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姓杜氏,名甫,字子美。十三世祖晋当阳侯预,曾祖依艺,祖审言,祖母薛氏,父闲,母崔氏。预勋业学术,震耀千古,史载其言曰“德不可企及,立功立言,可庶几也”,其自负如此。依艺官监察御史,河南巩县令;审言修文馆学士,尚书膳部员外郎;闲朝议大夫,兖州司马,终奉天令。公《进雕赋表》曰“臣之近代陵夷,公侯之贵磨灭,鼎铭之勋,不复炤耀于明时”,良然。顾审言诗称初唐大家;审言从兄易简亦以文章有声于时。(按《旧唐书·文苑传》:“易简……善著述,撰《御史台杂注》五卷,《文集》二十卷,行于代。”)杜氏立言之风,固不替也。故公献《三大礼赋》后,赠崔、于二学士诗曰“儒术诚难起,家声庶已存”。睿宗先天元年壬子(712)即景云三年,正月改元太极,五月改元延和。七月,立皇太子隆基为皇帝,以听小事,自尊为太上皇。八月,玄宗即位,改元先天。是年,巩县大水,坏城邑,损居民数百家(见《巩县志》)。孟浩然二十二岁;李白王维并十三岁。王湾登进士第。(见《唐诗纪事》及徐松《登科记考》。)张九龄擢“道侔伊吕”科(见《册府元龟》《唐会要》)。玄宗即位,始置翰林院,延文章之士,下至僧道书画琴棋术数之工,皆处之,谓之待诏。按置翰林院,史不详何年,姑系于此。
公生于河南巩县。《河南府志》:“巩县东二里瑶湾,工部故里也。故巩城有康水,去瑶湾二十里,与逸事合。”(逸事详见后)又曰:“康水,即康店南水。工部故里在瑶湾,去康店南二十里外。”考公族望,本出京兆杜陵,故每称“杜陵野老”,《进封西岳赋表》云“臣本杜陵诸生也”。自六世祖叔毗,已为襄阳人。(《周书·叔毗传》:“其先京兆人,徙居襄阳。”)曾祖依艺终河南巩县令,遂世居巩县。
玄宗开元元年癸丑(713)即先天二年,十二月改元。十月,幸新丰,讲武于骊山下。
公二岁。
开元二年甲寅(714)正月,置教坊于蓬莱宫侧,上自教法曲,谓之“梨园弟子”(见《唐会要》《雍录》)。七月,造兴庆宫。是年,王翰举“直言极谏”科,又举“超拔群类”科(见《唐才子传》)。
公三岁。
开元三年乙卯(715)西域八国请降。
公四岁。
开元丙辰(716)印度僧善无畏来华。
公五岁。《万年县君墓志》曰:“甫昔卧病于我诸姑,姑之子又病。问女巫,巫曰‘处楹之东南隅者吉’。姑遂易子之地以安我,我用是存,而姑之子卒。后乃知之于走使。”卧病年次无可考。唯《志》云“后乃知之于走使”,知时尚童稚,未解记事。公七岁吟诗,六岁观舞,皆留记忆,卧病要当在六七岁前,则无惑矣。姑列此以俟考。《进封西岳赋表》曰“是臣无负于少小多病,贫穷好学者已。”“少小多病”,殆指此耶?
开元五年丁巳(717)诏访逸书,选吏缮写,命尹知章等二十二人,于东都乾元殿前编校刊正,称“乾元院”。
公六岁。尝至郾城,观公孙大娘舞“剑器、浑脱”。《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序曰“开元三载,余尚童稚,记于郾城观公孙氏舞剑器浑脱。”钱笺:“‘三载’一作‘五载’,时公年六岁。公‘七岁思即壮’,六岁观剑,似无不可。诗云‘五十年间似反掌’,自开元五年,至是年(按大历二年),凡五十一年。”
开元六年戊午(718)改乾元院为丽正修书院。贾至生。
公七岁。始作诗文。《壮游》诗云:“七龄思即壮,开口咏凤凰。”《奉赠鲜于京兆二十二韵》云:“学诗犹孺子。”《进雕赋表》云:“自七岁所缀诗笔,向四十载矣,约千有余篇。”
开元七年己未(719)《华严论》成。
公八岁。
开元八年庚申(720)李思训卒(见李邕《云麾将军碑》)。印度金刚智、不空金刚来华。(按合善无畏称“开元三大师”。)
公九岁。始习大字。《壮游》诗云“九龄书大字,有作成一囊。”
开元九年辛酉(721)命僧一行造新历(即“大衍历”),梁令瓒造黄道游仪。
公十岁。
开元十年壬戌(722)
公十一岁。
开元十一年癸亥(723)四月,张说为中书令。十月,置温泉宫于骊山。是年,元结生。崔颢登进士第。(见《唐才子传》。)初制《圣寿乐》,令诸女衣五方色衣,以歌舞之(见《教坊记》)。
公十二岁。广德元年,公五十二岁时,在梓州《送路六侍御入朝》诗曰:“童稚情亲四十年。”路盖是公十二三时友伴。
开元十二年甲子(724)祖咏登进士第。(见《唐才子传》)
公十三岁。
开元十三年乙丑(725)十月,作“水运浑天”成。十一月,封泰山;车驾还,幸孔子宅;过潞州金桥,御路萦转,上见数十里间,旗纛鲜洁,羽卫齐整,遂令吴道玄等三人合制《金桥图》。(见《开天传信记》)
公十四岁。《壮游》诗曰:“往昔十四五,出游翰墨场。斯文崔、魏徒,以我似班、扬。”原注:“崔郑州尚,魏豫州启心。”
《江南逢李龟年》诗曰:“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原注“崔九,即殿中监崔涤,中书令湜之弟。”按岐王范、崔涤,并卒于开元十四年,则公始逢李龟年,在是年以前,今亦附记于此。黄鹤以为是时未有梨园弟子,公不得与龟年同游,因谓诗云“岐王”当指嗣岐王珍,“崔九堂前”乃崔氏旧堂。按《唐会要》:“开元二年,上以天下无事,听政之暇,于梨园自教法曲,必尽其妙,谓之‘皇帝梨园弟子’。”《雍录》:“开元二年,置教坊于蓬莱宫侧,上自教法曲,谓之‘梨园弟子’。”公《剑器行序》亦云:“自高头宜春、梨园二伎坊内人,洎外供奉舞女,晓是舞者,圣文神武皇帝初,公孙一人而已。”公观舞在开元五年(或作三年),时亦已有“梨园”之称,乃谓开元十四年无梨园弟子,何哉?考东都尚善坊有岐王范宅(见《唐两京城坊考》),崔氏亦有宅在东都。(张说《荥阳夫人郑氏墓志铭》“终于雒阳之遵化里”,郑氏即涤之母。)公天宝前,未尝至长安,其闻龟年歌,必在东都。(公姑万年君居东都仁风里,幼时尝卧病于其家,或疑公母早亡,寄养于姑,虽近附会,然以巩、洛咫尺之近,其常在东都,留居姑家,则可信也。)若云范、涤卒时,公才十五,前此龆龀(tiáo chXn)之年,不得与于名公贵介之游;则不知十四五时,已出游翰墨场,与崔、魏辈相周旋矣。且“脱略小时辈,结交皆老苍”,复有《壮游》诗句,可以覆案。必谓天宝后,始得与龟年相见,失之泥矣。
