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在她的掌中(1 / 1)

血脉四部曲 R.A.S 7387 字 9个月前

班瑞主母松弛地坐在软椅上,枯槁的手指不耐烦地敲击着硬石扶手。她对面放着一把相似的椅子,也是这个会客室里惟一的另一件家具,坐在那把椅子里的正是气派非凡的佣兵团长。

贾拉索刚刚从秘银厅回来,班瑞主母急需他对整体情况做出报告。

“崔斯特·杜垩登仍然是自由的。”她的声音轻不可闻。让贾拉索感到奇怪的是,这条消息仿佛并未让老谋深算的主母感到不快。班瑞家族现在要干什么?佣兵团长暗自寻思。

“我谴责了维尔娜,”贾拉索镇静地说,“她过于低估她弟弟的诡计。”佣兵团长狡诈地一笑,“她也为此付出了她的生命。”

“我谴责你,”班瑞主母突然提高声音,“你要付出什么?”

贾拉索的笑意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瞪视。他很清楚班瑞主母,也理解她这句话的意义。她像野兽一样,可以嗅出畏惧的气味,这种气味经常会引导她下一步的行动。

班瑞主母看着对面的冰冷眼神,手指继续慢慢地敲打。

“矮人组织起来攻打我们的时间比我们预想的要快得多,”片刻不安的寂静之后,佣兵继续报告,“他们的防御非常强大,他们的战斗意志和对于崔斯特·杜垩登的忠心也坚不可摧。我的计划……”为了强调自己的作用,他停顿了一下,“完美地发挥了效果,我们没有花费很大力气就捉住了崔斯特·杜垩登。但维尔娜无视我的反对,竟然允许那个人类间谍在我们还没有足够远离秘银厅的时候完成他们达成的交易,她根本不明白崔斯特·杜垩登的朋友对那个叛逆卓尔的忠诚心。”

“你受命前去捉拿崔斯特·杜垩登,”班瑞主母的声音显得过于平静,“崔斯特不在这里,所以,你失败了。”

贾拉索又一次陷入沉寂,他知道,和班瑞主母争论没有任何意义,她不需要别人的赞同。这里是魔索布莱城,在这座卓尔都市中,没有能与班瑞主母平起平坐者。

但贾拉索并不认为这个风中枯叶般的主母会杀了他。她仍继续她的责骂,当她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她的声音已经接近于撕裂耳膜的尖叫。但贾拉索却能够感到,她这样做只是出于她自己的乐趣。毕竟,这个游戏还在进行,处在自由状态的崔斯特等待着他们去捉拿他。而班瑞主母也不会把几十个卓尔男性和维尔娜·杜垩登的死放在眼里。

班瑞主母这时开始谈论能将贾拉索折磨至死的无数种方法,其中她最喜欢的是“盗皮术”——一种卓尔精灵的剥皮方法,要用到各种酸液和特殊设计的多齿小刀,一次只剥下一寸皮肤。

贾拉索竭尽全力才控制住大笑的冲动。

班瑞主母突然闭紧双唇,佣兵害怕她已经发现了自己并没有把她当回事。贾拉索知道,这将是致命的错误。班瑞主母不会在乎维尔娜和那些卓尔男性,崔斯特仍然在逃显然让她更觉满意,但伤害她的尊严必然会导致缓慢而痛苦的死亡。

班瑞主母的停顿无限期地持续着,她的眼睛早已望向别的地方。当她转回身,再次望向贾拉索的时候,佣兵才最终松了口气。她的表情很轻松,脸上还挂着笑容,仿佛刚刚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

“我很不高兴,”她明显是在说谎,“但我原谅你这次的失败,你带回了有价值的信息。”

贾拉索知道她所指的是什么。

“去吧。”失去兴趣的主母挥了挥手。

贾拉索很想再多待些时候,刺探一下班瑞主母的谋划。但他知道,在这个**的时刻违逆她会得到什么样的下场。贾拉索能如此自由自在地活了几个世纪,就是因为他知道什么时候该离开。

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断腿刚一着地,他就差一点倒在班瑞主母的膝盖上。佣兵团长摇了摇头,拾起他的拐杖。

“崔尔没有完成治疗,”贾拉索向班瑞主母致歉,“依照您的指示,她为我疗伤,但我觉得她并没有全力施为。”

“我相信这是你应得的。”班瑞主母冷冷地说完这一句,再次向贾拉索挥手。也许正是她为了欣赏贾拉索跛行的样子,才命令女儿将创痛继续留在他身上。

屋门在佣兵背后关闭,班瑞主母露出满意的微笑。她批准了捉拿崔斯特·杜垩登的行动,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希望这次行动能成功。实际上,现在事情发展的结果可以说正合这个枯皱主母的意愿。

“你不是傻瓜,贾拉索,所以我会让你活下来。”她冲着空荡荡的屋子说:“现在你必须明白,这与崔斯特·杜垩登无关,他只是个小麻烦,一只不值得我去费心的虫子。”

“但他也是个方便的借口。”班瑞主母一边说,一边拨弄着一颗镶嵌在戒指上的宽大的矮人牙齿,而那枚戒指则挂在她的项链上。班瑞主母伸手解下项链,将那颗牙齿放在她的手掌上,用古矮人语轻声吟诵咒文。

矮人无数,诸国无疆。

盾抵山河,盔映日光,

重锤挥舞,大地震荡,

获之我利,受难斯王!

