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金收入:朝廷靠放贷筹钱(1 / 1)

那么问题来了,朝廷还会给官员发放现金吗?

如果兵部侍郎今天想买点食盐、茶叶,于是扛着麻袋上街吆喝;明天想上街打点酱油,于是推了一车稻米去杂货铺;老婆和小妾需要买胭脂,小推车又出门了;晚上和文人雅士搞个聚会,酒肆门口摆满了粮食……

这样的生活,该是何等痛苦啊。

贞观年间,李世民的日子过得也很苦,虽然手上有点现金储备,可是需要拿来用于供养军队、皇室消费、赏赐官员。至于官员的日常俸钱,李世民表示,这个待遇肯定是有的,但是不能拿国库的钱直接开销。

为了给官员筹钱,李世民想了个办法:放高利贷。官方高大上的说法叫“公廨本钱”。

操作主体:京城各司的令史。

令史就是胥吏,是政府办事人员,非领导岗位,和官员有本质的区别。比如尚书省兵部的职方令史、书令史等。鉴于他们都有同样的工作任务,李世民取了个高大上的名字:捉钱令史。通俗的名字其实就是信贷员。

操作编制:每个司只有九名编制。

操作规则:捉钱令史找官署领取五万钱(约50两银子),也就是他们的活动本金,每个月向官署缴纳利息就可以了。

至于捉钱令史怎么捞钱,完全靠他们自己的智慧。

比如,他们可以在民间寻找“有诚信、有眼光、有生意、无本钱”的商人,然后双方签订契约,在规定的时间收回本金和利息。当时,市场的年化利率基本能达到60%~70%,只需要一年多的时间,朝廷的钱财就可以翻倍。

比如,信贷员有了本金,可以自己做点小买卖。在那个年代,有官方背景,就有了强买强卖、破坏市场规则的能力,牟取暴利就是小儿科的事情。

再如,如果你觉得前两种办法很麻烦,完全可以自掏腰包,上缴利息。

说白了,性质等同于卖官鬻爵。

在那个年代,胥吏很难升官,除非领导特别赏识,或者做出了突出的成绩。如今有了晋升的渠道,胥吏砸锅卖铁,或者和商人勾结借贷也在所不惜。

在缺钱的年代,信贷员的回款贡献是有目共睹的。

怎么说呢,70%的利率只是平均水平,不是业务精英的水平,为了培养理财小能手,李世民下达了一个指标:只要能完成每个月4000钱的利息收益(年化利率达到96%),而且一年后收回本金,就由吏部登记在册,给他们授予官职。

效果是显著的,一年多时间,就有六百多个信贷员晋升为国家官员,充斥在七十多个政府部门中。我们可以算一下,每个部门九个编制,七十多个部门,刚好是六百多个信贷员。也就是说,只要获得信贷员的资格,您就会想尽办法完成李世民的业绩指标,然后晋升为官员。

这样一来,就有两类人很讨厌他们的存在:一类是十年寒窗苦读的学生,信贷员不经过考试就能做官,那自己的奋斗还有什么意思?另一类是既得利益者,作为门阀子弟,却和信贷员同朝为官,这是很掉面子的事。

谏议大夫褚遂良满怀怨愤,悍然上奏道:朝廷开科取士,尚且有知法犯法的人,更何况这些无耻的市井之徒,绝不能让他们入朝为官。

李世民是个信奉实用主义的皇帝,谏臣的话,李世民愿意听,可信贷员是不是要存在,还是由李世民说了算。至少在贞观一朝,信贷员活得很滋润。

信贷员这个职业,不仅中央政府有,地方政府也有。操作模式基本相同,不同的是,地方信贷员没有晋升的资格。

到了唐高宗李治一朝,官员的工资待遇有了明显的改善。

比如,官员的现金收入稳定下来。

再如,取消年薪制度,改成月薪制度。官员们不再苦哈哈地盼望着一年一度的“领薪”盛典,而是每个月都有入账,生活有了保障,也有了些仪式感。

公元664年,一斗米的价格是五钱,一石米的价格是五十钱。

还是拿中书侍郎为例,待遇如下:禄米300石,职分田租子420石,现金收入换算成粮食大约是1008石,总收入约1728石,基本能满足家庭的开支。

还有一种有趣的算法,将官员薪酬折算成现今的人民币。

1728石是145152斤(一石等于84市斤),按照大型超市2.5元/斤的大米价格,年薪大约是36.3万元。同样的粮食,折合唐代白银86.4两(一斗米五文钱)。如果折算成唐代白银的购买力,一两唐代白银大约是4200元人民币。