《诗话类编》:“杜甫十余岁,梦人令采文于康水。觉而问人,此水在二十里外。乃往求之,见峨冠童子告曰:‘汝本文星典吏,天使汝下谪,为唐世文章,云诰已降,可于豆垅下取。’甫依其言,果得一石,有金字,文曰:‘诗王本在陈芳国,九夜扪之麟篆热,声振扶桑享天国。’后因佩入葱市,归而飞火入室,有声曰:‘邂逅秽,吾令汝文而不贵。’”事本不经,聊赘于此,用资谈助耳。
开元十四年丙寅(726)四月,张说罢。是年,储光羲、崔国辅、綦毋潜登进士第。(俱见《唐才子传》)
公十五岁。《百忧集行》曰:“忆昔十五心尚孩,健如黄犊走复来,庭前八月梨枣熟,一日上树能千回。”
开元十五年丁卯(727)王昌龄,常建登进士第(并见《唐才子传》)。徐坚等纂《初学记》成(见《唐会要》)。
公十六岁。
开元十六年戊辰(728)
公十七岁。
开元十七年己巳(729)宋璟为尚书右丞相。
公十八岁。
开元十八年庚午(730)十一月,张说薨。是年,释智升撰《开元释教录》,实我国佛教经录之总汇。
公十九岁。游晋,至郇瑕,今山西猗氏县。从韦之晋、寇锡游。
《哭韦之晋》诗曰:“凄怆郇瑕地,差池弱冠年。”《酬寇侍御》诗曰:“往别郇瑕地,于今四十年。”朱鹤龄曰:“郇瑕,晋地。公弱冠之时,尝游晋地;当是游晋后为吴越之游也。”按《酬寇侍御》诗鹤注曰:“诗云‘故泊洞庭船’,当是大历五年潭州作,其云‘春深把臂前’,盖指去年之春。”大历五年,距开元十八年,适得四十年;知公游晋,实在十九岁时。前诗云“差池弱冠年”,非必实指二十也。
开元十九年辛未(731)吐蕃求《毛诗》《礼记》《左传》《文选》,以经书赐与之。王维入公主第,唱《郁轮袍》,并呈诗卷,大获嘉赏,寻举进士,遂以状头及第。(事见《集异记》。《唐才子传》称维开元十九年进士,《旧唐书》作开元九年,《登科记考》曰“按‘九’上脱‘十’字”。)薛据同榜进士(见《唐才子传》)。王昌龄举“博学宏词”科。
公二十岁。游吴越。黄曰:“公《进三大礼赋表》云‘浪迹于陛下丰草长林,实自弱冠之年’,则其游吴越,乃在开元十九年。”尝至江宁,与许八、旻上人同游,约当是年。《送许八归江宁》诗题曰:“甫昔时尝客游此县,于许生处乞瓦棺寺《维摩图样》。”(按《维摩诘图》晋顾恺之作)《因许八寄旻上人》诗曰:“不见旻公三十年。”又曰:“旧来好事今能否?……棋局动随幽涧竹,袈裟忆上泛湖船。”二诗当是乾元元年作。鹤注:“游吴越在开元十九年,公方二十岁;至乾元元年,相距二十七年。曰‘三十年’者,亦约略之词。”
开元二十年壬申(732)三月,信安王祎大破奚、契丹于豳州。六月,遣范安及于长安广花萼楼,筑夹城,至芙蓉园(按《会要》作二十四年)。
公二十一岁。游吴越。
开元二十一年癸酉(733)十一月,宋璟致仕。十二月,张九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是年,上亲注《道德经》,令学者习之(见《封演见闻记》)。刘长卿登进士第(见《唐才子传》)。
公二十二岁。游吴越。
开元二十二年甲戌(734)五月,张九龄为中书令,李林甫同平章事。十二月,张守珪斩契丹王屈烈,及其大臣虞可汗,传首东都。是年,刺史韦济荐方士张果,诏以果为光禄大夫。王昌龄选宏词超绝群类(见《直斋书录解题》)。
公二十三岁。游吴越。
开元二十三年乙亥(735)十二月,册寿王妃杨氏。是年,李适之为河南尹(见公《皇甫淑妃碑》)。韦应物生。贾至、李颀登进士第(并见《唐才子传》);萧颖士,李华同榜进士(见《旧唐书·文苑传·韦述传》,《摭言》,及李华《寄赵十七侍御》诗注)。李白游太原。司马承祯化形于天台(见刘大彬《茅山志》)。玄宗注《老子》,并修《义疑》八卷,并制《开元文字音义》三十卷颁示公卿(见《唐会要》)。
公二十四岁。自吴越归东都,举进士,不第。黄曰:“公本传‘尝举进士,不第’,故《壮游》诗云:‘归帆拂天姥,中岁贡旧乡;……忤下考功第,独辞京兆堂。’”按史:唐初考功郎掌贡举;至开元二十四年,考功郎李昴为举人诋诃;帝以员外郎望轻,徙礼部,以侍郎主之。则公下考功第,当在二十三年,盖唐制年年贡士也。《选举志》:“每年仲冬,州县馆监,举其成者,送之尚书省。”《上韦左丞》诗曰:“甫昔少年日,早充观国宾。”鹤注:“其时年方二十余岁,宜自谓少年也。”《旧唐书·韦述传》:“萧颖士者,聪俊过人,富词学,有名于时;贾曾、席豫、张垍、韦述皆引为谈客。开元二十三年登进士第,考功员外郎孙逖称之于朝。”则知是年孙逖知贡举。又是年试场在福唐观。《太平广记》引《定命录》:“崔圆微时,欲举进士于县,见市令李含章云‘君合武出身,官更不停,直至宰相’。开元二十三年,应将帅举科,又于河南府充乡贡进士。其日正于福唐观试,遇敕下,便于试场中唤将拜执戟,参谋河西军事。”按《唐两京城坊考》:福唐观,在崇业坊。李邕有《东都福唐观邓天师碣》。
开元二十四年丙子(736)五月,名僧义福卒,赐号大智禅师;七月,葬于伊阙之北,送葬者数万人,严挺之为作碑。十一月,张九龄罢,李林甫兼中书令,牛仙客同平章事。是年,于西京大明宫置集贤殿书院。(《唐两京城坊考》:“按西京之有书院,仿东都之制也。开元二十四年,驾在东都,张九龄遣直官魏先禄先入京造之。”)吴道玄作《地狱变相图》。
公二十五岁。游齐赵。朱曰:“按《壮游》诗‘忤下考功第,独辞京兆堂;**齐赵间,裘马颇清狂’,是下第后即游齐赵之明证。”交苏源明。钱谦益曰:“《壮游》诗云:‘……**齐赵间,裘马颇清狂。春歌丛台上,冬猎青丘旁……苏侯据鞍喜,忽如携葛强。’……苏侯,注云‘监门胄曹苏预’,即源明也。开元中,源明客居徐、兖,天宝初举进士。诗独举苏侯,知杜之游齐赵,在开元时,而高、李不与也。”按《八哀诗》曰“结交三十载”,源明卒于广德二年,前二十八年,为开元二十四年,源明犹未至京师,公与订交,必在其时,诗曰“三十载”者举成数也。《壮游》诗曰:“春歌丛台上,冬猎青丘旁;呼鹰皂枥林,逐兽云雪冈。”《汉书》颜师古注:“……丛台,本六国时赵王故台,在邯郸城中。”《寰宇记》:“青丘,在青州千乘县。”蔡梦弼曰:“皂枥林,云雪冈,皆齐地。”是所游之地甚广,疑非在一时。源明居山东亦甚久,直至上表自举时,犹自称“臣山东一布衣也”。公自开元二十四年,始游齐赵,至二十九年归东都,中更五载;其与源明同游,当在此数年间。《七月三日论壮年乐事》诗曰:“歘思红颜日,霜露冻阶闼。胡马挟雕弓,鸣弦不虚发;长鈚逐狡兔,突羽当满月。”卢曰:“此即《壮游》诗中‘**齐赵间,裘马颇清狂,……呼鹰皂枥林,逐兽云雪冈’事也。”
开元二十五年丁丑(737)四月,张九龄贬荆州长史。十一月,宋璟薨。是年,上以几致措刑,推功元辅。王维为监察御史,在河西节度幕中。
