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岁的你,过得好吗?很多年近而立却事业无成的青年,曾经在迷茫困惑中度日。作家刘慈欣在《三体》英文版后记里写道:“每个时代都给生活于此的人戴上了无形的枷锁,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戴着镣铐起舞。”
然而,现实的桎梏,是可以打破的。
公元7世纪,将星闪耀大唐,有一位将军,白袍血染辽东,三箭威震天山,他前半生寂寂无名,后半生彪炳史册。那一年,30岁的薛仁贵躬耕于河东。如果那时的他为半辈子一事无成而自怨自艾、甘于平庸,大唐将会少一位名将,而天下不过是多了一个碌碌无为的山野村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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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十八年(644年),唐太宗李世民任命大将张亮、李勣率领水陆十万大军出征高句丽。隋炀帝曾经三征高句丽,最终失败,留下惨痛教训。在平定东突厥后,唐太宗也将目光投向了高句丽,为此昭告天下:
“辽东本中国之地,隋氏四出师而不能得,朕今东征,欲为中国报子弟之雠,高丽雪君父之耻耳。且方隅大定,惟此未平,故及朕之未老,用士大夫余力以取之。”
老将张士贵为了辽东战事在河东道的绛州(在今山西)招兵,30岁的山西农民薛仁贵却正在为先人坟墓迁葬而犯愁。薛仁贵出生于隋大业末年,也就是各方起义军起兵瓜分隋朝家产的年代,亦是唐朝开国时期。薛仁贵本名薛礼,以字显名于世,取个时髦一点儿的名字,或许也可以叫“薛建国”或“薛解放”。
薛仁贵的父亲在隋朝当过小官,可是小薛不走运,由于父亲在隋末动乱中英年早逝,家道中落,只能以种田为业。为人孝顺的薛仁贵,时常为其父未能归葬故土感到遗憾。
30岁的年纪,各种家庭琐事接踵而至,最怕身边人不解。薛仁贵的妻子柳氏见丈夫为这一小事苦恼时,却没有无端责备,而是语重心长地说:“夫有高世之材,要须遇时乃发。今天子自征辽东,求猛将,此难得之时,君盍图功名以自显,富贵还乡,葬未晚。”柳氏见识深远,为郁郁不得志的丈夫指了一条明路。她认为,薛仁贵应该抓住时机,当今皇帝出征高句丽,正需要人才,夫君为什么不去取功名?等到衣锦还乡,再改葬先人也不迟。
薛仁贵出身河东薛氏,这一家族习武之风颇盛,隋朝末年出过薛世雄、薛万彻等名将。薛仁贵的六世祖还是南北朝猛将薛安都。薛安都当年随宋军参加元嘉北伐,曾只身着一件两当衫,摘下头盔,单骑闯入万马军中,怒目横矛冲杀四次,北魏军无人能挡。薛仁贵少时贫贱,在耕田之余并没有遗忘祖辈习文练武的祖训,为日后扬名战场做好了充足准备。
民间传说薛仁贵乃白虎星转世,曾经吃下“九牛二虎”,才有万夫不当之勇。这个故事在神化薛仁贵的同时,忽视了其为理想付出的努力。机会,始终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薛仁贵听其贤内助之言,弃农从军,携带兵器、马匹投入张士贵帐下,得到这位伯乐赏识,奔向辽东前线。薛仁贵参加的是唐初府兵制之外的“兵募”。唐前期府兵难以满足大规模征伐行动的需求,朝廷会在地方临时征发兵员作为补充。他将会成为此次唐军招募兵员中最重要的一员。
值得一提的是,这位张士贵本来是李世民的老部下,镇守边疆功勋卓著,还擅长赋诗咏歌,可说是个偶像派的名将。他在评书、小说中被歪曲成嫉贤妒能的奸邪小人,处处打压薛仁贵,着实有些冤枉。如此改编只是为了衬托薛仁贵的正面形象,让戏更好看,后来在杨家将故事中被小说家丑化的宋代名将潘美与他有着相似的命运,也是被迫背了黑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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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十九年(645年),李世民亲赴高句丽战场。辽东前线如火如荼,薛仁贵正在战争中崭露头角。