这种算法是一种估测,核心逻辑是只看官员获得的粮食重量。

如果要看现金收入,就要假设市场比较稳定,比如粮食价格稳定在5钱/斗,如果发生在战争时期,出现了通货膨胀,现金收入就很难看了。

现实就是,经济波动是一种常态,每个时期官员的生活水平,自然也要跟着经济的波动而变化,而且是那种非常闹心的变化。

唐朝初年,官员拿到手的是粮食,基本可以管饱。

高宗时期,实物工资和货币工资可以达到一比一。

高宗永徽五年(654年),粟米的价格是2.5钱/斗,这也意味着官员货币工资的购买力是贞观年间的两倍。

代宗大历十二年(777年),粟米的价格是80钱/斗。

钱,开始贬值了。

德宗贞元八年(792年),粟米的价格是200钱/斗。

武宗会昌三年(843年),粟米的价格是1000钱/斗。

蝗灾、旱灾、水灾和战争,还有漕运困难,任何一个因素都会让粮食价格飙升。另外,官员的货币工资却雷打不动,最终的结果就是钱变得不“值钱”。

钱变得不“值钱”了,不光是我们现代人的烦恼,唐朝官员和百姓更烦恼。我们的货币贬值,是有规律可预见的贬值,只要合理地调配开支,还可以支撑过去。

唐朝官员呢?说不定闹一场蝗灾,一年的工资就白发了。

唐穆宗时期,有位官员叫薛放,做过刑部侍郎、兵部侍郎,后来晋升为礼部尚书,就因为清廉耿直,不善敛财,最终让家庭到了破产的边缘(孤孀百口,家贫每不给赡,常苦俸薄。放因召对,恳求外任)。

安史之乱后,粮食价格一直居高不下,官员普遍较穷。至于解决办法,通常是申请调任地方官,因为中晚唐地方官员权力较大,收入也比较丰厚。

最著名的调官申请,就出自大诗人杜牧的手笔。

杜牧,京兆府万年县人,首都户口。据史料记载,杜家在长安的安仁坊有一片祖宅,大约三十间房,几个兄弟住在一起。杜牧做过京官,也做过地方刺史,哥哥杜慥也是朝廷的县令,唯独弟弟杜

身体有残疾,卧病在家。两个哥哥拼命拉扯,也只能让杜家维持在温饱线。

元和年间,粮价上涨,杜牧兄弟经济困难,只能靠借高利贷度日,后来利息到期,杜牧兄弟无奈,只好含泪变卖了住宅,在长安租房过日子。

杜牧兄弟性格耿直,不善变通,一直玩不转官场。哥哥杜慥还因此弄丢了官职,以至于失去经济收入。这样一来,养家的重任完全落到了杜牧的头上。

杜牧很是头疼,因为每个月发完工资,要先给弟弟寄钱,再给哥哥分点生活费,再还上个月的借款,剩下的钱交给妻子,作为自家的生活费。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长时间,杜牧无比痛苦。大中三年(849年),杜牧担任吏部员外郎,官居从六品。吏部员外郎是中央组织部的官职,权力很大,待遇却很一般。杜牧权衡了一下,照这样干下去,杜家恐怕就要满门饿死了。

于是,杜牧厚着脸皮给宰相写了一封信——《上宰相求杭州启》,里面写道:“某一院家累,亦四十口,狗为朱马,缊作由袍,其于妻儿,固宜穷饿。是作刺史,则一家骨肉,四处皆泰;为京官,则一家骨肉,四处皆困。”

杜牧各种哭穷,哭诉自己家庭困难,希望求得领导的照顾。言外之意,杜牧想调到杭州做官,因为那里富庶。不过,宰相没搭理他。

杜牧想了想,杭州遍地油水,领导凭什么给他安排啊。

于是,杜牧又接连写了《上宰相求湖州第一启》《上宰相求湖州第二启》《上宰相求湖州第三启》,退而求其次,去二线城市湖州吧。

在信里面,诸如“凡十徙其居,奴婢寒饿,衰老者死,少壮者当面逃去,不能呵制”“长兄以驴游丐于亲旧,某与弟(左岂右页)食野蒿藿,寒无夜烛”“无俸禄之气势,食不继月,用不给日”“沥血披肝,伏纸迸泪,伏希殊造,或赐济活,下情无任恳悃惶惧之至”的句子,比比皆是,完全是祈求的姿态。

第三封信寄出去后,领导终于答应了杜牧,让他去湖州做了官。毕竟,杜牧的家境贫寒是客观的,让知名诗人活活饿死,朝廷会很丢脸的。

在唐朝,做官能发家致富吗?

只能说,要是腹黑心狠,肯定是能捞钱的,不然贪官从哪里来?

但是薪酬制度的设计,还有客观的经济和社会情况,确实让唐朝初年的地方官和中晚唐的中央官员日子很艰苦。在庞大的官僚集团中,最悲剧的就是低薪酬的基层官员,以及恪守本分,不愿贪污受贿、中饱私囊的官员。

乱世之中,官员可以接受不体面的生活环境,但绝不会允许自己和家人活活饿死,这是人的生存本能。因此,大量的官员贪污受贿,压榨百姓,或者游走在法律边缘,或者出卖自己的尊严,祈求领导照顾,从而获得晋升。

这,就是晚唐的官场百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