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飘飘,打在铜铃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李娇上前,伸手将檐下悬挂的铜铃扯了下来,沿着长廊,将路过的铜铃都扔在了地上。
宫人见状连忙阻拦,“公主不可!”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她说着,将方才扯下的通身乌黑的铜铃扔在脚底。
李娇一直都很不喜欢宫中悬挂的铜铃,看起来并不好看,声音还吵得很。
可这里到底不是李国,并不能任由她使性子,是以便一直都不去管。
可今时不同往日,一想到这些铜铃会使男人痛苦,任凭旁人如何说他,都不反驳半句,就好像这疫病本就是因他的缘故......
这岂不是笑话?
“你、你这是作何?!”姒太后大喊道,她见着李娇的动作,被气的头脑发昏,“你们快去,将她拦住!这是在发什么疯!”
她狠喘了几口气,“若是我燕国因你此举而遭受什么,你有几条命能换?!”
她心中害怕极了。
虽然心中对燕寒时生母,对燕寒时,甚至先王心生怨恨,可是听见关于燕寒时的出身,还是心里打怵。
这是一个生来就将生母克死的人,先王也因为他而死,一一应照了当年大巫对他的卜辞。
若是今日这铜铃撤下,有祸事降临可怎办?
姒太后满眼怨愤,恨不得在李娇的脸上瞪出洞来。
众人皆瞧见了李娇此举,无不暗地唾骂,就连左司马也用不满的目光看向李娇。
“这、这不是惹事嘛!”
“她这是作何?这些铜铃可是大巫设下的,为的就是压制大王的命格,如今被她给毁坏了,岂不是害了燕国!害了大王!”
“真是胡闹!”
“当时我等就该以死劝谏,不该让大王将这妖女带回燕国!”
燕寒时脸色一沉,“都住口!”
他的脸色本就难看,此时大呼出口,只吓得一众大臣立时噤声,再不敢多言。
他快步跨过栏杆,大步走到李娇的面前。
“都滚开。”
前来抓李娇的宫人停住步子,相互看了几眼,便低下头去,再不敢乱动。
李娇先前的气势褪去,见着男人朝自己大步而来,后退几步,恨不得将自己藏起来,就连男人的目光都不敢直视了。
“你躲什么?”
燕寒时不解,见女人只看了自己一眼,而后便一直往后退,他心中一痛,已经伸手攥着了她的胳膊。
掌心握着她的,心中的失落感才慢慢减轻,他这才缓声道:“......公主?”
李娇轻咳了一声,压制住内心的慌乱,将他的手扶下去,又假意扫了几下衣袖,这才道:“大王莫要动手动脚的。”
停顿不过几息,她抬眼轻扫了燕寒时一下。见他只是皱了下眉头,这才放下心去。
长廊处已经围满脸兵士,更有姒太后领头朝着她气势汹汹的走来。
李娇轻笑一声,对着燕寒时道:“他们那样说你,你能忍得?已不是一天两天,就连宫人都多有口舌,你就不生气?”
燕寒时沉默,许久才道:“他们说的,都是实话。”
男人的表情满是落寞,细看还能发现他的神情亦有对自己的唾弃。
李娇的视线从他的脸落到了他的脖颈上,又看见那根隐在衣襟下的红绳,她胸口一窒,忽道:“如此愚蠢之言,你也信?”她瞪男人一眼,“可笑!”
“你......你不信?”燕寒时忽然结巴。
“那些说你生来凶煞之言,说疫病是因你而起的,我自然不信,”她扬起下巴,轻笑一声,“我又不是傻子。”
燕寒时双眼定在李娇的身上,心中隐隐燃起一团火焰。
他从小时,听过不少的话,全都是训斥,全都是辱骂。
没有一个人与他说过“我信你”,也没有一个人用坚定的语气告诉他“你不是凶煞之身,所有的坏事亦不是因你而起”。
每每燕国有霍乱,无论天灾亦或是人祸,最后总会归咎与他,久而久之,他便信了,他就是不详之人,他活该受苦受罪,这一切,不过都是惩罚。
这时,大巫已走到跟前,看着被扯落满地的铜铃,气的胸口剧烈起伏,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大呼道:“混账!”
虽他与疫病一事上做了假,可是当年给燕寒时卜算,得到的却是千真万确的,燕寒时确实是个不祥之人。
这些铜铃,亦是为了压制他,保燕国的气运,可现在却被李娇一把扯下,他怎能不气?
