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获钉子的喜悦(1 / 1)

范妮一个人在校园里闲逛,嘴里嚼着一根桦树树枝。她嚼几口,吐掉,又咬了一块。正嚼着,上课铃响起。就在那一刻,仿佛要协奏似的,如同一把手提电钻在一条小巷里响了起来。范妮看到雅诺什在喷泉边——因为是冬天,喷泉已经关闭了。他和另一班的几个女孩在一起,看起来心情很好,正指手画脚地对她们讲着什么。范妮以前从未见过他这么激动。回教室的路上,范妮从雅诺什身旁经过时,听到他在讲特殊的山地构造。山地构造?他为什么要讲山地构造?那两个女孩为什么那么感兴趣?

当门在她身后关闭时,范妮站在那里,犹豫了一会儿。走廊里人来人往,人们向她投来的目光并没有使她感到不安。她抚平心情,走进教室,坐回自己窗边的位置。不久,雅诺什匆匆走进来,扑通坐在她的前排。他在手机上输入了一些字,然后把它放回裤子的后口袋。他在给其中一个女孩发短信吗?关于约会地点?急急忙忙发了个调情短信?鸟儿在校园外围霜打的树枝上快乐歌唱,但和这些冷漠的人在一起,范妮感觉不到一丝安慰。

在火车上,范妮发现那枚钉子不见了。她搜遍了外套的所有口袋,没找到。是不是哪里破了个洞,所以钉子掉进了内衬里?范妮站了起来,把所有的裤子口袋都摸了一遍。家里也找遍了,她甚至掀开床单,把枕套翻了过来,用手电筒仔细察看了床底下。都没有收获,钉子不见踪影。她垂头丧气在床沿边坐了下来,想哭,就像她试图阻止母亲离世却没有成功那样——伤心欲绝地痛哭。那是在事故发生后很久,而且是在梦中。她没有哭,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为自己如此轻易地失去控制而感到羞愧。这是一种矛盾的感觉,好像她辜负了她对自己的信任。因为这真的令她大吃一惊。她需要更多的自制力来克服自己关于钉子的愚蠢想法,但她无法做到。

范妮走到花园里。外面下着雪,她张开嘴,闭上了眼睛。然而,她心里想象的是春天。桦树叶像一枚枚银币,折射着阳光。空气中弥漫着茉莉花、稠李和紫丁香的芬芳。她感到呼吸困难,又觉得很难屏住呼吸。她不确定到底是什么感觉。她想象着自己是一片繁茂森林中一棵烧焦的小桦树。“罗马已经不再是罗马”,但她没有认清自己的状态。她要么死去,要么成为一棵隐匿在丛林深处的小树,永远不得动弹。不要,她无需窥探自己的内心,就知道自己不想成为被动消极的植物。她还拥有可以改变的,甚至是狂热的东西。她的内心进行着一场大战。她站在雪地里,看起来那么柔弱,却承受着一场比她自己还大的较量。她思绪混乱,面容却异常坚定,像一个视死如归的勇士。但是,她要战胜什么,才能找回内心的安宁?她要想些什么,才能克服自己的不安全感?她完全明白没有所谓的避风港。她希望自己能记得住所有美好的时光,却想不起来任何清晰、愉快的回忆,所有将自己从困惑和焦虑中解脱出来的尝试都以失败告终。她向后拨了拨被雪花浸湿的头发。

她太不讨人喜欢了!她觉得自己很讨厌,有时让人无法忍受。但她又能怎么办?她似乎大多数时间都把自己隐藏在一片阴霾当中,仿佛她的思想、感觉和梦想都因为不为人知而有了新的意义,然而她的秘密只对她重要。她经常试图从日常事物中寻找意义。她会在严寒的冬日清晨,漫无目的地在田间徘徊,心想所有被遗留在田里的稻草都是不可思议的,都有自己的使命,就像那些被送去磨面的稻穗一样宝贵。但是,如果事物的意义隐藏在它们有限的生命中,又有什么意义可言?孤独没有任何好处。孤独可不像独立或正直那样重要或珍贵。最重要的是,孤独意味着绝望和缺失。范妮的所思所感都被忽视了,飘落的雪花对任何事情都满不在乎。因为她愿意认为事实就是这样,所以她就这么认为了。

