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休宁产子(上)
离开江都之后,沈百翎一时也不知往何处去,天大地大,藏身之处数不胜数,要找到雷严自是难上加难,更何况听闻这位雷长老道行高深,即便找到了他,能否从他口中问出厉初篁的下落亦是难说。
他将自己在江都的遭遇书信一封传往天墉城,随即四处探访。数月下来,果真如琴姬所说,此行一无所获。也曾亲去衡山祝融峰探看,然而峰顶云烟缭绕,却再也不见会仙桥的影踪,想来青玉坛也已察觉有人暗中查探,已将山门闭锁。后来沈百翎才从涵素真人处得知,自那三名青玉坛弟子死在江都之后,天墉城遣去衡山的弟子便再也不曾有讯息传出,看来亦是凶多吉少。
暑往寒来,又是数月匆匆而过,忽有一日沈百翎收到传讯玉剑,传讯之人不是别个,正是韩休宁,讯上请他正月前务必往乌蒙灵谷走一遭。沈百翎知晓每年正月初一乌蒙灵谷护山大阵会沉寂十二个时辰,结界亦将消失,外人若想入谷便只能趁这一日,若无要事韩休宁定不会将这个机密泄露,是以收信后便马不停蹄地一路朝南而去。
回到乌蒙灵谷恰是正月初一,韩休宁与百里无忧早已守在入谷之路上久候。三人相携入谷,沈百翎见韩休宁一身装束与过去全然不同,神情也庄重许多,手中更多了一柄乌黑长杖,那长杖他识得是韩黎祭祀时曾手持过的,想不到现下竟给了休宁,一问缘由才惊讶得知,原来韩黎已于年前逝世,如今韩休宁已是灵巫族的大巫祝,也难怪一路走来族中众人待她的态度比过去更敬重许多。
三人一同来至韩家,休宁请他上座,这才说出请他前来乌蒙灵谷的缘故。
原来韩休宁继任大巫祝之位后不久便在一次入冰炎洞时发觉封印有异,她深知这些年来女娲娘娘留下的灵力一日比一日稀薄,终于渐渐难以压制封印,为此她可谓是殚尽竭虑,然而亦无济于事,眼见着封印一天天不稳,煞气一点一滴渗透出来,她只恐伤及族人,仓促中想加固封印,仅凭一己之力却是难如登天,若要找人相助,族中那些巫祝不是年老体迈便是功力不足,曾与她父亲一同加固封印的林青儿又嫁去南诏多年不能轻易前来,无可奈何之下忽然想起沈百翎来,韩黎在世时曾对女儿说起过此人修为深不可测,他又曾许下诺言愿助灵巫族,此时想来倒是个可靠之人,于是才有了传讯相求那一幕。
沈百翎自然义不容辞,当下三人便赶往冰炎洞,韩休宁令百里无忧守在洞口不得让任何族人靠近,随后便引着沈百翎来到洞中。
沈百翎上一次来冰炎洞还是身为百里无殇时,此时再来不免生出些故地重游之感。只是不过片刻,洞中浓郁的煞气便让他心中那一丝感慨霎时化为乌有。他讶然看向韩休宁:“怎么会……”多年前来此时洞中还未有这般浓重煞气,封印竟已微弱到了这地步?
韩休宁凝视洞中巨大的石剑面色沉重,道:“我幼时来此,洞中还一片平和,哪里想到不过十一年……唉。”她摇了摇头不再多说,引着沈百翎走上一条石道。
此去加固封印不同于十多年前那场报草之祭,石道一路盘旋向下,沈百翎度其方位,依稀是通往石剑底部,这也正印证了他曾经隐隐约约的猜测:那柄上古凶剑焚寂正是封印在了冰炎洞的巨石剑中。
二人步下石道,来到巨石剑根部,沈百翎仰头望去,石剑上端早已隐没在一片黑暗中,也不知是近年来煞气过于浓重还是洞中本就少灯火的缘故,瞧来只觉一股压抑之感油然而生。
韩休宁神情凝重,一手紧握住乌杖竖在胸前,沉声道:“沈大哥,我这便要将灵力灌入封印巨石,还请你从旁相助,在我力竭之时替我……替我继续下去。”她想起父亲当年从洞中出来的虚弱模样,眉眼间一缕忧色闪过,但下一瞬便换做满目坚定,既然已下定决心,那便不能再畏畏缩缩,既是为了族人,付出这条命又算得了什么?
入洞时韩休宁已将加固封印种种事项向沈百翎说明,其实过程不过是将灵力灌入巨剑,将煞气压住,但说来简单,只输入灵力这一项所需力量便极巨大,当年女娲封印焚寂付出神力已是不少,凡人又哪能和神明相比?当年若非林青儿所携圣灵珠中蕴含不少女娲留下的灵力,只怕加固封印还不能那般顺利。今非昔比,只凭他们二人,还不知能否成功,但……
沈百翎与韩休宁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对彼此微微点头。韩休宁当即闭目念诵起巫族咒语,手中那根乌杖渐渐脱手悬浮半空,杖身一抹白光如流水般从杖顶流向杖身,渐次扩张成环状,将休宁与乌杖裹在了正中。
白光越闪越亮,猛然从杖顶汇成紧紧一束,势不可挡地冲入了巨石剑中!