公二十六岁。游齐赵。
开元二十六年戊寅(738)三月,杜希望拔吐蕃新城,以其地为威武军。六月,张守珪大破契丹林胡,遣使献捷。是年,分左右羽林,置龙武军。崔曙举进士,以状元及第。(见《直斋书录解题》)
公二十七岁。游齐赵。
开元二十七年己卯(739)八月,追谥孔子为文宣王。盖嘉运大破突厥施于碎叶城,擒其王吐火仙送京师。是年,崔曙卒。
公二十八岁。游齐赵。
开元二十八年庚辰(740)是时频岁丰稔,京师米斛不满二百;天下又安,虽行万里,不持寸铁。张九龄、孟浩然并卒于是年。王昌龄游襄阳(见王士源《孟浩然集序》)。
公二十九岁。游齐赵。公父闲为兖州司马时,公尝至兖省侍,当在是年,《登兖州城楼》诗所云“东郡趋庭日,南楼纵目初”者是也。考传志不言游兖,而集中多兖州诗,《登兖州城楼》,其一也。诸家或编于开元二十四年,或以属开元二十八年。要以后说为近是。盖公诗散佚者多,天宝以前,尤罕存稿。观集中自开元二十四年以前,游晋,游吴越,间归东都,皆无诗;自开元二十四年以后,至二十八年,其间游齐赵,亦无诗。不宜独开元二十四年游兖所作,忽有存稿。揆之常理,《登兖州城楼》诗,其不作于开元二十四年,明矣。且今集中诸作,时次可考,万无疑义者,唯《假山》诗最早,实作于天宝元年。自是以后,存诗渐多。兹定趋庭于开元二十八年,则作《登兖州城楼》诗时,去《假山》诗,才前二年,庶几与开始存稿之期,亦较合符节矣。又按闲之卒年,于兖州趋庭事,为先决问题。旧说颇有异议,唯朱、钱二氏持论最有据。天宝三载,公祖母范阳太君卒,公撰墓志;或以为时闲已故,志盖代登作也。钱谦益曰:“代其父闲作也。薛氏所生子曰闲,曰升,曰专;太君所生曰登。《志》云‘某等宿遭内艰,长自太君之手者’,知其代父作也。又曰‘升幼卒,专先是不禄’,则知闲尚无恙也。……《元志》云闲为奉天令。是时尚为兖州司马。闲之卒,盖在天宝间,而其年不可考矣。”朱注:“按《志》云‘故朝议大夫兖州司马’,犹《汉书·李广传》所云‘故李将军’,非谓已没也。……但闲时为兖州司马,而传、志俱云‘终奉天令’。考奉天为次赤县,唐制京县令,正五品,上阶。闲自兖州司马授奉天令,盖从五品升正五品也。公东郡趋庭之后,闲即丁太君忧,必服阙补此官耳。”按闲卒必在天宝三载以后,尚别有证。公弟四人:颍、观、丰、占。公行二,集有“寄丰”诗,称“第五”弟,疑丰为闲第四子。又有《远怀舍弟颍观等》诗,颍次观前,观当系闲第三子。又有《舍弟观归蓝田迎新妇》诗,约作于大历二年。若定观二十左右置室,则当生于天宝五载前后。丰、占复幼于观,知天宝十载前,闲盖尚存;而其卒,则宜在天宝末,或且更后,亦属可能。旧说闲卒于天宝三载前,则开元二十八年或不宜有趋庭事。今既知闲卒远在天宝三载后,则定趋庭于开元二十八年,益有据矣。
《寄高常侍》诗曰:“汶上相逢年颇多。”仇注:“汶上相逢,盖开元间相遇于齐鲁也。”考高适《酬秘书弟兼寄幕下诸公》诗序曰:“乙亥岁(按即开元二十五年),适征诣长安。”又《送族侄式颜》诗(按开元二十七年作,详见后)曰:“俱游帝城下,忽在梁园里。”适以开元二十三年游京师,二十七年来梁宋,其间公虽在齐赵,不得遇适于汶上也。又适《奉酬北海李太守平阴亭》诗曰:“谁谓整隼旟,翻然忆柴扃。书寄汶阳客,回首平阴亭。”李邕以天宝二年出为北海太守,六载杖死于郡,其间适尝客居汶阳,而公亦以天宝四载再游齐鲁,则相逢汶上,其即在天宝四载乎?然而天宝三载秋,二人实尝相从赋诗于梁宋,此云“汶上相逢年颇多”,明指订交之初,又不合也。盖游梁以后,寄诗以前,二公聚首者屡矣,诗何以独言天宝四载汶上之遇?是知以汶上相逢属于天宝四载,又不足信。窃谓开元二十七八年间,适尝至山东,因得与公相遇;诗所云,殆指此也。适《宋中送族侄式颜》诗注曰“时张大夫贬括州,使人召式颜,遂有此作”;同时又作《送族侄式颜》诗曰:“我今行山东,离忧不能已。”按《旧唐书·玄宗纪》张守珪贬括州,在开元二十七年六月。其时适方有山东之行。意其既至山东,与公相值,或在开元二十七八年之间;其时公方游齐赵,汶上地在齐南鲁北,二公邂逅于斯,正意中事耳。
《别张十三建封》诗曰:“相逢长沙亭,乍问绪业余;乃吾故人子,童丱(guàn)联居诸。”朱注:“公父闲为兖州司马,当是趋庭之日,与张玠(按即建封父,兖州人)同游,而建封相从也。‘故人’指玠,‘童丱’指建封。建封以贞元十六年终,年六十有六。公开元末游兖,是时建封才六七岁耳。”按与张玠同游,当亦在开元二十七八年,与趋庭及逢高适之年分皆合,可资互证也。
开元二十九年辛巳(741)正月,两京诸州各置玄元皇帝庙,并崇玄学;以《老》《庄》《文》《列》为“四子”;令习业成者,准明经考试,谓之道举。八月,以安禄山为营州都督,充平卢军使。九月,上亲注《金刚经》及《修义诀》。(见《册府元龟》。)
公三十岁。归东都。筑陆浑庄,于寒食日祭远祖当阳君。是年有《祭当阳君文》曰:“小子筑室首阳之下,不敢忘本,不敢违仁,庶刻丰石,树此大道,论次昭穆,载扬显号。”紬词意,当是因新居落成而昭告远祖。《寰宇记》:“首阳山,在偃师县西北二十五里。”公《寄河南韦尹》诗原注曰“甫有故庐在偃师”,当即指此。《忆弟二首》原注:“时归在河南陆浑庄。”浦起龙曰:“公有旧庐在河南偃师县,曰陆浑庄;后又有土娄庄,宜即一处。”按公有《凭孟仓曹将书觅土娄旧庄》诗曰“平居丧乱后,不到洛阳岑”,且此曰“旧庄”,前诗曰“故庐”,义亦正同,故知即一处也。唯浦以为庄名“土娄”,鹤注亦谓“土娄”为地名,非也。“土娄”,疑即《寄河南韦尹》诗“尸乡余土室”之“土室”。(《诗正义》:“河南偃师县西二十里有尸乡亭。”)鹤别注“土室谓依土以为室,如《宿赞公土室》诗云‘土室延白光’”者,得之。
天宝元年壬午(742)二月,褒封庄子为南华真人,文子为通玄真人,列子为冲虚真人,庚桑子为洞虚真人;其所著书悉号“真经”。十月,造长生殿(见《唐会要》)。是年,李白自会稽来京师。王维为左补阙,迁库部郎中。
公三十一岁。在东都。姑万年县君卒于东京仁风里;六月,还殡于河南县,公作墓志。《志》曰:“作配君子,实为好仇。河东裴君讳荣期,见任济王府录事参军。”又有“兄子甫”云云,则县君,公父之妹也。
天宝二年癸未(743)正月,安禄山入朝。三月,广运潭成。是年,邱为登进士第(见《唐才子传》)。长安“饮中八仙”之游,约当此时。
公三十二岁。在东都。
