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我所工作的学校，我们是被禁止用香水的。这是为学生考虑而制定的一条规范，那些很少闻香水的学生可能会被一些气味烦扰，甚至过敏；也考虑到了那些其实并不想闻到他人气味的老师。说得夸张一些，仿佛存在一种恐惧，源于日本对香水的普遍戒备；这种戒备在某种程度上(文化上)是天生的：人们害怕冒犯别人或被认为只考虑自己。在日本，受神道教哲学的影响，身体在传统上应该保持干净和无香；与此同时，在城市有限的空间里，用你散发出来的气味来侵占有限的、可能属于别人的空间也不好。香水并不是这里大多数人真正会思考的东西——抛开日本调香师不谈。它不属于这个国家文化或历史词汇的一部分。
你会领略到其中的讽刺意味：一个香水狂人在这样没有气味的环境中工作。但没关系，我会在周末时候着力弥补。不过有些时候，我确实对嗅觉的“缺失”感到厌倦，要知道作为欧洲人，这对我来说是对快乐的否定与掠夺。每当我去到那些热爱香水的国度，我总觉得自己像桃乐丝，穿着红宝石鞋，从黑白的堪萨斯到了五彩缤纷的奥兹国(Oz)[出自《绿野仙踪》(The Wizard of Oz)。译者注]。在那些国度，气味被认为与食物、音乐、视觉艺术一样，具有重要的文化意义。
当你进入迪拜的机场航站楼时，你就遭到了“攻击”，或者说遇到了**——沉香香水的强烈气息、结结实实的文化冲击；安检处留着大胡子的男人散发出浓烈的夸张香味，足够把平时的“东京高冷”瞬间击溃。即使对我这样容易适应陌生环境的人来说，在这里，香水的力量似乎也过于极端——气味也是对本能、鼻腔、大脑感受器的一种刺激，使人一下子过度兴奋(说实话，我当时有点儿腿软)。
沉香原产于柬埔寨、老挝、越南和缅甸，并不是一种木材，而是沉香树在受到外伤后，加上真菌感染[寄生瓶霉菌(phialophora parasitica)，举个例子]，自身会分泌出树脂修补受伤部位；这些含树脂的凝固物形成需要很长时间，几十年甚至上百年，才能成为全亚洲所爱的珍稀的沉香。令人不安、曲折、熏香和烟熏感，木质和动物性的香气，还有那令人难以置信的坚韧，最终形成了古典阿拉伯香水的核心。日本熏香公司的员工也会被派驻到这些地区，当沉香木刚被带出森林的那一刻，作为行家，他们要从价格尚且平平的沉香木中抢到最上乘的一块[出于对天然沉香的需求；还有日本沉香(jinko)：沉香木和檀香木组成的最受欢迎的日本熏香] [1]。这种材料在阿拉伯世界早已成为更受追捧的成分：用作香熏，是日常生活的重要部分，但更多还是用于香水。
1996年，我在吉隆坡一家阿拉伯香水店第一次遇见真正的沉香香水。现在回想那段经历，我意识到在很大程度上，香调的某种西方化[大多数当前流行的沉香香水基于一种叫作莎草(cypriol)，和沉香的化学气息类似的植物] [2] 也许是无法避免的，因为西方人眼中的“香水”和纯粹的沉香使用者之间的嗅觉文化鸿沟实在难以逾越。对我这样的门外汉来说，第一次闻到从柬埔寨、老挝和越南进口的超强力沉香酊剂时，完全被震到了，就像把鼻子探进一个过熟的榴莲，而你早已习惯的是鲜嫩的草莓。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闻到的味道，那天，那些灰色琥珀感、几乎像陶土的沉香混合物也让我陷入了一种奇怪魔咒，暗示着某种严苛、难以言喻的宗教信仰。在这种感觉上，沉香和乳香很相似；沉香在《圣经》中被称为“aloeswood”，佛教仪式中是“jinkoh”，有天生的神秘倾向。其他纯沉香酊剂对我来说有点儿太过了：时髦独特、动物感，像热闹而无人打扫的农场。我没法掩饰，对沉香香水的爱并非是天生的，而是后天养成：这些气味本就来自另一个王国嘛。然而，当沉香木片在家中和商店作为熏香点燃，无论在中东、日本还是其他国家，必须承认，神圣的气味是具有催眠性的，稳定、干燥、超凡脱俗。严肃和近乎虔诚的元素，以及浓郁和泥土气息的性感兼而有之。如今市面上有大量的沉香香水，下面列出的仅是沧海一粟。
迪奥 典藏系列-暗木幽香
Oud Ispahan by Dior 2012
一款最受推崇的纯粹乌木香水，与之并驾齐驱令人印象深刻的是暗木之革(Leather Oud, 2018)[都出自迪奥调香师弗朗斯·德马奇(Francois Demachy)之手]。暗木幽香给人的感觉是举重若轻：一种结构良好的香味，有大马士革玫瑰精华、印尼广藿香、檀香木，以及强烈无尽的老挝乌木，并且整个香气弥漫着粉感、动物气息、浓郁、能触感到的劳丹脂原精。
