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1 / 1)

血脉四部曲 R.A.S 5631 字 9个月前

卓尔流民狄宁小心地潜行于卓尔城市魔索布莱的街道上,作为一个将近二十年没有家族归属的弃民,这个老练的战士非常清楚这座城市的危险,以及该如何避开它们。

此时他正在这座深广达两里的巨洞西墙附近,当他路过一座废弃的建筑物时,不由自主地驻足凝视。在两座石笋形成的基座上,一圈塌毁的围墙环绕着整个这片地方;隐约可见的还有两扇破败的大门,一扇在地面,另一扇位于墙上二十尺高处的露台前面,门板摇摇欲坠地挂在扭曲的铰链上。狄宁已经记不清自己曾多少次飘上这座露台,走进自己的私人贵族居室——杜垩登家族的居室。

杜垩登家族——这座卓尔城市的禁词之一。而这个狄宁的家族曾经是魔索布莱六十余个卓尔家族中排名第八的强族。他的母亲曾在执政议会中拥有一个座席,他狄宁则是卓尔学院中的战士学校——格斗武塔的导师之一。

站在这座建筑物前面,狄宁感觉它的荣耀仿佛已经是一千年前的往事。他的家族人丁尽灭,他的华屋湮没于尘土,他自己不得不加入声名狼藉的达耶特独立佣兵团,只是为了苟延残喘。

“都过去了。”卓尔流民悄声吐出这样一句话,就晃了晃消瘦的肩膀,用隐蔽魔斗篷裹住自己的身体,一个没有家族的卓尔永远都是脆弱的。他飞快地瞥了一眼洞穴中心的纳邦德尔时柱,发现时候已经不早了。每天拂晓时分,魔索布莱城的大法师都会来到纳邦德尔时柱前,向里面灌注魔力。时柱的温度就会随时间演进而升高,当温度达到顶点的时候,又会逐渐冷却。对于能够感受红外光的卓尔眼睛,释放出热量的时柱就像是一座燃烧的巨钟。

现在,纳邦德尔几乎完全冷却了,一天的时光已经接近尾声。

狄宁穿越了几乎大半个城市,他的目的地是爪裂谷中的一处秘密洞穴。爪裂谷是魔索布莱城西北洞壁处的一道巨大裂隙。这里有达耶特佣兵团团长贾拉索的无数藏身处之一,而他现在正等在那里。

这个卓尔溜过城市中心的纳邦德尔时柱和百余根多孔的石笋,这里集中着十几个家族聚居地,诡异非凡的雕刻和怪兽石像闪烁着绚丽的妖火。在护墙边和连接巨型钟乳石的桥梁上巡逻的卓尔士兵都紧盯着这个孤独的陌生人,握紧了手中的十字弩和毒枪,直到狄宁远远地离开他们。

这就是魔索布莱城的法则:永远保持警惕,永远不要信任别人。

来到爪裂谷边缘的时候,狄宁小心地审视了一遍周围的状况,随即利用天生的浮空能力闪身飘入裂缝中。缓慢地下降了百余尺之后,他又一次见到十字弩的箭头,但他的佣兵伙伴们认出是狄宁之后,就迅速收起了弩箭。

贾拉索在等你,一名卫兵用繁复的黑暗精灵手语告诉狄宁。

狄宁并没有回答,他不需要对普通士兵进行解释。所以他只是粗鲁地推开卫兵,走进一条短隧道。很快,他就来到一个由走廊和房间组成的复杂迷宫中。又走过几条隧道之后,黑暗精灵停在一扇微微透出光亮的门前,这扇门几乎薄到了半透明的程度。他将手掌按在门上,让自己的体温提醒对面能感热的眼睛,他已经到了。

“终于来了。”片刻之后,他听见了贾拉索的声音,“进来,狄宁,我的哈额比,你让我等了太长时间。”