天宝三载甲申(744)正月,遣左右相以下祖别贺知章于长乐坡。李白供奉翰林院。三月,安禄山兼范阳节度使。寿王妃杨氏号“太真”,召入宫。李白赐金放还。是年,岑参登进士第(见杜确《岑嘉州集序》《唐才子传》)。芮挺章选自开元初迄天宝三载诗称《国秀集》。
公三十三岁。在东都。五月,祖母范阳太君卒于陈留之私第;八月,归葬偃师,公作墓志。范阳太君,公祖审言继室,卢氏。是年夏,初遇李白于东都。顾宸曰:“公与白相从赋诗,始于天宝三四载间,前此未闻相善也。白生于武后圣历二年,公生于睿宗先天元年,白长公十三岁。公于开元九年游剡溪;而白与吴筠同隐剡溪,则在天宝二年,相去十三载,断未相值也。后公下第游齐赵,在开元二十三年;考白谱,时又不在齐赵。及白因贺知章荐,召入金銮,则在天宝三载正月;时公在东都,葬范阳太君(按葬太君事在八月,此误)。未尝晤白于长安也。是载八月,白放还,客游梁宋,始见公于东都(按三月放还,五月已至梁宋;见公于东都当在三五月之间),遂相从如弟兄耳。观公后寄白二十二韵有云‘乞归优诏许,遇我宿心亲’,是知乞归后始遇也。”按《赠李白》诗,当是本年初遇白时作。诗曰:“李侯金闺彦,脱身事幽讨。”卢世?曰:“天宝三载,诏白供奉翰林:旋被高力士谮,帝赐金放还。白托鹦鹉以赋曰‘落羽辞金殿’,是‘脱身’也;是年,白从高天师授箓,是‘事幽讨’也。”秋,游梁宋,与李白、高适登吹台、琴台。《遣怀》诗曰:“昔我游宋中,惟梁孝王都;……忆与高、李辈,论交入酒垆;两君壮藻思,得我色敷膄。气酣登吹台,怀古视平芜;芒砀云一去,雁鹜空相呼。”《昔游》诗曰:“昔者与高、李(按原注曰“高适、李白”),晚登单父台(按即琴台)。寒芜际碣石,万里风云来。桑柘叶如雨,飞藿去徘徊;清霜大泽冻,禽兽有余哀。”《赠李白》诗曰“亦有梁宋游,方期拾瑶草”,盖在东都时,与白预为之约也。《唐书·白传》:“与高适同过汴州,酒酣登吹台,慷慨怀古。”公传:“从高适、李白过汴州,登吹台,慷慨怀古,人莫测也。”王琦《太白年谱》曰:“《赠蔡舍人诗》云:‘一朝去京国,十载客梁园。’……《梁园吟》曰:‘我浮黄河去京阙,挂席欲进波连山。天长水阔厌远涉,访古始及平台(按即吹台)间。’是去长安之后,即为梁宋之游也。”(按《梁园吟》又曰“平头奴子摇大扇,五月不热疑清秋”,是白以三月放还,五月已至梁宋;至其与高、杜同游,则在深秋耳。)适《东征赋》曰“岁在甲申,秋穷季月,高子游梁既久,方适楚以超忽”;《宓公琴台》诗序曰:“甲申岁,适登子贱琴台。”适又有《宋中别周梁、李三子》诗曰“李侯怀英雄,肮脏乃天资”,似谓白也。适集中多宋中诗,所言时序,多与公诗合,其间必有是时所作者。尝渡河游王屋山,谒道士华盖君,而其人已亡。《忆昔行》曰:“忆昔北寻小有洞,洪河怒涛过轻舸。辛勤不见华盖君,艮岑青辉惨幺么。千崖无人万壑静,三步回头五步坐。秋山眼冷魂未归,仙赏心违泪交堕。弟子谁依白茅屋,卢老独启青铜锁。巾拂香余捣药尘,阶除灰死烧丹火;玄圃沧洲莽空阔,金节羽衣飘婀娜。落日初霞闪余映,倏忽东西无不可,松风涧水声合时,青兕(sì)黄熊啼向我。”仇注:“此初访华盖君而伤其逝世,是游梁宋时事。”《昔游》诗曰:“昔谒华盖君,深求洞宫脚。玉棺已上天,白日亦寂寞。暮升艮岑顶,巾几犹未却。弟子四五人,入来泪俱落。余时游名山,发轫在远壑。良觌违夙愿,含凄向寥廓。林昏罢幽磬,竟夜伏石阁:王乔下天坛,微月映皓鹤。(按此言梦寐恍惚,如见道士跨鹤降于天坛也。旧注非是。)晨溪响虚駃,归径行已昨。”朱鹤龄曰:“华盖君,犹太白集之丹邱子,盖开元、天宝间道士隐于王屋者,不必求华盖所在以实之也。诗云:‘深求洞宫脚。’‘洞宫’即《忆昔行》所云‘北寻小有洞’也。……洞在王屋艮岑,即王屋山东北之岑也。天坛亦在王屋;《地志》‘王屋山绝顶曰天坛,济水发源处’是也。王屋在大河之北,故《忆昔行》曰‘洪河怒涛过轻舸’也。”按二诗追述谒华盖君事至详尽,因悉录之,以存故实。是时诗中屡言学仙,一若真有志于此者。今则渡大河,走王屋,将求华盖君而师事之,至而其人适亡。诗云“良觌违夙愿,含凄向寥廓”,沮丧之情可知;宜其历久不忘,一再追念而不厌也。又按李阳冰《草堂集》序:白放还后,即就从祖陈留采访大使彦允,请北海高天师授道箓于齐州紫极宫。陈留,宋地:白之来游,为访彦允;公之来游,为谒华盖。前此公《赠白》诗曰“亦有梁宋游,相期拾瑶草”,殆谓此也。公师事华盖之志,竟不就;而白后果得受箓于高天师。(白有《奉饯高尊师如贵道士传道箓毕归北海》诗,故公明年又有《赠白》诗曰“未就丹砂愧葛洪”。)
天宝四载乙酉(745)八月,册太真为贵妃,三姊皆赐第京师。是年,李白在山东;冬日,去之江东。九月,诏改两京波斯寺为“大秦寺”。(见《册府元龟》。按此中土最古之天主教堂也。)
公三十四岁。再游齐鲁。是时李之芳为齐州司马。夏日,李邕自北海郡来齐州,公尝从游,陪宴历下亭及鹊山湖亭。《陪李北海宴历下亭》诗原注“时邑人蹇处士辈在坐”。按卢象有诗题曰“追凉历下古城西北隅——此地有清泉乔木”一本题上有“同李北海”四字。公诗云“济南名士多”。象,汶水人,或尝与斯游乎?俟考。旋暂如临邑。临邑属齐州,秋后至兖州,时李白亦归东鲁。兖州,天宝元年改名鲁郡。公与同游,情好益密,公赠白诗所云“余亦东蒙客,怜君如弟兄,醉眠秋共被,携手日同行”者是也。白家本在鲁郡。公《送白二十韵》曰“醉舞梁园夜,行歌泗水春”,知白游梁之次年春,已至兖州。(天宝三载三月,诸郡玄元庙已改称紫极宫。白至齐州,于紫极宫从高天师受道箓,疑在归兖以前,天宝三载秋冬之际。)公诗曰“余亦东蒙客”;白《寄东鲁二稚子》诗曰“我家寄东鲁,谁种龟阴田”;《忆旧游寄元参军》诗曰“北阙青云不可期,东山白首还归去”,曰东蒙,曰龟阴,曰东山,实即一处。《续山东考古录》:“《元和志》以蒙与东蒙为二山。余谓蒙在鲁东,故曰东蒙。……今天又分东蒙,云蒙,龟蒙三山;惟《齐乘》以为龟蒙二山,最当。……合言之曰东山,分言之曰龟、蒙。”俄而公将西去,白亦有江东之游,城东石门,一别遂无复相见之日矣。钱曰:“《单父东楼送族弟沈之秦》则曰‘长安宫阙九天上,此地曾经为近臣。屈平憔悴滞江潭,亭伯流离放东海’,《鲁郡东石门送杜二甫》则云‘醉别复几日,登临遍池台。何言石门路,重有金樽开’。此知李游单父后,于鲁郡石门与杜别也。单父至兖州二百七十里,盖公辈游梁宋后,复至鲁郡,始言别也。”
