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她心里没底,不清楚沃尔特是否知道真相。如果他不知道,也许最好保持现状。但如果他知道了,那就索性摊牌,这样对每个人都是件好事。一开始,她只能偷偷摸摸地跟查理见面,心里不满意,却至少也是安分的。但过了一段时间,随着欲望愈加强烈,她就越来越无法忍受阻止他们长相厮守的障碍了。他多次向她表白,说恨只恨自己地位特殊,不得不小心谨慎,也恨自己无法摆脱束缚着他们俩的绳索。他说假如他们俩都是自由之身,那该有多好呀!她理解他的苦衷。谁也不想闹出丑闻—在改变自己的生活轨迹之前,任何人都必然会掂量再三。假如自由能从天而降,突然落到他们头上,一切该会变得多简单啊!如果是那样,任何人都不会在精神上有多大痛苦。
对于他跟他妻子的关系,她了如指掌。她知道他妻子是个冷漠的女人,多年来他们之间已无爱情可言—他们之所以还在一起生活,完全是出于习惯和方便,当然也是为了孩子考虑。她的情况要比查理的复杂一些—沃尔特爱她。好在沃尔特对工作很上心,还可以到俱乐部里消遣,他起初可能会痛苦,但一定会挺过去的,完全可以另娶佳偶。查理曾告诉她,他怎么也想不通她竟会轻率地嫁给沃尔特·费恩这样的人。想到这里,她笑了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刚才还惊慌失措,生怕沃尔特当场抓住他们。看见门把手慢慢转动固然令人吃惊,但他们毕竟还是有心理准备的,知道沃尔特顶多会把事情闹大。她和查理会求之不得,会因此而感到如释重负,因为他们最盼望的就是有这么一天。既来之,则安之!
平心而论,她承认沃尔特是个绅士,而且很爱她,一定会放她一马,同意跟她离婚。他们的结合本身就是一个错误,幸好现在发现得还不算太晚。她心里开始盘算究竟该跟他说什么,该怎样对待他才好。她要言语温和,面带微笑,但态度坚定。他们没必要闹翻,以后见面也会高高兴兴的。她真心希望他们一同度过的两年时光会成为他极其珍贵的记忆。她心想:多萝西·汤森德丝毫不会介意跟查理离婚的。眼下她最小的儿子要回英国,她陪着一起回去再好不过了。她在香港完全无事可做,回去后就可以跟孩子们在一起度假。再说,她的父母也在英国嘛。这件事原本就十分简单,一定会风平浪静,安排得顺顺当当,既不会闹出丑闻,也不会有伤和气。然后她就跟查理结婚。
凯蒂长长舒了一口气,觉得她和汤森德一定会非常幸福的。好事多磨,只要能过上幸福的生活,费一些周折也是值得的。她浮想联翩,想到了他们将要在一起度过的美好日子,想到了他们分享的欢乐,想到了他们游山玩水的场景,想到了他们的住宅应该是什么样,想到了他的晋升以及她怎样当好贤内助—一幅幅画面在她的脑海中闪过。他会为她深感自豪,而她则会深深地爱他。
然而,在这美好的白日梦里却有一股暗流在涌动—那就是忧虑。说来也怪,这就像一支乐队在演奏,木管和弦乐器演奏的是阿卡迪亚[13]旋律,而打击乐器敲出的却是阴冷的音符,声音低沉,给人以不祥之感。沃尔特迟早会回家,一想到要面对他,她的心就狂跳不已。蹊跷的是,他下午回了趟家,没跟她说话就又走了。当然,她并不怕他,说到底他也不能把她怎么样。她反复用这话安慰自己,但无法完全消除内心的不安。接下来,她把要对他说的话又在心里想了想。唉,把事情闹僵又有什么好处呢?她非常遗憾—老天爷知道她并不想让他痛苦,但她就是不爱他,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戴着假面具过日子并非上策,长痛不如短痛,还不如把真相说出来好!她希望他不会因此而不高兴,但既然缔结了错误的婚姻,唯一明智的做法就是承认这一点。分了手,她会一直想着他的好。
然而,这些话她虽然是对自己说的,心里却还是感到一阵惊怕,手心直冒虚汗。她随即便迁怒于沃尔特。哼,如果他要撕破脸,大闹起来,那就骑着毛驴看唱本,走着瞧!他要是待她不仁,她就对他不义!她会告诉他,自己心里压根就没有他,结婚后没有一天不后悔。他很无趣,让她讨厌,非常讨厌,讨厌极了!他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这简直可笑!他毫无幽默感,还喜欢端着一副清高的架子,叫人望而生厌!他冷漠、自敛,而自敛就是对任何事情、任何人都不感兴趣,心中只有自己,让人恶心!她压根就不愿意让他吻她!他到底有什么可自负的?他舞跳得很烂,聚会时只能扫别人的兴,既不会弹琴也不会唱歌。打马球他是个外行,网球也赢不过任何人!桥牌倒是打得好,但桥牌打得好有谁会在乎呢?
凯蒂怒火中烧,越想越气。他要是胆敢向她发难,那就叫他吃不了兜着走!谢天谢地,他终于要知道真相了!她恨他,希望今生今世再也不见他。是的,她很高兴这一切就要一了百了了。他有什么理由不给她松绑?当初是他死乞白赖缠着她,她才嫁给了他,而现在她已忍无可忍了。
“忍无可忍啦!忍无可忍啦!忍无可忍啦!”她一遍遍大声重复着,气得浑身发抖。就在这时,她听见汽车停在了花园门口,随后听见他朝楼上走了过来。
[13] 阿卡迪亚,希腊二级行政区,也称乌托邦,是古希腊神使赫尔墨斯的出生地,被视为人间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