狄宁停顿片刻,体会了一下这个喜怒无常的佣兵团长的语调和词令。贾拉索一直称他为哈额比——“我信任的朋友”,自从击退杜垩登家族的突袭之后(贾拉索在这次突袭中扮演了重要角色),他就从贾拉索那里得到了这样一个绰号,不过他并没有从这个佣兵团长的语气里听出半点挖苦的意味。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但在刺探魔索布莱城第十七家族万德瑞的任务正处在紧急关头的时候,贾拉索为什么会突然让他回到这里?狄宁对此充满了疑虑。为了获得万德瑞家族卫兵的信任,狄宁在高度危险中周旋了将近一年时间。毫无疑问,他的不辞而别会让卫兵们对他的身份产生严重的怀疑。

想查明真相,只有一个办法,这个流民士兵最终做出决定。他屏住呼吸,挤进这道半透明的屏障,看起来他仿佛是走进了一道厚重的水墙,只是他身上并没有一丝水迹。又走了几大步,他跨过两个流动边界的出口,这才穿透看起来只有一寸厚的魔法门,进入贾拉索的小屋。

这个房间里充满了舒适的红光,狄宁可以在这里将视线从红外光范围调节到一般光线范围,他眨眨眼睛,让瞳孔逐渐适应这种转变。然后,像以前一样,当他望向贾拉索的时候,又眨了一次眼睛。

佣兵领袖坐在一张石桌后面柔软的椅子里。这把椅子只有一条腿支撑,可以自由旋转,也可以后仰到相当的角度。像往常一样,贾拉索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细长的双手垫在刮得精光的脑壳后面。(堪称绝无仅有的卓尔发型!)

贾拉索将一只脚放在桌面上,高统黑皮靴有节奏地敲击着岩石表面。这时,他的另一只脚也同样大力踢着岩石,但这只靴子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狄宁注意到,佣兵团长的红宝石眼罩今天戴在了他的右眼上。

桌边站着一个不停颤抖的小个子类人生物。狄宁五尺半的身高超出了他整整一倍,这还是算上他突起前额上的一对小白角之后得出的比较结果。

“是欧布罗札的狗头人。”贾拉索随口解释道,“看起来这个可怜的小东西找到了进来的路,却没有找到回去的路。”

这个理由在狄宁听来还算合理,欧布罗札——魔索布莱城的第三家族,他们聚居在紧邻爪裂谷口的地方。据说他们豢养了数千个狗头人,平时用来折磨取乐,战时则成为最前线的塞刀肉。

“你想离开吗?”贾拉索的问话里带着厚重的笑意。

狗头人急切而愚蠢地点着头。

贾拉索指了指那扇门,狗头人急忙冲向它,但他根本没有力量钻入那道屏障,只是被反弹回来,差一点跌倒在狄宁的脚面上。这个狗头人还没爬起来,却愚蠢地向佣兵团长发出了不敬的咆哮。

贾拉索挥了几下手,狄宁没能辨别出他挥动了几次,他只是反射性地绷紧了身体。但他也知道,想活命就不要乱动,贾拉索从来没有失过准头。

当他最后低下头时,发现五把匕首钉住了狗头人已毫无生息的身体,在这只可怜虫的小胸膛上印出一个完美的五角星形状。

贾拉索向狄宁耸耸肩,“不能让这条虫子回到奥勒达那里去,他已经在这里看到了太多的东西。”

狄宁分享着贾拉索的笑容,弯腰去拔取那些匕首,但贾拉索示意他不必如此。

“它们自己会恢复原位的。”贾拉索说着拉起上衣袖子,露出手腕上的魔法刀鞘,“坐下,”他指向桌边一张不起眼的凳子,命令他的朋友,“我们有好多东西要谈。”

“为什么你要召我回来?”狄宁一坐下来,就开门见山地问,“我已经成功地渗透到万德瑞家族内部了。”

“啊,我的哈额比,”贾拉索回应道,“你总是直奔重点,我就喜欢你这种性格。”