“大王!此女蔑视神灵,理当捉拿起来!”大巫大呼道,双目瞪起,怒气冲冲。
燕寒时站到李娇的面前,“不过是扯下些铜铃来,怎有大巫说的这般严重。”
“这还不严重?!”大巫气愤道:“先王是如何死的,玉姬是如何死的,大王全都忘记了吗?这铜铃本就是为了大王,为了燕国好,如今您却容忍外人肆意毁坏,还请大王三思,快些将这妖女捉拿才是!”
听大巫提起母亲,燕寒时心里一阵痛意,额头胀痛难耐,只得将双拳紧握,用力压制着。
“这是王室公主,不是你口中的妖女。”他咬牙,沉声道。
燕寒时面对着众人,独将后背留给她,他的身子健壮,站在李娇的面前将她整个人都遮挡在身后。
她虽然看不到他的神色,但能瞧见他紧绷的下颌,就连垂下的双手亦在发着抖。
李娇神色一动,还未反应过来,已将他的手握在了掌中。她的手小小的,勉强能包裹住男人发着抖的拳头,夸大的袖口将两个人的举动遮盖住。
燕寒时身子一僵,忘记了周围还有旁人,只用震惊的目光朝李娇看去,只见她仰头朝着自己笑了一下,随即收敛笑意。
用稍冷的神情看向大巫。
“尔等皆说大王克母,是不详之人,不过上下嘴皮碰一碰的事,可有没有想过大王听到会是什么心情?”
李娇伸手指向众人,嗤笑道:“大家都有母亲,亦知道被母亲护着的感受,可是大王没有,他生来便被你们冠上凶煞的恶名,就算成了燕国的大王,也要被你们肆意辱骂,当大王是铜铁所铸,不知疼痛吗?”
姒太后见众人神情哀怯,心下一沉,立时道:“大王可怜,我亦心痛!可是他克母是事实,杀父亦是事实,他本就是凶煞之身,若是大巫放纵,燕国只会被他毁坏!这么做都是为了他好!”
李娇从不是遮遮掩掩的人,尤其是面对姒太后这般令她厌恶之人,“先王后妃不断,可唯有大王与二王子两子,玉姬又先您有孕,这其中发生了何,姒太后可知晓?”
姒太后面色一白,“你、你莫要张口胡说!”
李娇将目光移开,上前几步,当着众臣的面将长廊这处最后的铜铃扯下,扔在了姒太后的脚边。
清脆的声音想起,铜铃落在地上,又弹到姒太后的裙边,将她吓得后退几步,捂着胸口不住的斥骂李娇。
李娇充耳不闻,只大声道:“今日我倒是要看看,没了这压制邪物的东西,大王、各位大人、姒太后,及我,到底会不会被波及,也被这不详之物牵连。”
她回到燕寒时的身边,与他并肩而站。就见他正低着头,一脸茫然无措的盯着自己瞧,李娇忍不住笑了一声,又握住了他的手。
“你......”
“我怎样?”
“你、你是在可怜我吗?”
李娇没有立时回答,大袖下的双指捏住他的手背轻拧几下,“是可怜的很。”
燕寒时疼得呲了呲牙,望向李娇的目光才清明些。
这不是梦,亦不是他的幻想,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公主她不仅仅句句维护自己,甚至还几次握住他的手,就算是可怜他又怎样?
若是因为他的身世可怜,能让她一直对自己这般,他睡觉都能笑醒的!
燕寒时的耳中再听不到旁人的话,即使姒太后正在他的耳边大骂,他亦听不到,只眼中耳中心中都盛满了身边的女人,方才的落寞、痛苦全都消散,只有握着的双手真实的很,真实到让他不敢乱动,只僵硬的站在原处,呼吸亦不敢大声......
长廊处,众臣已议论纷纷,皆是对李娇的所作所为不满。
姒太后更是掩面泣哭不止,“公主你这样做,燕国要遭难的啊!你就这般狠心!”
她话还未落,武威急步跑来。
“——大王!”
“——有救了!疫病有救了!”
武威拨开众人,噗通一声跪在燕寒时的面前,扬起脸来,压制不住的笑意,“营地里的兄弟们喝了韦医工开的药,都已好了起来!就连重病之人,也好了!大王,有救了!”
他又猛地朝着李娇磕头,“谢公主!谢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