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1 / 1)

综恐借命 焦半 2415 字 4天前

第89章

他回到了叶子那里。

那局棋似乎陷入了僵持状态,不明过程的他只看到叶子迟迟没有下棋子。但看那一脸心不在焉的样子,他并不觉得这个人是在思考。可过了一会儿,叶子又继续下起了棋。他不是太会玩象棋,但看着也觉得这不像是一个孩子能走出的棋路。

两方都是由叶子来下。按一般的一人模拟两人下棋的方法的话,不管怎样都会有一方显得思考不足。而如果为了让双方都保持相差不多的水平,两者反而都会显得不足,或者是显出一方神机妙算,早已料到了另一方的路数。可叶子的棋不是这样,她的每一步棋都像是深思熟虑,预测以后几步的走法再来下子,双方都很‘精’明,甚至让他这个大人都看不太懂。

“有事吗?”叶子好像终于意识到这里还有一个大活人在,主动出口询问。

“你下完棋再说。”

“不是我在下。”叶子低头又按下了一个棋子。而他开口询问时,叶子才下完一步棋,也即是说叶子完全不需要看局思考就下了这一步‘精’妙的棋。

也许,真的不是她在下。他退后了一步,离棋局远了些。等到叶子终于下完棋后,他帮这个孩子收拾了一下象棋,似乎博得了对方的好感,叶子的语气好了不少。

“我和你一样姓林,是个医生。”他想了想,还是先自我介绍。

“林医生好。”叶子的回答很是敷衍,说这话的时候她还注意抬起头看着和自己相对而坐的他,但那眼神好像在说“快点完事,我对你一点兴趣都没有”。

“嗯……我在医院的时候经常看到你妈妈……”他迟疑着,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将那些准备好的说辞说出口了。

“是你帮了我?”叶子似乎意识到自己在‘精’神病院中还不算差的待遇是别人特别‘交’代才有的,“谢谢了。”

“你是我妈的朋友?”叶子刚刚还死灰般无神的双眼一下子‘精’神起来,似乎“妈妈的朋友”这个可能‘性’让她很高兴。

“不是,我就是跟她聊了几次,那时候,她撞了一个人,不过主动承担了那个人的医‘药’费,是个好人。”

“是啊!”叶子发出了短促清冷的声音。他隐约从中听出了一丝冷笑的意味,这让他觉得对话实在是进行的艰难。

在心里深吸一口气,他保持自己平静的表情,将那件在他心里埋了好几年的事情讲了出来。

有些细节随着时间的淋洗变得模糊,但有一点他从来没忘记过:叶子的妈妈可能并没有杀死当年那个病人。

他对叶子妈妈有些印象纯粹是因为这个‘女’人为了一个与自己毫无亲友关系的老人频繁来医院,问病情之类的比那个老人的家属还勤。好奇之下,他还和这个‘女’人聊了几次天。可后期聊天的时候,这个‘女’人眼里的焦急和关心不见了,她的问题倾向于隐晦地询问老人什么时候死。可惜他无法给她答案:那时的他还只是一个刚来医院的小角‘色’。

事发当天,老人死了,医院只做了一个简单的记录,并没有记录具体时间。后来,家属方提出查看监控录像,发现了视频中的犯人,那个‘女’人就此定罪。可是这么多人居然没一个想到去查看老人死亡的具体时间。老人的病房不止有摄像头,还有病情监控设施。

他偶然发现二十四小时心电图监控显示的这个老人死亡时间和‘女’人杀他的时间有差距。

将其联系起来描述的话,便是在这个‘女’人进来的时候,老人的心电图就出现了一些异常,对照着录像上面的时间,大概在‘女’人走到老人‘床’前拿起枕头的时候,老人就死了,可惜,那时候一心想注意到这点,只是将枕头按在了老人的头上,其实她杀的已经是一具尸体了。后来没第一时间查出来老人被人这样杀过,可能也与此有关,毕竟老人确实是因为自己的病情而死的。

可当时身为小角‘色’的他并没有权利管这么多,他连受害者家属的联系方式都是‘花’了很长时间才‘弄’到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当时首先想到的是联系病人家属,而不是那个“杀人犯”。

病人的儿子全权负责和他商谈,那个已经有些年纪的男人似乎对‘女’人其实是被冤枉的事实毫不关心,听他说起这相关的一切时一幅烦躁和心不在焉的样子。

“我不懂你说的什么心电图啊什么的,我只知道,是那个‘女’的杀了我爸,我要让她偿命!”