一日,张士贵所部在安地与高句丽大军相遇,唐军郎将刘君邛被敌军围困,情况危急,无人敢救。千钧一发之际,只有“新兵蛋子”薛仁贵单枪匹马赶到,大喝一声,跃马向前,将高句丽将领斩于马下,并把其首级系于马鞍上。史载,“贼皆慑伏,由是知名”。薛仁贵的征途取得了梦幻般的开局。
有时候,一个人的成功,就只需要鼓起勇气重新做一次选择,薛仁贵正是如此。薛仁贵的表演还不止于此,他不仅有真才实学,还懂得自我包装。
古语云,“将军不敢骑白马,盖惧其易识也”。这是说为将者不能太标新立异,要低调一些,不然在行军打仗时会被对方当成靶子。
一块金子,总会自己发光。薛仁贵在战场上特意穿了一身霸气的白色战袍。白袍小将的形象在文艺作品中特别帅气,极具浪漫主义,在真实环境下却是奇装异服,危险万分,写小说的都未必敢这么写。薛仁贵身边的战友可能要吓出一身冷汗。
在之后的安市城包围战中,面对高句丽从平壤派出的十几万大军,身穿白袍的薛仁贵果然成功引起了交战双方注意,这其中还有一个大人物——唐太宗李世民。此战,薛仁贵一马当先,手持长戟,腰挎双弓,左冲右突,宛如天神下凡。薛仁贵所到之处,高句丽将士望风披靡,唐军看到敌军溃退,也紧跟薛仁贵身后,在高句丽军中撕开一条裂缝。史书记载,“大军乘之,高丽兵大溃,斩首二万余级”。
李世民身经百战,什么大场面没见过,看到这一幕也不禁惊呆了,赶紧问众将:“先锋白衣者为谁?”将士们回报,此人乃薛仁贵。
大战一结束,李世民立刻召见并厚赏薛仁贵,提拔为将。回师途中,李世民对薛仁贵说:“朕旧将并老,不堪受阃外之寄,每欲抽擢骁雄,莫如卿者。朕不喜得辽东,喜得卿也。”俗话说,三军易得,一将难求。当年跟着李世民打天下的旧将都老了,正感慨岁月无情,人才凋零,如今竟然杀出一个白袍小将,拿下辽东之地都不如得一薛仁贵可喜啊!
薛仁贵成名于辽东,最终也为结束隋朝以来的辽东战事助一臂之力。乾封元年(666年),高句丽发生内乱,唐高宗再次出兵,打算一鼓作气消灭高句丽。当初由李世民钦点的菜鸟薛仁贵,那时已经成长为独当一面的猛将。
薛仁贵身先士卒,率军攻占南苏、木底、苍岩、扶余等城,或“斩首五万余级,拔三城”,或“遇贼辄破,杀万余人”。薛仁贵的军队,堪称唐军头号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两年后,薛仁贵与李勣在平壤城胜利会师,高句丽至此灭亡,几代帝王平定辽东的梦想终于在高宗一朝实现。时人惊呼:“昔高丽盛时,士三十万,抗唐为敌,可谓雄强。唐兵一临,扫地尽矣!”
唐朝在当地设置州县,并于平壤设安东都护府,其第一任都护正是薛仁贵。他在任期间抚恤孤老,惩治盗贼,擢拔贤良,政绩出色,可谓文武双全。相传薛仁贵还精通周易,著有《周易新注本义》。
唐高宗李治曾问大臣,辽东诸将孰贤?大臣点评诸将战功,并说:“薛仁贵勇冠三军,威名远震。”在时人看来,薛仁贵就一个字:“勇”,一个大写的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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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员工更需要好老板,猛将只有在战争年代才更有价值,已过而立之年的李治正好是一个有着强烈扩张欲望的皇帝。很多人想起唐高宗,都会纳闷李世民怎么选了一个懦弱的儿子当接班人。李治要是知道了,心里不知得多委屈,就因为他老爸和老婆太强势,自己反倒成了背景板。
唐高宗与薛仁贵缘分匪浅,甚至有过命的交情。当年小将薛仁贵在辽东战场得到唐太宗赏识后,受命职守玄武门。唐高宗刚即位时,有一次到万年宫避暑,突遇山洪暴发,眼看就要直冲宫殿。薛仁贵察觉到危机,不顾个人安危,爬到城楼的横木上大声呼喊,叫皇帝到高处避难。唐高宗听到后赶紧撤离寝宫,前脚刚走,附近就被山洪吞没。之后,唐高宗对薛仁贵说:“多亏卿呼喊,朕才避免被淹没。朕这才知道有忠臣啊!”
