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1 / 1)

她茫然地看着他。他说的话太出乎意料,一开始她都糊涂了,不明白他话中的含义。

“你到底在说什么?”她结结巴巴地问。

她的这一问连她自己听着都觉得虚伪。她看到沃尔特那张严肃的脸上露出了轻蔑的表情。

“恐怕你把我当成大傻瓜了。”

她不知该说什么好,心里犹疑不决,不知是该义愤填膺地为自己申辩,说自己是清白的,还是该发作起来,愤怒地斥责他。他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继续说道:“我掌握着所有必要的证据。”

她哭了起来,泪水涌出了眼眶—那不是悔恨的泪水,她也没去擦。哭泣为她争取了一点时间,使她镇定了下来,但脑子里仍一片空白。他无动于衷地看着她,冷静得让她害怕。后来,他不耐烦了,说道:“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这你清楚。”

他的声音冷酷、无情,在她心里激起了一丝怒意,也让她恢复了理智。

“我不在乎。我想你不会反对我跟你离婚吧,这对一个男人来说算不了什么。”

“容我问一句,我为什么要为了你而给自己惹上麻烦,哪怕是最微小的麻烦?”

“这不会给你带来任何麻烦。求你有点儿君子之风,这个请求也不过分吧?”

“我这多半也是为了你们考虑。”

她一听便坐直身子,擦干眼泪问:“此话怎讲?”

“这是一桩伤风败俗的离婚案,汤森德也会成为被告,他的妻子只好被迫跟他离婚,只有这样他才能娶你。”

“你根本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她叫道。

“你才脑子不开窍,是个傻瓜呢。”

他的语气是那样轻蔑,气得她满脸通红。她生气也许主要是因为他以前说的话总是甜蜜入耳,叫人听了高兴,如今说出的话却这般刺耳。她习惯于他对她百依百顺,哪里受得了这气,于是说道:“如果你想知道真相,那就告诉你:他急着娶我呢,而多萝西·汤森德很乐意跟他离婚;我们俩一旦自由,就立刻结婚。”

“这是他明确告诉你的,还是你从他的态度上得到的印象?”

沃尔特的目光辛辣,饱含嘲讽,让凯蒂有些不安。她不太确定查理是否明确说过这样的话。

“这话他说了好多遍了。”

“你撒谎。你很清楚这是谎言。”

“他全身心地爱我—他对我的爱深情、强烈,一如我对他的爱。既然你现在都知道了,我也没什么可否认的了。我何必否认呢?我们俩相爱已经一年了,我为此而感到骄傲。对我而言,他就是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很高兴你终于知道了我们的事—我们早已厌烦了这么偷偷摸摸、遮遮掩掩地过日子。我嫁给你是个错误—都怪我犯傻,走了那样一步棋。我从未爱过你,因为你我就不是一类人。你喜欢的人我不喜欢,你感兴趣的事情我却觉得无聊。谢天谢地,现在这一切都结束了。”

他看着她,动也不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专心听着,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似乎丝毫没有受到她的话的影响。

“你知道我为什么跟你结婚吗?”

“因为你想赶在你妹妹多丽丝之前结婚。”

这是事实,但她还是感到有些惊讶,没想到他竟然知道这种情况。奇怪的是,即便她倍感恐惧与愤怒,心里却仍然生出了几分对他的同情。而他淡淡一笑说:“我对你不抱什么幻想,明明知道你愚蠢、轻浮、没有头脑,却依旧爱你;我知道你的目标和理想既庸俗又平常,却依旧爱你;我知道你是个难登大雅之堂的人,却依旧爱你。想一想真是好笑,我投其所好,竭尽全力让自己喜欢你所喜欢的东西,竭尽全力隐瞒一个事实—其实我并不无知、庸俗、愚蠢,并不爱传播小道消息。我知道你对智慧有恐惧症,所以就千方百计地让你觉得我是个大傻瓜,跟你认识的其他人一样。我知道你嫁给我只是图个方便,但我太爱你了,对此并不在乎。就我所知,大多数人陷入爱河后,若爱情得不到回报,就会觉得委屈,渐渐变得愤怒和痛苦。我跟他们不一样,压根就没指望你会爱我,也看不出你出于什么原因会爱我—我一直觉得自己就不是个可爱的人。你能允许我爱你,我感激都来不及呢。有时我觉得你愿意跟我在一起生活,有时我还注意到你的眼里闪烁出愉悦和爱的光芒,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高兴。我爱你,但竭力不让你因此而感到厌烦—我知道那是一种让我承受不起的罪过。所以我一直察言观色,唯恐你对我的爱露出不耐烦的迹象。爱情,大部分丈夫都认为那是自己有权得到的东西,我却宁愿将其视为恩赐。”