“乌恩合,”这在卓尔语中是“说谎者”的意思,狄宁并不买他的账。

又一次,这对伙伴同时大笑起来。但贾拉索的笑声并没有持续多久,他放下脚。欠身向前,握在一起的双手上,只有国王才能拥有的珠宝绽放出华彩星光。这些闪亮的珠宝中有多少是蕴藏着魔力的?这是狄宁经常想到的一个问题。可能是这些珠宝的闪光映射出了石头桌面的颜色,贾拉索的面孔变得灰暗如铁。

“对万德瑞的攻击就要开始了?”狄宁在发问的同时,以为自己已经找到了问题的答案。

“忘记万德瑞吧。”贾拉索答道,“他们的事情现在对我们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狄宁将自己的尖下巴放到细瘦的手掌中,不重要了!他想。他现在只想跳起来,扼死这个含糊其辞的佣兵头子。他花了整整一年时间……

狄宁抹去了他对于万德瑞的考量,他严厉地盯着贾拉索一贯平静的面孔,从中寻找线索。最后,他明白了。

“我的姐姐,”他说,贾拉索在狄宁说出那个词之前点点头,“她做了什么?”

贾拉索伸直躯体,望向小屋另一边,吹了一声尖厉的口哨。一块石板应声扬起,显露出一个小洞。狄宁惟一幸存的血亲——维尔娜·杜垩登走进房间,她看起来比家族毁灭时更加辉煌和美丽。

当狄宁看清维尔娜的穿着时,眼珠几乎从眼眶中蹦了出来。维尔娜穿着她旧时的袍服!那是罗丝高阶祭司的袍服,上面纹饰的蜘蛛和武器正是杜垩登家族的徽章!狄宁根本不曾想到维尔娜还会保留着它,他已经有超过十年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了。

“你竟敢……”他想发出警告,但维尔娜的狂暴马上显露出来。她红色的眼球仿佛两堆烈火,燃烧在黑檀木一般的高颧骨上。狄宁望着这双眼睛,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我又得到了罗丝的宠爱。”维尔娜大声宣称。

狄宁看了看贾拉索,后者只是耸了耸肩,无声地将眼罩挪到了左眼上。

“蜘蛛神后向我展示了神迹,”维尔娜继续说道,她曼妙的声音因为无法抑制的兴奋而显得沙哑。

狄宁认为这个女子现在正处于疯狂的边缘,冷静的维尔娜总是无声地容忍一切事情,即使在杜垩登家族突然灭亡之后也是如此。但是在过去一两年中,她的行为越来越古怪和偏激,她经常连续多个小时离群独处,疯狂地向他们冷酷的神明祈祷膜拜。

“你会把罗丝向你显现的神迹告诉我们吗?”贾拉索在很长时间的平静之后开口问她,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很震撼的样子。

“崔斯特。”维尔娜吼出了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属于他们那个渎神的弟弟,姐姐精致的嘴唇也因为对这个名字的恨恶而扭曲。

狄宁明智地抬手堵住了自己的嘴,没有让反驳的话语脱口而出有分毫的泄露。尽管维尔娜现在的样子明显缺乏理智,但她毕竟是一位高级祭司,绝不能对她有所不敬。

“崔斯特?”贾拉索平静地问她:“你的弟弟?”

“不是我的弟弟!”维尔娜吼叫着冲向桌子,仿佛要把贾拉索打倒在地。佣兵团长敏捷的动作这次没能逃过狄宁的服睛,配有匕首的手腕已经翻到了准备位置。

“那是杜垩登家族的叛徒!”维尔娜怒不可遏,“所有卓尔的叛徒!”她的怒容忽然变为一脸的微笑,邪恶而狡诈。“奉上崔斯特作为牺牲,我将再次得到罗丝的宠爱,将再一次……”维尔娜突然闭上嘴,显然她并不想透露计划剩余的部分。

“你听起来就像是玛烈丝主母,”狄宁大着胆子说,“她也是一心想猎杀我的弟……那个叛徒。”