一团螺旋状的蓝色烟雾出现在矮人牙齿的尖端,薄雾迅速聚集,在几秒钟之内凝结成形。很快,一股小旋风就出现在班瑞主母的手掌上,随着她的精神指令,旋风开始向外倾斜、伸展,转速越来越快,中心也隐隐发出亮光。片刻之后,旋风完全脱离牙齿,在房间中心旋转不停,爆发出耀眼的蓝光。

一个形体逐渐出现在旋风中:涡流中心笔直地站着一位年老的灰胡子矮人,他高举的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旋风和蓝光很快就消散了,只剩下古代矮人的幽灵。虽然只是一个半透明的虚影,但他略显红色的灰胡子,铁灰色的眼睛,以及身上的一切细节都得到了清晰的显现。

“冈达伦·战锤,”班瑞主母迅速说出矮人的真名,将他的灵魂完全控制在自己的禁锢力量之下。站在她面前的,是秘银厅第一代王者,战锤家族的先祖。

老矮人望着他古老的敌人,眯起的双眼中充满了恨意。

“很长时间没见了。”班瑞语带嘲讽地说。

“我宁可永世承受的折磨,也不会让你出现在那里,卓尔女巫!”幽灵的声音沙哑而严厉,“我……”

班瑞主母挥手制止了愤怒的幽灵,“我叫你来,不是为了听你的抱怨,我想告诉你一些可能会让你高兴的事。”

幽灵高昂起头,把脸转向一边,不再看班瑞一眼。冈达伦尽量显示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但和大多数矮人一样,这位古代的王者并不善于掩藏自己的真实情感。

“高兴一些,亲爱的冈达伦,”班瑞的眼中净是冷笑,“你的生命一定非常孤寂吧,在你被禁锢的这些世纪里,你是不是一直很想知道关于你的子孙的事情呢?”

冈达伦低头沉思了半响,又转向班瑞主母,他是如此痛恨这个枯萎的卓尔!但他无法否认,听到她提起自己的子孙,他也禁不住为之动心。对任何有名望的矮人来说,血统传承都是最重要的事情,甚至还要超过宝石与贵金属。身为一族之祖的冈达伦,将每一个加入战锤部族的矮人都视做他的孩子。

他无法掩饰自己的忧虑。

“你希望我忘记秘银厅?”班瑞冷言问他,“刚刚过了两千年啊,老国王。”

“两千年了,”冈达伦厌恶地说,“你为什么还不死?老巫婆。”

“快了。”班瑞毫不做作地点点头,“但我要把从两千年前就开始的这件事做完。”

“你还记得改变你命运的那一天吗?老国王。”她看见冈达伦哆嗦了一下。矮人知道她又要重新撕开原来的伤口,让他陷入无尽的绝望中。

厅堂一新,矿脉丰厚,

岩石闪亮,秘银湍流,

王者年轻,四方畅游,

亲戚放歌,同喜共忧,

秘银宝座,冈达伦守,

战锤部族,万世长久。

受到班瑞主母魔咒的压迫,冈达伦·战锤感到自己的思绪回到了遥远的过去。那时,秘银厅刚刚建成,孩子们,孩子的孩子们,他们为他带来了无限憧憬。

那时候,他遇到了伊娃芮尔·班瑞。

※※※※

冈达伦看着忙碌的战锤家族矮人从巨大洞穴倾斜的岩壁上切削下大块的岩石,凿镂出秘银厅地下城市的阶梯通道。领导上千名矮人在这里辛勤工作的是冈达伦的第三子,部族最伟大的英雄布鲁诺。

“你把它传给布鲁诺决定是正确的,”站在老国王身边的肮脏矮人开口说道,他指的是冈达伦将王位传给布鲁诺这件事。和许多其他种族不同,矮人并不实行长子继承制,矮人家长会选择最合适的子系继承家族的事业和勋号。

冈达伦满意地点点头,他已经老了,四个世纪的风风雨雨让他感到疲惫。他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建立战锤部族。为此,他在两个世纪的大部分时间里都在寻找一个合适的建国地点。战锤部族在秘银厅定居下来后不久,冈达伦就认识到,他的时代和责任已经结束了,他已经完成了自己的雄心壮志。他也满意地发现,他的儿子们和年轻的矮人们在他面前描绘出了更为宏大的蓝图,他们要建设伟大的地下城市,再修建一座跨越这座城市东端巨大裂隙的长桥,连接山脉南边的一座地上城市,让那里成为与周边各王国进行交流的贸易中心。

这一切对于冈达伦来说都太神奇了,但他的有生之年将看不到所有这一切的实现。

虽然老矮人的头发和鬓角还能显示出当年火红色的痕迹,但他的胡子早已变成了灰色。现在,他正用感激的目光望着自己亲密的同伴。在过去的两个世纪中,冈达伦绝不敢再奢求一个能比克鲁默·潘特更加优秀的伙伴,而现在,走下王位的国王又要开始新的冒险,他很高兴伙伴依然留在他身边。

