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漱溟 这个世界会好吗(1 / 1)

梁漱溟/1893—1988/ 原名焕鼎,字寿铭,曾用笔名寿民、瘦民、漱溟,后以漱溟行世,原籍广西桂林,生于北京,著名的思想家、哲学家、教育家和社会活动家,现代新儒家的早期代表人物之一。代表作有《乡村建设理论》《人心与人生》等。

梁漱溟与毛泽东同岁。1918年,两人在杨昌济(杨开慧的父亲)先生的家里初识,当时梁漱溟是北大哲学系讲师,毛泽东则在北大当图书管理员。20年后,梁漱溟到延安,在16天里与毛泽东有过多次交谈,有两次是通宵达旦,梁漱溟回忆说:“彼此交谈都很有兴趣。”

不肯落俗套

梁漱溟的一生充满了传奇色彩:6岁启蒙读书,但还不会穿裤子;上了四所小学,学的是ABCD;只有中学毕业文凭,却被蔡元培请到全国最高学府北京大学教印度哲学;在城市出生、成长,然而长期从事乡村建设;一生致力于研究儒家学说和中国传统文化,是著名的新儒家学者,可是却念念不忘佛家生活……

14岁时,梁漱溟入顺天中学堂,与张申府、汤用彤同学,他的作文成绩在班上常名列第一,“我的特点是总喜欢做翻案文章,不肯落俗套”。一位王姓国文学生对此很反感,批语为:“好恶拂人之性,灾必逮夫身。”而后来的一位范先生却偏偏赏识,以“语不惊人死不休”褒之。

梁漱溟声称自己最大的爱好便是思考问题,他常对别人说:“你看我最闲的时候,其实是我最忙的时候。你看着我坐在那里似乎什么事情也没有做,其实我的思想已经跑得很远很远了。”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有思想,而且本着自己的思想去行动”的人。

因为思考问题,梁漱溟经常失眠。脑子一开动起来,很难刹住车。后来到北大教书,因为失眠,他还向学校提出过辞职。每隔一段时间,梁漱溟会躲起来安静思考,潜心推究。他一生不断追求的两个问题:一是人生问题,即人为什么活着;二是中国问题,即中国向何处去。

只有志业,没有职业

1912年,梁漱溟19岁时,参加了中国革命同盟会京津支部,成了一个革命者;随后又当了《民国报》的编辑及外勤记者,专跑国会,研究西方政治体制在中国的应用。但是,同一段时间,他却因人生问题之困扰两度欲自杀,曾拒婚、茹素,入迷佛学,一度想出家当和尚。

1916年,在其时的内阁司法部任秘书期间,梁漱溟曾经杜门研佛三年。其后一年因为研究印度哲学被蔡元培延请到北大,中学毕业而荣登大学教授座席。在北大的7年时间,他发表了诸多影响深远的专著,1919年《印度哲学概论》问世;两年后《东西文化及其哲学》出版,此书一度再版八次。

1918年,志在“殉清”的父亲梁济沉潭自尽前,最后问梁漱溟:“这个世界会好吗?”他回答:“我相信世界是一天一天往好里去的……”父亲欣慰地点头:“能好就好啊!”此后,梁漱溟开始折入儒学,继续探寻人心与人生的真谛,因为“佛学只能让少数人受益,可孔子的学说是对大多数人说的,他肯定人要付出努力,下一番功夫是可以过得好的”。

让梁培宽记忆犹新的是,父亲曾这样表述自己:“只有志业,没有职业。”就是说只有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不是选择自己的职业。在梁漱溟看来,由西方功利主义到佛学再到儒学,这一切都只是要解决他自己思想上的问题和中国的问题。

中国最后一位儒家

1917年,梁漱溟报考北大,没有考上。蔡元培读到梁漱溟在《东方杂志》上发表的《究元决疑论》一文后,认为他功底很好,前途无量。当得知其没有被录取时,他深为惋惜,说:“梁漱溟想当学生没有资格,那就请他到北大来当老师吧!”起初,梁漱溟不敢应承,蔡元培反问:“你说你教不了印度哲学,那么你知道有谁能教印度哲学的呢?”梁漱溟说不知道,最终接受聘请。

他出任北大讲师后,不仅很快胜任了教学工作,还完成了他的巨著《东西文化及其哲学》,轰动了中外哲学界。他在这一时期显露出入世济人的心怀,称“吾辈不出如苍生何”,把解决中国问题的重点,落实在社会改造上。他想出的办法是“乡治”,即“从乡村自治入手,改造旧中国”。