“你还记得玛烈丝主母?”贾拉索的语气中带着讥笑,不过他也希望这个名字能让过度兴奋的维尔娜镇静下来。她是维尔娜的母亲,杜垩登家族的主母。因为未能捉获并杀死叛逆的崔斯特,她直接造成了家族的灭亡。

维尔娜确实平静了下来,但她马上又发出了一阵**似的嘲笑,很长时间都没有停止。

“明白我为什么要召唤你回来了吧?”贾拉索转头问狄宁,他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祭司的存在。

“你想让我在她造成麻烦之前杀掉她?”狄宁同样随便地反问。

维尔娜的笑声骤然停止,她的大眼睛盯着这个冷血的弟弟,“威施牙!”她一声呼喝,魔法能量将狄宁打落坐椅,直接把他轰到岩石洞壁上。

“跪下!”维尔娜发出命令,狄宁刚刚恢复神志,便双膝跪倒在地。而坐在旁边的贾拉索对她来说就像是不存在一样。

佣兵团长同样无法隐藏他的惊讶,这只是一个简单的法术,根本不应该对像狄宁这样经验老道的战士产生作用。

“这是罗丝的眷顾。”维尔娜高傲地站立在两人面前。“如果你们敢反对我,我将用得到罗丝祝福的法术和诅咒对付你们,你们只能束手待毙。”

“我们掌握的关于崔斯特的最新消息是他已经去了地表,”为了转移维尔娜的怒气,贾拉索连忙告诉她,“所有情报都表明,他仍然留在那里。”

维尔娜点点头,古怪的笑容始终都没有离开她的嘴唇,珍珠白色的皓齿和乌木般闪亮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是在那里,但罗丝向我显示了找到他的道路,那是通向荣耀的道路。”

贾拉索和狄宁又一次交换了困惑的目光,根据他们的经验,维尔娜的宣言和维尔娜本人都处在不正常的疯狂状态。

但狄宁不顾自己的意愿和所有理智性的考量,仍然跪在那里。

第一篇令人兴奋的恐惧

自从我离开家乡之后,几乎已经过去了三十个年头,对于卓尔精灵,这只是一段短暂的时光。但对我来说,却仿佛是整整一生。在走出魔索布莱城的黑暗洞穴之后,我所渴求的,或者说我相信自己所渴求的,只是一个真正的家,一个充满友谊与和平的地方,我可以在那里将弯刀挂在温暖的壁炉架上,同信任的伙伴分享彼此的故事。

现在,我找到了这一切。布鲁诺已经返回了他年轻时代的圣殿,我们过上了美好而和平的生活,只有在从秘银厅到银月城的五日行程中,我才会佩带武器。

我错了吗?

离开魔索布莱城那个可憎的世界,对于这个决定,我从没有怀疑或后悔过。但在这无尽的安静与和平中,我开始相信,在那个紧急时刻,我的渴望完全是毫无经验的期冀,那以前,我从不曾知道,自己是如此需要平静的生活。

不能否认,我的生活已经好了很多,在任何方面都要比我在幽暗地域的时候好上千倍。我已经无法记起什么时候曾经有过那种焦虑;那种令人兴奋的恐惧;战前的压迫感;敌人靠近身边时,或者面临挑战时所带来的刺激。

是啊,我还记得那件事,就在一年前,当沃夫加、关海法和我清理秘银厅底层隧道的时候,那一阵刺痛神经的恐惧,但它正从我的记忆中消退。

我们是不是应该有所作为的生物?如此追求舒适的生活,对我们来说是否显得陈腐堕落?真正让我们的生命有意义的,会不会正是那些挑战与冒险?

