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乐署的后院有一株老槐树。我有些奇怪,为什么它长在高出地面的一座高台上,四周用围栏围起?一般的树应该是就种在院子当中,和地面平齐才对。或许,真的是老树成精?才会如此“出人头地”,长成这样超常规,不按常理出牌的样子。
我曾经三次画过它。
一次是夏天,满地槐花如雪。
一次的秋天,满树黄叶飘飘。
一次是冬天,满枝满丫瘦骨嶙峋,敲打着寒风,发出铜管乐一样清越声响,在空旷的院子里寂寂地回响。
冬天,觉得它像一个老人,历尽沧桑,却依然不甘屈服于命运,即使没有了茂密的树叶,枯枝借助寒风,也能发出音乐般的声响——这就不是每一个老人能做到的了。如今的老人,更重视养生,明哲保身,已经变成保命。
秋天,也觉得它像一个老人。黄叶黄得不如银杏叶那样明亮如金,也不如石楠和杜梨树叶那样油亮如漆,更没有梧桐树叶那样阔大如扇。细碎的叶子显得像衰老而萎缩的身子,枯萎在枝头,瑟瑟在秋风中发抖;或零落在地上,一任扫帚扫去,那样动人哀怜。
它不动声色,
枯寂地立在那里,
和万古明月默默对视。
神禾槐
秋天和冬天的它,像是老人的两个侧面,或者是两个不同的老人。这时候,我几乎忘记了它是一株古树,把它当成了身边的老人,或者自己。自己也无可奈何地老了。
夏天,看到它满树满地槐花如雪,觉得它不像老人,像是一位风姿绰约的妇人,那样风情万种,特别是风中还会带来微微的槐花的清香,尽管香味远不如洋槐花。
秋天,我在画它的时候,身边走过来一对年轻人,他们没有看我作画,只听那个男的指着老槐树对女的说,这棵槐树,是北京城四大古树之一。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否准确,但它确实是一株有六百年以上高龄的古树。在神乐署,它被尊称为神乐槐。奇怪的是,我从来没有觉得它有那样的古老和神性。
只是有一次,是冬天的黄昏,一弯上弦月已经迫不及待地升上神乐署的上空,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它。它不动声色,枯寂地立在那里,和万古明月默默对视。它已阅尽春秋,心如止水。
忽然想起日本作家德富芦花写过的一句话:“仰望天空,古钟楼上,夕月一弯,淡若清梦。”他写的是梅花,是在古钟楼,不是槐树,不是在神乐署,却让我觉得移植到这里,很是合适,特别是“淡若清梦”四字,不仅可以说是夕月一弯,更可以说是古槐树。那一刻,这棵古槐,更具有古老和神性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