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清某，贩布为业，客于泰安。闻有术人工星命之学，诣问休咎[1]。术人推之曰：“运数大恶，可速归。”某惧，囊赀北下。途中遇一短衣人，似是隶胥，渐渍[2]与语，遂相知悦。屡市餐饮，呼与共啜，短衣人甚德之。某问所干营[3]，答言：“将适长清，有所勾致[4]。”问为何人。短衣人出牒，示令自审，第一即己姓名。骇曰：“何事见勾？”短衣人曰：“我非生人，乃蒿里山东四司隶役。想子寿数尽矣。”某出涕求救，鬼曰：“不能。然牒上名多，拘集尚需时日。子速归，处置后事，我最后相招，此即所以报交好耳。”无何，至河际，断绝桥梁，行人艰涉。鬼曰：“子行死矣，一文亦将不去。请即建桥，利行人，虽颇烦费，然于子未必无小益。”某然之。

归[5]，告妻子作周身具[6]，尅日鸠工建桥。久之，鬼竟不至，心窃疑之。一日，鬼忽来曰：“我已以建桥事上报城隍，转达冥司矣，谓此一节可延寿命。今牒名已除，敬以报命[7]。”某喜感谢。后再至泰山，不忘鬼德，敬赍[8]楮锭[9]，呼名酹奠。既出，见短衣人匆遽而来曰：“子几祸我！适司君方莅事，幸不闻知，不然，奈何！”送之数武，曰：“后勿复来。倘有事北往，自当迂道过访。”遂别而去。

【注释】

[1]休咎：犹言吉凶。

[2]渐渍（zì）：犹浸润，这里是逐渐的意思。

[3]干营：办事。

[4]勾致：捉拿、拘捕。

[5]归：回到家中。

[6]周身具：指棺椁等葬具。

[7]报命：复命。

[8]赍（jī）：携带。

[9]楮锭：纸钱，纸锞。

【译文】

长清有个人，靠贩布为生，客住在泰安。有一天他听说有个算命先生算得很准，便去找算命先生问吉凶。算命的给他算了一卦，叫他赶快回家，运数太坏，恐怕有灾难。布客听了很害怕，急忙带着资财一路向北，回长清老家。路上，布客遇到一个穿着短衣衫的人，看那身打扮像是个衙役。两人一边走路一边渐渐搭上话，谈得十分投机。歇脚时，布客买来酒饭，每次都喊短衣人一起吃，短衣人很感激他的款待。布客问他是干什么的，要到哪里去，短衣人回答说要去长清勾人。布客问勾什么人。那人拿出一份勾牒，让布客自己看。布客看见上面第一个人名就是自己，惊骇地问短衣人因为什么事要勾他。那人告诉布客说他不是活人，是鬼都蒿里山东四司的衙役，想必是你寿数已经尽了，所以要勾你去阴间。布客哭着向他求救。鬼衙役为难道：“这些日子得您款待，理应帮助，可是这不确实好办。不过呢，勾牒上人名很多，全部拘齐还需要好几天。我把你名字往后面排，你赶快回去处理后事，我最后去招呼你，这就算对我们交情的报答了。”又走了不多久，两人来到一条河边。河上的桥断了，行人都艰难地涉水过河。鬼衙役对布客说：“你马上就要死了，一文钱也带不走。不如在这里建一座桥，方便行人，这样的话，尽管建桥花你不少钱，但对你一定有好处！”布客认为很对。

布客回到家，告诉妻子给自己准备后事。自己纠集工匠去建桥。过了很久，鬼衙役也没来，布客心里不禁暗暗怀疑起来。一天，鬼衙役忽然来了，说：“我把你建桥的事上报给城隍，城隍又转达给冥司，冥司说这件事可以延长你的寿命。现在你的名字已经不在勾牒上了，我特地来通知你。”布客听了，欢欢喜喜道谢。后来，布客做生意又来到泰安。他没忘记鬼衙役的恩德，恭敬地备了香、纸，喊着他的名字祭奠了一番。布客祭奠完转身出来，只见那鬼衙役匆匆地赶了来，说：“你差点给我惹祸了！刚才正好司君在处理公务，幸亏他没听见！否则，还以为我在徇私舞弊呢！那可怎么办！”鬼衙役送布客走了几步，叮嘱布客以后不要再来了，如果他哪天有事去北方，会绕道去看望布客。说完就告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