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二十五朵娇花(1 / 1)

燕寒时这几日烦躁的很。

他本就是容易燥怒的性子,能够耐下心来应付李齐光设的宴席,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待提了几句大公主李娇的好处,本以为第二日便能等来消息,结果等来的却是李齐光的道歉。

他说李娇不愿意入燕,反倒是以死相拼,如今已将她囚禁在宫中,等她醒悟。

——当真可恶!

他当场便将李齐光政务殿中的黑檀案桌踹翻,文书洒了一地。

吓得李齐光堂堂王室国君,竟软倒在地,一个劲的求他饶命。

哪里顾得上周围的人,他胸腔满满被怒火充斥,只恨不能一刀将李国给劈了!

他大喘了几瞬,才甩袖而去。

本来、本来就没有多么喜欢她!既被伤害了一次,还能被伤害第二次不成?他又不是傻子!

之前想要她以质女的身份入燕,也不过是、是为了羞辱她,报当年之辱!

如今她既然不愿,甚至以死相逼!

他又不是心胸狭窄之人,岂会与一女子过不去?

想着明日便要离开李国了,他在殿中转了许久,甚至都将衣服脱了将自己蒙了起来,可夜深又穿衣而起。

就去看一眼,就一眼而已。他这样告诉自己。

他翻墙而入,还未进殿,便听人大喊“刺客、失火”,连忙跑了进去,却见李娇将宫烛扔下......

——当真是以死相逼!他未再说要她入燕的话,她却还不肯罢休,非要丢了性命不成?

虽然满心的愤怒无处发泄,可是看见李娇被烟火熏得低声咳嗽的样子,还是心痛极了,大步上前将她抗在肩上,生怕她在做出傻事来,直跑的离着火处远远的,这才将她放了下来。

他又上前一步,大手不自觉用力,直攥着她的肩膀,黑眸沉沉压迫着,道:“你为何......要放火?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吗?”

李娇被他的样子吓到了。

那日在他的营帐中,男人便是眼前这幅模样,不敢再挣扎,生怕再将他惹的发狂,只缩了缩肩膀,小声道:“大王这样攥的我很疼。”

她微扬起头,淡淡月光洒在脸上,眼角的泪珠晶莹透亮,格外显眼,虽是被火熏得,但是她还是小小的抽泣了几声。

“大王问我为何放火,你可知我如今的处境有多么艰难?”

燕寒时反复提醒自己,不要再被她哭的心软了,立马将目光移开。可是他控制的了眼睛,耳朵却又传入她低声啜泣的声音,受尽了委屈般。

握着她肩膀的手松了些,冷着声音道:“大公主是在说笑?你是国君最宠爱的女儿,母亲又是正夫人,还有两个舅舅,怕是只有你欺负别人的份!旁人怎敢来欺负你,又怎会欺负的了你?!”

李娇将自己磨红的手腕抬起来给他瞧,“大王可有见过宠爱女儿的父亲,会命人用粗绳绑着她,将她关在殿中谁都不许探视的吗?”

燕寒时盯着她手腕处的红痕,周围白皙的皮肤衬的此处格外的刺眼,他的喉咙也哽住了般。在她的面前还保留了丝理智,“这......”

这难道不是国君怕你自伤才绑住的吗?可他看着她眼里的泪珠说不出口。

李娇见他还不信,又道:“大王见我那日,我正将西姜王捅伤,这才得以逃脱。所幸遇见的是大王您,否则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命能够回来,然几日之前,我得罪了沈侧夫人,大王当日也是在场的,第二日她便在国君耳畔吹了枕头风,要将我送去西姜和亲,我不愿意,这才将我关在殿中,只等着大王离开后,便送去......”

北燕与西姜素来不和。她此时表现的讨厌西姜多一些,燕寒时便更有可能将自己带回去。

可她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完,眼前的男人双眼早已猩红。

吓得她连忙噤声,悄悄的后退半步。

“将你送上姜贼马车的,也是沈柔?”

不用她回答,燕寒时已经猜到了。

此时更恨的是自己,怪他一直没有觉察到,还沉浸在过往她留给自己的苦痛当中,以为她是个受尽万般宠爱的大公主。

明明当日进共京城们,她站在高台之上被众人泼尽脏水,维护她的也就只有她的舅舅而已!