唐高宗年间,大唐雄师威震四方,平辽东,征突厥,灭铁勒,战吐蕃,且杀伐决断,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唐军大破百济,杀溺死者万余人;灭高句丽,斩首十几万;平定九姓铁勒,坑杀战俘十余万……这是鲜血与征服的时代,对薛仁贵而言,也是最好的时代。
唐高宗龙朔元年(661年),天山下,朔风猎猎,旌旗蔽空,薛仁贵立于阵前,目光如炬,手中长戟静寂地闪着寒光。在参与征讨西突厥、契丹与奚族的战争后,战功赫赫的他率领唐朝大军奔向天山一带,讨伐九姓铁勒。
此战之前还有一段插曲,当时薛仁贵已年近半百,唐高宗担心老干部太过劳累,特意在宫宴上请薛仁贵表演射箭,说:“古之善射者,能射穿七层甲,卿且射五重。”言外之意是,老薛你要觉得不行就先别上前线了。
往事历历在目,薛仁贵却听到老领导如此不相信自己,二话不说,张弓搭箭,毫不费力地将前方五层坚甲瞬间射穿。唐高宗见薛仁贵一如当年勇猛,大为惊喜,取来上好的盔甲赠予他,并派其前往平定九姓铁勒。
两军相遇于天山脚下,九姓铁勒拥众十余万,欲凭借地利与大唐军队一争高下,还派数十骑骁勇冲到阵前叫嚣。几十个小将在面前耀武扬威,薛仁贵拿起弓箭,连发三箭,弓如霹雳弦惊。刹那间,三名铁勒小将应弦而倒,刚才还在呐喊助威的铁勒大军,如同被扼住命运的咽喉,只剩下死亡般的寂静,之后纷纷下马请降。薛仁贵恐留下后患,下令将降卒坑杀。九姓铁勒自此衰弱,不复为边患。
军中将士唱道:“将军三箭定天山,战士长歌入汉关。”这就是“三箭定天山”的典故。
薛仁贵的难得之处,不只是骁勇善战,更在于他清楚自己的位置。一个武将追求的是战功和荣耀,正如当初投身行伍不过是为了富贵还乡。薛仁贵在辽东战场上动辄斩首几万,又在此战中坑杀铁勒降卒十余万,纳铁勒美女为妾,只因他能够直视自己的欲望,从不沽名钓誉,更不愿身陷政治游戏。从神到人,这样的薛仁贵更为真实,也更为明智。
与其同样威震边关的名将苏定方,就因为卷入政治斗争而被抹杀功绩。苏定方戎马一生,征突厥,平百济,可其人生最辉煌的十年在史书中却只剩下只言片语。史官都只能无奈地感慨一句“盖阙如也”。
苏定方病逝前线时,唐高宗起初都不知晓,等到从别处得知时才为之扼腕叹息,责备众臣道:“苏定方对国家有功,理应褒奖封赠,卿等不说,这是为何?”
