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1)

之后的几天,我天天晚上与贾钦蒂见面。第二天早晨他打电话给吉赛拉,下午吉赛拉一见到我,就传话给我。在我与吉诺约定见面的前一天晚上,贾钦蒂得动身去米兰,所以,我才同意与他每晚见面。否则,我一定会拒绝他,因为我曾对自己发过誓,绝不与任何男子有持续的关系。我想,既然干上了这一行,就该每次换个伴侣,这比总自欺欺人地幻想不干这一行而让某个男人供养我要好得多;而且,一旦自己喜欢上了某个男人,或被人喜欢上了,就不仅有失去肉体上自由的危险,还有失去感情上自由的危险。更何况,我还一如既往地向往过正常的婚姻生活呢。我想,我真要结婚,也不会是跟一个只能供养我的情人结婚,或是跟一个最后只是使夫妇关系合法化而并不恪守夫妇间伦理道德的情人结婚,而是要跟一个与我般配、志趣相投、思想一致、爱我并被我所爱的年轻人结婚。总而言之,我希望,我的职业能与我原有的宿愿泾渭分明,不致玷污和损害我的宿愿。这样,就能使自己从某种程度上感到,尽管我在当妓女,但我仍然能当一个好妻子,绝不像吉赛拉那样妄想在两者之间走出一条稳妥又虚伪的中间道路。再说,要是算笔细账,从众多吝啬的男人身上捞取的,总比在一个慷慨的男人身上捞取的要多得多。

那几天晚上,贾钦蒂总带我去那家餐馆吃晚饭,然后陪我回家,与我一直待到很晚。事到如今,妈妈索性不再过问我的夜生活。早上,我起得很晚,她端着托盘给我送来咖啡时,只问我是否睡好了。以往,我总是一大早就去厨房,站在炉灶边喝这杯咖啡的,手与脸被冷水浸到冰凉;现在,妈妈却把咖啡端到我屋里来,我坐在**喝咖啡时,她就替我打开百叶窗,并帮我整理屋子。以往我瞒着她的事,我一概不对她说;但她心里很清楚,我生活中的一切都变了,她用行动表明,她已十分清楚这种变化意味着什么。好像我与她之间有一种默契,她对我这样关心和体贴,像是在谦卑地请求我,在我们新的生活秩序中,能允许她像过去那样伺候我,能对我有用。应该说,那种把咖啡端到我房间里来的习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以使她心情平静些,因为有很多人,包括妈妈在内,认为习惯是有积极意义的,尽管在那种情况下习惯本身已经没有积极意义了。她还以同样的热忱,给我们的生活每天增添些花样,譬如,给我准备一大锅热水供我起身后洗澡,在我房间的花瓶里插上花,等等。

贾钦蒂总给我那么多的钱,我不告诉妈妈,而是悄悄地把钱放在抽屉里那只储蓄盒里,自己只留很少几个零钱。我想,她自己会发现我们这笔与日俱增的财富的;但我们谁也不提此事。后来,我在生活中注意到,即使是那些赚钱来路正当的人,也不喜欢谈钱的事,而且不光不跟外人谈,跟亲近的人也不谈。也许一谈到钱,总令人觉得不光彩,或者,至少是出于一种清高的态度,不把它列入正常的话题之中,而把它放在那些不便谈及的、秘密的、无法供认的事物之列。似乎赚钱总是不正当的,不管它来路如何。不过,也许正因为谁都不喜欢流露出金钱在心灵中所唤起的那种十分强烈的感情,所以这种感情总是蒙上某种过失的阴影。

一天晚上,贾钦蒂表示想在我的卧室里过夜,我借口第二天早上他出去时邻居们会发现他而把他打发走了。事实上,我对他的感情,从认识的第一天晚上以后,没有任何发展,当然,这不是我的过错。他始终像第一天晚上那个样子,直到他动身去米兰。他实在是个令人乏味的男人,没有什么能耐,至少在感情关系上是这样的。我对他产生的全部感情,就是头天晚上他睡着时曾有过的那点;那只是一种朦胧的情感,也许跟他毫不相干。一想到跟这样一个男人睡觉,我就感到厌恶。我又怕他搅扰我,因为他会半宿半宿地不让我睡觉,对我说知心话,没完没了地谈他自己。但他没有察觉我对他的厌烦;他离开我时,还满以为在那短短的几天里他挺讨我喜欢的。