那日她带兵闯入沈柔的宫中也是如此,若不是他刚好在,李娇岂不是被李国国君当场打死?!

他气的胸膛剧烈起伏,低眸就见女人害怕的后退,这才将脸上的凶狠掩去,小心上前,轻拍了她的肩膀几下,道:“大公主莫怕!我定为你讨回公道来!”

静了几息,又补充道:“沈柔不过是侧室,却如此待公主,孤实在是看不过去!那姜贼可恶之人,西姜更是堪比蛇鼠窝,送公主过去岂不是找死?孤万万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李娇被他瞪眼大骂的样子逗得笑了几声,掩住唇道:“谢谢大王。”

她的眼睛亮亮的,正带着笑意望着他。

燕寒时被她的目光盯得不自在极了,幸亏夜黑,也幸亏他的脸也黑,不然红了脸岂不闹了笑话?

“咳、咳,不必谢。”

李娇与映月商量好的,殿内的火她负责点,而映月负责将宫人睡得偏殿点燃。这样分散开,也正好将火势造大,更能拖延时间。

如今宫内的大火已被扑灭,不见了李娇的身影,屈万带人追了过来。

如意匆忙跑过来:“大公主!您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让奴好找!”

夜深,她并未注意到李娇身旁立着的高壮男子,只吩咐身后的兵士上前将她带回去,“国君吩咐了奴等看守您,让您不得踏出内殿半步,还望大公主体谅一下奴,快些回去吧,免得让屈将军动手,伤了您!”

如意是沈柔身边的大宫娥,素来得沈柔的信任。不然也不会让她来这里看守着李娇了,为的就是不让李娇痛快。

之前这个叫如意的跟在沈柔的身边,也没少暗地里欺负过尤氏,就连李娇也好几次受到她的讽刺。

此时有燕寒时出言在先,知道他会给自己撑腰,胆子比以前更是大了不少。

她伸手指着如意,侧头对一旁的男人道:“就是她,就是她用绳子将我绑起来的。”

而后目光看向一旁的屈万。

李娇向来是个记仇的人,便是旁人只得罪了她一点点也会在心里记得清楚。

更何况屈万这样,明明是国君身边的近卫,却听从一侧室的话,甚至带兵闯入自己的内殿!

“女儿家的清誉何其重要?可是屈将军却任由他身后的兵士闯进我的内殿!将我身边的宫娥都吓坏了!”

李国国君听闻有刺客,匆匆赶来,身后跟着一众宫嫔,还未走近便听见李娇告状的话,连忙呵斥一声:“北燕王面前岂容你胡闹!还不快过来!”

尤氏不明其中的缘由,但她向来不敢违逆国君的话,又见女儿正与北燕王站在一处,想起关于他的传闻,被吓得厉害,急忙唤道:“娇娇快到阿娘的身边来,让阿娘看看你有没有伤到?”

李娇轻剁了下脚,往燕寒时身边靠去,“我不过去。”随即两根指尖捏住他的衣袖晃动了几下,眼睛星光闪闪,分明是在说“大王说好的给我做主,不能反悔”!

燕寒时不理李国国君的讨好,只吩咐身旁赶过来的武威,指了指跪俯在面前的屈万等人,“他们既然敢对大公主无礼,都拖下去,一个不留。还有此宫娥,竟敢以下犯上,伤了大公主的身体,更是留不得。将他们统统拖下去。”

“大王——大王饶命啊!

“大王!奴是听命行事的!并未伤了大公主啊!还请您明鉴!”

“求大王饶命!”

李国国君并不在乎沈柔身边的宫娥如意,但是屈万却是他的心腹,怎能随意杀了?岂不是削弱了他的势力!连声告饶:“北燕王您息息怒火,这屈将军武艺不凡,只派人拖下去杖责便是,实在不至于杀死啊!”

燕寒时冷眼一瞪,他立马害怕的畏缩起来。

李娇嘴边的笑意还未放大,便被尤氏斥责了一声:“娇娇!”