和帝王气概的冈达伦不一样,克鲁默始终是一副邋遢相。他的胡子还是黑色的,为了能将长钉头盔固定在头顶上,他剃光了自己的头发。“可不能歪戴着头盔冲敌阵啊。”这是克鲁默很喜欢说的一句话。实际上,冲入敌阵,撞杀敌人是克鲁默最喜欢的战斗方式,他是一个战狂——一种只用一根脑筋看世界的矮人。谁威胁到他的王,或者亵渎了他的神,他就杀死谁,简单明了。他会把敌人穿在盔顶的长钉上,用铁手套和关节处的尖钉撞击敌人,咬掉敌人的耳朵和舌头。如果有可能,也会把敌人的脑袋咬下来,除了抓、打、踢、咬以外,他甚至还会向敌人身上吐口水。不过,他做得最多的事还是取得胜利。

在这个世界上曾无数次出生入死的冈达伦认为克鲁默比部族中所有其他成员都更加重要,甚至他所心爱的那些忠诚的孩子也比不上他。但部族的其他成员往往不这样看,有一些矮人,尽管身体强壮如牛,却受不了克鲁默那股恶心的殊道,还有他的钢环铠甲发出的那种指甲刮擦石板的刺耳声音。

两个世纪的相随而行,两个世纪的并肩战斗。九死一生的恶劣环境,克鲁默身上那些令人不快的毛病和这一切根本无法相比。

“来吧,我的朋友,”老矮人已经和他的孩子们进行过告别,布鲁诺正式成为秘银厅和全族的王者。现在是再次路上旅途的时候了,有克鲁默在身边,他仿佛又回到了多年以前。“我要去扩展秘银厅的边界,”冈达伦在不久之前向大家宣称,“去为我族寻找更多的财富。”那一天,所有矮人都发出了热烈的欢呼,但所有的眼眶里也都充满了热泪,大家都知道,冈达伦要离开他们了。

“我们一定又会有一两场好仗可打了吧?”克鲁默热切地询问他所热爱的王,他每走一步,钢环铠甲都发出巨大的噪音。

灰胡子矮人只是发出一阵笑声。

两个矮人用去许多天时间探查秘银厅下部的西方隧道,他们在这里并没有找到多少珍贵的秘银,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这里存在着能和秘银厅矿区相比的巨大矿脉。两位勇敢的冒险者把探索的路线延伸至更低层的隧道,进入了即使像他们这样经验丰富的矮人也会感到陌生的地方。在这里,数千吨的岩块将水晶压出石缝,呈螺旋状排列在他们面前,隧道中闪烁着瑰丽的五彩光芒,那是奇异的苔藓中发出的怪诞光线。

他们进入了幽暗地域。

火把用光,灯油耗尽,又过了很长时间,克鲁默·潘特等到了他的第一场战斗。

一开始的时候,矮人的红外视线中所呈现的无数色彩突然变得模糊灰暗,接着就完全消失在墨一样的浓黑中。

“吾王!”克鲁默大声呼喊,“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也是!”冈达伦告诉战狂,不出意料,他听见克鲁默的咆哮和沉重的脚步声,战狂已经开始寻找能插在长钉上的敌人了。

冈达伦凭借巨大躁音的指引跑向战狂,他见过很多魔法,知道眼前的黑暗一定是某个巫师或牧师施行法术的结果,随后而来的将是更直接的袭击。

克鲁默气喘和磕撞的声音让冈达伦在跑出黑暗结界的时候少受了很多伤,他抢在第二个黑暗结界降临之前看见了他们的敌人。

“卓尔,克鲁默!”冈达伦高喊,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惊骇,即使是最强大的地表生物,也会对残忍狠毒的黑暗精灵心存疑惧。

“我看见他们了。”克鲁默也同样感到惊讶,“我们应该杀死五十个这种皮包骨的家伙,把他们的皮剥下来。晒干了做窗帘!”

冈达伦明白,卓尔和黑暗魔法的出现意味着他和战狂的情况堪危,但友人强大的信心给了他安慰和力量,笑容同时绽放在两位矮人的脸上。

他们跳出第二个黑暗结界,又有第三个包裹住他们,轻微的手弩发射声随之响起。

“你们就知道做这个吗?”克鲁默向神秘的敌人高声呼喝,“我怎么……哦!你们这些脏东西在干什么!我怎么插你们,如果我看不见你们的话?”

他们冲过第三个黑暗结界,进入一条密布石笋与钟乳石的宽阔隧道,冈达伦看见克鲁默从脖子侧面拔出一根短箭。

两个矮人停住脚步,再没有黑暗结界落在他们身旁,卓尔也已无影无踪。但两位经验丰富的战士知道,这里的复杂地形为他们的敌人提供了无数藏身之处。

“箭上有毒吗?”冈达伦担心地问,卓尔暗器的阴狠尽人皆知。

“嗯,”潘特说着把短箭扔到一边。

“我们的敌人离我们并不远,”冈达伦仔细地审视周围。

“呸,他们也许早就跑了。”克鲁默大笑出声,“太糟糕了,我的头盔都要生锈了,应该用那些精灵的血好好刷一刷。嗬!”战狂突然一声大吼,抓住了一枝新的弩箭,这枝箭戳在了他的肩膀上。冈达伦从弩箭的角度发现,卓尔精灵并没有藏身于石笋丛里,他们漂浮在那些钟乳石之间!

