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济南怀利仁言：刘公亮采[1]，狐之后身也。初，太翁[2]居南山，有叟造其庐，自言胡姓。问所居，曰：“只在此山中。闲处人少，惟我两人，可与数晨夕[3]，故来相拜识。”因与接谈，词旨便利[4]，悦之，治酒相欢，醺而去。越日复来，愈益款厚。刘云：“自蒙下交，分[5]即最深。但不识家何里，焉所问兴居[6]？”胡曰：“不敢讳，实山中之老狐也。与若有夙因，故敢内交门下。固不能为翁福，亦不敢为翁祸，幸相信勿骇。”刘亦不疑，更相契重[7]。即叙年齿，胡作兄，往来如昆季，有小休咎，亦以告。时刘乏嗣，叟忽云：“公勿忧，我当为君后。”刘讶其言怪。胡曰：“仆算数已尽[8]，投生有期矣。与其他适，何如生故人家？”刘曰：“仙寿万年，何遂及此？”叟摇首云：“非汝所知。”遂去。夜果梦叟来，曰：“我今至矣。”既醒，夫人生男，是为刘公。

公既长，身短，言词敏谐，绝类胡。少有才名，壬辰[9]成进士。为人任侠，急人之急，以故秦、楚、燕、赵之客，趾错于门[10]；货酒卖饼者，门前成市焉。

【注释】

[1]刘公亮采：刘亮采，字公严，历城（今济南市）人，明万历壬辰年（1592）进士， 官至户部主事。

[2]太翁：这里指刘亮采父亲。

[3]数（shuò）晨夕：谓朝夕相处在一起。

[4]词旨便利：谓言辞意趣敏捷适宜。

[5]分（fèn）：情分。

[6]问兴居：请安问好。兴居，犹起居。

[7]契重：投合珍重。

[8]数已尽：意即到了死期。数，命数。

[9]壬辰：指明神宗万历二十年（1592）。

[10]趾错于门：谓纷纷投其门下。趾错，足趾交错，形容来人之多。

【译文】

听济南怀利仁说，历城官至户部主事的刘亮采公，前生是个狐仙。早年，刘亮采公的父亲刘翁住在南山，有个老人到他家拜访，老人自称姓胡。刘翁问他住在什么地方，姓胡的老人说他就住在这座山上。还说这座山里只有他和刘翁两人，希望能早晚相聚，因此特意来拜访结识刘翁。两人攀谈起来，刘翁见那老人言辞意趣敏捷，心里很欢喜。于是摆上酒菜两人欢饮，胡氏老头开怀畅饮，直到喝醉了才走。过了一天，胡老头又来见刘翁。一来二去，两人的交情越加诚挚深厚。刘翁说：“自从与您相交，情谊就非常深厚。可是我至今不知您住在什么地方，想去给您请安拜访拜访您，也不知到哪里。”听了刘翁的话，胡老头说：“我对您不敢隐瞒，我是山中的老狐，和您前世有缘，因此才敢到您门下跟您相交。请您放心，我虽然功力很浅，即便不能让您有福，但也不敢使您有祸，希望您相信我，不要害怕。”刘翁听了胡老头的表白，心里也不怀疑，对胡老头更加敬重。两人叙起年龄，按年龄，胡老头是哥哥，两人互相往来犹如兄弟一般，相处得很融洽，遇到小的吉凶事，胡老头就告诉刘翁。当时刘翁年纪很大了还没儿子，心里很苦闷。有一天，胡老头忽然跟刘翁说：“弟弟不用忧愁，凭着我们的情义，我一定给您当后人。”刘翁听他这样说，感到很惊讶。胡老头说：“您别惊讶，我算到自己的寿数已尽，眼看着就要重新投胎。投到别人家，哪如生在好朋友家？”刘翁赶忙说：“您仙寿万年，怎么会这样呢？”胡老头摇头说：“这些事很高深，不是您所能知道的，”说完就走了。那天夜里，刘翁梦见胡老头来跟他说现在已经到他家了。刘翁醒来，夫人果然生了个男孩，这男孩就是刘亮采公。

刘公长大成人，个头不高，身材很短，可是言辞敏捷诙谐，很像胡老头。刘公聪明伶俐，从小就有名气，万历壬辰年考中进士。刘公不仅有才，德行也好，为人好打抱不平，急人所急，秦、楚、燕、赵等地的客人都愿意拜在他的家门当他门徒，那些卖酒卖饭的人也都集中到这里来，他家门前车水马龙，竟成了个集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