尤氏素来是个心肠善良的,但就是太善良了总是被人欺负。若是李娇再如她一般,母女二人尸骨都不知道扔在何处了。

李娇想要北燕王为她撑腰,他说出要将欺负她的人都拖下去一个不留时,虽然震惊但并不意外,若是此时没有周围这些人,她定要拍手称好,可是阿娘就在旁边,不能吓着她了。

只得低声求道:“屈将军是国之栋梁,大王只打他十数下便是。”

她都开口了,燕寒时自然不会拒绝,只挥手让武威将他们都带下去,随后一句话,直如惊雷震在众人的心上,“明日我便启程回燕,劳累大公主与孤一起了。”

宫殿早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里面的东西大都被毁了。

李娇也并不想再进去,只吩咐宫人将自己之前整理好的箱子放好。

她既然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便没了应付其他人的心思,到底有了北燕王撑腰,连拒绝国君都有了底气。

只是尤氏是她的阿娘,是真心担忧她的。

总要编些好话让她安下心去。

今日她的宫殿被烧,正好给了她借口,像小时候那样与尤氏住在一起。

李娇安抚道:“阿娘你不要担忧我,我既然去了北燕,便不用随意找人嫁了,也不必再去西姜应付西姜王那个老男人,阿娘该为我开心才是。”

尤氏有她自己的较量。

她自己的孩子自己还是清楚的,别看娇娇平日里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可是性子却从来骄纵,果真应了她的名字。

若是离了自己的身边,受了委屈找谁说去?更别说,北燕王在外本就有个霸道残忍的性子,可如何忍了她的小毛病?若是打她了,又该怎么办?连个撑腰的人都没有!

“怎会开心?西姜是个吃人的地方,北燕就不是了?哪里都是龙潭虎穴,可让我如何忍心将你送走!你与我说真心话,若是你不愿去北燕,阿娘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将你护下来!”

尤氏擦擦眼泪,继续道:“本来你舅舅都给你物色好人了,只等着你点头,可你偏不!若是早早的嫁了人,也不会像今天这般。嫁给平民又有什么不好的?有你舅舅给你撑腰,他便只能将你捧在手上!”

李娇知尤氏是为了自己好,笑着揽住她的肩膀,伸手轻擦着她眼下的泪珠,柔声道:“普通百姓哪里养的起我啊,可别祸害人家了。阿娘问我为何要去北燕,自然是喜欢北燕王呀。他不只今日护着我,更是帮我许多,便是颗石头也捂热了,女儿是人啊。再说了,北燕王长得并不差,琉璃都动了心,我自然也是呀。”

尤氏眼角的泪珠要掉不掉,一脸惊讶的望着她:“怎、怎会?你自小不喜欢这样的啊!你说过你喜欢腹中有诗词的,最讨厌的就是如你大舅舅那般的行伍粗汉了!你不要撒谎,莫不是因为他是北燕王?因为他的身份,你才想要......”

李娇垂下眼帘,黑眸澄澈一派真诚,歪头一笑:“阿娘,人都是会变的啊。”

“可是你阿爹此前,已经将和亲文书写上你的名字送去了西姜,我与你舅舅说过要他截下来,可却晚了一步,如今怕是......”

李娇伸手将她的眼睛捂起来:“阿娘快些睡觉吧。这件事情,让国君自己头疼去,您往后只管在宫中好好过您的日子,也不必担心女儿,我定也会过的好好的,不会让您费心的!”

自李国至北燕,少说也要半月的行程。

武威骑马落在后方,满脸的不愿。

他们此行已到了李国与北燕相交的边界——莫县,若不是中途加了个坐马车的李娇,他们如今早该到北燕国都了。

“大王可真是鬼迷心窍了,咱们这一行人什么苦没吃过,早该到王城了!可现在,马车里那人没走几步路,就喊颠的难受,这还没天黑呢,便吵着肚子饿了,这、这也就大王能受得住!还不如春芳居的娘子,只管着伺候咱们!”

“可不!像这样娇里娇气的也就是汉人了!咱们北燕女子哪个像这般?”