我与吉诺约定的日子到了,这十天之中发生了那么多事,使我觉得从我在去画室的路上结识吉诺,到了后来为了置办嫁妆而加紧干活,以为自己就要当新娘子,直到现在,像是过去了一百年。他十分准时地在约定的地方等着我,我上汽车时,发觉他脸色苍白,似乎有些精神恍惚。谁也不喜欢别人指责自己的背叛行为,即使是最大胆妄为的叛逆者也是如此。在这十天之中,我们中断了往常的关系,他可能想得很多,并已有所猜疑。但我没有流露出任何怨恨情绪,实际上,我也并不是假装,因为我觉得自己的心灵是平静的,而且在起先那种绝望中带有的辛酸过去之后,我心中滋生出某种宽恕和疑惑的情愫。不管怎样,我仍然爱着吉诺,从我投向他的第一个目光中,我就明显感觉到了这一点。

汽车朝别墅方向驶去,过了一阵,吉诺就问我道:“听你忏悔的神父就这样改变主意啦?”

他话中略带讥讽的口吻,同时又显得很没把握。我直截了当地回答说:“不……是我改变了主意。”

“你和你母亲的活都做完啦?”

“暂时算做完了。”

“真奇怪。”

他不知道自己在叨咕什么,但他显然是想激我说出真情,以证实他的猜疑是有道理的。

“有什么奇怪的?”

“我就这么说说而已。”

“你不信我前几天真有事?”

“我根本不相信。”

我本来决心要当面揭穿他,但我想按我的方式戏弄他一番,就像猫逗弄耗子那样,而不是像吉赛拉教我的那样采用粗暴的方式,再说,那样也不合乎我的性格。我撒娇地问他:“怎么,你嫉妒啦?”

“我嫉妒?……没有的事。”

“是的,你嫉妒了……要是你坦率点的话,你就会承认的。”

突然,他上了我的钩,说道:“谁处在我这个位置上都会嫉妒的。”

“为什么?”

“算了……算了……谁会相信你呢?……竟然有这样重要的活,连五分钟时间也挤不出来见我……得了吧。”

“可确实如此……我干了很多活。”我平静地说道。那是实话;实际上,那几天晚上,我天天跟贾钦蒂在一起,难道那不是活?而且是很辛苦的活。“我挣够了分期付款购置家具的钱,还有购置嫁妆的钱,”我自寻开心地补充道,“这样一来,我们可以不欠着债结婚了。”

他什么也没说,显然是在说服自己相信我说的一切,以消除他原先有过的猜疑。我做了个以往我常做的动作,他驾驶汽车时,我把胳膊搭在他的脖子上,在他的耳根使劲地吻,并低声地对他说:“你为什么嫉妒了?……你知道,我生活中只有你,没有别人。”

我们到了别墅。吉诺把车开进了花园,关上了栅栏门,与我一起朝小门走去。已是傍晚,周围邻居家的窗口已有几盏点亮了的灯,在冬夜的蓝雾中发出红光。地下室的走廊里一片漆黑,有一股厨房泔水的污秽味和空气不流通的恶臭味。我停下脚步对他说:“今天晚上,我不想到你的屋里去。”

“为什么?”

“我想到你女主人的房里去。”

“你疯了。”他生气地大声说道。以往,我们常待在上面的房间里,但**总是在那地下室里。

“是我一时的兴致,”我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跟我大有关系……万一打碎了什么东西……这是保不住的事……要是让别人发觉了,我怎么交代?”

“嗳,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我不以为然地回答道,“大不了把你撵走呗。”

“你怎么这样说话?”

