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稽郡城离秣陵县不远，大概四百多里路，章邯不知哪找来了一辆马车，三人坐着马车前往会稽郡。

“老章，你在楚地多长时间了？”沈醉和章邯在外头驾着马车，沈醉已经认命了，章邯这狗皮膏药，甩是甩不掉的，爱跟着跟着吧，章邯也没什么坏心思，人也挺随和的，关键也在楚地做官，有些事情可以向他打听。

章邯牵着马绳，对沈醉笑道：“新朝建立之初的时候，内史府为了防止六国旧民在各地四处作乱，便安排秦国的将领到六国旧地巡逻，整顿一些不怀好意之人。楚地最乱，当时蒙恬将军十分头疼，我早年在影密卫待过几年，后来被扶苏公子举荐到内史府做了巡防营一个统兵，当时蒙恬将军因为派往楚地的将领头疼，我便自告奋勇了，在楚地也有一年多了。”

沈醉心中了然，六国之中，属楚国反抗最激烈，加上地处南边，国土辽阔，确实很难治理，加上楚民向来蛮狠，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可见楚民对秦国又多痛恨。章邯能被排到楚地，可见他确实是个人才。

沈醉沉默片刻，对章邯问道：“老章，你在楚国这段时间，有没发生什么异象，比如术法十分厉害的能人异士，或者是一些不正常的自然现象？”

章邯想了想，回答道：“先生，楚国灭亡后，有很多楚国的王公贵族流散四处，隐藏了起来。这些家族学派的奇人异士肯定有，不过基本在秦楚交战时，死得差不多了，抛开其他不说，楚国人确实有血性，项氏一族的项家军，更是战到全军覆没，没有一个人投降。我在楚地一年多，抓捕的大多数是煽动民意的学派门生和术士，隐藏起来的一些世家学派，只要没有以术犯禁，我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于有什么异象？我到楚地这段时间，没有察觉到异样。”

沈醉想了想，过去那么长时间了，除了那次老顾觉察到一丝魔气，之后并没有发生什么异象。但是沈醉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巧合或是意外，得知那丝魔气实在楚地发现的，沈醉觉得有必要亲自过来查探一二，不是不相信老顾和先生的能力，只是沈醉的性格如此，能力范围内，尽量把事情做好。

章邯看着脸色有些凝重的沈醉，小心翼翼问道：“先生，你到楚地，是要查探些什么吗？如果不涉及秦国安全，我可以动用我的一些交情，帮先生到楚地各处查探一二。”

沈醉气笑道：“怎么，嬴政那家伙担心我到楚地举旗造反啊，他是想屁吃呢！还有，放着你这样的能臣干吏不用，非让你跟着我瞎转悠，他脑子是不是有病啊！”

章邯挠头憨笑，不再多说什么，先生对陛下的误会大了啊，影密卫给他带来陛下的密信，嘱咐章邯跟着沈先生，最近楚地昌平君和项氏一族的旧部蠢蠢欲动，近期可能会有大动作，沈先生生性仁厚，为人坦荡，对秦国无恶意，但是不免会被有心之人惦记，落入别人圈套，让章邯留心一二，免得沈先生与秦军产生不必要的冲突，最后还特意交代了一句话，沈先生对朕的一些怨念，无须理会，只要知道他无意与秦国为敌，一切随他。

章邯有些感慨，先生学识渊博，术法通神，但是为人处事都极重礼数教养，与人相处，更是如沐春风，怎么一提到陛下，脾气瞬间就炸了呢。

章邯曾经有次和蒙恬私下喝酒聊到，沈先生术法通神，又不愿为秦国效力，如果有一天，沈先生以术犯禁，祸乱秦国，该怎么办？

蒙恬当时大笑，借着醉意与章邯说了些掏心窝子的话，沈先生要真想与秦国为敌，如今的大王，早就没了，当年在咸阳宫，我带兵包围沈先生，沈先生拿剑举着大王的脖子，当时你师父也在场。

章邯大惊失色，还有这事！？蒙恬继续八卦，当时大王没有慌乱，轻轻推开了沈先生的剑，料定沈先生不会伤害他，当时沈先生吃瘪的样子，至今还记忆犹新啊！大王两次试探沈先生，沈先生在大王面前吃了两次亏，估计心里憋屈着呢？