骄里娇气的汉人女子正斜靠在车壁上,捏着一朵时新的桃花簪在了发髻上,左瞧右瞧又觉得不满意,从发髻一侧换到另一侧,脸上这才有了笑意,又拿起一朵沾了金粉的点在额心中央。

映月掀开车帘,端着一碟糕点放下:“公主先吃些枣糕垫垫肚子,咱们这就进莫县了,正是正午,食馆都开着呢。”

李娇放下铜镜,嗯了一声,又问道:“李国可有什么消息?”

映月凑到跟前来,跪坐在她的脚边,低声道:“西姜王听到您去燕国后大怒,可他到底也不敢与北燕王抗衡,只将气撒在了国君的身上,为了让西姜王息怒,将宫中好些美人送去,其中还有琉璃公主!”

“哦?他竟也舍得......”李娇脸上看不出半分表情,只勾了下唇角:“沈柔该要气死了吧?”

“正是呢!哭着喊着求国君,可是人都被带走了,哭又有什么用呢?幸好公主有先见之明,将暗卫都留给夫人,她生着气要去找夫人的茬,可连宫门都没进去!”

李娇笑出了声来,随即叹口气:“母亲这性子太软,若是没个强硬的护着,总是会被欺负。”

马车忽然颠簸一下,李娇的头磕在车壁上,并不是很疼。

燕寒时掀开窗帘,骑在马背上弯腰看进来:“前面有一家面馆,中午便去那里吃一顿,可要再吃点别的?”

李娇掌心躺着方才被她插在发髻上的桃花,见男人忽然伸头进来,又被吓了一跳,伸手将桃花扔到他的脸上去,“大王自己决定便是。”

随即将窗帘从他手中扯下来。

手心这朵桃花花瓣是她晨时在路边摘得,本来有一整株,被她左挑右挑只剩下了这最后一朵,如今也没有了。

...马车都驾不好,颠颠簸簸的,若不是看在他帮了自己许多次的份上,早就生气了。

莫县是座边陲小县,临近两国边境多战乱,是以流民贫民居多。道路两旁随处可见饿死的尸体,食馆也不多,只找到了山脚下的一家。

随意搭建的草棚子,外面摆放着几张木桌,上面放着几双插在筒里的长筷。旁边是乱石堆,春日风大,吹的沙尘直往桌面上扑。

站在外面的伙计穿着灰布棉衣,体型健壮,嘴上一圈胡子,将整张脸都遮了起来。他利索的将木桌擦了几下,招呼道:“大人这边请,几位?”

李娇站在马车上,只远远看了几眼便想回马车里去。她拿着帕子遮住半张脸,挡住了些风沙,映月从车厢里拿出帷帽戴在她的头上。

李娇这才慢步朝着草棚走去。

燕寒时早已经坐下,见她慢悠悠的走来,皱眉道:“不是说饿了吗?怎么还如此慢!”他扫一眼李娇头上戴着的帷帽,问道:“怎的往头上戴这种东西,这吃起面来太不方便了!”

幸得白纱遮挡,李娇瞪他一眼,低声道:“太晒了。”

她还未坐下,只站在木桌一侧,映月早已用湿帕子将她坐的木凳以及木桌擦了一遍,又用干帕子擦了一遍,这才道:“好了,姑娘您坐吧。”

燕寒时在一旁不错眼的盯着她瞧了好一会,被帷帽挡着也看不清她的面容,只隐约瞧见嫣红双唇,粗声道:“娇气!”

这一桌上只他们二人,李娇也自在些,她往旁边移了移,免得被他叉开的双腿碰到,道:“这哪里算娇气?这样干净些,免得脏兮兮的伤了肚子。”

听她这样说,燕寒时倒是默了一会儿。

他向来不拘这些,落魄时连别人扔的剩饭都吃得了,怎会像她这般精致?

可目光触及到一侧端坐的李娇,鼻息间竟是她身上的香气,忽然觉得他真的有些脏。

将手伸到她的面前去:“用一下帕子。”

知道他用来作何,笑看了他一眼,将帕子递给他,随即道:“大王用了便扔了,不用再还给我了。”

燕寒时应了一声,见她目光并未看向自己,只在桌子上虚虚的擦了几下,随后快速的塞到了自己的袖口中。

忽而愣住——

他这是在做什么?!