“我该怎么说?……要是你真爱我,你就会毫不犹豫地答应我的。”

“我爱你,但这事不行,没商量的余地,我可不想惹麻烦。”

“我们当心些就是了……他们不会发现的。”

“不……不……”

这时候,我十分平静,还是怀着实际上我并没有的那种感情说道:“我是你的未婚妻,我要你成全我的美意,而你却怕我的身子碰触你女主人睡的床,怕我的脑袋搁在她的枕头上,所以你拒绝我……你究竟是什么意思?你认为她比我更好,是不是?”

“不是,但……”

“我顶得上一千个她那样的女人,”我继续说道,“不过,算你倒霉了……今天你就跟你女主人的床褥**吧……我走了。”

正如我注意到的那样,他对女主人尊重和服从的意识非常强。他莫名其妙地为他的主人感到自豪,似乎主人的财产从某种程度上也是属于他的。但他见我那样说话,又那样气冲冲地要走,那样坚定和果断,这是他以往从未领略过的。于是,他不知所措了,在我后面追着跑:“你等一下……你去哪儿?……我只是这么说说而已……要是你高兴,我们到上面去就是了。”

我装出生气的样子,又故意让他恳求了我一番。我答应了他的乞求,两人搂抱着上楼,在楼梯上还像第一次那样不时地停下来接吻,但思想感情却截然不同了,至少我是如此。进了女主人的卧室后,我径直走到床沿,掀开了被子。他害怕了,反对我这样做:“你真的非要钻进被子里去?”

“为什么不?”我平静地回答说,“我可不愿意着凉。”

他用沉默表示反对。而我铺好了床就到浴室去点燃了煤气热水器,打开了热水,让它只流出一股细流,以免浴缸太快注满。吉诺不安又不满地跟着我到了浴室;他又抗议道:“还用浴室?”

“他们**后都洗澡,不是吗?”

“他们干什么我哪里知道。”他耸着肩膀回答道。但我看得出来,我这些大胆的举动并没有真的令他不快,他勉强接受了我的做法。他是个怯懦的男人,做事循规蹈矩。但不合常规的行为对他很有吸引力,因为他很少擅自这么干。“不过,你是有道理的,”过了一会儿,他用手摸着被褥,带着一种勉强而又有些委屈的微笑说道,“这儿真舒适……比在我的房间里好。”

“我不早对你说了吗?”

我们一起坐在床边。“吉诺,”我用双臂勾住他的脖颈说道,“你想,我们两人要有一个家该多好……当然不会像这儿那么阔气……但是是我们自己的家。”

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样说。大概因为我当时已断定这一切都已经不可能实现了;我愿意触碰心中最痛的地方。他说:“是的……是的。”并吻了吻我。

“我热爱生活,我深知这一点,”我继续那么无情地描绘着一件我已经永远失去的东西,“我并非追求这么豪华的家……只要有两间屋子和一个厨房就够了……不过,家里所有的东西都得是自己的……一切都光洁如镜……我们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你想,吉诺,那该有多好呀!”

他什么也没说。说真的,我这么说时,一点也没有激动。我简直像个演员在舞台上扮演角色似的。然而,这使我更加痛苦;因为那个角色是那样冷漠,那样肤浅,以致没能在我心灵深处唤起一丝同情,而我扮演的角色只不过是十天前的我。在我说话的时候,吉诺迫不及待地脱去了我的衣服;而我不止一次地意识到自己还是那样喜欢他,就像我坐上他的汽车那一瞬间似的,我懊恼地想着,也许是我的身体随时都愿意享受情欲,并非我那颗已远离他的心使我变得那么温良恭顺而能这样宽恕他。他抚摸我,吻我,在他的抚摸和亲吻下,我的头脑模糊了,肉体的快感压倒了内心的不悦。“我真的受不了了。”我终于诚实地说道,身子往后倒在了**。

