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飞灵走到鞋架那儿,便没再前进。
屋内的地板有几块黑色的污渍凝结,显然很久没有清洁过,餐桌上摆满了酒瓶子,视线所及之处像铺了一层冷色调的滤镜,冰冷邋遢。
“瞧瞧这是谁回来了”葛岭打着游戏,忽然察觉到她的视线,开口吆喝。
葛飞灵下意识退后一步。
桌前喝得烂醉如泥的男人,抬起脑袋,看见是她,仍然是高高在上的语气“哦,我还有个女儿知道回来,骗了不少钱吧,还不快点孝敬家里”
他还是那样,一副要她奴颜婢膝的理所当然的嘴脸。
葛岭“姐姐,你学费贷款还是男朋友替你交的啊”
“”她的手放在未关的门把上,迟迟没有回应他们。
葛宏康厌恶又烦躁,说“你就这么对待生你养你的父母回来就该帮着家里做事,去把地拖了,煮今晚的晚饭。”
她不再像以前,面对葛宏康时叛逆又不忿。
依旧是沉默,她看着这样乌烟瘴气的家无话可说。
一个免费现成的劳动力站在眼前不动,葛宏康梗着脖子粗声粗气“我告诉你你一天跟老子姓一天就得为这个家付出,别光想着占好处不做事”
葛飞灵指尖微动,又退了一步。
以前桂美娣努力维持这个家,并教育她一起努力的时候,她就觉得不值。
为了一个不负责任的丈夫,甘愿付出所有。
到头来,连她住院也没有人去探望,丈夫和儿子怀念的只是她在家时默默付出的劳动。
葛飞灵一言不发,终于迈动步伐,往门后退。
这时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葛宏康人醉心没醉,见她又要逃,一边大吼大叫一边要冲过来“你个没良心的白眼狼看见家里困难就嫌贫爱富,你男人能给你什么啊你就不怕他把你给卖了,你以为穷人就那么容易跨越阶级”
她看着狰狞又仇恨的亲生父亲,沙发上的葛岭置身事外,闲适地玩着游戏机。
他当然不急,她离开家中这么久了,已经有了嫌隙,基本一切都是他的,她再回来,葛宏康会记恨着她狠心离家的过往,继续拼命压榨她。
“自己是什么人,才会怎么想别人。”葛飞灵冷静地开口,失态的男人一愣,“他能给我很多东西,都是你们给不了的东西,他能给我爱,给我钱,给我快乐,爸爸你呢你给我的只有无穷尽的打骂和剥削,你还要反过来怪我叛逆不孝顺吗”
葛岭“好惨噢,家里得不到就去别人那儿乞求。”
葛飞灵心头微颤,指尖抓着门把泛白,她的亲人总是一再打击她,说她没有资格也没有本事。
“残废还是想想以后找谁来照顾你吧。”葛飞灵戳他的痛处,依旧沉着冷静。
“爸你看看姐姐,她傍上有钱人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这种女人就欠打。”葛岭怒瞪,扔下游戏机,开始煽风点火。
她微扯嘴角,在葛宏康挥着酒瓶子冲到门边之前,甩上门,她马上头也不回地奔向楼梯。
后面传来男人暴躁如雷的怒吼,她一边走下楼阶,一边摸出手机。
来电显示是景浣。
葛飞灵走出小区的时候,才接了他的电话。
听见温和低缓的男声,她鼻子酸涩,闭了闭眼。
“飞灵,你没事吧怎么那么久没接电话。”他关心地问着。
“我刚去洗澡了,没听见铃声。”
“是吗”景浣比她还人精,辨认出她这边的背景音,“你那边有点吵,在外面么”
葛飞灵沉默。
“你不说话,我就要过来找你了。”他又说。
“我回了一趟家。”最后,她仍是招了,对周围的一切都不抱有希望。
景浣“那你说地址,我马上过来。”
“不用”她正要拒绝,他又说,“飞灵,我很担心你,你就让我过来吧。”
葛飞灵顿了顿,想着他以往劝导过的话,最终点了头。
她报了小区的地址。
在他没来之前,她先道了声歉。
天桥下车水马龙,街上闪着霓虹灯,葛飞灵握着手机,耳边只剩“嘟嘟”的挂断音。
她垂下手,站在天桥的栏杆,望着底下繁荣的景象。
当初就是这儿碰到他的,她当时过得很惨,他跟她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徐柔对他一见钟情,兴致勃勃地问她能不能追到他。
半个小时后,葛飞灵远远看见停在小区门前的计程车,他穿得不多,一看就是马不停蹄赶过来的。
葛飞灵垂眸,望着他拿起手机,不一会儿,她的手机响了。
她等到手机响第七声,接起。
“飞灵,我到了,你在小区里吗”他很急很担忧。
“你抬头。”她轻声说。
景浣立刻抬起脑袋,夜色深蓝,老旧的天桥上站着她。
“我看到你了。”他露出放心的笑容。
掐断通话,他马上过去。
“怎么好像哭过了。”景浣见着她,仔细观察起她脸上细微的痕迹。