脸颊腾的一下子烧红,也不知是被自己气的还是羞的。只得掩饰般的将伙计唤过来:“这天太热了,先上几碗凉茶来!”

伙计上前来,声音粗哑道:“大人,实在抱歉,穷乡僻壤并未备下凉茶,只有凉面。”

李娇并不想多看这伙计一眼,长相实在粗陋,就连声音也是粗声粗气的。她又悄悄往一旁移了移,生怕与此人太近。

燕寒时侧头看她一眼,就见女人不知何时已经移到了远处,搬起木凳坐到她的身侧,声音带着怒意:“你离我这么远作甚?靠近些,不许再动了!”

李娇低声应道:“我不动便是。”

许是她的声音好听,伙计看了她一眼,又看向旁边的男人,随即问向李娇:“这位姑娘要吃些什么?”

李娇不想多言,何况她对这伙计很是没有好感,但既然问了自己,她便道:“只一碗清汤面就行。”

燕寒时补充道:“方才你说饿了,只吃一碗面怎么行?你且等等,再上些小菜来。”

燕寒时正询问伙计面馆里有哪些小菜,一边问一边还低头问自己喜欢不喜欢吃。

他的眼神乌黑深邃,五官轮廓俊逸,此时正直盯着李娇看。之前明明觉得他的声音粗哑难听,可自听到伙计的声音后,便觉得他的声音虽然粗哑但意外的舒服。

他直视的目光让李娇恍惚了瞬,继而便看到站在一侧的伙计偏了下头,搭在脖上的面巾滑落到肩膀,露出一条赤红的长疤。

李娇多看了他一眼,见他回过头来这才将目光移开。

莫县本就多遭战乱摧残,在这里居住的百姓身上多些伤疤也不足为怪。只是这伙计的伤疤靠近脖子,再深几寸便能毙命,且这大汉满脸的络腮胡,行事举动也不像是面馆伙计的模样。

她心里生了疑,待看到端上来的清汤挂面,面条粗糙的很,更是没了胃口。

“我不饿了,”她将长筷放下,伸手扯了下他的袖子,将他快要到嘴的肥肉给扯掉了,道:“这里瞧着不干不净的,你能吃下去?”

他并不生气,向来知道她爱干净,方才她来的时候便见到了,从前跟在她的身后,更是知道她的性子。只夹了一块纯瘦的肉放到她的碗中,“吃这个,这个不脏。”

...谁要吃这个?

李娇带着帷帽,旁人看不出她的视线来,她往旁边扫了一眼,这才将头低下,声音轻轻的:“这家店太奇怪了,还是不要吃了,万一中计......”

瞥一眼燕寒时的穿着,只在心里骂了他几句。

也不知这人是心大还是蠢笨,在外也不乔装一下,金冠束发,唯恐别人不知道他有钱!随行的兵士也只几十而已,就不怕遭人刺杀?

燕寒时一直低着头,闻言笑看了她一眼,安抚道:“无事,你安心吃便是。”

又伸筷夹了几道小菜放到她的面前,随即一口将面汤喝了个干净。

李娇气极,再不看他,独自一人生着闷气。

若不是现下正跟在他的身边,与他拴在了一处,怎会去管他的死活?

这家店里除了他们一行人再无旁人前来,且只一个伙计出来待客,房屋里并无一丝人气。就连眼前这碗汤面做的也是马马虎虎,怎像是面馆做出来的?

反正她是不会吃的,饿极了车上还有糕点,总能撑一会儿的。

燕寒时侧头看了李娇一眼。

只见她端坐在一旁,风拂过帷帽下垂的白纱,吹开条细缝,正能看清她此时的样子。明显不开心了,嘴巴都是嘟起的。

他想多看几眼,可惜白纱立马合上,只得低笑一声。

“真的不饿?若是现下不吃,待离了这里,可要饿上许久了。”

李娇瞥了她碗前的牛肉几眼,便听他又道:“这是车上自带的,不是这里的,你放心吃便是。”

她这才动筷,只吃了几口便不肯再吃了。

屋内,方才那高壮的伙计躲在窗后,向外望去,道:“回禀王子,他们都吃了,其中还跟着一个女人,应该是李国的大公主,她该如何办?”