1924年,31岁的梁漱溟辞去北京大学教学职务,远赴广东,开始寻找“中国问题”的答案,探寻中国的出路并付诸实践。他后又离开广州,“带了一帮人从南到北”,开始了一场以乡村建设运动为主题的考察之旅。正如他自己所说,“我是一个要实践的人!我是一个要拼命干的人!”不过到头来,他虽付出“一生心血、全副肝胆”的努力,仍没有也不可能实现他的心愿。

美国芝加哥大学教授艾恺曾与梁漱溟有过十余次长谈,他称梁为“中国最后一位儒家”。马歇尔、司徒雷登见梁漱溟形(光头)与神(为民众奔走),称他为“中国的甘地”。著名学者林毓生认为,梁漱溟与鲁迅是20世纪中国最有创造力的思想家。梁漱溟领导的乡村建设运动,是构思宏大的社会改造试验,尝试将西方现代化的优点与中国文化的优点融合起来,为此进行了积极而可贵的探索。

行云流水,不足挂齿

与毛泽东争吵之后,梁漱溟开始深居简出,很少开口。30年后,90岁高龄的梁漱溟谈及此事,意味深长地说:“当时是我的态度不好,讲话不分场合,使他(指毛泽东)很为难,我更不应该伤了他的感情,这是我的不对。他的话有些与事实不太相合,正像我的发言也有与事实不符之处,这些都是难免的,可以理解的,没有什么。那件事后,我的政协委员照当,生活待遇照旧,也没有受到任何组织处理,我知道那是毛泽东的意思。他已故世了,我感到深深的寂寞……”

1956年11月,在“大鸣大放”的**中,许多朋友认为梁漱溟应当出来说说话,出出气,但梁漱溟沉住气,决定旁观一段时间,结果,在随之而来的“反右”斗争中,那些朋友当中的许多人被戴上了“右派”帽子,而梁漱溟却侥幸躲过一劫。

1966年,“文革”浪潮席卷全国,梁漱溟也在劫难逃。家被抄时,他只能睡在水泥地上,那已经是夏末秋初,天气开始变凉,衣物被抄走,他只能把洗脸毛巾系在腰间,以免着凉。街道上也曾拉梁漱溟去陪斗,他也曾“坐飞机”,回来后一身汗水。

后来,他在和艾恺教授谈到这一段时,只是淡淡地说:“当时心里有点不愉快,几天我就过去了。”94岁时,有人问梁漱溟对近几十年中所受苦难的感受,他的回答是:“行云流水,不足挂齿。”

这个世界会好吗?

1972年底,全国掀起“批林批孔运动”。梁漱溟参加政协组织学习近一个月,却一言不发。于是,有人说梁漱溟与孔子有着割不断的“阶级感情”。梁漱溟终于开口了,他花了两个半天时间,讲自己对“批林批孔”的意见:“我只批林,不批孔。批孔是从批林引起的,我看不出林彪与孔子有什么关系,所以我不批孔;至于批林,我认为林彪谈不上有什么政治路线,不过一心要搞政变夺权而已。”

梁漱溟这番话一出口,政协学习组立即开始批判。从1974年2月到9月,先后时长达6个月的分小组批判,然后是2个月的批判大会。然而,当组织者询问梁漱溟有何感想时,他却一字一句地回答说:“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

1976年,“四人帮”垮台,在“两个凡是”笼罩的气氛中,梁漱溟在政协会议上一针见血地说,“文革”搞糟了,“文革”的祸因是治国不靠法治而靠人治。此时,真理标准大讨论还没有开始,梁漱溟的话可谓先声夺人。

与父亲梁济一样,曾经积极投身反清革命,后来却对新政局失望的梁漱溟,也曾经两次试图自杀,幸而都被友人及时发现挽救了回来。1980年,美国学者艾恺教授找到梁漱溟,跟他连续十余次访谈,最后整理出来的,书名为《这个世界会好吗》。这恰恰是当年父亲最后问他的那句话,他一生都不曾停止思索。

1988年6月23日,95岁高龄的梁先生坦然告别人世,留给人世的最后一句话是:“我累了,我要休息!”哲学家张岱年由此感喟道:“大哉死乎!君子息焉。”《人民日报》刊发悼念文章,称他为“一代宗师诲人不倦,一生磊落宁折不弯”。冯友兰撰写挽联:“钩玄决疑,百年尽瘁,以发扬儒学为己任;廷争面折,一代直声,为同情农夫而执言。”寥寥数语,勾勒出梁漱溟直言、躬行的不朽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