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中

(武汉大学教授，国务院突出贡献专家，中国古代文学理论学会副会长。主要从事中国文论及文化的教学与研究。)

王国维(1877—1927)，字静安、伯隅，号观堂，浙江海宁人，我国近现代史上的学界巨擘之一。无论是在文学、史学、哲学、美学，还是在小学、考古学、敦煌学、西北边疆地理、蒙古史等领域，王国维都取得了一系列卓著的成就，其中不少还是划时代或开创性的。他的著述主要有《观堂集林》24卷，《静安文集》1卷，还有其他学术著作。后来，人们将它们合刊为《海宁王静安先生遗书》，一共有43种，104卷。最开始由商务印书馆于1940年出版，1983年，上海古籍把他的全部著作影印为一种书，就叫做《王国维遗书》。

在中国文艺理论史上，王国维是一个承前启后的重要人物。他给我们留下了三部文学理论和文学批评的经典之作：《红楼梦评论》《宋元戏曲史》和《人间词话》。恩格斯曾礼赞意大利的但丁是中世纪的最后一位诗人，同时又是新世代的最初一位诗人，这一评价表明了但丁及其创作具有跨时代的意义。我在这里借用恩格斯的话来形容王国维，把他当作中国文化和文论的但丁，以此表面他在中国文艺理论史上的地位和影响就再恰当不过了。简单地说，是因为王国维以他的《人间词话》终结了中国传统文论；与此同时，又以他的《红楼梦评论》开启了中国现代文论。而且，王国维还开创了中国文学理论领域里的阐释研究法，即“取外来之观念与固有之材料互相参证，凡属文艺批评及小说戏曲之作”。因此，也有人把王国维誉为“中国比较文学的祖师爷”或“中国比较文学的开山鼻祖”。

那么，为什么说《人间词话》是中国传统文论的终结呢？因为不管是它讨论的理论问题，还是它说话的方式都是传统的。《人间词话》研究的对象是词，这是传统的文学样式；它的核心观点是“境界说”，这又是传统的文论范畴。实际上，境界说从唐代王昌龄的“诗有三境”开始出现，到皎然的“取境”，到司空图的“二十四诗品”一路下来，言说者代不乏人；若往更早追溯，在《周易》里面就已经有象和意的思想了。而其说话的方式——词话，是一种典型的传统文论样式。“话”是传统文论中最常见的文本样式，比如诗话、曲话、书话、小说评点等等，在《四库》里面属于“说”部，是用一种叙事的、零散的、即兴的方式来讲。因为《人间词话》的形式和内容都很传统，而且，在中国文学批评史上，《人间词话》之后，这种传统的样就基本上消亡了，所以，它是一个终结。为什么又说《红楼梦评论》是中国现代文论的开启呢？那是因为王国维所采用的态度和方法都是前所未有的，在对《红楼梦》的评论过程中，他详细地介绍了叔本华的人生哲学和悲剧美学观，并由此成功地抛弃了考证的旧红学，开辟了审美的新红学。

关于《人间词话》，我想首先介绍一下它的版本。《人间词话》最早发表在《国粹学报》上，是王国维自己删定的，共64则，就是我们这本书的正稿部分。这64则可以分为两大部分，一到九则从“词以境界为最上”到“不若鄙人拈出‘境界’二字为探其本也”是一个总论，它标志着王国维论词的一个纲领，就是“境界说”。从第十则“太白纯以气象胜”开始到第六十四则结束共55则，都是以“境界说”为基础，融合了中西文艺美学思想，具体评论了从李白一直到宋代的许多诗词名家。这是一个比较标准的本子。我们还可以看到一个本子叫《人间词话删稿》，就是将王国维删掉的49则重新整理刊印出来。另外有一个本子，就是王国维平时讨论词的一些语录(不是《人间词话》中的)，也被人挑出来做成了附录，共29则，叫做《人间词话附录》。本书对《人间词话附录》不予收录，只包括正稿和删稿部分，共计113则。

“境界说”既是《人间词话》的基础，更是《人间词话》的核心。王国维在这个中国文论的老话题上谈出了自己精辟而独到的见解，新意迭出，并以此形成自己很有特色的境界理论。他首先把把境界抬到一个很高的地步，一上来就说：

“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

境界不仅是词之“上”，而且是词之“本”，也是判断作品好坏的最高标准。其次，王国维对境界做了拓宽，他所推崇的境界，不仅仅是景物的描写，同时也是一种情感的抒发；而且这种情感的真挚、赤诚与否直接关系到境界的有无和大小。再次，王国维在不同的层面上将境界分为无我之境与有我之境、造境与写境即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大境与小境三大类，而且各类别间又相成相济。所以，王国维境界说的影响直至今天还是经久不衰。现在任何人谈意象、意境或境界，都不能不讲王国维的《人间词话》。这已是一个不可逾越的存在。

因此，我们精心编写了这本《人间词话》，初衷是为了将《人间词话》的精粹发扬光大，让更多的读者一睹其真实面貌，提高大众对古典诗词的鉴赏水平。本书比照权威版本对《人间词话》的原文作了认真校对，并在此基础上比较详尽和准确地注释了重难点词句，对一些难认或易错字词的读音也予以标注，这样就扫除了读者的阅读障碍，一下子拉近了经典作品与读者之间的距离。此外，为了引导读者深入理解与把握《人间词话》的理论内涵和时代价值，我们站在当下的历史视角，对所选113则内容又逐则作了独具特色的赏析。既深入浅出、通俗易懂，又举例丰富、论证有力；既有由衷的褒奖和赞许，也有冷峻的批评与质疑，使读者可以全面客观而又理性地接受和评价王国维及其《人间词话》，有力地避免了对古人古书的盲目崇拜。这就是本书的一大亮点和新颖之处，真心希望读者朋友们能从中获益!当然，由于时间仓促，对《人间词话》的研究和解读也还有待深入，本书难免有瑕疵，欢迎大家批评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