像没听见我说话。“我喝醉了,”他摇晃着脑袋继续说道,“但我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为什么在这里……我不需要帮助,不信,你瞧。”突然,他猛地解开了皮带,把裤子脱掉,把身上的一切都脱掉,那细瘦的胳膊像木偶似的摆动着。“我知道你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他两手抓住我又补充说道。他用那有力而又神经质的双手使劲地捏我,他眼睛里的醉意已被一种强烈的戏弄人的恶意所代替。即使后来他沉醉在情欲的冲动中,我也不难辨认出他这种捉弄人的恶意。这充分表明,他不管做什么事,都保持着清醒的意识,而且后来我还痛苦地发现,正是这种意识妨碍着他与别人沟通思想并真正地爱别人。
“你就要这个,不是吗?”他一面补充说道,一面使劲地搂紧我,把指甲深深地掐在我的肉里。“就要这个,这个,这个。”他每说一句“这个”,就吻我,咬我,并用手狠狠地在我想不到的部位拧我,扭我。我笑着,躲着,挣扎着,我为他的这种觉醒感到高兴极了,以至于没有注意观察他这种举动中带有多少勉强和不情愿的成分。我被他弄得真疼,我的躯体几乎成了他发泄仇恨的目标,而不是他表达爱恋的对象。他眼睛里闪烁着的是一种怒火,而不是一种欲望。而后,他那种疯狂的举动像开始那样突然停止了。他以一种奇特的难以解释的方式仰天倒在**,伸直了身子,闭上了眼睛,像是又醉倒了似的,而我却怀着一种奇怪的心理挨在他身边,好像他从来没有动过,从来没有说过话,从来没有抚摸过我、搂抱过我一样。好像一切都得从头开始。
我久久地一动也不动地跪在**,散乱的头发披在我的眼前,我一边看着他,一边不时胆怯地用指尖轻轻抚摸他那瘦长、漂亮而又洁白的身躯。他皮肤洁白,瘦骨嶙峋,双肩又宽又单薄,臀部瘦小,两腿修长,身上只是胸部有几根毛。他绷着肚子仰卧着。我不喜欢勉强别人,所以,我认为我们之间不会发生关系了,一切还得从头开始。在他那矫揉造作而又颇含嘲讽意味的**过后,我们之间又恢复了平静和沉默。当我觉得自己在精神上逐渐平静下来并处于情深意浓的状态时,我就慢慢地躺在他的身边,像是人在闷热的天气里,徐徐潜入那清凉爽身的平静海水之中,我双腿缠着他的双腿,双臂搂住他的脖子,把身子紧紧贴在他的身上。这次他始终一动也不动,一句话也不说。我亲昵地呼唤着他的名字,对着他的脸喘粗气,并不停地热烈地抚摸着他,而他却像死人似的,一动也不动地仰躺着。后来我懂得了,他这样被动,这样不愿分享爱的欢乐,正是他所能表现出来的最大的爱。
到了后半夜,我用肘关节支撑起身子,深情地凝视着他,在这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一回想起来,我仍感到痛苦。他侧卧着,脸深埋在枕头里,他竭力想保持的那种踌躇而又矜持的神情消逝了。睡眠中他那种清晰的线条轮廓显示出他旺盛的青春,他身上洋溢出一种难以描绘的活力和天真无邪的气息,而并未反映出他某种特别的气质和倾向。但我已慢慢了解了他是个心怀恶意、有敌对情绪的人,是个冷漠刻薄而又充满欲望的人,这一点我记得很清楚,他的那种不仁、那种敌意、那种冷漠、那种欲望,所有这一切就构成了他这个人,这一切使他区别于我和其他所有人,这一切都来自一个对我来说是十分遥远而又神秘深邃的中心。我不愿意他就此用语言对我解释,就像拆卸并查看一台机器的部件那样;相反,我是想通过**来体察它们的根须末梢,可惜我没有成功。我没能抓到的东西虽然很多,却是无关紧要的。对我来说,无任何意义。吉诺、阿斯达利塔,甚至松佐涅奥都比他更接近我,我对他们比对他更了解。我看着他,因我们最隐秘的深处不能像我们的身躯那样结合而感到痛苦。这最隐秘的深处形单影只,因失去了良机而痛感惋惜。也许,在我们相爱时,他有一瞬间打开了,只需一个举动或是一句话,我就能踏进他的心扉,并一直逗留在里面。但我没能抓住那一瞬间,而现在又为时已晚,他睡了,远远地离开了我。
当我这样凝视着他时,他睁开了眼睛,但是他还是一动也不动地侧着脑袋深陷在枕头里,他问道:“你也睡着了?”