隐在暗处的男子沉吟了下:“既然跟燕寒时是一起的,总不能独留了她的性命,一起杀了。”

那高壮的伙计叫屠刀,他又看了李娇一眼可惜道:“这位大公主九州闻名,据说长相很是好看,属下方才只是听她说了几句话骨头便要酥了,若是就这么杀了,实在可惜!”

男子沉默了下,只暗自将弓箭搭好,目光瞥向窗外的燕寒时,拉开又放下,眼里竟是兴奋的光,敷衍道:“不过是一个弱女子罢了,你想如何便如何,只记得过后处理好,莫要留下痕迹。”

屠刀眼里精光顿现:“谢王子恩典!属下知晓!”

这里风大了些,李娇将下方垂着的白纱掩了掩,余光扫向窗牖处,总感觉有人在看自己,目光让她不舒服极了。

她又看了眼旁边的燕寒时,见他还在吃着东西,心里忽然生出股燥意。

传闻都说他杀伐果断、智勇无双,可是此时怎么只知道吃?

那伙计明显很是可疑,可是瞧他却吃得极欢快,就连他身边的兵士们也都端起酒杯喝了起来,好不快活!

她催促道:“你怎么还未吃饱?”想要快些离开这个让她处处都不舒服的地方。

燕寒时听出了她语气的不耐,只得加快速度将碗中的肉一口吞下:“你且等一等,马上便好了。”

燕寒时一口大碗里的汤面喝干净,视线往旁边一扫,面上一派从容。往李娇身侧靠近些,待确定她就在自己的跟前时,这才缓缓一笑。

他伸手,去拿一侧的菜碟,指尖一滑,菜碟立时落在地上,发出砰的碎裂声——

“不好!中计了!”

屋内冲出一群黑衣刺客,为首的屠刀举起大刀,大笑几声:“——已经晚了,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他们这群人的目的很明确,便是要燕寒时的命。

而燕寒时身边的兵士早已经醉倒一片,唯有几个人还保持着清醒,举起刀来与刺客对战。

李娇被燕寒时揽在怀里,她的身子本就娇小,于燕寒时而言轻松的很。

可他到底喝了些酒,脚步虚浮,抵挡刺客的挥刀便显得愚钝。

背后传来铿锵一声,一柄泛着寒光的大刀直冲她而来,燕寒时转身,将她牢牢护在怀里,提刀去挡,猛然被划破小臂,幸亏他后退的及时,否则半条胳膊要断下来!

李娇被吓的心脏扑通的跳的剧烈,耳边更是嗡鸣声不绝。

刺客的数量远多于他们,且这群刺客的体型高大,分明是燕人的身量。纵使燕寒时再多武艺,也寡不敌众。身上添了一道道刀伤,反观他怀里的李娇,只是溅上了些血点而已。

武威回头一眼,顿时吓得心都提了起来,立时大喊道:“——大王!小心身后!”

他奋力的将挡在身前的刺客斩于刀下,只恨当时自己不离得大王近一些,如今大王既要护着一手无寸铁的女人,还要对抗面前的敌人,可该如何是好?!

温热的血洒在李娇的脸上。

燕寒时胳膊上一道又一道的伤口,都是为了护着她留下的。

可李娇心里并未有任何感动的情绪,当时她便说了这食馆可疑的很,他偏偏不听,如今入了别人的圈套,命都要搭进去了!

她气归气,也明白如今她与燕寒时是站在一处的,若是他的性命没有了那她也未必能活下来。

李娇也顾不得脏,只伸手抹了一把脸,好歹将溅上的脏物抹干净,正在此时,一黑衣刺客绕到燕寒时身后,举刀便要砍下!

若是这一刀下去,不止燕寒时怕是连她自己都会没了性命。

李娇的胸腔砰砰的跳动剧烈,脑中一片空白,不待思考,已经将手伸出去挡。

她双手抓着刺客举刀的手腕,北燕大汉的力气自然是她不能比的,手腕都快要被冲力给震碎了。

燕寒时已快刀将身前的刺客解决,转身,气息陡然一沉,一脚将刺客踹到了旁边的石碓处。

他神色焦急的道:“伤到了没有?你、你一个女人去拦他作甚?砍上便砍上!你的手腕疼不疼?”