必须承认,至少对我自已来说,我不知道。

有一个事实是我无法否认的,它无疑会帮助我解决所有这些问题,并让我处在一个幸运的位置上——迄今为止,与布鲁诺和他的族人,沃夫加和凯蒂·布莉儿,还有关海法;哦,我亲爱的关海法,与他们在一起,我掌握着自己的命运。

在我六十年的生命里,我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刻都要安全。我的未来从未有如此光明的时候,等待着我的将是长久的平和与安乐。但我也感到了自已生命的流失,平生第一次,我开始回顾过去,而不是展望未来。我感到自己正在死亡,那些我曾经急于和朋友分享的故事很快就变得陈旧,而我又没有其他东西能代替它们。

但,我还是在提醒我自己,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崔斯特·杜垩登

第一章春晓

崔斯特·杜垩登在世界之脊南端支脉的一条小路上缓慢地行进,他的周围铺展着亮蓝色的天空。遥望南方,跨过爱佛荒原,他能看见远方城镇中最后闪烁的灯光。那也许是奈斯姆,渐强的晨曦正在取代她的灯火。崔斯特又转过一个山道拐弯,看见了远在脚下的坚石小镇。野蛮人沃夫加的族人从遥远的冰风谷来到此地,现在正开始他们清晨的工作,这片原来的废墟也在按部就班地繁盛起来。

崔斯特望着这一切,熙熙攘攘的场面因为处于远方而显得微小。他还记得,就在不久之前,沃夫加和他骄傲的族人还像饿狼一样游荡在北方与西方的冻土地带,那是在这座巨大山脉的另一边,一千里远的地方。

春天,贸易的季节,它很快就要到来了。只要盘石镇勇敢的男人和女人们像商人一样同秘银厅的矮人做交易,他们很快就会知道,这样的生活比起他们原来那种过一天算一天的生活,会给他们带来更多的财富和舒适。他们应沃夫加的召唤而来,在那些远古的厅堂里英勇地与矮人并肩战斗。很快,他们就能收获辛勤汗水换来的果实,那种毫无希望的游牧生活和冰风谷残忍的寒风一同被他们抛在了身后。

“我们已经前进了多少?”崔斯特在料峭的晨风中喃喃自语,这句双关语把他自己逗笑了。他刚刚从银月城返回,那是一座远在东方的宏伟城市。这个饱受折磨的卓尔游侠以前从不敢想像自己会在那里受到认同。实际上,就在两年前,当他、布鲁诺和其他伙伴们寻找秘银厅的时候,银月城华丽的城门还在他面前紧紧关闭着。

“你在一个星期里就走了一百里的路程。”一个声音突兀地答道。

崔斯特细长的手指本能地握住了刀柄,但他的思想立刻控制了他的自然反射,那带有一点矮人语调的柔美嗓音是他最熟悉的声音之一。片刻之后,布鲁诺·战锤的人类养女——凯蒂·布莉儿一蹦一跳地穿过乱岩地面,向他跑来。她浓密的棕色长发在风中飘摆,水蓝宝石般的双眸在清冷的晨光中如星般闪亮。

在这个欢快如春风般的女孩子面前,崔斯特永远也无法掩饰自己的笑容。那洋溢着生命光彩的笑容,即便是几年来的血雨腥风,也无法抹煞其分毫。看到凯蒂·布莉儿,崔斯特就会感到发自内心的温暖,这位年轻女子比任何人都更加了解他。凯蒂·布莉儿懂得并乐于接纳他的心灵,而不是他皮肤的颜色。他们第一次见面还是在十年前,那是在一座f岩兀立,狂风肆虐的山谷里,她那时只有现在的一半大。

黑暗精灵又等了一会儿,希望能看见沃夫加。他是凯蒂·布莉儿的未婚夫,自然担负起了在这片断崖区守护她的责任。

“你一个人出来得太远了。”没有看见那位野蛮人。崔斯特便对这个小女孩说。

凯蒂双手环抱胸前,重心放在一只脚上,用另一只脚不耐烦地敲打着地面,“你说话越来越像我爸爸了,难道崔斯特·杜垩登在走路的时候也要找人保护吗?”