后来,我把两腿伸进了被子里,他也这样做,我们就这样躺在一起,把华美精致的绣被一直拉到下巴。我们头顶上方挂着帐顶华盖,白色的轻纱柔幔从上方垂下,轻拢着床周。整个房间都是白色的,窗户上挂着轻飘的长帷幔,四周是漂亮的矮式家具、磨光的镜子,以及用玻璃、大理石和各种金属做成的陈设品。那精美轻柔的被单贴身盖着,像是在轻轻地抚摸着我,我悄悄动一下身子,褥垫就软塌下去,使我的四肢变得松软,并勾起我的睡意,使我想好好休憩一番。通向浴室的门开着,从那里传来水管往浴池注水的响声,那哗哗的细流平静而幽怨。我感到特别舒适,似乎不再对吉诺有什么怨恨了。我认为这是向他摊牌的最合适的时机;因为我肯定自己会很客气地向他说明这一切,不带丝毫恶意。“吉诺,”在长时间的沉默之后,我和蔼亲切地说道,“你的妻子名叫安东尼耶塔·帕尔蒂妮。”

当时他也许已快入睡了,因为他猛地惊醒了,似乎有人突然摇晃他的肩膀似的。“你说什么?”

“你的女儿叫玛丽亚……不是吗?”

他本来还想狡辩的,但他望着我的眼睛,深知这样做已是徒劳。我们共睡一枕,脸紧挨着,我几乎是对着他的嘴说的。“可怜的吉诺,”我接着说道,“你为什么对我编了那么多的谎言呢?”

他暴躁地回答道:“因为我爱你。”

“如果你真爱我,你应该想到,一旦我了解事情的真相后,我将会多么痛苦……但你从未考虑过这一点,嗯,吉诺?”

“我爱你,”他说道,“我丧失了理智……而且……”

“别说了,”我打断了他,“刚一知道时,我十分难过……我没想到你能干出这种事……但如今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们不去谈它了……现在我去洗个澡。”我掀开了被子,从**起来,走进了浴室。吉诺仍躺在**。

浴盆里已注满了热水,水是浅蓝色的,在白色的饰花浴盆和闪光发亮的水龙头的映衬下,使人赏心悦目。我跳进了浴盆,悠然浸泡在热气腾腾的水中。我舒展开身子躺在里面,然后闭上了眼睛。旁边的房间里没有传来任何声音,吉诺肯定是在反复思考我揭露他的事,在搜刮肠肚地想应急的办法,使他不会失去我。一想到他听到我的揭露好像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茫然若失地躺在那张大双人**的样子,我不禁微笑了。然而我的微笑中不怀丝毫恶意,好像我是在嘲笑一件与我毫无关系的滑稽可笑的事。我已不再恨他了,这我已经说过,而且,在了解了他的底细之后,我反而对他产生了一种亲切感。后来,我听见他在房间里来回走动,大概是在穿衣服。过了一会儿,他在浴室门口探头进来,像是一条挨了揍的狗那样看着我,似乎不太敢进来。

“那么,从此以后我们不会再见面了。”他在沉默了许久之后,低声地说道。

我知道他是真爱我,尽管是按他的方式,但这与他诓骗我并不矛盾。我又想起了阿斯达利塔,我想他也爱我,也是以他的方式爱我。我一面往一只胳膊上打肥皂,一面对他说:“为什么我们不再见面了?我要是不想见你,今天我就不来了……我们要见面的,只是不能像从前那样经常就是了。”

听完我这些话,他似乎又振作了起来。他走进了浴室。“要我替你打肥皂吗?”他问道。

我不由得想起了妈妈,每当她放下了做母亲的架子时,总是无微不至地关怀和照料我。我冷淡地对他说:“要是你愿意的话……背上我打不着肥皂。”我站起身来,吉诺拿起肥皂和毛巾,在我背上擦抹肥皂。我在正对着浴盆的那面长镜子里照自己,觉得自己好像就是那位女主人,这里的一切华贵之物都是属于我的。她洗澡时,也一定是那样站起来,由一个女用人,一个像我这样可怜的姑娘,探着身子轻轻地替她打肥皂,帮她搓洗,生怕碰破了她那细皮嫩肉。我想,人洗澡时自己不用动手,而且让别人替自己洗,一定挺舒服的:自己懒洋洋地一动也不动,让女用人顺从地在身边忙碌伺候着。此时,我脑海里又浮现出第一次到别墅来时萌生过的那种朴实的想法:要是我脱去破旧的衣衫,光着身子,我就与吉诺的女主人有着同样的身价。可我的命运并非如此,真不公道。我恼怒地对吉诺说:“行了……行了……”