葛飞灵别过头,神色有些不自然,说“刚才被风吹进沙子了。”
“我帮你吹吹”他又凑近一些。
葛飞灵反射性后退,抗拒意味很浓,景浣微怔,无奈地笑“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她的习惯,到现在仍是还未为他彻底改变。
“对不起,我想了很多,觉得我们还是不合适,你的病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吧。”她深呼吸,将编排许久的台词说出来。
景浣脸上的笑蓦地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说“是你的父母逼着你离开我吗”
没有。他们巴不得我黏你身上。
葛飞灵摇摇头。
“那是为什么我们前段时间相处得不是很好吗”他从接到电话就一直担心她,但不曾料过等来又一次的分手借口。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她深知任何借口都对他徒劳,索性摆出自己坚定的态度。
景浣尽量理智地反驳“我们年龄相近,不是老年人的岁数,也不是相差十几岁,哪里近黄昏”
“你知道我不是指这个意思。”她淡淡地说。
“飞灵,你不要再耍我了好不好,我的感情经不起你这么耗。”他揉一把眉骨,疼得厉害。
葛飞灵冷静地应对“既然消耗得差不多了,那就放手吧。”
“”他迟迟没出声,整个身体绷得极紧。
葛飞灵的视线慢慢挪到天桥底下川流不息的车辆,黑亮的马路,空气并不清新,不时融入汽车尾气。
“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这里,不是我转班进去的第一天。”
她慢而平静地说着“徐柔也在,是她先注意到你的,说你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男生,我当时就想,也还好吧。”
“你各方面是很完美,可是你总是对单纯无辜的生物有多余的同情心,当时你喂的流浪猫,饿了好几天肚子,你喂了它一次,从此它就记住了你,然而你再也没来过这里,它后来饿死了。”
葛飞灵转过头看他,说“你当时想过这方面吗”
景浣红着眼睛,血丝布满眼白,他答非所问“那你想过我没有你会怎样吗”
她愣了一下,挪开目光。
“你不会死。”
这是她唯一能确定的。
“飞灵,你宁愿关心一只猫的死活,也不在乎我的感受。”景浣嗓音微哑,“那只猫我抱它回家养了一段时间,生病过世了,我才将它埋回这边的公园,这些你又知道吗”
葛飞灵“”有点头疼。
她下回找借口得提前调查好
“好,那我不举例子,我就是没那么喜欢你,爱情对我来说不是必需品,你也不是。”
景浣眼内积聚的泪水始终没掉下来。
“我不在乎,只要你还在我身边就行了,就算是你装出来的。”
“景浣。”她倍感烦恼,在撂狠话和不撂狠话之间徘徊,“我真的不适合你,你和我在一起总是伤心多过开心,这样勉强下去,又有什么意思呢。”
“我很开心。”他眨眼,无声地掉下眼泪,缓慢而清晰地强撑,“和你一起的时光是我十八年来最高兴的时候。”
葛飞灵微掐掌心,终于狠下心“你有病,像你这种得了病的人就是残废,跟我弟弟一样,知道我为什么要逃离那个家吗,就是因为他的腿需要高昂的医药费来治疗,我讨厌拖后腿的废物。”
“我可以好的,我不是已经好了吗飞灵你别离开我。”景浣患得患失地握住她的手,和刚来的状态大相径庭。
葛飞灵使劲甩掉,继续“你别演了,刚才还说我消耗完了你的感情,现在又来求我,你贱不贱”
“飞灵,我知道你心里不是这样想的。”他管理好表情,努力将理智拉回来。
“啪”
葛飞灵毫不犹豫地打了他一记耳光。
“你错了,我就是这么想的,滚吧。”她收回手,忍住自己是否太用力的担忧,将右手别到腰后,防止自己又心软去安抚他。
他没有躲,不知是没预料到,还是不愿意躲。
她的力道再重也重不到哪里去,景浣的脸上只有浅浅的红印,脖上的喉结滚动,他毫无反应。
葛飞灵觉得差不多了,转身就要走,他这时开口“你每一次在别人那里受了委屈,从来不告诉我,只想和我提分手,然后把气撒到我身上,我知道你不够喜欢我,所以我一直在努力。”
“可是很明显,我的努力在你眼里一文不值。”
对啊,所以她一开始就说了,他们从根本上就不合适。
葛飞灵停了几秒,不受影响地继续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