章邯连忙道，那沈先生不是更有可能怨恨大王，怨恨秦国吗？

蒙恬摇头笑道，你不了解沈先生，只要天下统一，沈先生就算不在秦朝做官，只要秦国有难，沈先生还是会出手相助的，毕竟，他还是公子扶苏的先生啊！沈先生这个人，虽然深不可测，但是他是一个好人，真正的好人，只要对他以诚相待，他必定报以赤忱，他是我见过最坦荡，最温和的君子。那次临淄城下一战，我聪明，叫来了公子扶苏，公子一句话，就让沈先生撤去了所有鬼兵，你是没看到那场面，脚下生成数十丈的风后八阵图，召唤出几万个鬼兵，当时王贲那莽子都吓傻了。你说就是这样术法通天的人，却待人谦逊，温润如玉，处处与人为善，会是以术犯禁的那些心怀叵测的人吗？我蒙恬第一个不相信！

“老章，想啥呢？真以为我会在楚国干些祸乱秦国的事吧？”沈醉打断了章邯的思绪，无奈地说道。

章邯摇头，憨笑道：“先生误会了，我只是在想，先生你一身才学，就没想过做出一番事业吗，或者说，完成什么心愿吗？”

沈醉看着天空，轻声道：“在这里，没有吧，准确的来说，我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乱世吧，我现在的想法，就是一辈子安稳地活着，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然后回到一个属于我的世界，那里没有战乱，没有流民，百姓安居乐业，在那里开一个书斋，让那些愿意看书的人，都能看书，学有所学，我偶尔清闲也会做这些其他的事，比如做个教书先生，比如做个厨子，或者做个赤脚医生，帮那些看不起病的，看看病。。。。。”

章邯也看向天空，喃喃道：“先生，这样的世道真的有吗？”

沈醉拍了拍章邯的肩膀，笑道：“会有的。”

马车赶路的速度确实比步行快，加上江南的路好走，沈醉三人赶了两天路便到了会稽郊外。

路遇西湖畔，一下子被这里的美景吸引力，三人下了马车，欣赏湖面的风景。

子衿第一次看到这么清澈美丽的西湖，有些兴奋道：“先生，这里湖水好干净啊！原来楚地还有这么漂亮的地方，在中原都没有这么美丽地方。”

章邯笑道：“楚地其实一直是山清水秀，比起中原的山水，这边山水，确实比较柔美。”

沈醉微笑地看着这片风景，确实让人心旷神怡。

不远处一座山坡的树林中，一群人聚在一起，约摸四五十人，手中都拿着武器，只是的是刀剑，有得是长矛，还有锄头，有些还是木棒。

一个年轻汉子从山下跑来，对为首的中年男子道：“主公，我到山下打探清楚了，确实是章邯那秦狗，和他一起的只有两人，一个青袍男子，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附近并没有其他秦兵。”

中年男子皱眉，沉声道：“没带秦兵吗？章邯是秦国派来楚国的最高统领，此刻居然没有带兵，只是带着这一对男女，有些蹊跷。你看清那个青袍男子了吗？”

年轻汉子回答道：“看清了，一个陌生的脸孔，应该是外地来的。”

一个少年走出来，身材魁梧，如果不是那张略显稚气的脸，都看不出是个少年，这位少年面带异象，一双眼睛，是重瞳。

“叔父，既然章邯这秦狗没有带兵，正是我们的好机会，我们抓住这厮，以此要挟楚地的秦兵。”

中年男子沉思片刻，觉得这确实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便对身边人下令道：“项伯，你带二十人，绕过他们后方，我带二十人前面拦截他们，阿羽，你带着剩余的人在侧方隐蔽，见机行事。”

那个叫阿羽的少年大声叫道：“叔父，我要与你同去，亲手活捉了这个秦狗。”

中年男子厉声道：“胡闹，章邯是秦国的大将，我们要小心谨慎，不可轻举妄动，这是军令！”

阿羽领命退下，神色忿忿，眼中双瞳转动，透着一丝黑气，中年男子见阿羽还有些不甘，拍了拍他的肩膀，收起严肃的神色，柔声道：“阿羽，我们项氏一族就是这么几个了，你天赋异禀，以后重振项氏一族的军威，还是要靠你，不要意气用事，懂吗？”

阿羽抬起头，稚气的脸庞透着刚毅之色，沉声道：“叔父，我明白了，我定不负项氏一族的威名！”

中年男子举起剑，沉声道：“走！”

这边，子衿脸色一变，扯了扯沈醉的衣袖，沈醉点头，他也感觉到有一批人向他们包围过来，便对章邯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继续赶路吧。”