“分散!”战狂吼叫着推开冈达伦。一般情况下,矮人会聚在一起,背靠背地战斗,但冈达伦明白并同意克鲁默的用意。当克鲁默真正陷入战狂状态的时候,不止一个矮人曾经被他的钉子戳到。

几名黑暗精灵手中握着刀剑,从半空滑下。克鲁默·潘特立刻进入标准的战狂状态,他跳起身,不管是精灵还是石笋,低头便猛撞过去。一个卓尔被他的盔钉穿透了肚子,但长钉却被卡在濒死卓尔的身体里。弯着腰的克鲁默后背被砍了几下,他愤怒地吼叫着,转过身,带着那个被刺穿的卓尔冲向敌人。

克鲁默的狂暴进攻牵制住了大多数敌人,一开始就使冈达伦没有承受多少压力。他面前站着两个卓尔女性,老矮人对这种邪恶生物的美丽感到相当震惊,她们的身体苗条而不削瘦,头发比经过良好保养的矮人女子胡须还要光华润泽得多,一双明眸神采动人。但这样的观感并没有减弱冈达伦砍下她们的头颅的决心,他抡动战斧,砸开阻挡的盾牌,封住袭来的武器,迫使两个女子步步后退。

冈达伦的面孔突然因为剧痛而扭曲,如是者一共三次,有某种无形的箭矢射入了他的后背,魔法能量切开他的铠甲,咬噬他的肌肤。片刻之后,灰胡子老矮人听见克鲁默的咆哮和咒骂,“该死的巫师!”他知道,自己的友人也受到了同样的袭击。

虽然盔钉上的卓尔死尸遮挡了视线,但克鲁默还是看见了施法者,“我恨巫师,”他大吼一声,向远处的那个卓尔冲去。

巫师用正在说着什么,克鲁默不明白他用的语言,看见与他战斗的六名黑暗精灵突然跳向两边,空出了他与巫师之间的地方,战狂才大致了解到他所面临的危险。

但现在的克鲁默已经失去所有理智,战斗的怒火和嗜杀的狂暴完全控制了他的心神。他全速前冲,心里只想着一下子刺穿这个巫师,死亡的卓尔在他的头盔上剧烈晃动。战狂没有注意到巫师的吟诵,也没有注意到对方手中紧握的金属短杖。

克鲁默飞了起来,突然的闪光夺走了他的视力,他的身体则被闪电的能量打得倒撞出去。他重重地砸在一株石笋上,滑落在地。

“我恨巫师。”矮人第二次嘟囔这句话,他从盔钉上捋下死掉的卓尔,跳起来,带着满身的浓烟再次发起冲击。

他低下头,将盔钉对准敌人,向前猛冲,钢环铠甲发出震耳的刮擦声。和他作战的黑暗精灵纷纷跃至他身边,用长剑和魔法锤劈砍他的身体,战狂撞出卓尔纷乱的攻击,鲜血从多个伤口中喷涌而出。

克鲁默的吼叫毫不间断地持续着,即使他感到了伤痛,他也绝不会表现出来。对于面前这名卓尔巫师的怒恨控制了他一切行动。

巫师认识到他的士兵无法挡住这个疯狂的生物,他使用自己天生的魔法能力,飘离地面,要拉开自己和这个不会飞的恐怖矮人之间的距离。

冈达伦倾听着身后的混战,每次克鲁默发出痛苦的吼叫,他都禁不住要哆嗦一下。但灰胡子矮人无法帮助他的朋友,面前的两个卓儿女子战技之强令人吃惊,她们默契的配合不但挡住了矮人每一次攻击,甚至还不时发起反击。她们其中一个手持一柄锋利的长剑,另一个使用的是一把光华闪烁的锤子。冈达伦浑身已经不止一处受伤,幸好所有的伤口都不算严重。

激战正酣时,使锤的女子突然退出战团,开始吟诵一段咒语。

“不能让你得逞。”冈达伦喃喃地说着,迅速加强了对使剑女子的压力,逼迫她招架不迭。细瘦的卓尔敌不过矮人强横的体力,冈达伦一再将她赶退,让她撞到同伴身上,破坏了法术的施行。

秘银厅的第一代王者毫不停顿地向前攻杀,用他的盾牌殴击两名卓尔,代表战锤家族的冒泡啤酒杯狠狠地撞在黑暗精灵身上。

在走廊另一端,克鲁默蹿上一棵石笋,高高跳起,盔钉在半空中插入巫师的膝盖,戳碎了他的膝盖骨,从膝窝中直透出来。

巫师发出痛苦的尖叫,他的漂浮能力把他们两个都挂在了半空中,强烈的疼痛已经模糊了卓尔的思维,使他根本想不到应该释放法术。他们怪模怪样地悬垂着,巫师紧握自己的伤腿,他的手指因为疼痛而虚弱。克鲁默则狠命地摇晃着自己的身体,让长钉在伤口中充分搅动,同时一双拳头不断向上击打,最后,他将铁手套上的钉子尽数插入到卓尔的大腿中,脸上露出狂野的笑容。

