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①繁霜，我心忧伤。民之讹言，亦孔之将。念我独兮，忧心京京②。哀我小心，癙③忧以痒。
父母生我，胡俾④我瘉⑤？不自我先，不自我后。
好言自口，莠言⑥自口。忧心愈愈，是以有侮。忧心惸惸⑦，念我无禄⑧。民之无辜，并其臣仆。
哀我人斯，于何从禄？瞻乌⑨爰止？于谁之屋？瞻彼中林，侯⑩薪侯蒸。民今方殆，视天梦梦。既克有定，靡人弗胜。有皇上帝，伊谁云憎？谓山盖?卑，为冈为陵。民之讹言，宁莫之惩。
召彼故老，讯之占梦。具曰予圣，谁知乌之雌雄！谓天盖高，不敢不局?。谓地盖厚，不敢不蹐?。
维号斯言，有伦有脊?。哀今之人，胡为虺蜴?？
瞻彼阪田?，有菀?其特。天之杌?我，如不我克。
彼求我则?，如不我得。执?我仇仇，亦不我力。心之忧矣，如或结之。今兹之正，胡然厉矣？
燎?之方扬，宁或?烕?之？赫赫宗周?，褒姒?烕之！
终?其永怀?，又窘阴雨。其车既载，乃弃尔辅?。载输尔载?，将?伯助予！无弃尔辅，员?于尔辐。
屡顾尔仆?，不输尔载。终逾绝险，曾?是不意。
鱼在于沼，亦匪克乐。潜虽伏矣，亦孔之炤?。
忧心惨惨?，念国之为虐！彼有旨酒，又有嘉肴。洽比其邻，昏姻孔云?。念我独兮，忧心慇慇?。佌佌?彼有屋，蔌蔌?方有榖。民今之无禄，天夭是椓?。
哿?矣富人，哀此惸独。
注 释
①正月：正阳之月，即夏历四月。②京京：忧愁长的样子。③癙：幽忧。④俾：使。⑤瘉：病，指灾祸、患难。⑥莠言：恶语。⑦惸惸：忧闷不快。⑧无禄：不幸。⑨乌：受命之兆。⑩侯：维，语助词。?盖：通“盍”，何。?局：弯曲。?蹐：累足。?伦、脊：条理，道理。?虺蜴：指毒蛇与蜥蜴，古人认为蜥蜴也是毒虫。?阪田：崎岖的地方。?莞：茂盛的样子。?扤：动摇。?则：语尾助词，通“哉”。?执：执有，此处指得到。?燎：火烧草木。?或：有人。?烕：即“灭”。?宗周：西周。?褒姒：周幽王的妃子，“烽火戏诸侯”的女主角。褒，为国名。姒，姓。?终：既。?怀：忧伤。?辅：车厢两侧的挡板。?载输尔载：第一个“载”为虚词，及至。第二个“载”，指所载的货物。?将：请。?员：加固。?仆：固定车轴的车辆构件。一说为车夫。?曾：竟。?炤：通“昭”，明显，显著。?惨惨：忧愁不安。?云：周旋。?慇慇：忧愁的样子。?佌佌：小，比喻地位卑微。?蔌蔌：鄙陋。?椓：害。?哿：可。
译 诗
正月的大地上落满了霜，我的心中充满悲伤。民间谣言四起，流布向很远的地方。我一人清醒而忧时伤世，胸中涌动着惆怅。可怜我心事重重，幽闷致病痛苦难当。
父母将我生于乱世，为何使我遭遇灾殃？没有在我之前，也没有在我之后。良言出自于口，恶语也出自于口。忧虑不合时宜，遭受了不堪的中伤。
心中郁郁寡欢，难以释怀我没有官爵。黎民百姓没有罪责，却被当做奴隶驱策。哀怜我们这些人啊，我们的道路在哪里？飞翔的乌鸦就要下落，会栖息在谁家的屋舍？
眺望远处的林木，大小可以做柴禾。黎民陷于苦难之中，然而上天却一直沉默。如果这一切是天注定，那么无人能够战胜灾厄。昊天上帝，他憎恨的究竟是谁？
人说山丘低矮，实则是连绵起伏的山岭。民间流言四起，无人制止怎么能行。征召离开朝廷的旧臣，让他们为天子占梦。都说自己最忠诚，一般黑的乌鸦如何辨雌雄？
人说天空神圣而高远，我却觉得天底下十分局促。人说大地深厚而广阔，我却只敢轻手轻脚地走路。为何大声说出这些言语，说得这样有条理和根据。我哀怜当下的人们，他们像毒蛇恶虫一样毒。
且看山坡上的田地，蒲草长得多么茂盛。上天惩罚我，唯恐我未能沉沦。当初征召我入朝，唯恐我不肯听命。如今对我如此怠慢，不肯倚靠和重用。
心中充满忧虑，仿佛绳结一样纠缠。而今的朝廷政事，为何变得这样酷惨？熊熊的火焰刚刚点燃，难道就要熄灭？曾经显赫强盛的大周王朝，幽王为了博褒姒一笑而瓦解涣散。
忧伤的情绪主宰着我，又加上阴雨连绵。就像车上装满了货物，却撤掉了车两侧的挡板。直到货物坠落在地，又向强力的人呼唤。
不要丢弃车挡板，加固车轮辐条才能走得远。勤加注意车轴的附件，运输的货物才不会有损毁。这样才能通过种种艰险，切莫将此事视作泛泛。
鱼儿在池水中游来游去，并非获得了快乐。虽然潜伏在深水之中，但透过清水依旧一目了然。忧虑之心惨然不堪，念及国事糜烂。
他有香醇的美酒，丰盛的美食装满玉盘。与邻居们关系和睦，婚姻生活平静恬淡。只有我孤独无援，忧伤的心凄凄惨惨。
卑鄙的人有房屋可住，鄙陋的人谷仓中粮食充足。黎民百姓穷苦无着，遭受天灾没有出路。富贵之家富足欢乐，贫苦之人却充满痛苦。
延 伸
这是一首讽刺诗，古代学者多认为出自西周的一位大夫之手，是讽刺周幽王的。这首诗的主人公具有政治远见，也有辅政能力，故当权者开始极表需要他，但得到之后又不重用。他担忧国家的前途，同情广大人民的苦难遭遇，反而遭到小人的排挤和中伤，是一个忧国忧民而又不见容于世的孤独的知识分子形象。
诗中出现了“赫赫宗周，褒姒烕之”一语，也就是西周的灭亡，周幽王的宠妃褒姒负有直接责任。中国古代女性社会地位较低，到了王朝末期，士大夫们搞坏了政治，却把罪名按在女性头上，褒姒就是历史记载中第一位这样的“替罪羊”。
明·仇英《人物故事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