于庚哲教授认为,苏定方是在有意无意中卷入了朝中的派系斗争,尤其与武后一派的许敬宗关系密切。苏定方去世后,反对武后的朝中大臣自然很淡定地把消息压下来,后来编纂史书时也特意大量删除苏定方的事迹,以至于这位传奇英雄长期被淹没在历史之中,名声甚至远不如薛仁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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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仁贵不去搅和政治,不代表政治不会玩弄他。薛仁贵一生最大的一次战败,就是拜政治所赐。
唐高宗在位时,唐朝与吐蕃关系微妙。唐太宗去世一年后,吐蕃赞普松赞干布也撒手人寰,随着文成公主入藏而结成的亲戚关系,转眼间就被战火所取代。吐蕃权臣噶尔·东赞是一个狂热的鹰派,他掌权后,辅佐幼主推行对外扩张政策。西域狼烟四起,尤其是吐蕃与唐朝争夺吐谷浑的战争最为激烈。
咸亨元年(670年),吐蕃咄咄逼人,攻陷西域十八州,唐高宗决定出兵救援吐谷浑,以薛仁贵为逻娑道行军大总管,率军十万征讨吐蕃。逻娑,即拉萨,可见唐高宗这次军事行动,是以彻底平定吐蕃为最终目标的。学者王小甫评价道:“以逻娑为出师之名,或许有胜利后直捣黄龙之意”。
朝廷却给薛仁贵塞了一个不靠谱的副将郭待封。这个郭待封,此前曾经担任李勣的副将,还是开国名将郭孝恪之子,典型的官二代,才能平平,只是靠着他老爹和一帮开国功臣的关系混资历。他轻视贫民出身的薛仁贵,甚至自我感觉良好,认为这次作战就该自己担任总司令,一路上任性妄为,“耻在仁贵之下,多违节度”。
唐军一开始进展顺利,在大非川(在今青海中部)分兵后,薛仁贵率领的前锋部队一路奔袭,多有杀掠,获得牛、羊万余头,但薛仁贵久经沙场,知道唐军在高原环境下作战疲惫不堪。他原定计划是郭待封率领的辎重部队在大非岭(今鄂拉山口)设栅固守,自己在前方疾进,互相照应。
薛仁贵将战术布置得井井有条,还特意嘱咐郭待封:“乌海险远,车行艰涩,若引辎重,将失事机,破贼即回,又烦转运。彼多瘴气,无宜久留。大非岭上足堪置栅,可留二万人作两栅,辎重等并留栅内,吾等轻锐倍道,掩其未整,即扑灭之矣。”
郭待封这个愣头青就是看不起薛仁贵,偏要带兵领辎重继续前进,结果吐蕃二十万大军来袭,唐军大败,粮草军械损失殆尽,薛仁贵只好撤退。此战败后,唐朝就此失去了吐谷浑的管辖权,西域顿失屏障。
大非川之战,是薛仁贵一生最惨痛的失败,他甚至因此一度被降为庶人,之后又流放象州(在今广西)。他感慨道:“邓艾所以死于蜀,吾知所以败也。”一代名将,到头来还是败给了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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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岁那年,薛仁贵在人生的岔道口做出选择,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转眼间已是花甲之年。唐高宗的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他更加思念这位骁悍壮勇的战将,决定再次起用薛仁贵镇守边疆。
疾病缠身的唐高宗特意召见薛仁贵,念起旧来:“当年宫中遭遇洪水,若非卿救驾,朕就成鱼儿了。卿又为大唐北伐九姓、东击高句丽,漠北、辽东如今遵从朝廷的声威教化,都有卿的功劳。卿虽有过错,朕岂可相忘?”这是君臣二人最后一次见面。
开耀元年(681年),老将薛仁贵受命镇守瓜州(今甘肃酒泉),踏上人生最后一段征程。
一日,突厥人寇边,进入薛仁贵管辖区域。突厥人对着唐军大声喝道:“唐将为谁?”
唐军为首的将领冷冷道:“薛仁贵。”这个名字,在过去的三十多年间,曾经踏过万里边关,威震四方,令无数人闻风丧胆。此一人,足以代表千千万万大唐雄师。
突厥人还半信半疑地问道:“吾闻薛将军流象州死矣,安得复生?”
薛仁贵摘下头盔,露出饱经沧桑的面容,往日豪情丝毫未减。突厥人一见,大惊失色,有的下马跪拜,有的仓皇逃窜。薛仁贵握紧手中戟,弯弓如满月,率军向突厥军发起进攻,这是最后一次冲锋,也是史诗般的谢幕。此战,唐军大获全胜,斩首万余级,获驼马牛羊三万余头。
这一年,年逾古稀的薛仁贵病逝于大唐边疆。这位纯粹的军人,以最纯粹的方式在军中安然离世。
他的前半生,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村夫,可从30岁那年起,他就牢牢抓住了自己命运的方向。
生在大唐,与大唐风雨同行,共沐荣耀。
生在大唐,就为大唐而战。
正当而立之年,人生,不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