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森德家住在山顶上的一座海景房里,可以俯瞰辽阔的大海。查理通常不回家吃午饭,但凯蒂到达的那天,当旁边没有他人时,多萝西对她说,如果她想见见他,他就回家来向她表示欢迎。凯蒂想了想,觉得既然免不了要见他,倒不如马上就见。她悻悻然感到有些好笑,等着看他到时那副尴尬相。她很清楚自己之所以受到邀请是因为他妻子一时的心血**,而他不管心里感受如何,即刻点头同意了。凯蒂了解他,知道他爱面子,做事讲求体面,所以一定会热情款待她,这是板上钉钉的了。不过,若是他回想起他们最后一次会面的情景,恐怕会感到窘迫—对汤森德这样爱慕虚荣的人来说,那次会面一定像一块无法愈合的溃疡,使得他心烦。他深深伤害了她,她觉得自己也同样伤害了他,所以汤森德必定对她心怀怨恨。她已无怨恨之心,只是鄙视他,这令她感到欣然。不管他心里怎么想,都得做做样子,对她表示热烈欢迎,这真是颇具讽刺意味,令人发笑。那天下午她离开他的办公室时,他一定满心希望自己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到她呢。
而现在,她来到了他家,跟多萝西坐在一起,等着他回来。这是一间豪华的起居室,她坐在一把扶手椅里,感到欣慰、舒畅。屋里到处摆着漂亮的鲜花,墙上挂着一幅幅悦目的油画,环境清爽、阴凉、舒适,颇有家的味道。想起传教士留下的那座空****的平房,她不禁打了个冷战。在那座平房里只有几把藤椅和一张铺着桌布的餐桌,污迹斑斑的书架上摆着几本廉价版的小说,窗户上挂着寒碜的红窗帘,看上去布满了灰尘。唉,那样的住处简直太简陋了,简陋得恐怕多萝西连想都不敢想。
说话间,二人听见有辆汽车开来停在了门外,随后便见查理大步走进了房间。
“我来迟了吧?但愿我没有让你久等。我得去见总督,一时实在脱不了身。”他走到凯蒂面前,握住她的双手说,“我非常、非常高兴你能来这儿。我想多萝西已经跟你说过,我们希望你住在这儿,愿意住多久就住多久,只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还有一句话我想亲口告诉你: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我愿效犬马之力,并深感荣幸。”他的眼神很诚恳,十分感人,而凯蒂却露出嘲讽的眼神,不知他看到了没有,“恕我笨嘴拙舌,不会说话,显得呆头呆脑,实我所不愿。不过,我还是想说一句:对于尊夫的不幸离世我深感同情。他是我的好哥们儿、好兄弟,我将会永远缅怀他,哀痛之情不胜言表。”
“不必多说,查理。”他的妻子开口道,“我相信凯蒂会理解你的心情的……哦,鸡尾酒送来了。”
外国人在中国讲排场,雇的仆人都必穿制服。这时只见两个穿制服的中国男仆走进房间,端来了几样开胃菜和几杯鸡尾酒。凯蒂却婉拒不饮。
“哦,你应该喝上一杯,”汤森德用他平时的那种豪爽、热情的语气劝道,“这对你有好处。我相信自打你离开香港后恐怕就没喝过鸡尾酒这样的佳酿。除非我搞错,你们在湄潭府肯定连冰块都搞不到。”
“你没搞错。”凯蒂说。
一时间,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幅情景—那个蓬头垢面的乞丐倒毙于院子围墙的墙根,身上的蓝布衫破破烂烂,难以遮盖住他那瘦骨嶙峋的肢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