一阵温热的血雨落在战狂身上,让他更显狂暴。

战狂的脚上传来一阵痛感,他这才发现因为自己离地面太近,下面的卓尔正在攻击自己的双足,他跷起双腿,整个身躯却因为一阵猛烈的剧痛而抽搐不止,他心里清楚,这将是他的最后一场战斗了,一名卓尔用长矛刺穿了他的肾脏。

使锤的卓尔女子倒入一个拐角,冈达伦迅速逼近用剑的敌人。他像前几次一样,摆出要用盾牌冲击的架势。但狡猾的老矮人在冲到敌人面前时突然停住,俯身横砍,斧刃连续切断了卓尔女子的两支脚腕。随后,冈达伦立刻扑到她身上,挡开刺来的长剑,一斧劈碎了对方的头颅。

他一抬头,恰好看见魔法锤出现在面前,接着脸上就不轻不重地挨了一下。冈达伦搅动舌头,吐出一颗牙齿。他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盯着这个年轻的卓尔女子——她确实很年轻。

“你在开玩笑,”老矮人说。他并没有注意到卓尔女子已经完成了第二个法术,悄悄地将那颗牙齿隔空收入在张开已久的手掌中。

魔法锤继续发动袭击,打在正在爬起身的矮人头侧。“你死定了。”冈达伦带着严酷的微笑向她承诺。但一声尖叫撕裂空气,夺走了他所有的笑容。冈达伦经历过无数激烈的战斗,他知道垂死的喊叫是什么样子,而他也知道,刚才这声喊叫只能来自于一个矮人。

他用瞬间的工夫稳定自己的心神,提醒自己,他和老克鲁默早已预料到这将是他们最后一次旅行。当矮人再次打起精神的时候,他发现年轻的卓尔女子已经退到了拐角后面更远的地方,她的唇间传出一段段咒文。冈达伦知道,其他黑暗精灵很快就会攻击他的背后,但他决定要先杀死这名卓尔女子。顽固的矮人向前冲去,根本不在意卓尔女子为他准备了什么样的魔法。

矮人绕过拐角的时候,卓尔女子显得毫无防御能力,她的双眼紧闭,两只手低垂在体侧。前冲的矮人突然被一股旋风阻断,魔法涡流环绕着他,将他固定在原地。

“你要干什么?”冈达伦吼道,他疯狂地抗击这道魔法禁锢,但始终未有寸进,甚至连脚都抬不起来了。

这时,冈达伦在内心深处感到一阵恐惧,他无法再感觉到这股旋风,但它仍然在他身边吹动,仿佛这股风可以穿透他的皮肤。而他的灵魂就像是受到了旋风的吸食,正在被拔离体外。

“你要……”他再次开口询问,但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嘴唇。实际上,他已经失去了对整个身体的控制。他无能为力地飘向那个卓尔,飞向她掌中的一样古怪东西,那是什么?她手里拿的是什么?

他的牙齿。

这时,四周只剩下绝对的空白,从极遥远的地方,冈达伦还能听见黑暗精灵的交谈,他转回头,看见了一生中最后一幅画面。一具躯体——他的躯体!——毫无生息地躺在地上,有几个黑暗精灵围绕在周围。

他的躯体……

※※※※

刚刚脱离梦境的矮人幽灵显得摇摇欲坠,那是残忍的伊娃芮尔·班瑞为他布下的梦魇,这个曾经年轻的卓尔女子,现在又将他迫入到噩梦中。班瑞知道,这些回忆是她能对这个顽强的矮人施加的最可怕的折磨,她也经常会这样做。

现在,冈达伦瞪视她的眼睛里只有憎恨,在两千年的时间里。矮人拥有的只有一个绝对空白的监狱和一段无法逃避的恐怖回忆。

“当你离开秘银厅的时候,你把王座给了你的儿子。”班瑞在许多个世纪以前就逼迫饱受折磨的囚徒说出了这件事,“秘银厅的新王名字叫布鲁诺,那是你儿子的名字,对不对?”

幽灵一动不动,眼神坚定而决绝。

班瑞主母冲他笑了笑,“你的记忆里有通向秘银厅的道路和那里的防御状况,如果我对矮人的作风理解正确,从那时到现在,这一切都不会有很大改变。这不是很讽刺吗?伟大的冈达伦,秘银厅的建立者,战锤部族的始祖,却要为毁灭这座厅堂和这个部族而尽他的一分力量。”

矮人王愤怒地呼喊,身躯迅速变大,一双巨手伸向班瑞布满褶皱的萎缩的喉头。主母冷笑一声,拿出那枚牙齿,旋风按她的意志出现,裹挟住冈达伦,将他带回了那个空白的监狱。

“还有,崔斯特·杜垩登也逃脱了,”班瑞主母发出一阵“呵呵”的笑声,没有任何不高兴的样子,“他很走运,但不会永远走运!”