无论如何,病人的儿子都无法接受他的建议将这一切公之于众。这个男人甚至几‘欲’跪下来求他不要向法庭提供这个证据。

“你怎么知道我爸就不是被那个‘女’的害死的?你说他那时候没救了就是没救了?万一那时候抢救下说不定还能活呢?万一仪器不准确,我爸还没死呢?可是那个‘女’的她直接就把我爸杀了,我爸就这么没救了!就算真是你说的这样,那个‘女’的想杀我爸,这是真的?那个‘女’的动手了,这也是真的?难道不该把她,那什么,绳之以法?”男人‘激’动地质问着他。

他想要反驳,想要让男人按法律办事,可‘女’人之前那冷漠地,隐晦地问老人什么时候死的表情突然闪现在他的脑海中。他第一次开始想象,要是这个事实真的公之于众,那那个‘女’人会不会有可能免罪,或者是受很轻的刑罚?他知道要是对方请的律师够好,也是可能的。

而这时,男人好像看出了他的犹豫,再次请求他将这些不该提的事烂在肚子里,永远不要提。

那个‘女’人没有杀人,但她的行为已与杀人无异,难道这样一个人不该受到制裁吗?难道要让这家人就这么失去一个亲人,要让那个杀人凶手逍遥法外?况且那么短的时间间隔,连他都不太确定老人到底是不是因病而死,他怎么能如此武断地为那个‘女’人辩护?

也不知道是被男人说的‘精’神恍惚,还是他自己对那些谋害他人‘性’命的人天生没好感,他答应了男人的请求。

他一直记得男人那时感‘激’的样子,后来那个男人还硬是给他送了不少东西,要不是他强烈抗拒,说不定这人还会给他送送传说中的红包。然而,那个男人虽然文化水平不高,倒还知道软硬皆施。那个男人一方面对他积极示好,表示感谢,让他不好意思违背诺言,一方面又请了一些不知道是什么人的无业游民,时不时在他身边晃悠下,似乎在警告他。

他虽然有些不舒服,但身为一个刚刚参加工作,家里又没什么背景的小医生,着实也不想惹上这么大的麻烦,便一直保持着沉默。判决下来后,那个男人的示好断了,那些时不时在他身边晃悠的人也消失了,直白现实得让他有些哭笑不得。

后来,他便告诉自己这是应该的,那个‘女’人应该受到法律的制裁,况且对方只是无期徒刑,比起死刑要好的多,再加上现在有不少死刑犯都因为在监狱里表现良好而减刑,最终还能放出来呢……

他就这样怀着一个疙瘩,顺风顺水地开始了自己的医生生涯,直到那个‘女’人的‘女’儿也杀了人。这些陈年往事让他寝食难安,还招来了一个黑了他家电脑的鬼魂。

他说完了这一切,感觉自己像是出了一口气,一身轻松。可看着低着头玩着手指,看不清表情的叶子,他的心咯噔了一下,好像现在才意识到很可能是他导致了现在的这一切:如果公布了真相,很可能叶子的妈妈还陪在叶子身边。叶子虽然跟着一个“杀人犯”,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心理变态,发疯杀了全家。

“对不起。”他发现自己有些害怕眼前这个沉默的孩子。

叶子没有抬头,也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继续玩着自己的手指,她用手拨了拨自己攒了一段时间的食指指甲,一不小心,指甲撕的有点深,撕到了‘肉’的部分,可她像是没看到一样,继续撕着。等到指甲剥下来,指头冒出了点点殷虹的鲜血,她也只是呆呆地看着那染红的指头,毫无反应。还是他主动用随身的纸巾止住了血液。

“我刚刚在心里和我的指甲说对不起,唔……我觉得说不说出来都无所谓,”叶子终于抬头,眼含笑意,“因为不管我说多少对不起,我如果放任它流血的话,也是什么都办不到。所谓‘对不起’就是这么没用的东西。”

他哑口无言。

“可是你帮我止了血,就有用了。”叶子笑着的表情不带一丝暖意,“我希望你能帮我妈,即使现在还她一个公道也不迟了?”