韩休宁念诵的声音愈发响亮清晰,原本交握在胸前的双手缓缓抬起,掌心向外,宛若推着乌杖刺向巨石剑般,明亮的白光从她掌心喷薄而出,与乌杖连贯成一线,杖顶涌出的白光愈发强烈,眨眼间便将周遭煞气一扫而空。
沈百翎站在不远处亦能察觉到自那白光中散发出的重重灵力,他心中先是一惊,随即便露出赞许之色,他算得上看着韩休宁长大,但万万想不到这个年轻姑娘竟能在短短一段时日中修为大进至此,联想到这其中她所付出的心血,由不得不生出几分敬意和怜惜。
看着白光由暗至亮,渐次极盛,沈百翎心下大定,知晓韩休宁已到了紧要关头,更是屏气凝神不敢轻易发出声响,唯恐打扰了她。哪知就在此刻,韩休宁猛然浑身一震,念咒的声音戛然而止,掌心白光亦随之一收,乌杖失去灵力来源,顿时从空中坠落,原本笼罩在周围的淡光也渐渐散入空气。
随着乌杖落地的一声“咚”,韩休宁也倒在了地上。
沈百翎大吃一惊,喊道:“休宁?!”忙奔来将休宁抱起,却见她面色惨白,额头满是冷汗,整个身子早已蜷作一团。他连连叫道:“休宁,休宁?”又将手按在她背后,将一股真力输了过去。韩休宁却只双目紧阖一动不动。
沈百翎担忧不已,察觉到周遭煞气又渐而复生,只得双臂用力将她抱起,匆匆赶出冰炎洞。百里无忧守在洞口,见他出来忙迎了过来,还没来得及问封印之事如何,一低头已看见心上人苍白的面孔,顿时大惊失色地问道:“她……她这是怎么了?”
沈百翎摇头道:“洞中煞气逼人,我只怕伤及她内腑便将她带了出来,还没仔细查看。”说着与百里无忧一同将休宁安置在洞外一棵树下,这才伸手按住她皓腕细细探听脉搏,片刻后面色古怪地放开了休宁的手。
百里无忧急道:“如何,休宁身子要不要紧?”
沈百翎看了他一眼,吞吞吐吐地道:“休……韩姑娘她……她……”
“她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啊!”百里无忧忍不住捶了下树干。
沈百翎转头看向韩休宁,眼中仍残留着些许难以置信,低声道:“……她有三个月身孕了。”
“什么?”百里无忧目瞪口呆,随后一阵狂喜席卷而来,他从地上一跃而起,“休宁怀孕了?我……我要当爹爹了?”
沈百翎顿时瞪大双目:“你的……孩子是你的?”
百里无忧欣喜若狂地在地上已连转了三个圈子,闻言瞪着眼道:“自然是我的!休宁是我的妻子,孩子不是我的,还能是谁的?”
沈百翎着实没想到两人已经成婚,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扭头看向韩休宁,又看向兀自蹦来跳去的百里无忧,一股“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心情油然而生。
这时,一个微弱的声音忽然响起:“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原来韩休宁已醒了过来。
沈百翎忙低头又将一股真力送了过去,扶着她缓缓坐起。他道:“你既已身怀有孕,加固封印一事还是改日再提,先养好身体再说。这段时日万不可再进冰炎洞,否则洞中煞气侵体,不只你自己受损,对腹中孩儿也极是不利。”
韩休宁眉头皱起,道:“乌蒙灵谷正值内忧外患,我哪里来的功夫保养身子,又怎能为了这个孩子将全族人的安危和女娲娘娘的托付放在一边?”
百里无忧见妻子醒转本正欢喜,哪料却听到她说这种话,顿时沉下脸道:“你和孩子比什么都要紧!这些日子你还是好好休养,我和沈大哥来看守冰炎洞就是。”说着不由分说将她抱起向家中走去。韩休宁在他怀中,唯有微微摇头而已。
此后数月过去,百里无忧果真如自己所说,不许妻子踏足冰炎洞一步,自己反而隔些日子便约了沈百翎一同去探看。韩休宁见丈夫决意甚笃,也不便推却他好意,加之身怀有孕后甚感疲懒,勉力支撑着主持村中事务已耗费不少心力,索性便安心呆在家中,只是担心丈夫出入冰炎洞时被煞气侵蚀,又将韩氏祖传的心法暗中传授给百里无忧和沈百翎,督促他们日日修炼,这才放下心来。
韩氏一族的心法乃是转为克制冰炎洞中煞气所制,由历任大巫祝代代相传,每任大巫祝都是自幼修习,才能在出入冰炎洞时尽量不受煞气影响,即便如此灵巫一族的大巫祝仍是代代早逝。百里无忧虽蒙妻子传授此法,但毕竟修行日浅,近几个月来出入冰炎洞又甚是频繁,又时值洞中煞气千百年来最盛之时,种种原因夹杂一起,终究使得他在六月里生了一场大病,就此卧床不起。
韩休宁究其原因,料想丈夫还是被煞气侵体才会日渐虚弱,只是疑惑沈百翎为何安然无恙。她可不知沈百翎身为妖族体魄本就强健,又身负玉照长老多年修为,自然不惧煞气侵袭。但韩休宁此时也顾不得想那么多,疑惑在心中不过一晃而过,看到丈夫苍白消瘦的面颊,心中又生出无限愧疚怜惜,顾不得临盆在即,日夜守在百里无忧床前悉心照料,好不容易养丰腴些的身子又渐渐憔悴。
屋漏偏逢连夜雨,百里无忧卧床不过十几日,忽有一天夜里,冰炎洞中竟渗出一缕煞气,亏得沈百翎发觉及时将煞气逼回洞中。但这一番惊吓对韩休宁来说已是不小,她不顾沈百翎劝说,竟挺着肚子闯入洞中查探封印,待到沈百翎赶来洞底,几乎被眼前景象吓得倒抽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