我觉得他的声音变得比较自信和亲切了。我忽然希望睡眠能以神秘的方式使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更亲密些。
他沉默片刻后,又说道:“我得求你一件事……不过,你靠得住吗?”
“这叫什么话。”
“我想交给你一个包,在你家放几天……以后我再来取走它,以后,说不定我还得再给你带个包来呢。”
在别的时候,我说不定会对这个包表示好奇的。但当时,我首先关心的是他以及我们之间的关系。我想,这样一来,我们就有更多的机会见面了,我就更有可能赢得他的欢心;我要是向他提出些问题,他就会后悔,会收回他的建议。我轻声地回答道:“这有什么呀。”
他又沉默了很久,像是在思考什么,而后又追问道:“那么你同意啦?”
“我说了我同意。”
“你难道不想知道包里面有什么东西吗?”
“要是你不想对我说,”我尽量显得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回答道,“肯定有你不说的理由……我也就不问了。”
“但也可能是些危险品……你怎么知道呢?”
“那也没什么。”
“兴许就是,”他仰躺着,眼里闪烁着一种天真而又得意的目光,又说道,“兴许是赃物……我也许是个贼。”
我想起了松佐涅奥,他不仅是个窃贼,还是个杀人犯;我也想起了我偷粉盒和头巾的事;我觉得,这是一种奇怪的巧合,他竟在我这样一个货真价实的女贼面前,在一个生活在窃贼之中的人面前,把自己说成贼。我轻轻地抚摸了他一下,温柔地对他说道:“不,你肯定不是个贼。”
他沉下了脸,他的自尊心随时都会冒出来,会莫名其妙地突然发火:“为什么?我也可能是个贼。”
“你的脸不像……说你是什么别的人都可以……但谁也不会相信你是个贼。”
“为什么?我的脸怎么啦?”
“你的脸说明了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一个大户人家的少爷,一个大学生。”
“是我自己对你说我是个大学生……但我也可以是别的什么人……就像我实际上是个什么人一样。”
现在我不再留心听他的了。我想,我也没长着一副女贼的脸,但我却是个贼;我当时真想告诉他。是他那种奇怪的态度使我想告诉他。我原来一直认为偷窃是一件该受到谴责的行为;现在却有人不仅不觉得这种行为不该受谴责,反而还觉得值得肯定,这令我感到很费解。我犹豫了一下,说道:“你说的有道理……我想,你不是个贼,因为我相信你不是贼……但从脸的长相来看,你可能就是个贼……一个人究竟怎样,从脸上是看不出来的……譬如我,我的脸长得像女贼吗?”
“不像。”他连我看也不看地回答道。
“但是,”我平静地说,“我是个贼。”
“你是贼?”
“是的。”
“你偷什么啦?”