娇兰 中东特供系列：
东方神话；夏木之梦；沙漠玫瑰
Les Deserts d'Orient by Guerlain 2012:
Encens Mythique d'Orient；
Songe d'un Bois d'té；
Rose Nacrée du Desert
许多太经修饰的香水，以一种相当俗气和笨拙的方式模仿阿拉伯沉香香水的基本效果——像买来的咖喱酱而非名副其实的孜然——布那咖喱(bhuna)[3]。娇兰的这组香水正好相反，一如既往诠释了娇兰风格：东方神话，在香水乌木和波斯玫瑰的中心充满醛和苦橙花，使之变得圆润，法式改良的效果；夏木之梦继续着这种融合，其中更辛香、皮革感的藏红花、小豆蔻、乌木与雪松、粉感香脂把我迷住了；沙漠玫瑰，则是一朵美丽贪婪的玫瑰，被许多粉感安息香舔拭过的玫瑰，用浓浓的广藿香和淡淡的乌木装饰。
杰尼亚 典藏系列印尼乌木
Indonesian Oud by Zegna 2012
更柔和，微妙，佛手柑和琥珀味的乌木香味，意大利男士的招牌，适合杰尼亚西装与会议室氛围。流畅简约的沉香木，有一种悄然升华的情欲能量。与其他更华丽、有力的乌木香水相比，少了一些“哈利法塔(迪拜塔)豪华套房”的感觉(那种感觉在任何办公室都会显得有点儿夸张)，是日常的理想选择。
弗朗西斯·库尔吉安 乌木香精
Oud Extrait de Parfum by Maison Francis Kurkdjian 2018
调香师弗朗西斯·库尔吉安(Francis Kurkdjian)是一个炼金术士，把各种物质转化成自己独一无二的香水语言。显而易见，一旦他下定决心重新构建乌木香调，结果必定与众不同。这支香水，他深爱的、自2012年开始的弗朗西斯·库尔吉安乌木系列中的最新一款(玫瑰味、强烈的藏红花味的老挝乌木，带有雪松香，从“洁净”的棱镜中穿透而出)添加了温暖的香草、黄葵和广藿香，以及一点点榄香脂，打造出直接、新鲜的前调。一款相当不错的现代乌木经典，进一步完美了品牌的乌木系列，这系列还包括乌木羊绒心情(Oud Cashmere Mood)，隐藏着动物气息的乌木与劳丹脂；乌木丝缎心情(Oud Satin Mood)，粉感的天然果酱，香草上的玫瑰和紫罗兰。
佩枪朱丽叶 午夜沉香
Midnight Oud by Juliette Has a Gun 2009
一个穿着皮衣的女孩在夜店背景中徘徊，像扮演昆汀·塔伦蒂诺(Quentin Tarantino)影片中打着台球、狡猾轻佻的女孩。午夜沉香，性感、直率、好用的玫瑰乌木藏红花香水，成功实现了品牌创始人罗曼尼·里奇(Romani Ricci)的愿望：融合香水和摇滚音乐美学。简单但诱人，给人的感觉如猫科动物，夜店爱好者的伯拉尼克(Blahnik)[4]。
卡地亚 沉香和麝香
Oud & Musc by Cartier 2014
卡地亚的沉香系列由六款香水组成，由品牌专属调香师玛蒂尔德·劳伦(Mathilde Laurent)构思创作。其中我最喜欢的是这一款沉香，温暖而柔和静谧，是乌木与皮肤的气味；它是身体的、野性的，以某种方式体面地包裹住你——有质感，有活力，又非常具有“卡地亚”风格。另一款檀香&乌木(Oud & Santal)则是琼脂和檀香木的豪华融合；同样豪华的明亮乌木(Oud Radieux)更具活力，混合了四川花椒与姜。
蒙塔莱 Montale
莱姆(青柠)沉香
Aoud Lime 2005
沉香玫瑰花瓣
Aoud Rose Petals 2005
沉香女王玫瑰
Aoud Queen Roses 2007
大马士革沉香木
Aoud Damascus 2006
迄今为止，蒙塔莱大概拥有至少50款不同的沉香香水，而创始人皮埃尔·蒙塔莱(Pierre Montale)的最新分支品牌曼塞拉(Mancera)则至少拥有20款。我第一次闻到蒙塔莱的这些香水是在2004年的巴黎，现在看来是香水界的“沉香意识”被唤起之前的时期，而那天的经历对我来说堪称崭新。令人感觉宏伟的，是阿拉伯沉香皮革(Aoud Cuir d'Arabie)；柔软绒毛感的鸢尾，是白沉香木(White Aoud)；充满皂感的古云香脂(gurjun，一种树木精油)，则是大马士革沉香木(Aoud Damascus)……作为广藿香爱好者(广藿香与乌木有一些相似之处)，我立刻就被这些香味痕迹沉重、带泥土味、几乎发酸的香水吸引，它们有着华丽的玫瑰和香料的中调。我想全部拿下!