在兖州时,白尝偕公同访城北范十隐居,公有诗曰“落景闻寒杵”,白集亦有“寻范诗”曰“雁度秋色远”,二诗所纪时序正同。又公诗曰“更想幽期处,还寻北郭生”,白诗曰“忽忆范野人,闲园养幽姿。茫然起逸兴,但恐行来辞”;公诗曰“入门高兴发”,白诗曰“入门且一笑”;公诗曰“不愿论簪笏,悠悠沧海情”,白诗曰“远为千载期,风流自簸**”——辞意亦相仿佛,当是同时所作。且兖州天宝元年改鲁郡,白自天宝元年自会稽来京师,三载放归,客游梁宋,直至四载,始来兖州,寻范诗题曰“鲁城”,知为其时所作。盖此后浪游南中,不闻复归鲁也。
《寄张十二山人彪三十韵》云:“历下辞姜被,关西得孟邻;早通交契密,晚接道流新。”仇注:“‘历下’‘早通’,记初交之地;关西晚接,记再遇之缘。”按公是年夏在历下,而开元二十四年至二十九年间亦尝游齐地,初遇张彪,不知究在何时。《题张氏隐居》二首,或以为即指彪;然诗曰“石门斜日到林丘”,石门在兖州,而历下在齐州,不可混为一谈。黄鹤谓张氏乃张叔明(“明”或作“卿”),较有据。
公初遇元逸人及董炼师,盖皆在此时。《昔游》诗曰:“东蒙赴旧隐,尚忆同志乐;伏事董先生,于今独萧索。”朱鹤龄曰:“‘东蒙’‘旧隐’,即《玄都坛歌》‘故人昔隐东蒙峰’者也。公客东蒙,与太白诸人同游好,所谓同志乐也。其时之伏事者,则董先生,即‘衡阳董炼师’也。”仇注:“华盖君已殁,而转寻董炼师,是游齐鲁时事。”按元逸人,卢世?以为即与李白同游之元丹丘;董炼师,据《舆地纪胜》,名奉先。
天宝五载丙戌(746)四月,左相李适之罢,陈希烈同平章事。(希烈以讲《老》《庄》得进。)是年,灵彻生。
公三十五岁。自齐鲁归长安。《壮游》:“**齐赵间,……快意八九年,西归到咸阳。”从汝阳王琎,驸马郑潜耀游。《壮游》诗于“西归到咸阳”下,曰“赏游实贤王,曳裾置醴地”。仇注:“贤王置醴,指汝阳王琎也。”《赠特进汝阳王二十韵》鹤注:“《旧史》,天宝初,琎终父丧,加特进;九载卒。考宁王宪以开元二十九年十一月薨。天宝三载,琎丧服初终,必其年二月,封琎以嗣宁,所弁加特进也。公于开元二十四年下考功第,去游齐赵八九载;其归长安,当在天宝四五载间。《壮游》诗云‘赏游实贤王,曳裾置醴地’,正其时也。”多按:云四五载间,误;当云五六载间也。《赠汝阳王二十韵》:“披雾初欢夕,高秋爽气澄;樽罍临极浦,凫雁宿张灯。花月穷游宴,炎天避郁蒸。砚寒金井水,檐动玉壶冰。”仇注:“初宴在秋,故见凫宿灯张;后宴在夏,故见井水壶冰;中间花月之游,当属春时。”此所叙节候,实跨两载。此言初宴在秋,而客岁(天宝四载)秋日,公方在兖州。则是从琎游,至早当自五载秋始;所云春夏,乃六载之春夏也。集中有《皇甫淑妃碑》,淑妃,郑潜耀妻临晋公主之母也。黄鹤定碑撰于天宝四载,曰:“《碑》云‘自我之西,岁阳载纪’。按《尔雅》,自甲至癸,为岁之阳。妃以开元二十三年乙亥薨,至天宝四载乙酉,为岁阳载纪矣。碑当立于是年也。”多按:此说非也。《碑》云“甫忝郑庄之宾客,游窦主之山林”,是撰碑之前,已从郑游。公五载始至长安,焉得四载为郑庄宾客,且为撰碑哉?《碑》述潜耀之言曰“自我之西”(仇注云“自东京至西京”是也),故知所云“郑庄”及“窦主之山林”必在长安。《长安志》“莲花洞,在神禾原,即郑驸马之居”,是其地矣。公又有《郑驸马池台喜遇郑广文同饮》诗,其地亦在长安,诗云“俱过阮宅来”,知池台即郑宅中之池台。又有《郑驸马宅宴洞中》诗,即莲花洞也。或以为东都亦有郑宅,至以新安东亭,亦属潜耀,皆臆说无据。徐松《唐两京城坊考》云“洛阳第宅,多是武后中宗居东都时所立;中业以后,不得有公主宅”,亦可证公未来长安前,不得游窦主之山林,即不得为郑庄之宾客矣。至“岁阳载纪”之语,乃约略言之;文家修词,此类甚多,不得以为适当乙酉之岁也。
《壮游》诗叙归长安后之交游,又曰“许与必词伯”,仇注以为指岑参、郑虔辈。多按:据杜确《岑参集》序,参自天宝三载擢第后,尝居右内率府兵曹参军、右威卫录事参军等职,则是时宜在京师。其曾否与公同游,则于二公集中悉无征,未可以臆断也。若郑虔,则此际万无与公相值之理,说详后。
天宝六载丁亥(747)诏天下通一艺者诣京师。李林甫素忌文学之士,下尚书省试,皆下之。正月,遣使就杀北海太守李邕;李适之饮药死。九月,安禄山筑雄武城。十月,改温泉宫为华清宫,治汤井为池,环山列宫室。十二月,筑罗城,置百司公卿邸第,以房琯为缮理。高仙芝讨小勃律,虏其王归。是年,包佶登进士第,薛据中“风雅古调”科。
公三十六岁。在长安。元结《谕友》曰:“天宝丁亥中,诏征天下士有一艺者,皆得诣京师就选。晋公林甫以草野之士猥多,恐泄漏当时之机,议于朝廷曰:‘举人多卑贱愚瞆,不识礼度,恐有俚言,污浊圣听。’于是奏待制者悉令尚书长官考试,御史中丞监之,试如常例。(原注:如吏部试诗赋、论策。)已而布衣之士,无有第者,送表贺人主,以为野无遗贤。”《新唐书·李林甫传》略同。时公与结皆应诏而退。《赠鲜于京兆二十韵》:“破胆遭前政,阴谋独秉钧。微生沾忌刻,万事益酸辛。”即指此。
天宝七载戊子(748)十月,封贵妃三姊并国夫人。十二月,哥舒翰筑神威军于青海上,又筑城龙驹岛,吐蕃不敢近青海。是年,李益、卢纶生。包佶、李嘉祐登进士第。
公三十七岁。在长安。屡上诗韦济,求汲引。上韦诸诗中,如曰“老骥思千里,饥鹰待一呼。君能微感激,亦足慰榛芜”,曰“难甘原宪贫”,皆情词悲切;如曰“纨绔不饿死,儒冠多误身”,曰“朝叩富儿门,暮随肥马尘;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又若不胜愤激。盖公毕生之困厄,此其开端矣。然自齐鲁西归,旅食京邑,数年以来,亦颇受知于一二公卿。(赠汝阳王:“招要恩屡至,崇重力难胜。”《赠韦二十二韵》:“每于百僚上,猥诵佳句新。”《寄韦尹丈人》原注:“甫有故庐在偃师,承韦公频有访问。”)特皆杯酒联欢,片言延誉,终莫肯假以实助。即如萧比部虽以姑表昆弟之亲,尚不能脱公于屯蹇,他更无论矣。故私心怨忿之极,辄欲奋足远引,与世决绝。《赠韦二十二韵》:“焉能心怏怏,只是走踆踆;今欲东入海,即将西去秦。”赠萧比部:“中散山阳缎,愚公野谷村;宁纡长者辄,归老任乾坤。”——或曰远游,或曰归隐,但故为愤词以自解,非本意如此也。与书家顾诫奢订交,约当此时。《送顾八分文学适洪吉州》:“文学与我游,萧疏外声利。追随二十载,浩**长安醉。高歌卿相宅,文翰飞省寺。”仇曰:“二十载,通前后而言,是也。诗作于大历三年,上数二十年,为天宝七载。”
天宝八载己丑(749)哥舒翰攻拔吐番石堡城。不空自印度归,求得密藏经论五百余部,是为密宗之始。高适举有道科,中第。