他拿来一件浴衣,我从浴盆里出来,他从肩后替我披上浴衣,我用它裹卷着身子。他想拥抱我,也许是想试探一下,看我是否拒绝他,而我却直挺挺的,整个身子全裹在白色的浴衣里,任他吻我的脖子。然后,他开始默默地擦拭我的全身,从脚踝一直擦到胸部,那样尽心,又那样灵巧,好像他生来就专干这个似的。我闭上眼睛,又想到我是女主人,而他则是女仆。他把我这种消极被动的状态看作一种默许和顺从,我突然发现,他已不再替我擦拭,而是在抚摩我。于是,我推开了他,浴衣从我擦干了的身上滑落下来,我踮着脚尖走到房间里去。吉诺留在浴室里,把浴盆里的水放掉。

我急忙穿好衣服,然后一边在房间里转悠,一边观赏着室内摆设。我在镶嵌着玳瑁和金子的梳妆台前停了下来。发现在摆放刷子和香水瓶的一个角落里,有一个带镜子的金粉盒。我把它拿在手里端详了一番。金粉盒颇有一些分量,似乎是实心的,是个正方形的盒子,上面刻有条纹,盒子的开关搭扣上还镶嵌着一颗挺大的红宝石。当时,这对我来说,与其说是一种**,还不如说是一种发现:现在我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当然也能偷了。我打开了手提包,把金粉盒塞了进去,粉盒因它自身的重量很快就落在提包的底部,与硬币和钥匙混在一起了。我拿粉盒时,还感到一种情欲上的满足,这与我的情人给我钱时在我身上引起的感觉是一样的。说实在的,这么珍贵的粉盒同我的穿着打扮和我的生活太不相称了,我不知拿了它以后该怎么办。我永远用不着它,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但我既然偷了,就应该顺其自然,按照命运的逻辑去行事。我想,一不做,二不休,房子既然造好了,就应该把屋顶也盖起来。

吉诺回到房间里,以一种仆人般谨小慎微的态度重新铺好床,把一切他觉得没就位的东西都一一放回原处。“得了得了。”我见他这样,鄙夷地对他说道。因为他把一切都整理完毕后,又焦虑不安地向周围环顾着,生怕还有什么没放回原处。“得了……女主人不会发现什么的……这一次你是不会被撵走的了。”我注意到,吉诺听我说完这些话后,脸上似乎痛苦地抽搐了一下。我后悔自己说了这些话,因为很刻薄,也很不坦诚。

无论是在下楼梯时,还是在外面的花园里时,抑或是上汽车时,我们都没开口说话。已经夜深了。当汽车沿着豪华住宅区的崎岖道路开始行驶时,我暗暗地落泪了,似乎那一时刻正是我所期待的。我自己也不明白我为什么哭,不过,我的确十分痛苦。我生来不善于扮演绝望和大发雷霆的角色,但那整个下午,我的每句话和每个动作都流露出一种压抑着的绝望和愤怒,尽管我竭力使自己保持冷静。在我痛苦地流泪时,我第一次对吉诺产生了怨恨。因为他骗取了我的感情,我不喜欢这种被人愚弄的感觉,这与我的本性格格不入。我想,以往我对人总是那么温柔善良,也许以后我再也不会那样了,想到这里,我心里很绝望。我想痛心地责问吉诺:“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怎能忘却这一切,又怎能不去想呢?”但我强忍着眼泪,一言不发;不时摇晃脑袋,使泪水从眼眶里掉下来,犹如摇动着果树的枝杈,使成熟的果子从树上掉落下来一样。我几乎没有察觉到我们正穿过整个城市。后来,汽车停住了,我从车上跳了下来,把手伸给吉诺说道:“我会给你打电话的。”他看了看我,见我泪流满面,他那满怀希望的神态骤然变得惊愕异常,但是他没来得及说话,我就做了个告别的手势,带着勉强的微笑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