湿冷的空气使她猝然咳嗽起来。她弯腰吐了一口痰。在随后的寂静中,她隐隐约约听到了汽车引擎声,然后是车门关闭声和脚踩在冰冻泥土上的嘎吱声。是阿尔姆,他笑着,但表情依然凝重。他一言不发,给了范妮一个拥抱。他的胡茬刮到了范妮的脸颊。他默默地站着,脸上仍然挂着不自然的笑容,好像在试图弥补自己的某种缺点。月亮隐没在厚厚的云层后面。在一片黑漆漆中,阿尔姆问范妮是否愿意开车去兜兜风。范妮对这个奇怪的、不合时宜的请求感到困惑,但她无法让自己说不。第二天她得早起上学,但她现在还是可以去。

他们向城里开去。尽管时候不早了,交通仍然拥挤不堪,就像血液循环受阻。阿尔姆播放了音乐。CD播放器上显示“莫扎特”,后面是长长的一串标题。范妮读了好几遍“沃尔夫冈·阿玛多伊斯·莫扎特——降E大调小提琴与中提琴交响协奏曲K.364,庄严的快板”,仿佛这是一个她必须要解开的谜题。

雨夹雪下得越来越大,他们俩静静地坐在湿漉漉的挡风玻璃后面。冻雨就像一个粗鲁的家伙,逼着他们开口说话。但迷人的音乐充斥着整个车厢——不可能打断它,更不可能关掉播放器。说什么呢?范妮没有什么好说的。对于这次驱车出行,她虽然不情愿,但始终表现得很有礼貌。她知道阿尔姆有心事。他想跟她谈谈,告诉她一些重要的事情。阿尔姆生病了吗?快要死了吗?胃癌晚期?这是要向她告别?

在一座桥的中央,阿尔姆毫无征兆地变了道。车辆呼啸而过,有人愤怒地按响了喇叭。范妮透过护栏的缝隙看到绚烂的城市灯火,像实验台上摆满了五颜六色的瓶子。阿尔姆为这一突然而危险的举动道了歉。他刚才心不在焉,这令他很难为情,而且这么晚来找范妮真是太荒唐了。他希望范妮能原谅他。范妮会吗?一列货运火车从桥下经过,噪声让范妮无法回答。没有什么不可原谅的,只要阿尔姆主动解释,她就不介意。她想回家,她很累,也厌倦了阿尔姆,但只要能睡上一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阿尔姆把范妮送到路边,举手告别,然后驱车离开了。范妮刚才出去前忘记锁门了。她走进屋去,没有开灯,直接在黑暗中摸索着上床睡觉。幸运的是,她的疑虑还不足以让她失眠。她几乎一躺下就睡着了,而且没有做梦。

第二天,天气变幻无常。在上学的路上,范妮想,不管阿尔姆想告诉她什么,她庆幸阿尔姆没有说任何忏悔或告别的话。她坐在课桌前,试着用心听课。雅诺什没有出现,与其说想念他,倒不如说松了一口气。生物老师正在讲微生物的知识,范妮很难聚精会神。她只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单词或短语:“独立的生命形式”“含盐度”“轮虫”“酵母提取物”和“螨虫”。她想起了前一天晚上阿尔姆在车里播放的音乐——莫扎特,还有她不了解的一个概念:庄严的快板。她以几乎察觉不到的嘴唇动作无声哼起那首旋律,但很快就放弃了。她把椅子往后仰了仰。地板上有什么东西哗哗作响。一定是椅子腿碰到了什么。声音很轻,丝毫没有影响到老师讲课。她身体前倾,弯下腰,用指尖碰触着地板。钉子就在那儿,它又亮又尖。她偷偷把它捡起来,像窃贼一样小心翼翼地塞进后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