公三十八岁。在长安。《高都护骢马行》云:“飘飘远自流沙至。”高仙芝天宝八载入朝,诗必作于是年。诗又云“长安健儿不敢骑,走过掣电倾城知”,故知是时公尚在长安。冬日,归东都,因谒玄元皇帝庙,观吴道子所画壁。《冬日洛城北谒玄元皇帝庙》云:“五帝联龙衮。”黄曰:“唐史,加五帝‘大圣’字,在八载闰六月,可证是年公又在东都。”按东都玄元庙,在积善坊。诗曰:“画手看前辈,吴生远擅场。森罗移地轴,妙绝动宫墙。五圣联龙衮,千官列雁行。冕旒俱秀发,旌旆尽飞扬。”原注:“庙有吴道子画‘五圣图’。”康骈《剧谈录》载:“玄元观壁上,有吴道子画五圣真容,及《老子化胡经》事,丹青绝妙,古今无比。”
天宝九载庚寅(750)五月,封安禄山为东平郡王,唐将帅封王自此始。七月,置广文馆,以郑虔为博士;虔献诗并画,帝署其尾曰“郑虔三绝”。是年,沈既济生。汝阳王琎卒。綦毋潜卒。
公三十九岁。来长安。初遇郑虔。《新唐书·郑虔传》:“天宝初,为协律郎,集缀当世事著书八十余篇。有窥其稿者,上书告虔私撰国史。虔苍黄焚之。坐谪十年。还京师,玄宗爱其才,欲置左右以不事事;更为置广文馆,以虔为博士。”《唐会要》:“天宝九载七月,置广文馆,以郑虔为博士。”据《新唐书》,著书坐谪,必是天宝元年;而拜广文博士,则自谪所甫归京师时事。计若自天宝元年起,谪居十年,则归京师拜广文,必在天宝十载。然《会要》所纪,年月并具,必不误。误者,《新唐书》“天宝初”与“坐谪十年”二语,必居其一耳。总之,虔居贬所日久,或八九年,或十年,至天宝九载,始得归京师,与公相遇而订交,则无疑也。今观凡公诗及虔者,不曰“广文”,即曰“著作”,不曰“著作”,即曰“司户”,咸九载以后之作;益足以断二公定交,至早在天宝九载。不然,以二公相知之深,相从之密,何以九载以前,了不见过从酬答之迹?仇注《壮游》“许与必词伯”句,乃直曰“指岑参、郑虔辈”——不知诗所叙为天宝五载始归长安时之交游,时虔方远在贬所,安得与公相见于长安?若钟辂《前定录》载开元二十五年,虔为广文博士,有郑相如者谒虔,为预言污贼署坐谪事,则稗官之说,本非摭实,不足辩。
天宝十载辛卯(751)正月,祠太清宫、太庙,祀南郊。二月,安禄山兼领三镇。四月,鲜于仲通讨南诏,高仙芝讨大食。八月,安禄山讨契丹,并大败。十一月,杨国忠兼剑南节度使。是年,钱起举进士,以试《湘灵鼓瑟》诗及第。贾至举明经科及第。孟郊生。
公四十岁。在长安。进《三大礼赋》,玄宗奇之,命待制集贤院。《进封西岳赋表》:“顷岁,国家有事于郊庙,幸得奏赋,待罪于集贤。”《莫相疑行》:“忆献三赋蓬莱宫,自怪一日声辉赫。集贤学士如堵墙,观我落笔中书堂。”鲁訔曰:“公奏《三大礼赋》,史集皆云十三载。”朱曰:“按帝纪,十载行三大礼,十三载未尝郊,况表云‘臣生长陛下淳朴之俗,行四十载矣’,故知当在是岁。”按《唐六典》,延恩匦,凡怀才抱器、希于闻达者投之。公前此贡举落第,应诏退下,屡遭挫败,盖几于进身无路矣。至是乃又投匦献赋,以冀一幸。《赠别崔、于二学士》所云“昭代将垂白,穷途乃叫阍”者是也。陆游《题杜少陵像图》:“长安落叶纷可扫,九陌北风吹马倒。杜公四十不成名,袖里空余三赋草。车声马声喧客枕,三百青铜市楼饮。杯残炙冷正悲辛,仗内斗鸡催赐锦。”可谓善于写照矣。又按《赠别崔于二学士》诗曰“气冲星象表,词感帝王尊”,即史云“玄宗奇之”也。然诗又云“谬称三赋在,难述二公恩”。原注:“甫献《三大礼赋》出身,二公尝谬称述。”是则公之受知主上,实因二学士之称述。二学士,崔国辅、于休烈也。秋,病疟,友人魏君冒雨见访,因作《秋述》贻之。文中有云:“秋,杜子卧病长安旅次,多雨生鱼,青苔及榻。常时车马之客,旧雨来,今雨不来。……我弃物也,四十无位,子不以官遇我,知我处顺故也。”
病后。过王倚,王饷以酒馔,感激作歌赠之。歌曰:“王生怪我颜色恶,答云伏枕艰难遍。疟疠三秋孰可忍?寒热百日相交战;头白眼暗坐有胝,肉黄皮皱命如线。惟生哀我未平复,为我力致美肴膳;遣人向市赊香粳,唤妇出房亲自馔。长安冬菹酸且绿,金城土酥净如练;兼求畜豪且割鲜,密沽斗酒谐终宴。故人情义晚谁似,令我手足轻欲旋。”此诗词旨酸楚,不堪卒读,其时潦倒可知矣。《进三大礼赋表》曰“顷者卖药都市,寄食朋友”,盖实录也。是年,在杜位宅守岁。《杜位宅守岁》鹤注:“诗云‘四十明朝过’则是天宝十载为四十岁。”按:位,公之从弟,李林甫之诸婿也。公《寄杜位》诗原注:“位京中宅近西曲江。”
天宝十一载壬辰(752)四月,崔国辅贬竟陵郡司马。十一月,李林甫卒,杨国忠为右相。哥舒翰、安禄山并入朝。高适随翰至京师。岁晚,岑参赴安西。
公四十一岁。在长安。召试文章,送隶有司参列选序。《进封西岳赋表》:“委学官试文章,再降恩泽,仍猥以臣名实相副,送隶有司参列选序。”《留赠崔、于二学士》:“天老书题目,春官验讨论。倚风遗鶂路,随水到龙门。竟与蛟螭杂,空闻燕雀喧。青冥犹契阔,凌厉不飞翻。”《赠郑谏议十韵》:“使者求颜阖,诸公厌祢衡。”暮春,暂归东都。《留赠崔、于二学士》曰“故山多药物,胜概忆桃源。欲整还乡旆,长怀禁掖垣”,当是召试后暂还东都,其时盖在季春,故曰“胜概忆桃源”。按史,天宝十一载四月,御史大夫王鉷赐死,礼部员外郎崔国辅坐鉷近亲,贬竟陵郡司马。国辅贬官在四月,则公赠诗自在四月以前,与诗正合。冬高适随哥舒翰入朝,与公暂集;俄复别去,公有诗送之。《旧唐书》,十一载冬,翰与安禄山并来朝,上使高力士设宴崔驸马山池,适盖同至京师;及其去归河西,公则作诗送之。
杨国忠为相,引鲜于仲通为京兆尹,事在本年十一月。公有《赠鲜于京兆》诗曰:“早晚报平津。”望其荐于国忠也。又曰“破胆遭前政,阴谋独秉钧”,谓李林甫也。夫林甫之阴谋,不待言。若国忠之奸,不殊林甫,公岂不知?且二人素不协,秉政以来,私相倾轧者久矣。今于林甫死后,将有求于国忠,则以见忌于林甫为言,公之求进,毋乃过疾乎?虽然《白丝行》曰“已悲素质随时染”,又曰“君不见才士汲引难,恐惧弃捐忍羁旅”,审其寄意所在,殆有悔心之萌乎!故知公于出处大节,非果无定见,与时辈之苟且偷合、执迷不悟者,不可同日语也。钱谦益曰:“少陵之投诗京兆,邻于饿死(按赠鲜于诗有“有儒愁饿死”之句),昌黎之上书宰相,迫于饥寒。当时不得已而姑为权宜之计,后世宜谅其苦心,不可以宋儒出处,深责唐人也。”此言虽出之蒙叟,然不失为平情之论。《投简华、咸两县诸子》曰:“饥卧动即向一旬,敝衣何啻联百结。”比来公生计之艰若是!
