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吉吉从白马身上落了下来,脸朝下趴在温暖清香的草地上。

“家啊,”他说,“家,家,我的家啊。”

他全身都湿透了,尾骨酸痛,双手为了拉住湿滑的缰绳和马鬃已经磨地起了泡。手臂和双腿疼痛无比,鼻子被马镫撞伤后一直在流血。这将是他以后在奇那昂格的常态,因为伤病在这里定格了,不会发生任何好转的变化。他小心地翻正身子,凝视着从不下雨的碧蓝天空,看着永不落的灿烂太阳。他不会变好,也不会更糟。能回到这里,这些伤痛算是很小的代价了。

回到奇那昂格的白马又开始拖着缰绳在地里游**,吉吉突然有种强烈的冲动,想要重新回到马背上。他想让白马知道到底谁说了算,还想载着它到村子里去看看。但是,当他意识到那可能是个错误冲动的时候,他打了个寒战。下一个骑上白马的人,也会像他和奥西恩一样被带离这个永恒之地,去往死亡就在一瞬间的地方。

他追上了白马,但没有骑上去。他脱下马鞍和马笼头,没有整齐地挂回安古斯之前找到它们的门上,而是扔在一堆树篱底下,希望不容易被人发现。他祈祷他是最后一个被白马带回爱尔兰的人。

一个孩子爬上了货柜,看到了吉吉出现在远处的平原,大声指给其他人看。艾斯琳的视力不是很好,看不清那么远的地方。听到人们在描述白马和马后跑着的满头白发老人,她激动万分。吉吉安全地回来了,和从前一样神秘而又出其不意地回来了。

“有小孩和他一起回来吗?”达格达问那个眼尖的孩子。

“没有,先生,”孩子说,“我没有看见。”

“这……”达格达说,“我还是先去看看,他到底怎么样了。”

“等一下,达格达,”艾斯琳说,“让我们先瞧瞧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士兵打开了货柜的门。当达格达看见熟睡的唐纳尔时,说道:“又一个世人。他们溜过来的方式还真巧妙啊,不是吗?”

“我想我可能认识他。”艾斯琳凑近看了下,心头猛地一震,她认出来这是唐纳尔。她的愁云瞬间消散,心情也雀跃起来。尽管唐纳尔和她一样年老,但依旧是她心爱的儿子。

达格达用靴子推他,艾斯琳制止了。

“让他睡吧,”她说,“他看上去需要多睡会儿。”

于是,她和其他的世人开始卸下所有的箱子、包裹和盒子。他们认真地工作着,而唐纳尔则继续在中间熟睡。达格达迫切地打开放在门外岩石地上的各种箱子,吩咐人们把乐谱和乐器都带到管弦乐队处。

随着劳动队伍人数的减少,他下令援兵上来提供帮助。与此同时,拆包工作还在继续。拆包队伍已经到了货柜的后面,这时一个高高大大的士兵从屋顶高的一摞东西上搬起一个盒子。艾斯琳瞥见了盒子后面的一些东西。她喘着气,急急忙忙跑去拆开。那些是她从未料到能再见到的东西,是会使她在奇那昂格的生活变得完整的东西。

那是两架钢琴,但她只对其中一架感兴趣。一台贝希斯坦钢琴,那是她自己的,是嫁给吉吉的时候她父母给她的。

“达格达!”她喊叫着,“这里有钢琴!”

“什么?”他走过来帮她搬动最后一些箱子,“像个小棚屋的东西?”

艾斯琳拉过一个盒子坐下,打开贝希斯坦的琴盖。看起来真不错。不管怎样,琴键都还在。她弹奏了几个音符,然后是几个音阶和琶音。有点走音,几个键有点卡顿,但也没那么糟糕,这应该是过了……艾斯琳看着唐纳尔默算了下,过了二十五年?还是三十年?这不算什么问题。过去都是吉吉为她调琴,他肯定会想出办法让钢琴正常响起来。何况有比没有强多了。

她垫了几本厚书,调好座位高度,试着用脚踩踏板,然后开始演奏。

帕普快靠近石塔时,停了下来。他看到一个人站在石塔顶部,但走到跟前却发现是一只大白羊 — 一只不普通的山羊。它伸展开来,呈现出人形。帕普怀疑自己在地底下迷了路,然后进到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一切都不正常了,士兵烂醉如泥,货柜不见踪影,现在还有奇怪的山羊。最主要的是山羊竟然开口说话了。

“该叫你男孩,”山羊说道,“还是士兵?男孩士兵,士兵男孩,该叫哪一个呢?”

帕普惊讶得不知道怎么回答。普卡继续问道:“这么晚了,是谁把你带来这里的?”

帕普慢慢镇定下来,回答道:“我在找利迪将军。”

“利迪将军?”普卡问,“哪个利迪?”

“唐纳尔,”帕普说,“唐纳尔·利迪将军。”

“哦?唐纳尔。”普卡说,“如你所见,他不在这里。可我恰巧知道他在哪里。”

“真的吗?”帕普问,“他在哪儿?”

“在奇那昂格。”普卡说,“今年夏天暴雨肆虐,他们都涌到那儿去感受阳光了。”

“将军不会的,”帕普说,“他不会去那儿的。”

“我向你保证他在那儿,”普卡说,“我亲自把他送过去的。他和他一整箱的回忆。”

“你干的?”帕普问,“是你移动了柜子?”

“小事一桩。”普卡打了个哈欠,又叹了声气,尖声尖气地说,“还有其他我可以帮你的吗?”

“没有了,”帕普说,“我想我该走了。”

帕普转身往山下走去,但普卡在后面喊住他:“士兵男孩?”

“怎么了?”

“有人想让你带个口信。”

“谁?”帕普问,“在哪儿?”

“是个年老的鬼魂。”普卡说道。帕普被吓得头皮发麻。“他希望你带个口信给利迪将军。你打算追随利迪将军去奇那昂格吗?”

“是的,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帕普在黑暗里四处张望,却没有看到任何鬼魂的身影,“我还有事要先做。”

“没关系,”普卡说,“不着急。但是当你看到利迪的时候,请告诉他:麦奇说再见。”

“麦奇?”

“麦奇说再见。你能记住吗?”

“我记住了。”帕普说。

他沿石阶往回走。一阵风在他脚边吹过,威力越来越猛。天上没有一丝星光,余光中他瞥见了某样闪亮耀眼的东西。它似乎飘浮停留了一阵,然后慢慢升起,消失在云层中。

“麦奇说再见。”为了保证日后不会遗忘,他又重复了一遍,“麦奇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