凯蒂从小听惯了奉承的话,哪里听过这样的话,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无名之火,竟忘记了恐惧,似乎连气都喘不过来了,只觉得血脉偾张,太阳穴突突乱跳。女人的虚荣心一旦受到伤害,就会产生报复的欲望,其欲望之强烈要胜过一头被夺去了幼崽的母狮。凯蒂的下巴本来就有点儿方正,现在翘起来,显得极其难看,美丽的眼中满怀恶意。不过,她忍了忍,没有发作。

“如果一个男人自己不行,不能够让女人爱他,那只能怪他自己,怪不得别人。”

“显然如此。”

他的语调阴阳怪气,增加了她的愤怒。她觉得自己应该保持平静,这样更能刺伤他,于是说道:“在我生长的环境里,别人喜欢什么我就喜欢什么—我喜欢跳舞、打网球、看戏,喜欢爱运动的男人。实话实说,你本人以及你所喜欢的那些东西历来都让我厌烦。我对它们不感兴趣,也不想感兴趣。你拖着我在威尼斯那些画廊里转个没完,我倒更喜欢在桑威治打高尔夫。”

“我知道。”

“很遗憾我没能成为你所希望的那种人。不幸的是我一直在生理上排斥你,这你恐怕不能怪我。”

“我不怪你。”

假如他勃然大怒,暴跳如雷,凯蒂倒更容易应付—她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超常的自我克制却叫她无计可施,使得她比以前更讨厌他了。

“我觉得你根本就不像个男人。既然你知道我跟查理待在屋子里,为什么不破门而入?你起码应该把他揍一顿吧。你是害怕吧?”

然而话一出口,她就脸红了,觉得有点儿无地自容。他没有回答,但她看见他的眼神冰冷、轻蔑,嘴角闪过一丝冷笑。

“这可能是因为我像某个历史人物,由于清高而不屑于动武。”

凯蒂想不出反击的话,只是耸了耸肩膀。一时间,他凝视着她,用目光将她锁定。

“我觉得该说的我都说了。如果你拒绝去湄潭府,我就去撤回申请。”

“你为什么不同意我跟你离婚?”

他终于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靠在椅背上,点了一支烟,直到吸完也没说一句话。然后,他扔掉烟头,微微一笑,再次盯着她看。

“假如汤森德夫人能向我保证,说她会跟她丈夫离婚,假如他给我一份书面承诺,保证在他们的离婚判决生效后一个星期内娶你,我就同意。”

他话中有话,她听了感到不安,但她的自尊迫使她大大方方接受了他的提议。

“你真是慷慨大度,沃尔特。”

谁知他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叫她一愣,不由气得涨红了脸,说道:“你笑什么?我看不出有什么可笑的。”

“请你原谅,恐怕是我的幽默感在作祟。”

她蛾眉紧锁,看了看他,想说几句挖苦伤人的话,却想不出合适的词。他看了看手表说:“要是你想趁汤森德在办公室的时候去找他,最好抓紧时间。如果你决定跟我一道去湄潭府,后天就必须动身。”

“你想让我今天就告诉他?”

“人常言: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她的心跳开始加快。她有种感觉,不是不安,她也说不上那到底是什么。她希望能从容一些,好让查理有心理准备。不过,她对他抱有最大的信任,坚信他爱她,就像她爱他一样强烈,一定会接受这些条件—对此她毫不怀疑,哪怕只有一丝怀疑都是对爱情的背叛。她表情严肃地转过脸对沃尔特说:“我认为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你丝毫不了解查理和我彼此间爱得有多么深。说实在的,我们的爱情才是最重要的,不管让我们做出什么样的牺牲,我们都会义无反顾。”

说完,她便昂首阔步地走出了房间,而他朝她微微躬了一下身子,什么也没说,目送着她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