刚才我把手提包放在床头桌上了,我拿过来手提包,从里面取出金粉盒给他看:“你看这个,是我在去过的一家人家里偷的……还有一天,我在一家商店偷了一块丝绸头巾,把它给了妈妈。”
千万别以为我这样泄露自己的偷窃行为是出于虚荣心。实际上,是我在感情上想与他接近,在思想上想与他沟通的欲望驱使我这样做的:在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时,即使供认一桩罪行也能使人相互接近和相爱的。我见他变得严肃,并全神贯注地看着我;我突然又怕他把我看得很坏,并会因此而决定不再见我。我急忙补充说:“不过,你别认为我偷了东西很高兴……相反,我已决定把粉盒还给人家……今天我就去还给人家……头巾不能还了……不过,我已经后悔了,而且我决心今后再也不干这种事了。”
听完我说的话,他眼睛像往常一样闪烁出那种狡黠的目光。他看了看我,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而后,他又抓住我的肩膀,把我推倒在**,开始使劲地拧我,抓我,嘴里还不断地说着:“女贼……你是个女贼……你是女贼……女窃贼……小偷……小偷。”话语中带着一种讽刺挖苦的亲切感情,对此,我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高兴。但是他那种激烈的冲动,从某种程度上使我兴奋和高兴。这总比平时他那种令人难以忍受的消极被动好得多。因此,我笑着,我的身体还在**辗转翻滚,因为我怕痒,而他却调皮地在我的胳肢窝下抓挠。但是就在我翻滚着笑得流出了眼泪时,我见他神色冷酷地逼近我,脸拉得长长的,像是在沉思什么。后来,他又突然停住不抓我了,身子往后一仰躺在**,说道:“我可不是个贼……我真的不是贼……那些包里没有任何赃物。”
我发现他很想说出那些包里是什么东西;我明白,他与我恰恰相反,主要是虚荣心促使他想对我说。实际上,松佐涅奥向我泄露他所犯的凶杀罪也是被一种类似的虚荣心所驱使的。男人们尽管各有不同,但他们有不少共同点;他们对自己所爱的女子,或是对一个和自己有过性关系的女子,总要显示一番他们的男子气概,吹嘘吹嘘自己所做的或打算要做的惊人之举。我温柔地说道:“实际上,你是想告诉我那些包里有什么东西。”
他生气了“你是个笨蛋……我根本不在乎这事……不过,我应该让你知道包里面有什么东西,这样你就能决定是不是愿意帮忙……对你说了吧,包里面全是宣传品。”
“什么意思?”
“我是一个小组织里的人,”他慢慢地解释说,“这么说吧,那些人不喜欢现今的政府……而且仇恨它,希望它尽快倒台……那些包里装的就是秘密印刷的材料,它们向人们宣传为什么这个政府不好,并指出要用什么方式推翻它。”
我从来不过问政治。对于我来说,我想,对于很多其他人来说也是一样,我们从未以任何方式提出过有关政府的问题。但我想起了阿斯达利塔,想到他曾不时地隐约地谈到过这方面的事。于是,我惊惶不安地大声说道:“这是违禁的……这很危险。”
他带着一种明显的得意神情看着我。我终于说了一些使他高兴又迎合他自尊心的话。他以一种过分庄重又略为夸张的语气说道:“这的确是很危险的……现在由你决定是不是愿意帮我的忙。”
“我不是为我自己这么说的,”我急忙反驳道,“我是为你着想……要光是我,我就答应。”
“你可要当心,”他又告诫说,“真的是很危险的……要是他们从你这里发现了这些东西,你就得蹲监狱。”
我看着他,突然不知是为了他还是为了某种难以言喻的东西,我的感情像洪水一般无法抑制。我两眼含着泪水,结结巴巴地说道:“你难道不知道我对什么危险都不在乎吗?我乐意去蹲监狱……那又怎么样?”我摇了摇头,泪水从眼睛里掉落在脸颊上。他惊愕地问道:“现在你为什么哭啦?”
“请原谅,”我说,“我是个愚蠢的女人……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哭……也许是为了使你明白我爱你,我为了你可以做一切。”
当时,我还没意识到自己不该谈我对他的爱。听了我的话以后,他脸上现出一种令人难以琢磨的冷漠、尴尬的神情,以后,我又多次见他显出那样的神态。他避开了我的视线,急忙说道:“那好吧……过两天我把包捎来给你,一言为定……现在我该走了,时间已经不早了。”他说着就从**跳下来,开始匆匆地穿衣服。我光着身子躺在**不动,神情激动,脸上挂着泪水,我感到有几分羞涩,不知是因为我赤身**,还是因为我哭泣了。
他从地上拿起衣服穿上,又走到衣帽架取下大衣披上,然后走近了我。他天真而又亲切地微笑着,我很喜欢他这样微笑,他说:“你摸我这儿。”
我看了看他,只见他指着大衣上的一个口袋。他挨近了床,使我能不费力气地伸手摸到口袋。我隔着一层兜布,触到一样硬邦邦的东西。“是什么呀?”我不解地问道。
他得意地笑着,一只手插进口袋里,眼睛盯着我看,慢慢地取出一把黑色的大左轮手枪。“一把左轮手枪,”我惊呼道,“你拿它干什么用?”