“说得好。”卓尔游侠点头承认,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敬重,没有一点讽刺的语气。女孩子的斥责提醒崔斯特,凯蒂完全可以照顾自己。她的身上有一把矮人短剑,皮袍子下面穿着精心打制的矮人甲胄,它和布鲁诺送给崔斯特的链甲一样轻盈而坚固,雅娜瑞儿的魔法弓——陶玛里穿心弓斜挎在凯蒂肩膀上。崔斯特从不知道有什么武器能比它更强大,除了她的强力装备之外,自小受到矮人抚养,有着布鲁诺这样山岩般雄壮养父的凯蒂本身也具备了一副强健的体魄。

“你总是要看着太阳升起吗?”凯蒂问面朝东方的崔斯特。

崔斯特坐在一块扁平的岩石上,招手让凯蒂坐在他身边。“自从我第一天来到地表,我就开始观赏黎明。”他边说边把厚重的叶绿色斗篷拢到背后,“那时候,它总是刺痛我的眼睛,提醒我是从哪里来的。现在,我已经能忍受这样的明亮,这让我感到安慰。”

“嗯,听起来很不错。”凯蒂紧盯着卓尔奇异的双眸,迫使崔斯特不得不回望向她,映入他眼帘的天真笑容让他又想起了许多年前,冰风谷中那个寒风凛冽的日子。

那是他第一个女性朋友的微笑。

“在我看来,”凯蒂继续说道,“这一定表示你已经属于阳光下的世界了,崔斯特·杜垩登,就像任何种族的任何一个成员一样。”

崔斯特没有回答,只是再次把头转向东方。凯蒂也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黑暗精灵身边,两个人长久地眺望着这个悄悄醒来的世界。

“我是来找你的。”凯蒂突然说。崔斯特听出了她语气的古怪,但并不明白个中的原因。

“我的意思是说,”女孩子向他解释。“我们听说你在这几天里会回到盘石镇和秘银厅来,所以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崔斯特的表情并没有变化,“你有话要和我说?”

凯蒂沉重地点点头,同样把目光转向东方地平线,崔斯特意识到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

“如果你错过了婚礼,我永远也不原谅你。”凯蒂小声说,话一说完,她就咬紧了自己的下唇。崔斯特注意到一阵轻微的抽泣声,但凯蒂拼命把这声音装成感冒的初期症候。

崔斯特用一只胳膊环抱住美丽女子有力的肩膀。“即使爱佛所有的巨魔都站在我和婚礼大厅之间,你相信我会不出席你的婚礼吗?”

凯蒂转向他,正看到他专注的目光,女孩一下子就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她紧紧地抱住崔斯特,接着又跳起身。把崔斯特也拽了起来。

崔斯特尽力露出同样欢喜的笑容,或者至少让女孩子相信他也像她那样快乐。凯蒂·布莉儿清楚地知道他决不会错过她与沃夫加的婚礼,他们是他最亲爱的朋友。这些涕泪怎么会不是因为着凉才流出的呢?但感觉敏锐的游侠还是很奇怪,为什么凯蒂会在离秘银厅只有几个小时的路上堵住他?

他并没有问出这个问题,但这个问题给了他相当的困扰。每一次凯蒂的蓝眼睛中聚集潮气的时候,崔斯特·杜垩登都会感到相当的困扰。

※※※※

贾拉索的黑皮靴踏在石头地面上,发出巨大的响,他正一个人沿着一条曲折的隧道离开魔索布莱城。大多数卓尔在孤身离开这座大城,进入幽暗地域之后都会变得小心翼翼。但佣兵团长清楚这些隧道里有些什么,这片地区居住着什么样的生物。

搜集信息是贾拉索的专长,达耶特独立佣兵团的情报网是贾拉索倾尽心力的杰作和他重要的依靠,其组织的复杂性远远超过了任何一个卓尔家族。贾拉索知道这座城市中正在发生和将要发生的每件事,有了这些信息作为后盾,让他这个没有家族的流民仍旧活得潇洒惬意。自从贾拉索成为魔索布莱城阴谋的一部分以来,除了第一家族的班瑞主母以外,魔索布莱城中谁也不知道这个狡诈佣兵的真实来历。