他……沉默地低下了头,闷闷地说着:“对不起,时间太久,那份记录已经找不到了,没有证据了。”

他看着叶子嘴巴动了动,可再怎么听也没有任何声音。叶子的嗓子就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最后,叶子痛苦地深吸一口气,好像是在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用自己最轻的能让人听见的声音,压抑地说了一句:“滚……”

他的嗓子也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你做的亏心事还有别的吗?”反而是叶子看着这样的他别开了头,闷闷地说,“我看到有一个鬼魂一直跟着你。”

“什么?”他下意识地瞧向身后,可身后只有空气。

“他刚刚说你可以走了,他不会再折腾你的电脑了。”叶子冷冷地说,逐客之意非常浓烈。

他叹了口气,打算离开,此刻,他已经不再怀疑:这个孩子可能也是被冤枉的。折腾电脑这种事是只有他和那个鬼魂才知道的,之前的一切和叶子现在说的话足以说明世上是有鬼魂的。那叶子被鬼魂冤枉杀人也是极有可能的。

可谁能帮她呢?至少他没有这个勇气,他只想赶紧离开,再也不扯上这些麻烦事。

叶子回到了自己的病房,将‘门’关好,果然看到那个鬼转而跟着自己了。同时还有一些一直在‘精’神病院游‘荡’的鬼魂待在她的房间,她和这些鬼魂建立了良好的关系,只因为她已经怕了这些可怕的东西:她已经完了,可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自己可能会像自己的家人一样被鬼附身,然后‘弄’死。

“有什么事都明天说!全部都给我出去!”可现在,她的脑袋‘乱’极了,心跳也紊‘乱’了,强烈的感情在心中不停地酝酿,急需要爆发,她连装出良善的模样维持和鬼魂的关系都无所谓了。

要死就死,死,都死!居然是这样,居然是这样?

叶子完全无法接受。如果是原先的结论:老‘奶’‘奶’的鬼魂不甘心叶子的妈妈被放出来,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杀了叶子全家,把叶子‘逼’进了‘精’神病院。那么尽管无法原谅老‘奶’‘奶’的鬼魂,时间的碾压下,她已经勉强接受了这种结论。

可现在,这算是什么?老人不是妈妈杀的,那老‘奶’‘奶’凭什么杀了她全家?凭什么?为什么?

老人家多无辜啊,无端被妈妈撞了。是,这是事实,可后来妈妈一直在弥补,一直没有拖欠钱,最后还是被那无穷无尽的医‘药’费给‘逼’得……

这时候老人家的人又无辜了,是你妈害死我爸的,必须偿命,哪怕老人的真正死因是病死?呵呵……这样也够了,凭什么,在后来还要害死完全无辜的她全家人?就因为爸爸想要让妈妈提早出狱?可妈妈本来就是被冤枉的啊!

这两场杀戮中,到底谁才是犯人,到底谁才是正确的?叶子已经搞不懂了。

她已经无法明确什么是正确,什么又是错误的了。

她将自己埋进病‘床’里,将头深深地按进枕头里,压抑地‘抽’泣着。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这里没有所谓的,那些鬼魂仍然还有一个留在这里,说着安慰的废话,她无法痛快地哭给别人看,只能边哭边让那个鬼魂走开。

最后,室内没了人的声音,也没了鬼魂的声音,她终于放开枕头,放开自己几近窒息的脑袋,痛苦地大哭起来。

终于哭完后,她的声音已经嘶哑了,说什么都带着一股哭腔。可她的情绪已经收起来了,心也像是死了一般。

“喂!那个跟着死医生的鬼魂,还在吗?”她狠狠地用纸擦着因为哭泣流出的鼻涕,大声询问着。

“在呢!叶子。”

她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了那个鬼魂。那是一个男人的鬼魂,和其他鬼魂不一样,他身上没有死前的伤口,应该说,他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个死人。

起初她还以为是自己思绪太‘混’‘乱’,以至于没有注意和记住这个鬼魂的样子,可现在看来,她是根本无法看清这个男人的脸。她只能得出一个模糊的样子,可关于这个鬼魂,连她这个一旦看到就能永远记录的特殊大脑也无法记住。

“你是什么人?我和你好像还没熟到可以叫叶子的地步?”

“我在这个世界应该只是一个有点特殊的鬼魂。”鬼魂‘摸’了‘摸’头,似乎在思考叶子的第二个问题,“嗯……印象中你确实没有见过我,可我总觉得我应该叫你叶子。”

鬼魂点点头,一幅“嗯,就是这样”的理所当然的表情。