班瑞舒适地坐在软椅中,邪恶的笑容洋溢在脸上,是崔斯特·杜垩登让她获得了她所需要的联盟,而命运的巧合正把足够的条件和手段放在她掌中,让她能完成已经渴望了两千年的征服。

尾声

崔斯特·杜垩登坐在自己的房间里,考虑着所有这些已经发生的事情。对沃夫加的回忆一直萦绕在他的思绪中,但那里面不存在黑暗与凄凉,占据他脑海的。并非是沉重的岩石坟,而是许多次冒险的征程,那些兴奋,那些鲁莽,他与那个高大的汉子所分享的一切。崔斯特将沃夫加收在了心灵的一个角落里,同样收在那里的还有他对父亲札克纳梵的回忆。他无法否认失去沃夫加的悲伤,也不想否认这一点。但这个腰杆始终挺直的年轻人为他留下了那么多美好的回忆,让崔斯特·杜垩登在想到他的时候,平静的脸上总是浮现出苦涩的微笑。

他知道,凯蒂·布莉儿也会像他一样接受这一切。她年轻而坚强,又像他和沃夫加那样心中充满了对冒险的渴望,凯蒂会学会在泪水中保持笑颜的。

崔斯特惟一害怕的是布鲁诺,这位矮人王已经不是那么年轻了,对这件事情在他的余生中将产生的影响也没有很好的准备。但布鲁诺在漫长而艰苦的生命中经历了很多悲剧,一般说来,坚韧克己的矮人总是这样对待死亡和自然的过往,崔斯特必须相信,布鲁诺能够坚持下来。

直到崔斯特想起瑞吉斯的时候,他才注意到这件事牵涉了多少其他的事情。恩崔立,那个邪恶的人类,他伤害了无数生灵,现在终于恶贯满盈。费伦大陆各地会怎样欢迎这个消息呢?

而代表着崔斯特与黑暗世界之间联系的杜垩登家族已经不复存在,崔斯特是否真的摆脱了魔索布莱城?他、布鲁诺和凯蒂,还有全部秘银厅的居民,以后是否可以安枕无忧,不再受到卓尔的威胁?

崔斯特希望能得到肯定的答案,在沃夫加牺牲的一战中,出现了一只蜡融妖,她是罗丝的侍女。如果这次捉拿他的袭击仅仅出于维尔娜的意愿,那是什么力量能让如此强大的恶妖出现在这个层界?

这个想法让崔斯特深感不安,他很想知道卓尔的威胁是否真的结束了,在如此漫长的时间之后,他和那个被他遗弃的城市之间会不会出现最终的和平?

※※※※

“盘石镇的使者已经到了。”凯蒂门也没敲,就走进了布鲁诺的房间。

“不要打扰我。”矮人王粗暴地回答。

凯蒂走到他身边,扳住矮人宽阔的肩膀,强迫他望着她的眼睛。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声音,只有共同的忧伤与理解。如果他们不坚强地生活下去,不去创造更美好的未来,那么,沃夫加的死将没有任何意义。

如果生命不能延续,死亡又能代表什么?

布鲁诺搂住女儿的纤腰,给了她一生中最热烈的拥抱。凯蒂同样抱紧了自己的父亲,泪水从深蓝色的眼睛中滚滚而下,而充满生命活力的微笑也绽放在年轻女子的脸上。布鲁诺大声的抽泣让他的肩膀不停地抽搐,但凯蒂真切地感觉到,父亲很快就会恢复过来了。

所有这些结束之后,布鲁诺仍然是秘银厅的第八代王者;在这些冒险、欢快和悲伤之中,凯蒂度过了自己生命中第二十个年头。

他们的道路,依然漫长。

血脉四部曲ⅰ血脉完

被遗忘的国度系列之血脉四部曲ⅱ无星之夜

r··萨尔瓦多(著)云织羽(译)

崔斯特抚弄着雕工精细的黑豹像,即使在肌肉发达的颈部,黑玛瑙制的雕像仍平整光洁。就如同关海法本身,看起来是如此完美。明知今后再也不能相见,崔斯特怎能忍受与它分离?

“别了,关海法。”黑暗精灵游侠低语。凝视着小雕像时,他的神情是那么的悲伤,那么的令人同情。“良心不允许我在这次旅行中带着你。因为比起自己,我更担心你会遇上不幸。”他一声叹息,无奈得听天由命。他和朋友们经历了漫长艰辛的战斗,做出巨大的牺牲,才得到一瞬的和平,然而崔斯特渐渐明白这不过是虚幻的胜利。他曾想否认,也曾想将关海法放回小袋,怀着美好期望盲目前行。

崔斯特为片刻的软弱叹了口气,将雕像交给半身人瑞吉斯。

瑞吉斯难以置信地瞪着崔斯特,沉默良久,对精灵告诉他和要求他做的事而震惊不已。

“五个星期。”崔斯特提醒他。

半身人孩子般天真的脸皱了起来。如果崔斯特五个星期内不回来。他就得将关海法交给凯蒂·布莉儿,告诉她和布鲁诺关于崔斯特离去的真相。听到黑暗精灵阴郁的语调,瑞吉斯就知道崔斯特从没想过还能回来。

脑海中灵光一闪,半身人将雕像搁到**,摸索着自己的项链。它的环扣被他褐色的长卷发缠住了。但他最后还是把它连同坠子一起扯了下来,悬坠其上的是块大大的魔法红宝石。

这回轮到崔斯特吃了一惊。他了解这块魔坠的价值,还有半身人是如何钟爱它。若说瑞吉斯此举有违天性还是很保守的讲法。

“不行。”崔斯特争辩着推辞道,“我可能不会回来了,它会丢……”