章邯有些不明就以，但还是对沈醉言听计从，正要牵来马车准备赶路，突然他感觉附近山林中有些异动，毕竟行军多年，这种警惕还是有的。

不会是附近山贼拦路抢劫吧，章邯没有迟疑，等子衿和沈醉上了马车，迅速驰马而行。

但是还是慢了一步，二十几个人从官道旁跑出来堵住了马车的去路，马车后方，又有二十几个人围了过来。

章邯停下马车，沉声道：“你们是何人，为何当我们去路？”

后方为首的中年男子绕过马车，与章邯拉出数丈距离，对章邯朗声道：“可是章邯将军？在下会稽项梁，久闻章将军大名，慕名已久，想请章将军到我们庄子一叙。”

章邯眉头紧蹙，原来是项氏一族的余孽，自己倒是找上门来了，沉声道：“章某今日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改日一定亲自拜访你们的庄子。”

项梁冷笑道：“章将军，改日就是带兵来我们庄子了吧？今日还是请章将军跟我们走一趟吧，不然别怪我们刀枪无眼了。”

章邯心中一沉，如若只有自己一人，他自信能突围出去，但是此时马车中还有先生和子衿，有些棘手。

突然，沈醉走出马车，拍了拍章邯的肩膀，笑道：“老章，要不你跟他们走吧，我和子衿自己上路，不耽误。”

章邯苦着脸，一脸幽怨地看着沈醉，先生，这时候了，还和我开玩笑啊！

项梁看到章邯对这位青袍男子态度恭敬，一个秦国将领为其做马夫，想来身份不一般，便对沈醉道：“这位公子，不如一起到我们庄里做客吧。”

沈醉有些无奈道：“这位义士，我们只是到会稽郡城办事，就不去你们庄里了，劳烦你们让让路，我感激不尽。”

项梁举起右拳，对周围人朗声道：“弟兄们，请章将军和这位公子到庄里做客！”

周围的人握紧武器，向马车围过来。章邯对沈醉低声道：“先生，你带子衿先走，我来与他们周旋，我会到会稽郡城与先生汇合的。”

沈醉用手压住正要准备动手的章邯的肩膀，轻声道：“好好驾你的马车，逃跑不一定要动手的，我晕血，见不得打打杀杀。”

霎时间，以马车为中心，生出一个数丈的金色八阵图。项梁大惊，正要下令动手，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动弹不得，喉咙也发不出声音，心中惊恐万分，眼珠左右转动，发现其他人也无法动弹。突然项梁眼前一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居然来到了马车右侧，其余的人都分布在马车两侧。

沈醉看到官道已无阻拦，发现章邯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拍了拍章邯的肩膀，笑骂道：“快走啊！这阵法只能维持一刻钟，真想被请到他们庄子里去啊？”

“啊？驾！驾！”章邯回过神来，马上驾着马车前行。

突然旁边一声怒斥：“秦狗，哪里逃！”

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少年，从侧边树林杀出，手中长矛用力朝沈醉方向一扔，然后带着八九个人杀向马车。

沈醉右手突然出现湛卢，用剑一挥，挡开了迎面而来的长矛，眉头一皱，这力道，有点猛啊！然后左手掐诀，即将追上马车的这波人身形定住无法动弹。

阿羽心中又惊又怒，双眼重瞳飞快转动，隐约泛着黑气。

这些秦狗，亡我楚国，杀我项氏族人，此仇不共戴天，怎么能让他们逃了！

阿羽心中激愤，眼中黑气越发浓郁，突然，一声怒吼响彻四周，阿羽挣脱束缚，恢复行动，夺过身边同伴手中的刀，直奔马车。

沈醉听到吼声回头一看，一个身影已经来到马车后面，纵身一跃，双手举刀，劈向沈醉，沈醉用湛卢一挡，刀剑相撞，擦出火花。

沈醉看清了眼前人的面孔，一脸怒意，眼生双瞳，透着黑气。沈醉心中一沉，魔气！然后左手一掌击向眼前这少年，少年来不及躲避，被击落马车，倒在地上翻滚了几下。

沈醉示意章邯停下马车，跳落在地，缓缓走向那个少年。少年看着走过来的沈醉，还想起身扑向沈醉，沈醉一个箴言术，金色文字瞬间缠绕这个少年，少年奋力试图挣脱，但是被金色文字缠绕的少年，越是挣扎，缠绕的越紧。

