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1 / 1)

餐厅很小,大半地方被一张硕大的桌子占据,墙上挂着描绘《圣经》场景的版画和相应的文字说明。“传教士的餐桌都很大。”沃丁顿解释道,“他们每多一个孩子,都能多拿些年薪,所以在结婚时就买下大餐桌,以便有足够的地方容下未来的小客人。”

天花板上挂着一盏大大的煤油灯,这下凯蒂就看得比较清楚了,能细细打量沃丁顿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她起先见他头秃,便错以为他已不再年轻,但现在看他应该还不到四十岁。他天庭饱满,一张小窄脸光光的,红润而没有皱纹,但丑得像猴子的脸,只不过丑归丑,还是有几分魅力—那是一张十分有趣的脸。他的鼻子和嘴巴比小孩子的大不了多少,还有那双小小的、明亮的蓝眼睛也如稚童一般。他的眉毛好看是好看,却很稀疏,总体看上去像一个滑稽的老小孩。他杯不离手,喝到后来,谁都看得出他已有八九分醉意了。不过,就算他喝醉了也不让人讨厌,快快乐乐的,活像从沉睡的牧羊人那里偷走酒囊的森林之神萨蒂尔[19]。

他说起了香港—他在那儿有许多朋友,很想知道他们的近况。一年前他曾去香港看过赛马,这时便聊起了那些马以及马的主人。

“顺便问一句,汤森德怎么样了?”他突然问道,“他会当上政务司的司长吗?”

凯蒂觉得自己羞红了脸,但她的丈夫并没去看她。

“这我丝毫不怀疑。”沃尔特回答说。

“他是那种在官场上如鱼得水的人。”

“你认识他?”沃尔特问。

“是的。我跟他很熟,我们俩曾经一道去海外旅行过。”

他们听到河对岸传来一阵锣声和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他们对面不远处的那座大城正深陷恐怖,死神飞快地穿街过巷,来得是那么突然,又是那么无情。然而,沃丁顿却大谈起伦敦来,谈起了伦敦的各家剧院。对于那儿眼下正在上演什么戏,他了如指掌。他还回忆往事,谈起他上一次回国休假都看了哪些戏。回忆起某位粗俗喜剧演员的幽默表演,他禁不住哈哈大笑,而回忆起某位歌舞喜剧明星那沉鱼落雁的容貌,他则啧啧赞叹。谈到这里,他吹嘘起了他的某个表兄,说他娶了一位当红明星,说自己还跟那个明星在一起吃过饭,对方将她的一张靓照送给了他。他许诺说,等下次沃尔特夫妇去海关跟他一道用餐时,就一定拿给他们看。

沃尔特看着他的客人,目光冰冷,里面含着嘲讽,但显然被逗乐了。针对沃丁顿所谈的话题,他尽量礼貌地表现出一些兴趣,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但凯蒂心里清楚他是一点儿兴趣也没有的。不知为什么,凯蒂心里感到非常害怕。待在已故传教士的这座宅子里,河对岸就是一座疫病肆虐的城市,他们三个似乎与世隔绝,是那样孤独,而他们彼此又是那么陌生!吃完饭,她从桌边站起来说:“失陪了,晚安,希望你别介意。我要去睡觉了。”

“我也该走了,我想医生也要去睡觉了。”沃丁顿说,“明天一大早我们得出门做事呢。”

跟凯蒂握手时,他并没有因为喝多了酒而站不稳脚跟,一双眼睛闪着亮光,比刚才更亮了。

“明天我来接你,”他告诉沃尔特,“先带你去见地方长官和朱上校,然后去修道院。告诉你吧,够你忙活的了。”

[19]  古希腊神话中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