天宝十二载癸巳(753)正月,京兆尹鲜于仲通讽选人为杨国忠立颂省门。八月,京师霖雨,米贵,出太仓粟减粜。是年,皇甫曾、张继、鲍防并登进士第。殷璠选《河岳英灵集》,起于永徽甲寅(654),讫于本年。
公四十二岁。在长安。首夏,同郑虔游何将军山林。《重过何氏五首》鹤注:“前云‘千章夏木清’,初游在夏。此云‘春风啜茗时’,重游在春矣。前属天宝十二载,此则当是天宝十三载。诗又云‘何日沾微禄’,乃是未授官时也;若十四载,则已授河西尉,又改率府胄曹矣。”多按:又玩《游何将军山林》中“词赋工何益,山林迹未赊。尽捻书籍卖,来问尔东家”等句,明是献赋不售后之词。然十一载季春归在东都,首夏未必能复来长安;诗又曰“绿垂风折笋,红绽雨肥梅”,是初夏景物,则不得为天宝十一载之作矣。鹤编在十二载,得之。次子宗武约生于此年秋。仇注:“至德二载,公陷贼中,有诗云‘骥子好男儿,前年学语时’,此时宗武约计五岁矣。”多按据此则当生于本年。《又示宗武》曰“十五男儿志”,黄鹤编在大历三年;今按当提前一年,编在大历二年,其时宗武年十五岁,则适当生于天宝十二载,与仇说至德二载年五岁合矣。《宗武生日》又曰:“高秋此日生。”
天宝十三载甲午(754)是年,户部奏郡县户口之数,为唐代之极盛。关中大饥。制举始试诗赋。元结、韩翃登进士第;独孤及举洞晓玄经科,登第。崔颢,元德秀卒。苏源明入为国子司业。陆贽生。
公四十三岁。在长安。进《封西岳赋》。黄曰:“是年二月,右相兼文部尚书杨国忠守司空,即《封西岳表》所云‘元弼司空’也。故知进表在是年。”按又有《赠献纳使田澄》诗曰“扬雄更有《河东赋》,唯待吹嘘送上天”,当是献赋前所投赠者。自东都移家至长安,居南城之下杜城。据《桥陵诗》,知是年秋后,自长安移家至奉先。然公家本在东都,其何时徙居长安,则诗中无明文可考。唯《遣兴三首》曰“客子念故宅,三年门巷空”(故宅,指东都之宅,验本诗可知),仇定此诗作于乾元元年,上数三年,则初离故宅时为天宝十四载。此明与《桥陵诗》所纪不合;十三载,已自长安移家奉先,不得十四载始离东都至长安也。今定《遣兴》作于至德二载,则作诗时距本年(天宝十三载)适为三年,与《桥陵诗》无牴牾矣。又据《桥陵诗》,既知自长安移家至奉先,在天宝十三载秋后,再参以“三年门巷空”之句,则知公眷属自东都至长安,必在天宝十三载正月以后、十月以前。《秋雨叹》(卢编在天宝十三载)曰“长安布衣谁与数,反锁衡门守环堵”,又曰“稚子无忧走风雨”(疑指宗文),知是年秋,公已置宅长安,妻子亦俱至也。《夏日李公见访》(旧但云天宝末作,兹定为天宝十三载)曰“贫居类村坞,僻近城南楼”,曰“孰谓吾庐幽”,知是年夏公有宅在长安也。诗中暗示,止于此际。移家长安,疑在天宝十三载之春。《遣兴》又云“昔在洛阳时,亲友相追攀;送客东郊道,遨游宿南山”,知迎眷来京之役,公实亲任之。然本年诗中,不言归东都事,盖偶然失纪耳。考前此数年诗文中,曰“卖药都市,寄食朋友”(《进三大礼赋表》),曰“垂老独漂萍”(《赠张四学士》),曰“此身饮罢无归处”(《乐游园歌》),曰“寄食于人,奔走不暇”(《进雕赋表》),曰“恐惧弃捐忍羁旅”(《白丝行》),曰“卧病长安旅次”(《秋述》),皆言长安无家也;而十载在杜位宅守岁,十一载将归东都,《留别二学士诗》曰“欲整还乡旆”,尤为前此未移家长安之明证。然《游何将军山林》曰“尽捻书籍卖,来问尔东家”,《重过何氏》曰“何日沾微禄,归山买薄田”,已萌置宅城南之念矣。(《通志》:“少陵原,乃樊川北原,自司马村起,至何将军山林而尽,……在杜城之东,韦曲之西。”)《赠郑谏议》曰“筑居仙缥缈,旅食岁峥嵘”,唯其有筑居之心而力不足,故有此叹;《曲江三首》曰“杜曲幸有桑麻田,故将移住南山边”,则移居之决心,已明白表示矣。此皆十一二载之诗,足证其时移家之心虽切,然犹未能见诸事实。至《夏日李公见访》,始有“贫居类村坞,僻近城南楼”及“孰谓吾庐幽”之语。《桥陵诗》曰“轗轲辞下杜”,下杜,即李公见访之处也。《长安志》云:“下杜城在长安县一十五里,此曰‘僻近城南楼’,正与下杜城之方位合,其证一也。”《李公见访诗》又云“展席俯长流”,而杜陵之樊乡有樊川,潏水自樊川西北流,经下杜城,赵曰“展席俯长流”,即当此地,其证二也。又《九日五首》曰“故里樊川菊”,《哀江头》原注曰:“甫家居在城南”,与赴奉先前所居之处,及李公见访之处皆合,故知公之自称“杜陵野老”,实因尝居其地,非徒循族望之旧称也。因田梁丘投诗河西节度使哥舒翰。唐制,从军岁久者,得为大郡。公交游中如高适、岑参辈,皆以不得志于中朝,乃走绝塞,投戎幕,以为进身之阶。是时武人握重兵,位极功高,威名震中外者,哥舒翰、安禄山耳。翰为人尤权奇倜傥,已然诺,纵蒱好酒,有任侠风;又能甄用才俊,并世文士,如严武、高适、吕諲、萧昕,皆辟置幕下,委之军务。自李林甫死,杨国忠当国,公仍不见用;再三献赋,复不蒙省录。至是遂欲依翰,故因翰判官田梁丘投诗以示意;又别为诗赠田,乞为夤缘。《投赠哥舒开府翰二十韵》云“防身一长剑,将欲倚崆峒”,此投诗之主旨也。《赠田判官》诗云:“陈留阮瑀争谁长,京兆田郎早见招。麾下赖君才并美,独能无意向渔樵?”仇注:“‘阮瑀’指高适。适本封丘尉,与陈留相近,他章云‘好在阮元瑜’可证。高之入幕,必由田君所荐,故云‘早见招’而幕下赖之。留意渔樵,公仍望其汲引也。”陈廷敬曰:“考《王思礼传》,天宝十三载,吐谷浑苏毗王款塞,明皇诏翰应接。旧注以此当降王款朝(按《赠田》诗中有此语),是也。其谓报命而入朝,此意料之词,不见确据。考《帝纪》及《翰传》,天宝十三载,无翰入朝事。是年,翰遘风疾,因入京,废疾于家。田盖以使事入奏,当在翰未疾之先,非随翰入朝也。公所投诗,当是一时作,或即因田而投赠于翰也。”