沈醉来到被金色文字包裹住的少年，蹲下身，看着少年布满黑气的双眼，沉声道：“你是谁？”

少年挣扎着左右晃动，厉声道：“你爷爷是项氏一族的项籍，有种放开我，我要和你决斗！”

沈醉一愣，这个莽小子，居然是西楚霸王项羽，这眼中的魔气又是怎么回事？

沈醉用手按住项羽的头，黑着脸，威胁道：“我问你几个问题，好好回答，不然我就杀了你！”

项羽挣扎的更厉害了，大声叫骂：“要杀要剐随便你，我项氏一族不会向你们这些秦狗低头的，有种放开我，看爷爷我怎么撕碎你们！”

沈醉有些无奈，没法好好聊天了是吧？沈醉收起八阵图，项梁他们那群人恢复了行动，立即向沈醉这边围了过来，看到沈醉控制住了项羽，神色惊慌，对沈醉大声道：“这位公子，请你放了我这位族子，你们可以离开，我们绝不阻拦，我以项氏祖先起誓，绝不食言！”

地上的项羽大喊道：“叔父，不用管我，绝对不能放过这些秦狗，我们项氏一族的族人，都是被这些秦狗杀害的，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沈醉抬头看着项梁，有些尴尬道：“我说，这位义士，能不能先让他闭嘴，不然这天没法聊。”

项梁对项羽厉声道：“阿羽，你给我住嘴，你再敢胡说八道，我就把你踢出项氏一族！”

项羽没再叫骂，但是脸上还是愤慨神色，沈醉对项梁问道：“他眼中的黑气，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项梁犹豫了一会儿，回答道：“知道，小时候阿羽得过一场怪病，两眼生出双瞳，发怒时就会出现这黑气，也请人看过，但是身体没问题，自从那次生病之后，阿羽的力气超出了所有同龄人，就算比起大人也不差，有人说阿羽是被天上的战神附体了，久而久之，阿羽也变得越发强壮，力能扛鼎，我们也就信了这个说法。”

沈醉用灵力探查项羽的身体，发现除了眼睛那道黑气，其他都正常，这就有些奇怪了。

沈醉解开箴言术，项羽恢复自由，身形一弹，来到项梁身边，做出备战状态，跃跃欲试。

沈醉站起身，对项梁作揖道：“在下沈醉，乃是前齐国稷下学宫的儒家门生，如今稷下学宫已不复存在，所以四处游学，今日义士所言，可以去贵庄做客，还做不做数？”

项梁众人一愣，项羽率先大声质问：“你说你是齐人，怎么和章邯这个秦狗一起？”

沈醉一脸无语，这项羽，怎么跟愣头青一样啊！这是西楚霸王啊，就这？

项梁打断项羽：“阿羽，你给我住嘴，退下去！”

然后对沈醉抱拳道：“我们庄子，自然欢迎沈先生。”

这时章邯和子衿也走到沈醉身边，子衿满眼警惕地看着项羽，这个人好生无礼，先生如此讲礼，怎么还是这般恶言相向。

项羽也看到了子衿投来不善的目光，但是他有些看呆了。

此时的子衿，穿着一身红色襦裙，束着高马尾，腰间别着一把黑色木剑，面色清冷，眼神凌冽，眉宇间带着一股英气，但是那五官，那面容，桃花如靥，白雪如肤，加上那空谷幽兰的气质，对于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来说，那是绝美。

沈醉用肩碰了碰章邯，轻声道：“老章，要不你先离去，你们不对付，留下来不好。”

章邯苦着脸对沈醉道：“先生，我老章就这么让你厌恶吗，非要撵我走？”

沈醉轻笑道：“我这不是为你着想吗，你看这帮人，对你们秦国人，那是恨之入骨啊！”

章邯继续苦着脸道：“先生，不用再说了，我就跟着你，我还等着你让我官复原职呢！”

沈醉急了，连忙道：“别啊老章，我不能看着你为我犯险啊！”

章邯开始耍无赖了：“先生术法通神，不会对我见死不救吧？”

沈醉也无赖道：“老章，你这样就没得聊了，我是齐人，你是秦人，我们认识也不久，我犯得着为你打生打死吗？”

章邯无所谓，悠悠道：“我被他们打死后，请先生帮我把骨灰带回秦国，告诉陛下，微臣没有坠了秦国的名声。”

沈醉有些无语了，妈的，秦国这些人，都特么只会欺负老实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