“这就难说了,”他回答道,“总是用得着的。”
我有些茫然,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也不给我时间去想。他把手枪放回口袋,俯下身,用嘴唇轻轻地碰触我的嘴唇,说道:“就这样说定了,嗳……我过两天再来。”还未等我从惊异的神情中恢复过来,他已经出去了。
后来,我多次回想起我们这第一次幽会,每次我都会严厉地责备自己竟没有预料到他会出于政治上的**而去铤而走险。说真的,我对他没有任何影响,也从未施加过任何影响;但是,我当时如果能明白很多我后来才明白的事情的话,我就可以替他出点主意,即使出主意没用,我还可以充分自觉而又坚定地与他站在一起。这肯定是我的过错,或者说过错应归咎于我的无知,但无知并不是我的过错,是我所处的生活环境造成的。我已经说过,我从未过问过政治,对政治一窍不通,我觉得政治与我的命运毫不相干,那些政治好像不是发生在我的身边,而像是发生在另一个星球上似的。我读报时,第一版上的政治新闻我不感兴趣,总是跳过去不看,我常常浏览报道犯罪消息的版面,某些事件和凶杀案令我深思。我好比生活在海底的微生物,据说它们几乎生活在黑暗之中,对光天化日之下的海面上所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男人们那么看重的政治和别的许多事情,对于我来说,像是从一个陌生的超级世界里传来似的,是那样的微妙和不可思议,就像生活在幽深海底里的微生物眼中的白日阳光一样。
不过,这不只是我的过错,也不能只归之于我的愚蠢,还应该怪他的轻率和虚荣。要是我发现他身上除了虚荣心之外还有别的什么的话,也许就会有不同的反应,我将努力去理解和认识那些我原来不知道的一切,不管结果如何。说到这里,我想提及另外一件事,是它使我采取了一种毫不在乎的态度:事实上他总是半开玩笑地在扮演着一个角色,而不是认真地在行动。似乎他理想中的角色是一部分一部分地塑造成功的,而对这个角色本身,他只相信到一定的程度;似乎他始终是在下意识地竭力使自己的行为合乎这个角色的设定。这持续上演的喜剧像是一种游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占上风的,但游戏在进行过程中往往并不那么顺利,常常会使人产生一种错觉,以为自己绝不会处于不可挽回的败局,以为到了最后的时刻,即使在他已处于失败的情况下,他仍奢望对手会让他一步,使他反败为胜。也许他像小男孩似的出于一种难以控制的本性,把什么都当成儿戏,现在他就是在玩游戏;但他的对手却严阵以待不开玩笑,这在以后会看到的。在比赛结束时,他处于措手不及、束手待毙的境地,根本就走投无路了。
后来,我重新一件一件地回想这些事情,反复回顾了另外许多令人伤心而又不合情理的事。但我根本没怀疑过藏包的事会在某种程度上影响到我们的关系,这一点似乎我已经说过了。我很高兴他回来找我了,也很高兴自己能帮他的忙,更高兴今后还肯定会有机会再见到他,我沉浸在这双重的欢乐中,没有更多地去想别的。我记得,当我偶然朦胧地想到他向我提出的这个奇特的要求时,我仿佛是在梦中一样,忽然摇摇头说:“完全是孩子式的恶作剧。”接着我就去想别的了。另外,在那样幸福欢乐的精神状态之下,即使我愿意,也绝不会注意考虑一个令人不安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