他现在只穿着他的微光斗篷,它的魔法色彩交织重叠,遮挡了这个佣兵优美的身形。遮住光脑壳的宽边帽上装饰着大束的戴翠玛鸟羽毛,那是一种巨大的地底走禽。一柄细身剑在他的腰侧跳跃,另一边腰上插着一把长匕首,这些是他身上仅能见到的武器。但了解这个佣兵的人都知道,他身上一定还会藏有其他武器,凡是活着的人都无法见到的武器。

受到好奇心的驱使,贾拉索不自觉地加快了步伐。但当他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便立刻强迫自己放慢速度,对于疯狂的维尔娜安排的这次邪异的会面,他决定遵循迟到的风尚。

疯狂的维尔娜。

贾拉索对这个想法考虑了很长时间,他甚至停下脚步,靠在洞壁上,思忖这位祭司在过去几周里无数次的宣告。最初,那看起来只是一个破落贵族绝望的嚎叫,丝毫没有成功的可能性,但它很快就变成了一个切实的计划。那以前,贾拉索一直对维尔娜抱着玩笑和好奇的态度,从不曾想过他们会杀死,甚或是找到那个失踪已久的崔斯特。

但维尔娜显然受到了某种引导,贾拉索只能相信这是罗丝的意旨,或者是蜘蛛神后一个强大奴仆在发挥作用。维尔娜的祭司力量已经完全恢复,看起来她还得到了许多有价值的情报。她甚至应该有一个能力完美的间谍,现在他们已经非常清楚崔斯特在哪里。贾拉索也开始相信,杀死这个叛逆卓尔并不会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佣兵的靴子宣称了他的到来,贾拉索敲敲隧道末端的拱壁,走进一间宽而低矮的房间。维尔娜正在那里,狄宁陪在她身边。令贾拉索感到惊奇的是(精于算计的佣兵马上在脑子里记下了这件事):曾离开这里,前往荒野地区的维尔娜看起来比他的弟弟更对幽暗地域适应自如。狄宁在这些隧道里度过了多年时光,领导过无数次巡逻任务,但作为贵族祭司的维尔娜几乎从没有离开过城市。

如果她真的相信罗丝与她同在,赐予她祝福,那这位祭司将无所畏惧。

“我的礼物是否已经送给了那个人?”维尔娜急切地问。在贾拉索看来,维尔娜的每一件事都已经成为了紧急事件。

没有任何问候或对他迟到的质问,这个突兀的问题让佣兵团长在片刻之间感到不知所措。他望向狄宁,后者只是无奈地耸了耸肩。维尔娜的目光中燃烧着饥渴的火焰;而狄宁的眼睛里只有颓丧和放弃。

“那个人已经得到了耳环。”贾拉索回答。

维尔娜拿出一个扁平的碟形物,上面的图形刚好显示出那只珍贵耳环的样子,“是不是很漂亮,”她用手揉搓着碟子表面,“我们的间谍已经远离魔索布莱城了。”

“还带着一件值钱的礼物。”贾拉索的嗓音因为嘲讽而变得尖锐。

“这是有必要的,它将推动我们的事业。”维尔娜大声对他说。

“如果这个人真的像你相信的那样会是个如此有价值的线人。”贾拉索面无表情地说。

“你怀疑他?”维尔娜的声音回荡在隧道里,其中充满了威胁的意味。狄宁显出一副非常想捂住耳朵的样子。

“是罗丝将他指引给我,”维尔娜露出一丝冷笑,“罗丝向我展示了重获家族荣光的道路。你敢怀疑……”