“拿去!”瑞吉斯尖声要求,“凭你为我所做的,为我们所做的一切,你当然配拿着它!把关海法留下是另一回事——如果黑豹落入你那些邪恶的同胞手里,那可真糟透了——但这石头只是件魔法物品,不是活的,旅行时它能帮上忙。像带着你的弯刀一样带着它吧。”半身人停了一会儿。温和地注视着崔斯特淡紫的双眸,“我的朋友。”

瑞吉斯忽然一弹指,打破了这沉寂的一刻。他溜过地板,光脚踩在冰冷的石面上,睡衣窸窣作响。从一个抽屉里他变出了另一样东西,一个非凡的面具。

“我拿回它了。”他说着,并不打算解释是怎么取得这件眼熟的物品的。其实,瑞吉斯离开秘银厅后,发现阿提密斯·恩崔立无助地挂在峡谷边一块突出的石头上。他迅速地搜刮了杀手的财物,然后划断了恩崔立斗篷上的缝线。那个家伙遍体鳞伤,早已神志不清,全赖那件斗篷将他钩在崖边。半身人怀着快感听到了斗篷的撕裂声。

崔斯特盯着那个面具良久。一年多以前,他从女尸妖的巢穴里拿走了它。戴着它,就能完全改变外表,掩藏真实身份。

“这能方便你进出各种地方。”瑞吉斯满怀希望地说。然而崔斯特仍旧一动不动。

“我要你带上它。”瑞吉斯坚持,误会了黑暗精灵犹豫不决的原因,把面具塞给崔斯特。瑞吉斯没有意识到这面具对崔斯特·杜垩登而言意味着什么。崔斯特一度戴着它来隐藏身份,因为一个在地表世界行走的黑暗精灵总是被巨大的偏见所排斥。崔斯特逐渐明白这面具终究是个谎言,无论它是多么有用;他决意再也不戴它,无论它能予以他多大的方便。

或者他可以戴?崔斯特怀疑自己是否能拒绝这样一件礼物。倘若面具能助他达到目标——这目标将影响所有他留在身后的人们——那么他的良心能否拒绝戴上它?

不,他最后决定,面具并非如此有助于实现他的目标。离开那城市的三十年是段相当长的时间,他的外貌并不很特别,当然的他也不至于声名狼藉到足以被人认出的程度。他挥手拒绝了这件礼物,瑞吉斯在又一次推让不成后耸了耸肩,将面具搁到了一旁。

崔斯特没有再说什么便离开了。黎明到来之前还有好几个小时,火炬在秘银厅上一段的台阶上微弱地燃烧着,还没有什么矮人醒来。一切看来如此宁静,如此平和。

黑暗精灵细长的手指轻触门扉,没发出任何声音,只顺着木门的纹理滑过。他不愿打扰门后的那个人,尽管他很怀疑她能否安眠。每天夜里,崔斯特都想到她身旁安慰她,可他不能,因为他明白他的话语无法抚平她的心伤。和以往许多个夜晚一样,他站在门前,犹如谨慎而无助的哨兵。游侠轻轻步过走廊,穿越微微跃动的火炬投下的阴影,没发出一丝微响。

在另一扇门,最亲的矮人朋友门前,他只驻足了短短一瞬。然后,崔斯特很快便走出了生活区。他走进聚会的正厅,秘银厅之王曾在此款待前来的使者们。有几个矮人——很可能是达格那的小队——在这里,但他们既没听到也没看到黑暗精灵悄然经过。

在杜马松之厅的入口,崔斯特又一次停下脚步。在此,战锤一族收藏着他们最珍爱的物品。他明白自己得继续前行,在矮人们醒来前走出这个地方。然而,他无法忽视那牵动心弦的情感。在黑暗的族人们被逐出此地后,他已有两个星期不曾来过这圣堂,可他知道若不在此看上一眼,他永远不能原谅自己。

那把威力强大的战锤,艾吉斯之牙,正在这华丽大厅正中的柱子上——那是最高荣誉之位。它很适合那位置。闪亮的锁子甲,古英雄遗下的战斧和头盔,传说中的铁匠留下的铁砧……在崔斯特紫色的双眼中,艾吉斯之牙远远比这些宝物更为耀眼。这战锤甚至还从未由一个矮人挥舞过,想到这,崔斯特微笑起来。这件武器曾属于崔斯特的朋友,沃夫加,一个为了保全队友不惜牺牲自己的人。

崔斯特凝视着这威力强大的兵器,盯着那闪烁微光的秘银头。这把战锤历经百战,未曾留下一丝刮痕,仍清晰地亮出所刻的矮人之神杜马松的印记。黑暗精灵的视线顺它而下,落在暗黑的精金手柄已干涸的血渍上。布鲁诺顽固得拒绝洗去那些血渍。

与那个又高又壮,金黄色头发古铜色皮肤的野蛮人并肩作战的回忆涌向黑暗精灵,关于沃夫加的回忆侵蚀着他的脚步和决心。在脑海中,崔斯特又一次看到沃夫加清澈的双眼,一双北地碧空般的冰蓝眼眸,总是闪烁着热情的火光。沃夫加还只是个孩子,还未曾对这残酷世界的无情现实心生恐惧。