多按:《旧唐书·方伎·金梁凤传》:“天宝十三载,客于河西,……时因哥舒翰为节度使,诏入京师。”陈谓“天宝十三载,无翰入朝事”,未确。其云公因田投诗于翰,则是也。岁中,张垍自卢溪召还,再迁为太常卿,公复上诗求助。《赠张卿》诗:“萍泛无休日,桃阴想旧蹊。吹嘘人所羡,腾跃事仍睽……顾深惭锻炼,才小辱提携。”朱注:“垍必尝荐公而不达,故有‘吹嘘’‘提携’等句。”多按:前此(约当天宝九载)尝赠张诗,张之荐公,当在其时。前诗云“傥忆山阳会”,此诗亦云“桃阴想旧蹊”,张必公之旧交。此诗又曰“几时陪羽猎,应指钓璜溪”,是仍望其汲引也。又进《雕赋》,表中词益哀激。仇注:“表中云自七岁缀笔,向四十年。其年次又在进《三大礼赋》后,应是天宝十三载所作。”又云:“公三上赋而朝廷不用,故复托雕鸟以寄意。”秋后,**雨害稼,物价暴贵,公生计益艰。本年春日作《醉时歌》曰:“杜陵野客人更嗤,被褐短窄鬓如丝。日籴太仓五升米,……得钱即相觅,沽酒不复疑。”然此特醉中作歌,一时豪语耳。《进封西岳赋表》云“退尝困于衣食”,《进雕赋表》云“衣不盖体,尝寄食于人,奔走不暇”,则庶几近实。《示从孙济》云“所来为宗族,亦不为盘飧。小人利口实,薄俗难具论。勿受外嫌猜,同姓古所敦”,似是乏食之际,屡从济就食,因见猜疑,而有此作。其事可笑,其情尤悲。《秋雨叹》云“城中斗米换衾裯”,就食于济,盖即在其时。遂携家往奉先,馆于廨舍。《桥陵诗》:“轗轲辞下杜,飘摇凌浊泾。诸生旧短褐,旅泛一浮萍。荒岁儿女瘦,暮途涕泗零。主人念老马,廨署容秋萤。流寓理岂惬?穷愁醉不醒。”按曰:“荒岁儿女瘦”,明此行携家与俱。公妻、子已于本年至奉先,故明年得自京赴奉先,就妻、子也。
天宝十四载乙未(755)十一月,安禄山反,陷河北诸郡;郭子仪为朔方副节度使。十二月东京陷,哥舒翰为兵马副元帅,守潼关;高适拜左拾遗,转监察御史。王昌龄为闾丘晓所杀。
公四十四岁。在长安。岁中往白水县。今陕西关中道白水县,唐属左冯翊同州。省舅氏崔十九翁。时崔为白水尉。九月,同崔至奉先。公夫人杨氏。《九日杨奉先会白水崔明府》之杨奉先,疑即其内家之为奉先令者。公自去秋移家来奉先,即依此人。公与杨若非亲近,则妻、子岂得寄寓于廨署?十月,归长安,授河西尉,不拜。
《夔府咏怀》:“昔罢河西尉,初兴蓟北师。”河西县故城在今云南河西县境。改右卫率府胄曹参军。《官定后戏赠》:“不作河西尉,凄凉为折腰。老夫怕趋走,率府且逍遥。耽酒须微禄,狂歌托圣朝。故山归兴尽,回首向风飚。”公辞尉就率府,取其逍遥,得以饮酒狂歌耳。然亦不得已,故有回首故山之慨。《去矣行》:“野人旷**无?颜,岂可久在王侯间?未试囊中餐玉法,明朝且入蓝田山。”盖既得官后,又未尝一日不思去也。十一月,又赴奉先探妻、子,作《自京赴奉先咏怀五百字》。岁暮,丧幼子。见《咏怀五百字》。
天宝十五载即至德元载丙申(756)正月,安禄山僭号于东京;李光弼为河东节度副大使。六月,哥舒翰战败于灵宝西,禄山陷潼关。玄宗奔蜀,出延秋门,次马嵬;陈玄礼杀杨国忠,贵妃自缢。禄山陷京师。七月,上传位于太子(起居舍人知制诰贾至撰册),改元。李泌至灵武。回纥、吐蕃请助国讨贼。八月,安禄山取长安乐工犀象诣洛阳,宴其群臣于凝碧池。十月,房琯为招讨节度使,与贼战于陈陶斜,败绩。永王璘反,率兵东下,引李白为僚佐。十二月,高适为淮南节度使,讨永王璘。是年,岑参领伊西北庭度支副使。郎士元、皇甫冉登进士第。
公四十五岁。岁初在长安。有《苏端薛复筵简薛华醉歌》,及《晦日寻崔戢李封》诗。五月,至奉先避难,携家往白水,寄居舅氏崔少府高斋。《白水崔少府十九翁高斋三十韵》曰:“客从南县来,……况当朱炎赫。”钱笺:“《寰宇记》‘蒲城县,本汉重泉县地;后魏分白水县,置南白水县,以在白水之南为名;废帝三年改为蒲城,开元中改为奉先。’公从奉先来,循其旧名,故曰‘南’。”诗又曰:“高斋坐林杪,信宿游衍阒(qù)……始知贤主人,赠此遣愁寂。”六月,又自白水,取道华原。《三川观水涨二十韵》:“我经华原来。”三川县属鄜(fū)州。赴鄜州。今陕西榆林道鄜县。至三川县同家洼,寓故人孙宰家。《元和郡县志》:“同州白水县,汉彭衙县地。”各注谓彭衙属鄜州,非也。公《彭衙行》曰:“忆昔避贼初,北走经险艰,夜深彭衙道,月照白水山。”盖述初发白水时情景也。同家洼则途中所经地,故人孙宰居焉,因留其家。《彭衙行》述此行避乱之颠末甚悉,曰:“……尽室久徒步,逢人多厚颜。参差谷鸟吟,不见游子还。痴女饥咬我,啼畏虎狼闻。怀中掩其口,反侧声愈嗔。小儿强解事,故索苦李餐(以上叙初发白水,途中儿女颠连之苦)。一旬半雷雨,泥泞相攀牵。既无御雨备,径滑衣又寒。有时经契阔,竟日数里间。野果充糇粮,卑枝成屋椽。早行石上水,暮宿天边烟(以上叙雨后行蹇、困顿流离之状)。小留同家洼,欲出芦子关。故人有孙宰,高义薄曾云。延客已曛黑,张灯启重门。暖汤濯我足,剪纸招我魂。从此出妻孥,相视涕阑干。众雏烂熳睡,唤起沾盘飧。‘誓将与夫子,永结为弟兄!’遂空所坐堂,安居奉我欢。”(以上叙孙宰晋接及周恤之情谊。)又《三川观水涨二十韵》所纪亦同时事,诗曰:“我经华原来,不复见平陆。北上惟土山(按《元和郡县志》“土门山在华原县东南四里”),连天走穷谷。火云出无时,飞电常在目。自多穷岫雨,行潦相豗蹙;蓊匌川气黄,群流会空曲。清晨望高浪,忽谓阴崖踣。恐泥窜蛟龙,登危聚麋鹿。枯查卷拔树,礧磈共充塞。声吹鬼神下,势阅人代速,……”按前诗言途中苦雨,此亦言多雨而致川涨,所指宜即一事。闻肃宗及位灵武,即留妻、子于三川。后有《述怀》诗曰:“寄书问三川,不知家在否。”孑身从芦子关奔行在所。途中为贼所得,遂至长安。九月,于长安路隅遇宗室子弟,乞舍身为奴,感恸作《哀王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