“我毫不怀疑吾神的意旨,”贾拉索急忙开口道,“那只指引方向的耳环已经遵照您的指示被送了出去,而那个人类也正在路上。”佣兵团长脱下宽边帽,深鞠一躬。

维尔娜平静下来,看来贾拉索的恭敬已经让她得到了满足。她的红眼睛再次放射出渴望的光芒,一个阴险的微笑扭曲了她的面容。“那些地精呢?”她虽然在发问,语气却显得胸有成竹。

“他们很快就会和那些贪婪的矮人取得联系,”贾拉索回答,“这无疑会让他们感到沮丧,我的探子已经在地精周围就位,只要你的弟弟出现在这场不可避免的战争中,我们一定能找到他。”看着欢喜异常的维尔娜,佣兵队长隐藏了自己的笑容。祭司只是想着该如何从倒霉的地精部落那里得到弟弟的确切位置,但贾拉索却另有图谋。地精和矮人正如卓尔和他们的地表精灵亲戚之间那样有着血海深仇,这两个种族间的任何接触都会直接导致战争,这对贾拉索来说无疑是一个评估矮人防御能力的好机会。

他对矮人的弱点很感兴趣。

维尔娜的目的明确而简单,她只要叛逆弟弟的死亡。贾拉索却把眼光放得更远,这次代价高昂的近地,甚至是上地探险必须获得以相当的回报。

维尔娜揉搓着双手,突然转身面对她的另一个弟弟。贾拉索看着狄宁在容光焕发的姐姐面前竭力露出的谄媚表情,差点大笑出声。

维尔娜已经深深地沉迷于美好的前景,根本没有注意到弟弟因为缺乏兴致而无可奈何的表情。“那些地精塞刀肉知道他们应该如何选择吗?”她问佣兵团长,但她自己已经抢先贾拉索回答了这个问题,“当然,他们没的选择!”

贾拉索突然感觉需要刺破她眼中美好的泡沫,“如果地精杀了崔斯特,该怎么办?”他尽量不在语气里夹杂任何感情。

维尔娜的面孔古怪地扭曲起来,她刚要回答,就噎了一下。“不!”很长时间之后,她的吼声终于迸发出来,“有超过一千个矮人住在这里,也许真正的数量更是这个的两三倍,地精部落必定全灭。”

“但矮人和他们的盟友无疑也会损失惨重。”贾拉索回应。

“崔斯特不会死,”狄宁出乎意料地开口回答,而他坚定的嗓音里不存在任何妥协的成分,似乎他也不打算和身边的两个同伴有所争论。“地精杀不死崔斯特,地精的武器没有可能靠近他的身体。”

维尔娜满意的微笑表明她并没有理解狄宁这番话所蕴含的恐怖,狄宁是他们中间惟一曾在战场上面对过崔斯特的人。

“返回的隧道是否清理过了?”维尔娜问贾拉索,见他点头之后,祭司随即转身离开,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你希望就这样结束。”当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佣兵团长对狄宁说。

“你还没有遇到过我的弟弟,”狄宁干巴巴地回答,他的手抽搐地靠近华丽的卓尔剑柄,“至少没有在战斗的时候遇到。”

“怕了?哈额比。”这个问题直指狄宁的荣誉感,听起来更像是嘲骂。

但这个战士并没有试图反驳。

“你也应该害怕你的姐姐。”贾拉索劝说他,这句话已经足够了,狄宁立刻露出一副嫌恶的表情。

“蜘蛛神后,或者是罗丝的一个奴才曾经和她有过交谈。”贾拉索是在对自己说,也是在对他战栗不已的同伴说。从表面来看,维尔娜的沉迷似乎只是危险的孤注一掷,但贾拉索在魔索布莱城的混乱中生活了太久,他知道。有许多强势人物,包括班瑞主母在内,都沉陷在相似的、毫无理智的迷幻之中。

几乎魔索布莱城中的每个重要人物,包括执政议会的成员,都在这样的孤注一掷中寻求力量,在多刺的混乱之网上拼命蠕动,捞取自己的荣耀。

也许维尔娜将是下一个通过所有这些危险的幸运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