还只不过是个孩子,就已甘愿为了那些被他称之为朋友的人牺牲一切。

“别了。”崔斯特低语,转身离去。现在要掌握时间,但他却没有发出比之前走来时更大的声响。片刻之后,他已穿过楼厅,下楼进到高阔的门廊。秘银厅八位国王的塑像镶在石墙内,他在他们的灼灼目光中穿行。最末端的一座国王布鲁诺·战锤之像最为引人注目。布鲁诺神情严峻,一道由前额至下颌的深深伤痕和缺失的右眼使他的面容更是严酷。

布鲁诺伤到的不仅仅是眼睛,崔斯特知道。不仅仅是那岩石般坚韧的身体留下了伤痛。布鲁诺的心是伤得最重的部分,失去他视若己出的男孩,犹如加诸刀剑。矮人的灵魂是否如身体一般坚韧?崔斯特不知道。此时此刻,注视着布鲁诺带伤的面庞,崔斯特觉得自己应该留下来,应该坐到友人身边帮着平复伤口。

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是什么会继续伤害他?崔斯特提醒着自己。是什么会继续伤害他和他还活着的朋友们?

※※※※

凯蒂·布莉儿辗转反侧,重温那些不幸的时刻,就像她每天夜里做的一样——至少,像每个直到精疲力竭方能入睡的夜里一样。她听到了沃夫加唱着坦帕斯的战歌,看到了强壮野蛮人镇静地强忍痛楚的眼神,还有最后,他向岩石天顶挥锤,沉重的花岗岩块崩塌,砸落在他周围。

凯蒂·布莉儿看到沃夫加伤可见骨,皮肤被蜡融妖森白的牙齿自肋间撕裂。蜡融妖,这邪恶的外界妖兽,蜡一般又白又软的一堆丑陋肉块,就像支半融的蜡烛。

天花板砸落到爱人身上的隆响将凯蒂·布莉儿自**惊起。她坐在黑暗中:浓密的红褐头发被冷汗粘在脸上。她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来平顺呼吸,一遍遍告诉自己那只是一场梦;它确实是可怕的回忆,但已经结束了。往者已逝。门外火炬的光芒安慰着她,让她平静下来。

她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睡裙,而不安地翻身时又弄掉了毯子。胳膊上竖起鸡皮疙瘩,她发着抖,又冷又湿,伤心不已。一把抄起最厚的外套,她把自己紧紧地一直裹到脖子,躺下来直愣愣地瞪着黑暗。

有什么地方出错了。有些事不对劲。

这位年轻女子理性地告诉自己说她在胡思乱想,是那些梦害得她困扰不安。对凯蒂·布莉儿来说,整个世界都不对劲,太不对劲了。她说服自己,现在是在秘银厅,周围都是朋友。

她告诉自己,她只是在胡思乱想。

※※※※

太阳升起时,崔斯特已经离秘银厅很远了。不像往时,他今天没有坐下来欣赏晨曦。他不敢面对旭日,它现在看来已是个不可实现的幻梦。最初那阵炫目感过后,黑暗精灵遥望西南,望着山脉后的远方,回想着。

手伸向颈脖,他摸到了瑞吉斯给的催眠红宝石魔坠。他知道瑞吉斯是多么依赖和钟爱它,想着瑞吉斯的牺牲,一个真正的朋友做出的真正牺牲。崔斯特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友情:自从他踏入在费伦大陆被称之为冰风谷的地方,遇到布鲁诺·战锤和他的养女凯蒂·布莉儿后,他的生命因之而充实。一想到也许永不能和他们再相见,崔斯特心中不禁隐隐作痛。

黑暗精灵很高兴能带上魔坠,这或许能帮他找到所需的答案,然后回到朋友身边。然而决定告诉瑞吉斯他要走这件事却使他心怀内疚。在崔斯特看来这有些懦弱——竟在这种糟糕的时刻要依赖朋友,而他的朋友们早已自顾不暇。他自认已为留下来的朋友们准备了必要的安全保障。他指点瑞吉斯在五周之后告诉布鲁诺实情,这样即使崔斯特此行未达目的,战锤一族至少还有时间为接踵而来的危险做好准备。

这么做是完全合乎情理的。但崔斯特不得不承认他之所以告诉瑞吉斯是因为出于他自己的需要,因为他需要找一个人倾诉。

至于那个魔法面具呢?他踌躇着。拒绝那个是否也是因为懦弱?那件有强大魔法力的物品本可帮助崔斯特,从而帮助他的朋友们,可他却没有勇气戴上它,甚至不敢碰它。

疑惑在黑暗精灵身旁飘游,在他眼前回旋,嘲笑他。崔斯特叹着气,摩挲着细长黑色手指间的那块红宝石。就算已拥有双刀的绝技,就算已遵循对信条的忠诚,就算游侠清心寡欲,崔斯特·杜垩登仍然需要有朋友。他回身瞥一眼秘银厅的方向,犹疑着:为了自己而选择悄悄地独立完成任务是否合适呢?

这就更懦弱了。倔强的崔斯特下了结论。他松开红宝石,扫清脑海中盘桓的疑虑,将手滑入森林绿的斗篷。在里边一个口袋中,有一张羊皮纸,那是从世界之脊到蛮野牛沙漠的地图。右下角有崔斯特标出的一个点,是个山洞,他曾由此踏上地表——也将由此重返故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