李娇拂开他抓自己的手,弯下腰将刺客滑落的大刀捡起来:“若是我不拦着,砍上你便没有命了。”

她并不是养在深闺的公主,对刀剑也不是一概不通。

虽然只会些皮毛,可关键时候确能够保住性命。

身上沾满了粘稠的液体,让她很不舒服,胃里甚至翻腾的几欲作呕。

李娇狠狠的咬了下唇间软肉,堆高的发髻散了,也并不在意,只迅速的举起大刀——

他们到底人少些,很快便落在下风。

“大王!咱们的人太少了!恐打下去大家都没有命了!”

燕寒时利落的收刀,往马车旁跑去,大喊道:“快走!”

他直接将李娇扯到怀里托上了马背,刚要跨上去,一支长箭直冲他而来,狠插进后背。

男人立马踉跄一下,嘴边溢出血来,“别管我......你快先走!”

李娇二话不说抓紧燕寒时的手将他拽上了马背,男人的腹部趴在马背上,刚要换一下姿势,身下的烈马往前快跑起来。

她急声道:“趴稳了!别乱动!——驾!”

快马行了许久,待后方没有人声,这才停了下来。

李娇左右看了一眼,见武威打马近前来,忙问道:“我身边的宫娥呢?她没与你们在一处?”

武威还未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一直以为李国这位大公主是娇生惯养的,亦是个玩弄人心的好手。今日在食馆处遭刺客伏击,本来恨极了碍事的公主,可没想到竟是她救下了大王!

虽说北燕女子多彪悍,可是大多数女子也不会像李娇这般,见血了仍能镇定的举起刀......且她挥刀时利索极了,一点都不比男儿差!

此时再看李娇,心里便多了些敬畏,语气也不似之前那般敷衍。

武威看了眼身后跟随的兵士,道:“公主莫急,方才混战时属下并未注意到映月姑娘的身影,应是与守车的兵士在一起。刺客的目标是大王,如今大王受了他们一箭,想必他们定不会再追来,大王身边的兵士各个高强,映月姑娘与他们在一处,不会有危险的。”

李娇蹙眉:“那也只是可能......”映月到底不在自己的身旁,是死是活也不是她能推测的,只能暂时放在脑后,“正好前面有一处庙宇,咱们先去那里应付一晚上。”

荒山野岭,四处并未有人烟的踪迹,能找到一处庙宇已是运气极好。

他们一行人进了里面去,发现正是座年久失修的荒庙,周围皆是疯长的乱草。佛像掉了漆,仍用那双慈目望着众人。

燕寒时趴在地上,后背的长箭已被拔出,他的身上尽是伤痕,露出的血肉狰狞。

李娇撇开目光,问道:“他怎么样了?”

燕寒时长嘶了一声,强烈的痛意让他身上冒出了不少的汗珠。

从前他受过比这还要重百倍的伤,咬咬牙也就忍了过来。

他知道李娇一直站在自己的旁边,是以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知道她最怕脏了,想要让她站远些不要再看了,可是他说不出口......

他是喜欢她站在身旁的感觉的,哪怕是安慰自己也好,安慰自己她其实是有一点喜欢自己的,不然怎么解释她会拼命要护自己安全?

明明可以丢下他骑马逃命,却要费力将他拉上了马,应该是有一些喜欢他的吧...?

待听到李娇站在一侧,轻声的问出“他怎么样”时,燕寒时的呼吸静默了一瞬,就像是在印证他方才的猜测般,竟然用这样温柔的声音,句句带着关切。

身上的伤口忽然不疼了,他侧头看了李娇一眼,果然见她低蹙着眉头,怕她着急,强扯出抹笑来:“我没事......公主、公主别担心!”

————————本文发自晋江文学城————————

作者有话要说:娇娇:你没事吧?(随口一问)

燕崽:!!(她关心我?她喜欢我对吧?一定是这样的!天哪,我该怎么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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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入v啦~~感谢大家都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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