皮埃尔·蒙塔莱在沉香进入主流之前就巧妙地垄断了这一领域，当时，他掌舵的香水品牌几乎充满“阴郁”的气氛。我自己也喜欢它们夸张的宣传；经历了几年的全速前进，我对沉香狂热未曾减弱：我甚至让邓肯的母亲也上瘾了(当她外出时，她的香水——沉香玫瑰花瓣受到广泛称赞)。话说回来，这些香水的设计目的，本来就是为了让别人注意到啊!
蒙塔莱 皇家沉香
Royal Aoud by Montale 2005
这款香水的官方说明里说到，它是蒙塔莱许多温文尔雅的羊皮沉香香水之一，含金橘、葡萄柚、乌木和印度香料，但对我来说，它闻起来就像一个皮革马鞍，或是阳光下种马的脖子：肌肉发达，每根毛发都光滑，浓郁、芳香(像是你通常无法在梦中想象的生物)；我不是骑手，但面对这款香水，我破例。光滑平和的混合气味，温暖、细腻，不知怎么地，让我想抚摸这个温血动物的鬃毛，并且紧紧抓住它。
阿玛尼 阿拉伯玫瑰
Rose d'Arabie by Armani 2010
我认识一个香水狂凯瑟琳，她拥有令人眼花缭乱的香水收藏，其中绝大多数——特别是东方和热带植物香调，完全符合我的口味。她常常残酷地用照片和视频折磨我：抽屉慢慢地被打开，镜头定格在瓶子上，然后，她狠心地关掉视频。有一天我很可能得从她家的房梁上跳下去，上演一场夜盗。
她清楚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以及不喜欢什么)。毫不留情地批评多余的东西——和我一样，从不轻率地下结论，直到一款香水的尾调出现，达到完美的平衡。气味拥有炼金术的魔力，她反复地在手腕和手臂上嗅闻，你可以从她脸上的喜悦中知道，你正站在一个知识渊博、沉迷于幻想的人面前。
阿玛尼的阿拉伯玫瑰就从凯瑟琳那里得到了这样的反应：来自品牌昂贵的一千零一夜(Des Mile et Une Nuits)系列，广藿香和香草混合的木质调沉香，性感而感性，还有大量的大马士革玫瑰。她如此着迷，以至于当听说这款香水在日本就快买不到时，她想方设法买下了整个日本所有剩下的阿玛尼阿拉伯玫瑰!
其他沉香(乌木)香水
大多数西方时尚品牌，从奢侈品到高街(爱马仕、纪梵希、古驰、圣罗兰、拉夫·劳伦、杰尼亚、雨果博斯、A&F、Zara)，都有自己的一款甚至多款沉香香水；香水品牌自不必说，譬如蒂普提克、帕尔玛之水甚至宝格丽，你也许从来没有想到过沉香(乌木)会如此弥漫在香水作品中，尽管所有这些香水在成分、质量、灵感和细微差别上都有所不同，但它们仍然太过相似，而且实在数量庞大，我无法在这里一一描述。如果你发现你也开始对这种香调感兴趣，那么走出去买一些小样，然后，选择属于自己的那一支。
不过如果你想获得完整的沉香体验(就像这些优质香水最初所期待的)，那么最好回到源头，而不是迷失在主流香水中。去中东旅行吧，或尝试在线订购或访问香水店，譬如伦敦牛津街或纽约时代广场的阿拉伯乌木(Arabian Oud)，在那儿你可以获得真正了解它们的专家的引导。
另一种可能，是到阿拉伯/巴基斯坦社区尝试香水，在那里你可以立刻找到迷人的沉香香水，而且价格便宜得多(虽然这种做法听上去有点儿傻)，例如在我家乡伯明翰的小希思(Small Heath)区。我从当地一家专业香水店中挑到了一款非常棒的滚珠乌木香水，做工精致，味道很浓，而且相当实惠。说到底，沉香热是一种东方主义的幻想，已经有些失控了(它们数量越来越多，但创意越来越少)。更正宗的、由天然的乌木油制成的香水，可以从声誉良好、有社会道德意识的天然油专业品牌购买，譬如乌木之灵(SoOud)和恩萨尔乌德(Ensar Ou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